首頁>> 文學>> 西方戏剧>> 約翰·高爾斯華綏 John Galsworthy   英國 United Kingdom   溫莎王朝   (1867年八月14日1933年元月31日)
爭強
  高爾斯華綏 著
  
  張彭春、曹禺 改譯
  
  曹禺 執筆
  
  劇中人
  
  第一幕
  
  第二幕
  
  第三幕
劇中人
  安敦一——( 大成鐵礦董事長)
  安藹和——( 敦一之子,大成鐵礦董事)
  魏瑞德——( 大成鐵礦董事)
  施康伯——( 大成鐵礦董事)
  王剋麟——( 大成鐵礦董事)
  鄧子齊——( 董事會秘書)
  吳範之——( 大成鐵礦礦長)
  韓安世——( 中央工會代表)
  羅大為——( 大成鐵礦之工人代表)
  陶恆利——( 大成鐵礦之工人代表)
  魯傢治——( 即魯二,大成鐵礦之工人代表)
  葛爺——( 大成鐵礦之工人代表)
  白二愣子——( 大成鐵礦之工人代表)
  魯老大——( 工頭)
  劉四———( 工頭)
  賈可——( 工頭)
  易老五——( 工頭)
  李三————( 工頭)
  吳安綺麗——( 安敦一之女,吳礦長之妻)
  羅陳愛蓮——( 羅大為之妻)
  陶美芝——( 陶恆利之女)
  尤大嫂——( 某工人之妻)
  傅四——( 安敦一之老僕)
  僕人——( 吳礦長之僕)
  罷工群衆——( 大成鐵礦工人)
第—幕
  第一場 吳礦長傢裏
  一間寬暢華麗的飯廳,處處都浮泛着安暖舒適的氣息。地上鋪滿厚軟的地毯,正中是一張西式飯桌。桌的周圍排列深紅色的皮椅,桌端兩個,尤其講究。桌上蓋一張深紫色的桌布,每坐前面放着筆墨茶懷,是為董事們會議用的。臺左有一壁爐,壁爐飯上有一點巧小玲瓏的東西,如石刻、鐘錶。這時爐火熊熊,室內溫暖如春。
  靠右有一大窗,窗外見荒村雪野,一片銀光,時而窗外枯枝在風裏搖曳,更顯出殘鼕蕭條的景象。窗前( 近臺外)
  有一張茶几,兩把椅子,茶几上有茶具煙盤等。
  屋內共有三門,正中為一雙門,後通客廳;左墻有二門,在壁爐兩旁。皆直通甬道到外門。墻上挂着幾張金邊的彩畫,雙門右旁立一小玻璃櫃,內置古玩,雙門左放着兩把椅子。
  約莫是正午的光景,大成鐵礦的董事們剛剛齊集在他們礦長的傢裏。昨天他們從城裏來,專到罷工區內開會商議,預備直接和工人和解,停止罷工。這兩天礦區情形異常緊張,三個多月工人們凍的凍,餓的餓,怨,忿,恨,怒,積纍到現在,使整個礦區都失了常態。多半董事們都希望立刻和解讓步,早早離開這個危險區域;所以董事會議正要開始的時候,各人面上都現出急躁憂煩的神色,又是希冀,又是恐懼。
  開幕。王剋麟正與鄧秘書在飯桌中後低聲談話。王年約四十許,短小瘦削,身軀略彎,衣黑色西服,步伐沉重,行動極有分寸,他鼻下有一黑短小鬍,時好冷笑,聲音尖銳,卻來得緩長。鄧子齊年約三十餘,身材更瘦個,衣棕色的長袍,神氣畏縮;這時頻頻點頭,對王董事讒笑。飯桌兩端坐施康伯(
  董事)及安敦一(
  大成鐵礦董事長);左端坐施康伯,年將六十,穿一件玫瑰紫色的緞袍,活顯出他那副胖蠢呆滯的樣子。他像是一生沒操過一點心的“福”老;現在靠着椅背喘氣,神色落漠,不知他想些什麽。右端坐安敦一,白發銀須,日光如炬,一望便知是一位罕見的健叟。他穿一件古銅色的大花緞袍,外面套一件月光的黑絨馬褂。這時他昂首遠望,態度沉靜。其子安藹和恰坐在他身旁,在臺右嚮外的沙發上看報。藹和年約三十許,由外國回來不久,也是大成鐵礦的董事,他氣象厚重,眉目間莊嚴內藏着稚氣,令人覺得和藹可親。在右面大窗前站着的,是安敦一的女婿吳範之,任大成鐵礦礦長,身軀高大,沉默寡言,看來是一位力講實行的人物;這時他悶悶地瞭望着窗外的雪景。對面貌瑞德立壁爐前,也悶悶地候着。魏瑞德約年五十許,須發仍黎黑,聲音洪亮,滿面紅光,說話時目光逼人,是一個飽經世故的人。
  魏( 立於爐前)喂,這火太旺了!子齊,請你找塊火擋來。
  施( 坐)啊,是得要個火擋。
  鄧( 立與王淡)好,魏先生。( 回顧吳)那,要請礦長——要請吳先生吳( 立窗前)要火擋嗎?我真對不起。(
  微微含笑走至戶口)這一鼕天,我們這兒是不大聽見有嫌熱的。
  魏( 不高興的語氣)你說的是工人們麽?
  施那些活該受罪的東西!
  魏是他們自作自受。
  藹( 坐右沙發)照今天早晨本地新聞報的消息,說他們窘得沒法啦。
  魏哼,給剋麟看罷。那種過激的論調正合他的口味。他們又駡我們什麽啦?
  那個狗編輯,真混帳。
  藹( 讀)“大成鐵礦的諸位董事,果若肯暫離他們天堂似的租界,駕臨礦區,看看在罷工期中工人所過的日子!”
  魏好呀,我們現在來了。
  藹( 繼續讀)“我們相信他們就是鐵打的心腸也會感動的。” (藹遞報紙與王)
  魏好東西!
  施( 吹雖氣來)再不拿火擋來,我要烤熟了。
  〔安綺麗年約三十,儀態萬方。與其夫共擡爐檔,由正中雙門入。
  綺再放近一點。魏先生你看這樣好麽?這個爐擋是我們這裏頂高的一個。
  魏多謝,多謝。
  施( 轉過身子來呈喜悅態)啊,好極了!
  綺爹爹,你要什麽東西不要? (安仍坐,搖頭)
  吳午飯預備得怎麽樣了?
  綺( 立在雙門的門坎回顧)我們就在客廳裏吃,你們不用忙。( 王、魏點頭致谢。綺退出)
  施( 突然興奮起來)啊!在這裏吃飯麽?好極了!好極了!要說本地旅館——真該死!今天早上你嘗那炸蛙魚了沒有?簡直跟鞋底子一樣的味!
  魏十二點過了!主席,咱們開會吧! (吳、王、魏、施、鄧就坐)
  鄧(
  求主席許可後,迅速念出)“董事會於一月三十一日開會於本公司。出席人:董事長安敦一主席,魏瑞德先生,施康伯先生,安藹和先生。宣讀礦長一月二十,二十三,二十五,二十八日,關於本礦罷工之報告。宣讀中央工會幹事韓安世先生嚮本公司董事要求接洽書。宣讀工人代表,署名為羅大為、陶恆利、魯傢治等三人,緻本董事會要求會面書。
  議决於二月七日開特別董事會於本礦場長之宅中,當地與工會幹事及工人代表等接洽。通過議案十二件,證明書九件。( 讀畢呈之於安,即坐安旁)
  安( 長太息一聲)無異議。
  〔安簽字,復傳交各位董事簽字。
  王子齊,中央工會別是玩什麽手段吧?他們跟工人們不是已經分裂了麽!韓安世找我們接洽,有什麽事啦?
  鄧我想他希望我們讓步;聽說今天下午他跟工人們見面。
  魏韓安世這個人又陰又狠,我不敢信他。怕咱們到這兒來是多餘。工人們究竟什麽時候來呢?
  吳( 看表)快來了。
  魏我們還沒有討論完的時候,讓他們在外面等一等——涼快涼快!
  施( 徐徐地)哼!這個下雪的天,叫他們在外邊,涼快涼快!哼!真夠受!咳,也可憐咯!
  吳( 緩慢而有含蓄地)唉,今年鼕天他們沒有走進過一個像我們這樣暖和的屋子哦!唉!
  魏我看咱們早辦早散。我還要趕六點半的車回傢呢。明天我要陪我的太太到南方旅行一趟。
  安( 舉起文件)本董事會現在討論對於罷工的政策。( 彼此沉默一會) 魏這回要算是三方面的爭持——中央工會,本場工人,跟我們。
  王我看我們不必問工會。
  魏據我的經驗來看,還是照顧點好。現在工會為什麽不幫工人的忙了呢!
  藹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談了十幾回了。
  魏可是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他們說技手跟火夫們的要求過分──他們的確是過分——可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工會就不肯去幫助工人哪。
  吳工會怕的是本礦工人們要求過高,假若是工會幫助他們,別處也要照樣學,都來罷工!
  魏( 占了上風)怕的是別處罷工一一好啊,就是這麽一個理由呀!為什麽你不告訴我呢?
  吳我早告訴過你。
  鄧( 立起嚮魏)那天的董事會您沒有出席。( 坐)
  施工會不幫他們的忙,工人們一定倒黴。他們還接着幹,簡直是瘋啦!
  吳這是羅大為在裏面的原故。
  魏工人們找着一個羅大為做首領。領着他們拚命,也是我們的運氣哦!( 沉默一會)
  王( 望着安)主席的意見呢?
  魏( 躁急地叫囂起來)這真糟透了!我一點也不喜歡,我打早就說過啊。年前剋麟跟我到這兒來的時候,我們以為工人們不會再延長啦。範之,你不是也這麽想麽?
  吳是的。
  魏然而怪得很,居然延長到現在。把我們現在弄得一天不如一天,買主丟掉了——股票落價了。
  施( 搖頭)糟!糟!糟!
  王子齊,自從罷工已經有多少損失?
  鄧( 翻記錄本)二十萬以上。
  施( 悲痛狀)真的嗎?二十多萬!
  鄧是的。
  魏誰也不曾想到工人們會強硬到這個樣子。——那時候為什麽預先沒有人告訴我們? (憤憤地望着子齊)
  施( 搖頭)哼,好好的,要罷工玩——爭!我這個人哪,嚮來不喜歡跟人爭。
  這何必呢?
  安不要投降! (大傢都望着他)
  魏誰要投降啦!
  (安望着他)我——我不過是說咱們別太過了。工人們年前派羅大為到董事會來——那是頂好的時候。那時我們應該捧着他,哄着他,然而咱們的主席。咳,我說咱們董事會簡直沒有理他,(
  敵不過安的凝視)那時候我們衹要稍稍哄哄他也就沒事了!
  安不能有始無終!
  魏你看從十月起到現在,三個多月。照我自己看來,再有三月也完不了。( 走至右茶几前)那可真要糟到底了。(
  強笑)咳,咳,可是這點倒是安慰,我們糟,工人一定比我們更糟。
  藹( 嚮吳範之)範之,工人們現在到底怎麽樣?
  吳( 無表情地)難透了!窮透了!
  魏真怪呀,沒有人幫他們,他們還能堅持到現在,真怪!
  吳我們不要看輕工人哪! (立起至右)
  魏( 嚮吳)現在市價怎麽樣?價錢一天漲一天。等到我們出貨的時候,還按舊合同的價錢交貨,那就賠遠了。
  王關於這一層,董事長的意見覺得有什麽辦法?
  安沒法力! (吳坐右沙發)
  魏這一來,一個大錢的紅利也分不成的了。
  施( 語氣沉重)一個大錢的紅利也分不成麽?可是我們不應當忘了股東啊!(回過頭來)主席,我說我們是應該替股東的紅利想想。
  〔安隱諷地說了一句。
  施喂,他說的是什麽?
  鄧( 立)董事長說他替你想呢!( 至右窗前)
  施( 又回到剛纔的沉悶狀態)挖苦人!
  魏這不是說笑話的時候。幾年沒有紅利分,我就幹不了,董事長或者行。( 走至左爐前)我們不能拿公司的買賣鬧意氣。
  藹( 有點羞慚的神氣)我想我們倒應當替工人想想。
  施( 嘆息一聲)我說藹和,這不是講感情的事。要講感情,咱們做買賣是不成的。
  藹我門個人的感情沒什麽,工人們怎麽受?
  魏要顧人情——別做買賣!
  藹這樣困苦在我們眼前,我們為什麽走極端?我想,我想,這太殘忍了!( 由各人的自尊心所遮蓋的一種東西雖然被藹和揭穿,然而大傢都沒有作聲)
  王( 苦笑)政策不要受感情的影響啊!
  藹事情鬧到這個樣,我真不高興。
  安起釁不在我們。
  藹我知道你老人傢說的話一點也不錯,不過咱們未免也太過了。
  安不見得吧。( 藹起至左)
  〔諸人面面相覷。
  王感情倒在其次,咱們應當註意咱們的步驟。
  安對工人現在讓一步,將來步步得讓。
  王這話對,不過——( 安搖頭)您這是絲毫不移的主張嗎? (安點頭)那麽您別忘了,股票已經跌到了定價以下啦!
  魏是的,下次分紅利的時候,股票價錢一定跌到一半以下。
  施真的麽,真的麽!會這麽糟麽?
  魏( 惡狠地)你等着吧!
  施咳!
  王( 殷勤地)主席,你真要看着我們的船沉下去嗎?就因為一個主張?
  安船不會沉。
  施( 狂叫)我希望我在船上的時候,船可別沉。
  安( 把眼睛昃一下)康伯,別這麽沒有骨頭。
  施誰沒骨頭呀!唉,你這個人! (施至右坐)
  安我從來跟他們對敵,沒有敗過一次。
  王在原則上咱們是一致的呀,不過咱們都不是鐵做成的呀。
  安那有什麽,衹要堅持到底。
  魏不讓步,衹要大傢願意一塊下地獄!
  安( 拍桌)下地獄也不讓步。
  魏( 氣衝衝地)您這麽想,我可不這麽想,我恐怕別人也不這麽想!
  ( 安緊視着魏的面孔。
  藹這是事實,諸位不要忘了,這樣堅持下去。我們實在讓工人傢裏的妻兒老小受罪。
  王怕又動感情了吧!
  藹在你的意思以為實業傢就完全不講人道嗎?
  魏我可憐工人們不亞諸位,可是他們( 振作起來)要堅持,那我們也沒有法子。
  我們目前應當替自己想,應當替股東們想。
  藹( 近魏憤憤地)一次兩次分不成紅利,不會把股東老爺們窮死。單因為這一點要去壓服工人,我覺得理由還不充足。
  施( 老不高興的神氣)藹和,你把紅利看得太輕啦。咱們這兒是公司的董事會,不是個慈善機關。
  魏總而言之,咱們不能因為這回的罷工咱們破産。
  安不要軟弱!
  施( 呈出一種絶望的態度)嚇!你看,你看!他又來了!
  〔安泰然地靠在椅上,諸人均註目。
  魏( 回到座位來)主席既是這個意思,我不知道咱們為什麽要到這兒來?
  安到這兒來,跟他們說,我們不能容納他們的條件。( 冷酷地)我們不來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他們不信的。
  魏哼!恐怕羅大為要我們來,也是要親自告訴我們,說他們也不讓步。我最恨這種氣憤不滿的人。
  藹( 憤恨地)他的發明,我們報酬給得太少了。我那時就說過的。
  魏我們給了他五百塊,還嫌少嗎?他要多少?
  鄧( 立窗前,不平地)公司靠他的腦筋賺了不下十萬,衹賞了他五百;他是這樣說的。
  魏這東西真會激動人心,現在工會裏韓安世快要來了,我們全交給他去辦罷。
  ( 靜)
  安不,不!
  〔衆人又均註視安。
  吳羅大為怕不肯讓工人聽罷。
  施剛愎!
  魏( 一面望着安)剛愎!怕不衹羅大為一個人吧!
  傅四( 由左門走進,嚮安)老爺,工會裏來了一位韓安世求見。工人代表也來了。
  〔安點頭。吳走嚮門坎也迎韓安世入。傅四退去。韓衣中山服,滿面髭須,時露笑容。
  吳( 指着子齊的座位)韓先生請坐。
  〔韓安世登場時,董事魏、王就坐中桌後,藹至右沙發坐,施在右後椅坐,吳立左後。
  韓( 放開眼光,看了衆人一眼,笑着鞠了一躬)謝謝!( 就坐)諸位先生,我們今天可以了啦吧!
  魏要看你怎麽說啦!韓先生,你為什麽不叫工人讓步呢?
  韓( 冷嘲地)工人們的道理比你們正當。問題是我們工會以後去不去再幫他們。
  〔韓目中無人,衹嚮安說話。
  安要幫,你們就幫。
  韓咱們說個痛快活,我們沒有幫助你們工人,是因為他們的要求有的地方太過。
  ( 施、魏點頭)今天我想叫他們把那些太過的條件撤回,衹要他們肯幹,我們以後就幫他們。我今晚就回去的;我在動身之前,我想弄出一些眉目來。為什麽不合作呢?
  你們爭,於你們又有什麽好處呢?你們是人,工人們也是人。你們要好東西,工人們也要好東西呀,——(
  尖刻地)譬如你們的汽車,你們的洋樓,你們的大菜,你們連這點也不知道嗎?
  安衹要工人們肯讓步,對他們是有好處的。
  韓( 諷刺地)諸位是這個意思嗎? (董事諸人都不回答)我在前以為咱們都是新時代的人,這樣看來我怕是錯了。
  安聽你的口氣倒像是工人的口氣。好,我們看,是我們離不了他們,還是他門離不了我們。
  韓諸位這樣白費財力,何必呢?早晚怎樣結局,你們還不知道麽?
  安你說怎麽結局?
  韓雙方讓步,素來如此。
  王韓先生,你是一個聰明人,工人們跟我們的利害原來是一樣的。
  韓既然利害相同。為什麽還堅持呢?
  〔大傢不作聲。
  韓( 冷淡地)諸位先生,那麽貴董事會的意思是全不讓步的。我可以作這樣解釋麽?
  ( 王與魏屈身嚮前像要說話的光景,卻又咽下。
  安( 點頭)嗯——不讓步。
  藹( 突然擡起頭來)工人們的困苦,我們倒是關心。
  韓( 冷酷地)用不着!他們要的不是憐憫,要的是公平。
  施( 突然地)把工人們叫進來,我們還是聽聽他們的意見罷。
  〔安點頭,吳走出。
  韓( 冷淡地)今天下午我要跟工人們會面的。諸位,請你們等我跟他們見了面後,再下最後的决定。
  〔安再點一次頭,舉起杯來飲水。吳又走轉來,後面跟着羅大為,陶恆利,魯傢治,諸人魚貫而入。羅衣藍色工人服,頭髮散亂。 神色可畏。
  吳( 指點)那兒有椅子,大為,你叫他們坐下。
  羅謝謝你,吳先生。在諸位董事們面前,還有我們的座麽?咦,韓先生,你好哇!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你。
  韓( 堅决地)下午見吧,羅大為。
  羅好,我們還有事跟你商量呢。
  〔韓退嚮左後坐。
  安你們要說的是什麽?
  羅( 尖酸地)沒聽清楚。
  鄧( 從主席座位後發言)董書長的意思,問你們工人要說什麽話。
  羅我們是來聽董事會說話的。請董事會先說。
  安董事會沒有話說。
  羅( 把一列工人們挨次看了一遍)要是那樣,我們別自費諸位董事的光陰,也別踏髒這高貴的地毯。走,我們走。
  〔羅抽身一轉,魯即隨後,陶尚猶豫。
  王( 和婉地)喂,羅大為,大冷天你叫我們走了這遠的路,就聽你這幾句話麽?
  陶不是,我的意思……
  羅( 惡狠地)陶恆利,讓你說,你會跟董事們說話,你比我會說。
  〔陶不作聲了。衆人均無言,安與羅瞋目相視。
  吳羅大為,假如你對諸位董事沒有話說,你讓魯傢治或者陶恆利代表工人們說一說罷。
  魯要準我說話,諸位先生……
  陶我所說的話呀,是我們大傢都想說的話……
  羅你說你自己的話吧。
  施( 立起,十分不愉快的樣子)你別管他們太嚴格哇,你讓他們也有一點精神上的自由啊。
  羅施先生,我們也就剩點精神咯,身體早讓你們幾位餓壞了!
  施這是什麽話! (復坐)
  羅( 回頭嚮工人)喂,是你們說,還是我替你們說?
  魯( 突然地)羅大為,你要說就說,不說就讓人傢說。
  羅哼! (嚮着安)諸位董事,今天不遠千裏特別從城裏到這兒來開會,來聽我們說話,這是多麽大的面子!這個小地方,你們那受得慣?
  安喂,你在此地是代表工人們說話,我是代表董事會說話。說吧,你的正經話究竟是什麽?
  羅好,我就說吧。我們工人們沒有錢,不能再到城裏找你們去。而且我們的情形衹於寫在紙篇上,你們看見也未必相信的。公司的報告究竟是什麽東西!(
  視吳與鄧)董事會議究竟是什麽東西?我們都曉得的。
  吳( 低聲地)哦,說話不要太刻薄。
  羅吳先生,這並不刻薄。從前我到城裏的時候,我把詳細的情形告訴過諸位。
  究竟怎麽樣?有什麽結果?你們幾位都不信。我可沒有那麽多的錢再到城裏去一趟。
  安你代表工人要說什麽話?
  羅我要說的話——第一是工人們的現狀。你用不着問你的廠長,你們是不能在工人身上着想的。我們大傢都快餓死了。( 工人發出一聲驚愕的聲音,羅大為環顧)
  可是你們用這種方法不能逼着我們投降。我們不到投降,先要死個精光!工人們今天請你們來,就是要問你們許不許我們的要求。
  這是我們最後的一次,我看我們的請求書就在鄧先生手裏。( 鄧不安地動了一下)是的。( 羅由左至右)鄧先生,我們的要求並不算大。
  鄧( 點頭)
  羅那裏面沒有一個條件可以通融。( 工人們動搖起來,羅大為回首睥睨)是不是這樣?
  (
  工人們都不自主地帖服。安自鄧手中取過書面來詳閱)沒有一個條件!我們所要求的都是當享的權利!以前我在城內說過的,我現在再說一遍;公平的人不要求的東西,我們請求書上一點沒有;是公平的人就應該答應我們!
  安( 擡頭嚮羅)沒有一條可以答應。
  羅( 近安)你真這麽說嗎?
  安( 立起,點頭)是的。
  〔魏在爐邊做出一種極不滿意的動作。
  羅(
  回頭嚮施)哼!公司的現狀比工人們的現狀未必好到怎麽樣?你們是知道的。你們究竟能夠高壓到幾時,你們也知道的——不過這一點我能夠嚮你們說:假如你們以為我們工人們先讓步,那你們是大錯而特錯。
  你們以為工會不幫助我們了——哼,那飯桶的工會!——( 韓立起視羅)
  你們以為我們總有一天找一個黃道吉日,回過頭來嚮你們叩頭。你們以為我們工人們總得要顧念着妻兒老小,這一兩禮拜之內我們要完全退步。
  安我們怎麽想,你不必費心。
  羅不錯,就猜一陣,於我們也沒有好處。我不必嚮下猜。可是我自己心裏想的什麽,我不妨告訴你們。我們的妻兒老小就餓死也不願屈服。安先生,我勸你,你要預備着!將來你的公司不一定鬧到什麽樣子。我們不那麽糊塗,我們知道公司的現狀。你們的地位,不見得像你們以為的那樣地鞏固哇。
  安請你不必費心。我們的地位我們會籌劃,你回去想想你們自己的地位罷。
  羅( 逼近)安先生,你現在已經不是年輕的人了。一嚮你是跟我們工人對敵,你把他們打倒過四回了。——請你記着我的話!(
  鄧觸羅大為之袖)你這回的一戰要算是你的最後的一陣了。( 羅由右至左)
  吳羅大為!羅大為!
  羅對,我的意思是不配跟董事長說的。不過董事長的意思可以跟我們說,是不是?
  魏這是什麽樣子!這成何體統! (憤起至右立)
  安( 嚮魏冷笑) 羅大為,不要緊!有什麽話,儘管說。
  羅( 停頓了一下)我也不想再說什麽了。
  〔安命其書記,請諸位董事就坐開會,於是各歸議席。大傢莫明其妙,均註視主席。
  安( 嚴重地)現在延會,五點鐘再開。
  王( 低聲嚮吳)照這個神氣,什麽也解决不了。
  羅( 尖酸地)我們謝謝諸位董事。
  〔羅大為嚮單門走去,餘人隨之。
  羅( 惡毒地)諸位再見!( 走出)
  韓( 走到桌前,譏刺地)諸位所表示的合作的精神,我真是佩服。諸位先生,我們五點半見,再見再見! (微笑)
  〔韓徐徐鞠躬與吳同下。楊上沉默一會,董事們皆垂首不語。
  魏( 抑止不住)嗯!
  施( 痛心)咳!
  王( 冷笑)哈哈!
  安( 強硬地)哼!
  藹( 同情貌)唉!
  〔雙門打開。
  綺( 立在雙門的門口)飯好了!
  魏( 立起)飯可來了!唉!吃飯! (由左自雙門下)
  施( 遲鈍地立起來)好!吃飯吧!也就剩吃飯了,除了吃飯,還有什麽旁的辦法嗎?( 視安,由右自雙門下)
  王( 走近安,低聲地)安老先生,你真要堅持到底嗎?
  〔安點頭。
  王( 極嚴重地)固執是有危險的! (冷笑下)
  綺藹和,我想跟父親說話。
  〔藹會意即下。鄧在桌周圍走來走去,收拾零散的紙帖。
  綺爹爹,您不吃飯嗎?
  〔安搖頭。綺目視鄧,欲其退出。
  綺鄧先生。 你吃飯去吧!
  鄧( 持着紙筆)多謝,吳太太。( 一面回顧,一面徐徐走下)
  綺( 在議桌後)爹爹,事情已經有辦法了吧?
  安沒有。
  綺範之說工人們都想和解,衹有羅大為一個人不肯。
  安哼!
  綺我們在這兒很難過,親眼看見周圍人的痛苦。爹爹,那您是想象不出的。
  安真的嗎?
  綺各種的困苦我們都是親眼看見的。爹爹,您該記得以先教我們小孩子的陳愛蓮女士,她不是嫁給羅大為的嗎?( 安點頭)她真可憐,她的心髒又弱!
  自從罷工後,連飯都吃不好。這我實實在在知道的。
  安那麽,她要用什麽,你就給她送去得啦。
  綺羅大為不許她要我們的東西。
  安( 凝目註視前面)工人們頑固,我們不管。
  綺他們都很苦的。爹爹,了啦吧!看在我的份上。
  安( 緊緊地看着他)你那裏知道。
  綺( 繞至安右)爹爹,您要知道這事情,就衹是您跟羅大為兩個人堅持。長此以往,公司恐怕不能維持。
  安我自有辦法。
  綺(
  憤憤地)我是不能旁觀的,我不能看着愛蓮那樣受苦!爹爹,您要知道,您不應該過於操心。醫生說過,您身體不好,您是曉得的。並且您一生的成績很多啦,現在何必爭持在這一點呢,爹爹,您——您替我們想想吧!
  安我是替你們想着呢。
  綺這樣您身體一定受不住。
  安( 徐徐地)綺麗。 你不要替我擔心,我是不怕什麽的。
  ( 鄧又帶着文件進來;看見父女兩人,躊躇一會,又鼓起勇氣來。
  鄧吳太太,我想在吃飯以前把這些文件弄清楚。( 綺衹好轉身嚮客堂走去)
  鄧( 授文件與筆於安,極謹慎地)請您簽名?
  〔安接過筆來簽名。
  鄧( 極小心地說)我的地位全是您給我的。
  安唔嗯!
  鄧我,呃——我是全靠着公司過活的。公司的不幸就是我自己的不幸,( 安點頭)我曉得,公司的財産您看着比我看着還重。
  安是!公司是我創辦的。
  鄧是的,假如這回的罷工再繼續下去,那會有很重大的事情發生啊!( 至雙門窺視,復至議桌後)我想董事先生們正在暗地計劃着呢!
  安什麽?
  鄧我曉得您嚮來是很有主張的。您平常總是敢作敢為;可是這一次,恐怕他們不能完全聽從您。( 躊躇)
  安你說吧?什麽事?快說!
  鄧( 由桌後至安右)我——我,我不好說! (至臺右端)
  安( 強硬地)說。
  鄧( 停一會,走近安前,决心突口說出)我覺得諸位董事先生預備要推翻你!
  〔安忽起立,回顧雙門。
  鄧對不住,我是替您想。
  安( 徐徐就坐)給我遞點水來。( 鄧遞水)
  鄧您不去吃飯嗎?
  〔安搖頭。
  鄧醫生說的話您該還記得罷?
  〔安似說了幾句話。
  鄧是,是。曉得,曉得。
  〔鄧轉身嚮雙門走出。安一人獨留,突然擡頭遠望,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他依然泰山一般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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