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西方戏剧>> 约翰·高尔斯华绥 John Galsworthy   英国 United Kingdom   温莎王朝   (1867年8月14日1933年1月31日)
争强
  高尔斯华绥 著
  
  张彭春、曹禺 改译
  
  曹禺 执笔
  
  剧中人
  
  第一幕
  
  第二幕
  
  第三幕
剧中人
  安敦一——( 大成铁矿董事长)
  安蔼和——( 敦一之子,大成铁矿董事)
  魏瑞德——( 大成铁矿董事)
  施康伯——( 大成铁矿董事)
  王克麟——( 大成铁矿董事)
  邓子齐——( 董事会秘书)
  吴范之——( 大成铁矿矿长)
  韩安世——( 中央工会代表)
  罗大为——( 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陶恒利——( 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鲁家治——( 即鲁二,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葛爷——( 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白二愣子——( 大成铁矿之工人代表)
  鲁老大——( 工头)
  刘四———( 工头)
  贾可——( 工头)
  易老五——( 工头)
  李三————( 工头)
  吴安绮丽——( 安敦一之女,吴矿长之妻)
  罗陈爱莲——( 罗大为之妻)
  陶美芝——( 陶恒利之女)
  尤大嫂——( 某工人之妻)
  傅四——( 安敦一之老仆)
  仆人——( 吴矿长之仆)
  罢工群众——( 大成铁矿工人)
第—幕
  第一场 吴矿长家里
  一间宽畅华丽的饭厅,处处都浮泛着安暖舒适的气息。地上铺满厚软的地毯,正中是一张西式饭桌。桌的周围排列深红色的皮椅,桌端两个,尤其讲究。桌上盖一张深紫色的桌布,每坐前面放着笔墨茶怀,是为董事们会议用的。台左有一壁炉,壁炉饭上有一点巧小玲珑的东西,如石刻、钟表。这时炉火熊熊,室内温暖如春。
  靠右有一大窗,窗外见荒村雪野,一片银光,时而窗外枯枝在风里摇曳,更显出残冬萧条的景象。窗前( 近台外)
  有一张茶几,两把椅子,茶几上有茶具烟盘等。
  屋内共有三门,正中为一双门,后通客厅;左墙有二门,在壁炉两旁。皆直通甬道到外门。墙上挂着几张金边的彩画,双门右旁立一小玻璃柜,内置古玩,双门左放着两把椅子。
  约莫是正午的光景,大成铁矿的董事们刚刚齐集在他们矿长的家里。昨天他们从城里来,专到罢工区内开会商议,预备直接和工人和解,停止罢工。这两天矿区情形异常紧张,三个多月工人们冻的冻,饿的饿,怨,忿,恨,怒,积累到现在,使整个矿区都失了常态。多半董事们都希望立刻和解让步,早早离开这个危险区域;所以董事会议正要开始的时候,各人面上都现出急躁忧烦的神色,又是希冀,又是恐惧。
  开幕。王克麟正与邓秘书在饭桌中后低声谈话。王年约四十许,短小瘦削,身躯略弯,衣黑色西服,步伐沉重,行动极有分寸,他鼻下有一黑短小胡,时好冷笑,声音尖锐,却来得缓长。邓子齐年约三十余,身材更瘦个,衣棕色的长袍,神气畏缩;这时频频点头,对王董事谗笑。饭桌两端坐施康伯(
  董事)及安敦一(
  大成铁矿董事长);左端坐施康伯,年将六十,穿一件玫瑰紫色的缎袍,活显出他那副胖蠢呆滞的样子。他像是一生没操过一点心的“福”老;现在靠着椅背喘气,神色落漠,不知他想些什么。右端坐安敦一,白发银须,日光如炬,一望便知是一位罕见的健叟。他穿一件古铜色的大花缎袍,外面套一件月光的黑绒马褂。这时他昂首远望,态度沉静。其子安蔼和恰坐在他身旁,在台右向外的沙发上看报。蔼和年约三十许,由外国回来不久,也是大成铁矿的董事,他气象厚重,眉目间庄严内藏着稚气,令人觉得和蔼可亲。在右面大窗前站着的,是安敦一的女婿吴范之,任大成铁矿矿长,身躯高大,沉默寡言,看来是一位力讲实行的人物;这时他闷闷地瞭望着窗外的雪景。对面貌瑞德立壁炉前,也闷闷地候着。魏瑞德约年五十许,须发仍黎黑,声音洪亮,满面红光,说话时目光逼人,是一个饱经世故的人。
  魏( 立于炉前)喂,这火太旺了!子齐,请你找块火挡来。
  施( 坐)啊,是得要个火挡。
  邓( 立与王淡)好,魏先生。( 回顾吴)那,要请矿长——要请吴先生吴( 立窗前)要火挡吗?我真对不起。(
  微微含笑走至户口)这一冬天,我们这儿是不大听见有嫌热的。
  魏( 不高兴的语气)你说的是工人们么?
  施那些活该受罪的东西!
  魏是他们自作自受。
  蔼( 坐右沙发)照今天早晨本地新闻报的消息,说他们窘得没法啦。
  魏哼,给克麟看罢。那种过激的论调正合他的口味。他们又骂我们什么啦?
  那个狗编辑,真混帐。
  蔼( 读)“大成铁矿的诸位董事,果若肯暂离他们天堂似的租界,驾临矿区,看看在罢工期中工人所过的日子!”
  魏好呀,我们现在来了。
  蔼( 继续读)“我们相信他们就是铁打的心肠也会感动的。” (蔼递报纸与王)
  魏好东西!
  施( 吹虽气来)再不拿火挡来,我要烤熟了。
  〔安绮丽年约三十,仪态万方。与其夫共抬炉档,由正中双门入。
  绮再放近一点。魏先生你看这样好么?这个炉挡是我们这里顶高的一个。
  魏多谢,多谢。
  施( 转过身子来呈喜悦态)啊,好极了!
  绮爹爹,你要什么东西不要? (安仍坐,摇头)
  吴午饭预备得怎么样了?
  绮( 立在双门的门坎回顾)我们就在客厅里吃,你们不用忙。( 王、魏点头致谢。绮退出)
  施( 突然兴奋起来)啊!在这里吃饭么?好极了!好极了!要说本地旅馆——真该死!今天早上你尝那炸蛙鱼了没有?简直跟鞋底子一样的味!
  魏十二点过了!主席,咱们开会吧! (吴、王、魏、施、邓就坐)
  邓(
  求主席许可后,迅速念出)“董事会于一月三十一日开会于本公司。出席人:董事长安敦一主席,魏瑞德先生,施康伯先生,安蔼和先生。宣读矿长一月二十,二十三,二十五,二十八日,关于本矿罢工之报告。宣读中央工会干事韩安世先生向本公司董事要求接洽书。宣读工人代表,署名为罗大为、陶恒利、鲁家治等三人,致本董事会要求会面书。
  议决于二月七日开特别董事会于本矿场长之宅中,当地与工会干事及工人代表等接洽。通过议案十二件,证明书九件。( 读毕呈之于安,即坐安旁)
  安( 长太息一声)无异议。
  〔安签字,复传交各位董事签字。
  王子齐,中央工会别是玩什么手段吧?他们跟工人们不是已经分裂了么!韩安世找我们接洽,有什么事啦?
  邓我想他希望我们让步;听说今天下午他跟工人们见面。
  魏韩安世这个人又阴又狠,我不敢信他。怕咱们到这儿来是多余。工人们究竟什么时候来呢?
  吴( 看表)快来了。
  魏我们还没有讨论完的时候,让他们在外面等一等——凉快凉快!
  施( 徐徐地)哼!这个下雪的天,叫他们在外边,凉快凉快!哼!真够受!咳,也可怜咯!
  吴( 缓慢而有含蓄地)唉,今年冬天他们没有走进过一个像我们这样暖和的屋子哦!唉!
  魏我看咱们早办早散。我还要赶六点半的车回家呢。明天我要陪我的太太到南方旅行一趟。
  安( 举起文件)本董事会现在讨论对于罢工的政策。( 彼此沉默一会) 魏这回要算是三方面的争持——中央工会,本场工人,跟我们。
  王我看我们不必问工会。
  魏据我的经验来看,还是照顾点好。现在工会为什么不帮工人的忙了呢!
  蔼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了十几回了。
  魏可是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们说技手跟火夫们的要求过分──他们的确是过分——可是也不能因为这个,工会就不肯去帮助工人哪。
  吴工会怕的是本矿工人们要求过高,假若是工会帮助他们,别处也要照样学,都来罢工!
  魏( 占了上风)怕的是别处罢工一一好啊,就是这么一个理由呀!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
  吴我早告诉过你。
  邓( 立起向魏)那天的董事会您没有出席。( 坐)
  施工会不帮他们的忙,工人们一定倒霉。他们还接着干,简直是疯啦!
  吴这是罗大为在里面的原故。
  魏工人们找着一个罗大为做首领。领着他们拚命,也是我们的运气哦!( 沉默一会)
  王( 望着安)主席的意见呢?
  魏( 躁急地叫嚣起来)这真糟透了!我一点也不喜欢,我打早就说过啊。年前克麟跟我到这儿来的时候,我们以为工人们不会再延长啦。范之,你不是也这么想么?
  吴是的。
  魏然而怪得很,居然延长到现在。把我们现在弄得一天不如一天,买主丢掉了——股票落价了。
  施( 摇头)糟!糟!糟!
  王子齐,自从罢工已经有多少损失?
  邓( 翻记录本)二十万以上。
  施( 悲痛状)真的吗?二十多万!
  邓是的。
  魏谁也不曾想到工人们会强硬到这个样子。——那时候为什么预先没有人告诉我们? (愤愤地望着子齐)
  施( 摇头)哼,好好的,要罢工玩——争!我这个人哪,向来不喜欢跟人争。
  这何必呢?
  安不要投降! (大家都望着他)
  魏谁要投降啦!
  (安望着他)我——我不过是说咱们别太过了。工人们年前派罗大为到董事会来——那是顶好的时候。那时我们应该捧着他,哄着他,然而咱们的主席。咳,我说咱们董事会简直没有理他,(
  敌不过安的凝视)那时候我们只要稍稍哄哄他也就没事了!
  安不能有始无终!
  魏你看从十月起到现在,三个多月。照我自己看来,再有三月也完不了。( 走至右茶几前)那可真要糟到底了。(
  强笑)咳,咳,可是这点倒是安慰,我们糟,工人一定比我们更糟。
  蔼( 向吴范之)范之,工人们现在到底怎么样?
  吴( 无表情地)难透了!穷透了!
  魏真怪呀,没有人帮他们,他们还能坚持到现在,真怪!
  吴我们不要看轻工人哪! (立起至右)
  魏( 向吴)现在市价怎么样?价钱一天涨一天。等到我们出货的时候,还按旧合同的价钱交货,那就赔远了。
  王关于这一层,董事长的意见觉得有什么办法?
  安没法力! (吴坐右沙发)
  魏这一来,一个大钱的红利也分不成的了。
  施( 语气沉重)一个大钱的红利也分不成么?可是我们不应当忘了股东啊!(回过头来)主席,我说我们是应该替股东的红利想想。
  〔安隐讽地说了一句。
  施喂,他说的是什么?
  邓( 立)董事长说他替你想呢!( 至右窗前)
  施( 又回到刚才的沉闷状态)挖苦人!
  魏这不是说笑话的时候。几年没有红利分,我就干不了,董事长或者行。( 走至左炉前)我们不能拿公司的买卖闹意气。
  蔼( 有点羞惭的神气)我想我们倒应当替工人想想。
  施( 叹息一声)我说蔼和,这不是讲感情的事。要讲感情,咱们做买卖是不成的。
  蔼我门个人的感情没什么,工人们怎么受?
  魏要顾人情——别做买卖!
  蔼这样困苦在我们眼前,我们为什么走极端?我想,我想,这太残忍了!( 由各人的自尊心所遮盖的一种东西虽然被蔼和揭穿,然而大家都没有作声)
  王( 苦笑)政策不要受感情的影响啊!
  蔼事情闹到这个样,我真不高兴。
  安起衅不在我们。
  蔼我知道你老人家说的话一点也不错,不过咱们未免也太过了。
  安不见得吧。( 蔼起至左)
  〔诸人面面相觑。
  王感情倒在其次,咱们应当注意咱们的步骤。
  安对工人现在让一步,将来步步得让。
  王这话对,不过——( 安摇头)您这是丝毫不移的主张吗? (安点头)那么您别忘了,股票已经跌到了定价以下啦!
  魏是的,下次分红利的时候,股票价钱一定跌到一半以下。
  施真的么,真的么!会这么糟么?
  魏( 恶狠地)你等着吧!
  施咳!
  王( 殷勤地)主席,你真要看着我们的船沉下去吗?就因为一个主张?
  安船不会沉。
  施( 狂叫)我希望我在船上的时候,船可别沉。
  安( 把眼睛昃一下)康伯,别这么没有骨头。
  施谁没骨头呀!唉,你这个人! (施至右坐)
  安我从来跟他们对敌,没有败过一次。
  王在原则上咱们是一致的呀,不过咱们都不是铁做成的呀。
  安那有什么,只要坚持到底。
  魏不让步,只要大家愿意一块下地狱!
  安( 拍桌)下地狱也不让步。
  魏( 气冲冲地)您这么想,我可不这么想,我恐怕别人也不这么想!
  ( 安紧视着魏的面孔。
  蔼这是事实,诸位不要忘了,这样坚持下去。我们实在让工人家里的妻儿老小受罪。
  王怕又动感情了吧!
  蔼在你的意思以为实业家就完全不讲人道吗?
  魏我可怜工人们不亚诸位,可是他们( 振作起来)要坚持,那我们也没有法子。
  我们目前应当替自己想,应当替股东们想。
  蔼( 近魏愤愤地)一次两次分不成红利,不会把股东老爷们穷死。单因为这一点要去压服工人,我觉得理由还不充足。
  施( 老不高兴的神气)蔼和,你把红利看得太轻啦。咱们这儿是公司的董事会,不是个慈善机关。
  魏总而言之,咱们不能因为这回的罢工咱们破产。
  安不要软弱!
  施( 呈出一种绝望的态度)吓!你看,你看!他又来了!
  〔安泰然地靠在椅上,诸人均注目。
  魏( 回到座位来)主席既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咱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安到这儿来,跟他们说,我们不能容纳他们的条件。( 冷酷地)我们不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他们不信的。
  魏哼!恐怕罗大为要我们来,也是要亲自告诉我们,说他们也不让步。我最恨这种气愤不满的人。
  蔼( 愤恨地)他的发明,我们报酬给得太少了。我那时就说过的。
  魏我们给了他五百块,还嫌少吗?他要多少?
  邓( 立窗前,不平地)公司靠他的脑筋赚了不下十万,只赏了他五百;他是这样说的。
  魏这东西真会激动人心,现在工会里韩安世快要来了,我们全交给他去办罢。
  ( 静)
  安不,不!
  〔众人又均注视安。
  吴罗大为怕不肯让工人听罢。
  施刚愎!
  魏( 一面望着安)刚愎!怕不只罗大为一个人吧!
  傅四( 由左门走进,向安)老爷,工会里来了一位韩安世求见。工人代表也来了。
  〔安点头。吴走向门坎也迎韩安世入。傅四退去。韩衣中山服,满面髭须,时露笑容。
  吴( 指着子齐的座位)韩先生请坐。
  〔韩安世登场时,董事魏、王就坐中桌后,蔼至右沙发坐,施在右后椅坐,吴立左后。
  韩( 放开眼光,看了众人一眼,笑着鞠了一躬)谢谢!( 就坐)诸位先生,我们今天可以了啦吧!
  魏要看你怎么说啦!韩先生,你为什么不叫工人让步呢?
  韩( 冷嘲地)工人们的道理比你们正当。问题是我们工会以后去不去再帮他们。
  〔韩目中无人,只向安说话。
  安要帮,你们就帮。
  韩咱们说个痛快活,我们没有帮助你们工人,是因为他们的要求有的地方太过。
  ( 施、魏点头)今天我想叫他们把那些太过的条件撤回,只要他们肯干,我们以后就帮他们。我今晚就回去的;我在动身之前,我想弄出一些眉目来。为什么不合作呢?
  你们争,于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们是人,工人们也是人。你们要好东西,工人们也要好东西呀,——(
  尖刻地)譬如你们的汽车,你们的洋楼,你们的大菜,你们连这点也不知道吗?
  安只要工人们肯让步,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韩( 讽刺地)诸位是这个意思吗? (董事诸人都不回答)我在前以为咱们都是新时代的人,这样看来我怕是错了。
  安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工人的口气。好,我们看,是我们离不了他们,还是他门离不了我们。
  韩诸位这样白费财力,何必呢?早晚怎样结局,你们还不知道么?
  安你说怎么结局?
  韩双方让步,素来如此。
  王韩先生,你是一个聪明人,工人们跟我们的利害原来是一样的。
  韩既然利害相同。为什么还坚持呢?
  〔大家不作声。
  韩( 冷淡地)诸位先生,那么贵董事会的意思是全不让步的。我可以作这样解释么?
  ( 王与魏屈身向前像要说话的光景,却又咽下。
  安( 点头)嗯——不让步。
  蔼( 突然抬起头来)工人们的困苦,我们倒是关心。
  韩( 冷酷地)用不着!他们要的不是怜悯,要的是公平。
  施( 突然地)把工人们叫进来,我们还是听听他们的意见罢。
  〔安点头,吴走出。
  韩( 冷淡地)今天下午我要跟工人们会面的。诸位,请你们等我跟他们见了面后,再下最后的决定。
  〔安再点一次头,举起杯来饮水。吴又走转来,后面跟着罗大为,陶恒利,鲁家治,诸人鱼贯而入。罗衣蓝色工人服,头发散乱。 神色可畏。
  吴( 指点)那儿有椅子,大为,你叫他们坐下。
  罗谢谢你,吴先生。在诸位董事们面前,还有我们的座么?咦,韩先生,你好哇!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韩( 坚决地)下午见吧,罗大为。
  罗好,我们还有事跟你商量呢。
  〔韩退向左后坐。
  安你们要说的是什么?
  罗( 尖酸地)没听清楚。
  邓( 从主席座位后发言)董书长的意思,问你们工人要说什么话。
  罗我们是来听董事会说话的。请董事会先说。
  安董事会没有话说。
  罗( 把一列工人们挨次看了一遍)要是那样,我们别自费诸位董事的光阴,也别踏脏这高贵的地毯。走,我们走。
  〔罗抽身一转,鲁即随后,陶尚犹豫。
  王( 和婉地)喂,罗大为,大冷天你叫我们走了这远的路,就听你这几句话么?
  陶不是,我的意思……
  罗( 恶狠地)陶恒利,让你说,你会跟董事们说话,你比我会说。
  〔陶不作声了。众人均无言,安与罗瞋目相视。
  吴罗大为,假如你对诸位董事没有话说,你让鲁家治或者陶恒利代表工人们说一说罢。
  鲁要准我说话,诸位先生……
  陶我所说的话呀,是我们大家都想说的话……
  罗你说你自己的话吧。
  施( 立起,十分不愉快的样子)你别管他们太严格哇,你让他们也有一点精神上的自由啊。
  罗施先生,我们也就剩点精神咯,身体早让你们几位饿坏了!
  施这是什么话! (复坐)
  罗( 回头向工人)喂,是你们说,还是我替你们说?
  鲁( 突然地)罗大为,你要说就说,不说就让人家说。
  罗哼! (向着安)诸位董事,今天不远千里特别从城里到这儿来开会,来听我们说话,这是多么大的面子!这个小地方,你们那受得惯?
  安喂,你在此地是代表工人们说话,我是代表董事会说话。说吧,你的正经话究竟是什么?
  罗好,我就说吧。我们工人们没有钱,不能再到城里找你们去。而且我们的情形只于写在纸篇上,你们看见也未必相信的。公司的报告究竟是什么东西!(
  视吴与邓)董事会议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都晓得的。
  吴( 低声地)哦,说话不要太刻薄。
  罗吴先生,这并不刻薄。从前我到城里的时候,我把详细的情形告诉过诸位。
  究竟怎么样?有什么结果?你们几位都不信。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钱再到城里去一趟。
  安你代表工人要说什么话?
  罗我要说的话——第一是工人们的现状。你用不着问你的厂长,你们是不能在工人身上着想的。我们大家都快饿死了。( 工人发出一声惊愕的声音,罗大为环顾)
  可是你们用这种方法不能逼着我们投降。我们不到投降,先要死个精光!工人们今天请你们来,就是要问你们许不许我们的要求。
  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我看我们的请求书就在邓先生手里。( 邓不安地动了一下)是的。( 罗由左至右)邓先生,我们的要求并不算大。
  邓( 点头)
  罗那里面没有一个条件可以通融。( 工人们动摇起来,罗大为回首睥睨)是不是这样?
  (
  工人们都不自主地帖服。安自邓手中取过书面来详阅)没有一个条件!我们所要求的都是当享的权利!以前我在城内说过的,我现在再说一遍;公平的人不要求的东西,我们请求书上一点没有;是公平的人就应该答应我们!
  安( 抬头向罗)没有一条可以答应。
  罗( 近安)你真这么说吗?
  安( 立起,点头)是的。
  〔魏在炉边做出一种极不满意的动作。
  罗(
  回头向施)哼!公司的现状比工人们的现状未必好到怎么样?你们是知道的。你们究竟能够高压到几时,你们也知道的——不过这一点我能够向你们说:假如你们以为我们工人们先让步,那你们是大错而特错。
  你们以为工会不帮助我们了——哼,那饭桶的工会!——( 韩立起视罗)
  你们以为我们总有一天找一个黄道吉日,回过头来向你们叩头。你们以为我们工人们总得要顾念着妻儿老小,这一两礼拜之内我们要完全退步。
  安我们怎么想,你不必费心。
  罗不错,就猜一阵,于我们也没有好处。我不必向下猜。可是我自己心里想的什么,我不妨告诉你们。我们的妻儿老小就饿死也不愿屈服。安先生,我劝你,你要预备着!将来你的公司不一定闹到什么样子。我们不那么糊涂,我们知道公司的现状。你们的地位,不见得像你们以为的那样地巩固哇。
  安请你不必费心。我们的地位我们会筹划,你回去想想你们自己的地位罢。
  罗( 逼近)安先生,你现在已经不是年轻的人了。一向你是跟我们工人对敌,你把他们打倒过四回了。——请你记着我的话!(
  邓触罗大为之袖)你这回的一战要算是你的最后的一阵了。( 罗由右至左)
  吴罗大为!罗大为!
  罗对,我的意思是不配跟董事长说的。不过董事长的意思可以跟我们说,是不是?
  魏这是什么样子!这成何体统! (愤起至右立)
  安( 向魏冷笑) 罗大为,不要紧!有什么话,尽管说。
  罗( 停顿了一下)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安命其书记,请诸位董事就坐开会,于是各归议席。大家莫明其妙,均注视主席。
  安( 严重地)现在延会,五点钟再开。
  王( 低声向吴)照这个神气,什么也解决不了。
  罗( 尖酸地)我们谢谢诸位董事。
  〔罗大为向单门走去,余人随之。
  罗( 恶毒地)诸位再见!( 走出)
  韩( 走到桌前,讥刺地)诸位所表示的合作的精神,我真是佩服。诸位先生,我们五点半见,再见再见! (微笑)
  〔韩徐徐鞠躬与吴同下。杨上沉默一会,董事们皆垂首不语。
  魏( 抑止不住)嗯!
  施( 痛心)咳!
  王( 冷笑)哈哈!
  安( 强硬地)哼!
  蔼( 同情貌)唉!
  〔双门打开。
  绮( 立在双门的门口)饭好了!
  魏( 立起)饭可来了!唉!吃饭! (由左自双门下)
  施( 迟钝地立起来)好!吃饭吧!也就剩吃饭了,除了吃饭,还有什么旁的办法吗?( 视安,由右自双门下)
  王( 走近安,低声地)安老先生,你真要坚持到底吗?
  〔安点头。
  王( 极严重地)固执是有危险的! (冷笑下)
  绮蔼和,我想跟父亲说话。
  〔蔼会意即下。邓在桌周围走来走去,收拾零散的纸帖。
  绮爹爹,您不吃饭吗?
  〔安摇头。绮目视邓,欲其退出。
  绮邓先生。 你吃饭去吧!
  邓( 持着纸笔)多谢,吴太太。( 一面回顾,一面徐徐走下)
  绮( 在议桌后)爹爹,事情已经有办法了吧?
  安没有。
  绮范之说工人们都想和解,只有罗大为一个人不肯。
  安哼!
  绮我们在这儿很难过,亲眼看见周围人的痛苦。爹爹,那您是想象不出的。
  安真的吗?
  绮各种的困苦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爹爹,您该记得以先教我们小孩子的陈爱莲女士,她不是嫁给罗大为的吗?( 安点头)她真可怜,她的心脏又弱!
  自从罢工后,连饭都吃不好。这我实实在在知道的。
  安那么,她要用什么,你就给她送去得啦。
  绮罗大为不许她要我们的东西。
  安( 凝目注视前面)工人们顽固,我们不管。
  绮他们都很苦的。爹爹,了啦吧!看在我的份上。
  安( 紧紧地看着他)你那里知道。
  绮( 绕至安右)爹爹,您要知道这事情,就只是您跟罗大为两个人坚持。长此以往,公司恐怕不能维持。
  安我自有办法。
  绮(
  愤愤地)我是不能旁观的,我不能看着爱莲那样受苦!爹爹,您要知道,您不应该过于操心。医生说过,您身体不好,您是晓得的。并且您一生的成绩很多啦,现在何必争持在这一点呢,爹爹,您——您替我们想想吧!
  安我是替你们想着呢。
  绮这样您身体一定受不住。
  安( 徐徐地)绮丽。 你不要替我担心,我是不怕什么的。
  ( 邓又带着文件进来;看见父女两人,踌躇一会,又鼓起勇气来。
  邓吴太太,我想在吃饭以前把这些文件弄清楚。( 绮只好转身向客堂走去)
  邓( 授文件与笔于安,极谨慎地)请您签名?
  〔安接过笔来签名。
  邓( 极小心地说)我的地位全是您给我的。
  安唔嗯!
  邓我,呃——我是全靠着公司过活的。公司的不幸就是我自己的不幸,( 安点头)我晓得,公司的财产您看着比我看着还重。
  安是!公司是我创办的。
  邓是的,假如这回的罢工再继续下去,那会有很重大的事情发生啊!( 至双门窥视,复至议桌后)我想董事先生们正在暗地计划着呢!
  安什么?
  邓我晓得您向来是很有主张的。您平常总是敢作敢为;可是这一次,恐怕他们不能完全听从您。( 踌躇)
  安你说吧?什么事?快说!
  邓( 由桌后至安右)我——我,我不好说! (至台右端)
  安( 强硬地)说。
  邓( 停一会,走近安前,决心突口说出)我觉得诸位董事先生预备要推翻你!
  〔安忽起立,回顾双门。
  邓对不住,我是替您想。
  安( 徐徐就坐)给我递点水来。( 邓递水)
  邓您不去吃饭吗?
  〔安摇头。
  邓医生说的话您该还记得罢?
  〔安似说了几句话。
  邓是,是。晓得,晓得。
  〔邓转身向双门走出。安一人独留,突然抬头远望,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他依然泰山一般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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