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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岩錄
  《碧岩錄》全稱《佛果圓悟禪師碧岩錄》,亦稱《碧岩集》,是宋代著名禪僧圜悟剋勤大師所著,共十捲。書的內容即重顯禪師的百則頌古和圓悟的評唱組成。每一節的具體結構是:一、垂示,即對該則的案例提示綱要,加以引介。二、列出公案案例,其中夾註著語或評語。三、對該則案例加以評唱。四、列出雪竇重顯的頌古詩,其中亦夾註著語或評語。五、對頌古詩作解說性評述。此書撰成後,在禪林享有盛譽
碧岩录 序
碧岩录 序
  《碧岩錄》全稱《佛果圓悟禪師碧岩錄》,亦稱《碧岩集》,是宋代著名禪僧圜悟剋勤大師所著,共十捲。書的內容即重顯禪師的百則頌古和圓悟的評唱組成。每一節的具體結構是:一、垂示,即對該則的案例提示綱要,加以引介。二、列出公案案例,其中夾註著語或評語。三、對該則案例加以評唱。四、列出雪竇重顯的頌古詩,其中亦夾註著語或評語。五、對頌古詩作解說性評述。
  此書撰成後,在禪林享有盛譽,嚮有“禪門第一書”之稱。雪竇大師的頌古百則,嚮來被認為是禪文學的典範之作。而圜悟大師的評唱,與原詩可謂珠聯璧合,使得本書成為禪文學史上的一顆璀璨奪目的明珠。在過去,很多參禪者從書進入禪悟之門,也有很多參禪者因此書墜入野狐劫之身。故嚮來視若拱璧者有之,付諸一炬者有之,真可謂醍醐上藥,既能殺人,亦能活人。
  雖然網上各種佛教資訊浩如煙海,洋洋大觀,但據筆者所知,迄今還沒有一部《碧岩錄》,因此筆者特將這部書的文本加以新式標點上網,(版本係依據《續藏經》第二編第二十二套,略去了夾註的部分)供喜愛禪學與禪詩的朋友閱讀。這是地地道道、原汁原味的禪詩及欣賞。酌之不竭,挹之彌甘。衹要潛心涵詠,自可於欣賞頌古、評唱的同時,領略到禪詩禪語的無窮風光,從而心花頓發,頓悟真如。
  言生居士謹識。二○○○年二月
  原書序
  序一
  至聖命脈,列祖大機,換骨靈方,頤神妙術,其惟雪竇禪師。具超宗越格正眼,提掇正命,不露風規,秉烹佛鍛祖鉗錘,頌出衲僧嚮上巴鼻。銀山鐵壁,孰敢鑽研,蚊咬鐵牛,難為下口。不逢大匠,焉悉玄微。粵有佛果老人,住碧岩日,學者迷而請益,老人憫以垂慈,剔抉淵源,剖析底理,當陽直指,豈立見知。百則公案,從頭一串穿來;一隊老漢,次第總將按過。須知趙璧本無瑕纇,相如謾誑秦王。至道實乎無言,宗師垂慈救弊,倘如是見,方知徹底老婆。其或泥句沉言,未免滅佛種族。普照幸親師席,得聞未聞,道友集成簡編,鄙拙敘其本末。時建炎戊申,暮春晦日,參學嗣祖比丘普照謹序。
  序二
  自《四十二章經》入中國,始知有佛。自達摩至六祖傳衣,始有言句。曰“本來無一物”為南宗,曰“時時勤拂拭”為北宗,於是有禪宗頌古行世。其徒有翻案法,呵佛駡祖,無所不為,間有深得吾詩傢活法者。然所謂第一義,焉用言句?雪竇、圓悟,老婆心切,大慧已一炬丙之矣,嵎中張偉明遠,燃死灰復板行,亦所謂老婆心切者歟?大德四年庚子,四月初八日癸醜,紫陽山方回萬裏序。
  序三
  《碧岩集》者,圓悟大師之所述也。其大弟子大慧禪師,乃焚棄其書。世間種種法皆忌執着,釋子所歸敬莫如佛,猶有時而駡之。蓋有我而無彼,由我而不由彼也。捨己徇物,必至於失己。夫心與道一,道與萬物一,充滿太虛,何適而非道?第常人觀之,能見其所見,而不見其所不見。求之於人,而人語之,如東坡日喻之說,往復推測,愈遠愈失。自吾夫子體道,猶欲無言,而況佛氏為出世間法,而可於文字言語而求之哉!雖然,亦有不可廢者,智者少而愚者多,已學者少未學者多。大藏經五千餘捲,盡為未來世設。苟可以忘言,釋迦老子便當閉口,何至如是叨叨!天下之理,固有不離尋常之中,而超出於尋常之表。雖若易知,而實未易知者。不求之於人,則終身不可得。古者名世之人,非千人之英,則萬人之傑也,太阿之劍,天下之利劍也。登山則戮虎豹,入水則亡蚊竜,人之知之,盡於是已。然古人有善用之者,乘城而戰,順風而揮之,三軍為之大敗,流血赭乎千裏。是豈可以一己之所能,而盡疑之哉。自吾聞有是書,求之甚至。嵎中張氏,始更刻木,來謀於予,遂贊而成之,且為題其首。大德九年歲乙已,三月吉日,玉岑休休居士,聊城周馳,書於錢唐觀橋寓捨。
  序四
  或問:《碧岩集》之成毀孰是乎?曰:皆是也,齒+彥齲來東,單傳心印,不立文字固也。而《血脈》、《歸空》諸論,果誰為之哉?古謂不在文字不離文字者,真知言。已使人人於捲簾、聞板、竪指、觸腳之際,了卻大事,文字何有哉?拈花微笑以來,門竿倒卻之後,纔涉言句,非文字無以傳,是又不可廢者也。祖教之書,謂之公案者,倡於唐而盛於宋,其來尚矣。二字乃世間法中吏犢語。其用有三:面壁功成,行腳事了,定盤之星難明,野狐之趣易墮,具眼為之勘辨,一呵一喝,要見實詣,如老吏據獄讞罪,底裏悉見,情款不遺,一也。其次則嶺南初來,西江未吸,亡羊之歧易位,指海之針必南,悲心為之接引,一棒一痕,要令證悟,如廷尉執法平反,出人於死,二也。又其次則犯稼憂深,係驢事重,學奕之志須專,染絲之色易悲,大善知識為之咐囑,俾之心死蒲團,一動一參,如官府頒示條令,令人讀律知法,惡念纔生,旋即寢滅,三也。具方册,作案底,陳機境,為格令,與世間所謂金科玉條清明對越諸書,初何以異?祖師所以立為公案,留示叢林者,意或取此。奈何末法以來,求妙心於瘡紙,付正法於口談。點盡鬼神,猶不離簿;傍人門戶,任喚作郎。劍去矣而舟猶刻,兔逸矣而株不移,滿肚葛藤,能問千轉,其於生死大事,初無干涉。鐘鳴漏盡,將焉用之。嗚乎!羚羊挂角,未可以形跡求。而善學大意者,豈步亦步,趨亦趨哉?知此則二老之心皆是矣。圓悟顧念子孫之心多,故重拈雪竇頌;大慧救焚拯溺之心多,故立毀碧岩集。釋氏說一大藏經,末後乃謂,不曾說一字,豈欺我哉。圓悟之心,釋氏說經之心也;大慧之心,釋氏諱說之心也。禹稷顔子,易地皆然,推之輓之,主於車行而已。爾來二百餘年,嵎中張明遠,復鏤梓,以壽其傳,豈祖教回春乎,抑世故有數乎。然是書之行,所關甚重。若見水即海,認指作月,不特大慧憂之,而圓悟又將為之去粘解縛矣。昔人寫照之詩曰:“分明紙上張公子,盡力高聲喚不應。”欲觀此書,先參此語。大德甲辰四月望,三教老人書。
捲第一
  ⊙碧岩錄第一則
  垂示雲:隔山見煙,早知是火,隔墻見角,便知是牛。舉一明三,目機銖兩,是衲僧傢尋常茶飯。至於截斷衆流,東涌西沒,逆順縱橫,與奪自在,正當恁麽時,且道:是什麽人行履處,看取雪竇葛藤。
  舉梁武帝問達摩大師:“如何是聖諦第一義?”摩雲:“廓然無聖!”帝曰:“對朕者誰?”摩雲:“不識。”帝不契,達摩遂渡江至魏。帝後舉問志公,志公雲:“陛下還識此人否?”帝雲:“不識。”志公雲:“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請,志公雲:“莫道陛下發使去取,闔國人去,他亦不回。”
  達摩遙觀此上有大乘根器,遂泛海得得而來。單傳心印,開示迷途,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若恁麽見得,便有自由分,不隨一切語言轉,脫體現成,便能於後頭,與武帝對談,並二祖安心處,自然見得。無計較情塵,一刀截斷,灑灑落落,何必更分是分非,辨得辨失。雖然恁麽,能有幾人?
  武帝嘗披袈裟,自講《放光般若經》,感得天花亂墜,地變黃金。辦道奉佛,誥詔天下,起寺度僧,依教修行,人謂之佛心天子。達摩初見武帝,帝問:“朕起寺度僧,有何功德?”摩雲:“無功德。”早是惡水驀頭澆,若透得這個“無功德話”,許爾親見達摩。且道,起寺度僧,為什麽都無功德?此意在什麽處?
  帝與婁約法師、傅大士、昭明太子,持論真俗二諦。據教中說,真諦以明非有,俗諦以明非無,真俗不二,即是聖諦第一義,此是教傢極妙窮玄處。帝便拈此極則處,問達摩:“如何是聖諦第一義?”摩雲:“廓然無聖。”天下衲僧跳不出,達摩與他一刀截斷。如今人多少錯會,卻去弄精魂,瞠眼睛雲:“廓然無聖。”且喜沒交涉。五祖先師嘗說:“衹這廓然無聖,若人透得,歸傢穩坐。”一等是打葛藤,不妨與他打破漆桶,達摩就中奇特。
  所以道,參得一句透,千句萬句一時透,自然坐得斷把得定。古人道:“粉骨碎身未足酬,一句瞭然超百億。”達摩劈頭與他一拶,多少漏逗了也。帝不省,卻以人我見故,再問:“對朕者誰?”達摩慈悲忒殺,又嚮道“不識”。直得武帝眼目定動不知落處,是何言說,到這裏有事無事,拈來即不堪。端和尚有頌雲:“一箭尋常落一雕,更加一箭已相饒。直歸少室峰前坐,梁主休言更去招。”復雲:“誰欲招?”帝不契,遂潛出國。這老漢衹得忄+麽忄+羅,渡江至魏。時魏孝明帝當位,乃此北人種族,姓拓跋氏,後來方名中國。達摩至彼,亦不出見。直過少林,面壁九年,接得二祖,彼方號為壁觀婆羅門。梁武帝後問志公,公雲:“陛下還識此人否?”帝曰:“不識。”且道與達摩道底,是同是別?似則也似,是則不是。
  人多錯會道,前來達摩是答他禪,後來武帝是對他志公,乃相識之識,且得沒交涉。當時志公恁麽問,且道作麽生敗對,何不一棒打殺,免見搽鬍。武帝卻供他款道“不識”,志公見機而作,便雲:“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取,好不唧口+留,當時等他道“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亦好擯他出國,猶較些子。
  人傳志公天鑒十三年化去,達摩普通元年方來,自隔七年,何故卻道同時相見,此必是謬傳。據傳中所載,如今不論這事,衹要知他大綱。已道達摩是觀音,志公是觀音,阿那個是端的底觀音?既是觀音,為什麽卻有兩個?何止兩個,成群作傢。時後魏光統律師,菩提流支三藏,與師論議,師斥相指心,而褊局之量,自不堪任,竟起害心,數加毒藥,至第六度,化緣已畢,傳法得人,遂不復救,端居而逝,葬於熊耳山定林寺。後魏宋雲奉使,於蔥嶺遇師手攜衹履而往。武帝追憶,自撰碑文雲:“嗟夫,見之不見,逢之不逢,遇之不遇,今之古之,怨之恨之。”復贊雲:“心有也,曠劫而滯凡夫;心無也,剎那而登妙覺。”且道,達摩即今在什麽處,磋過也不知。
  聖諦廓然,何當辨的?
  對朕者誰,還雲不識。
  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
  闔國人追不再來,千古萬古空中相億。
  休相億,清風匝地有何極!
  (師顧視左右雲:“這裏還有祖師麽?”自云:“有,喚來與老僧洗腳。”)
  且據雪竇頌此公案,一似善舞大阿劍相似,嚮虛空中盤礴,自然不犯鋒芒。若是無這般手段,纔拈着便見傷鋒犯手。若是具眼者,看他一拈一掇,一褒一貶,衹用四句,揩定一則公案。大凡頌古衹是繞路說禪,拈古大綱據款結案而已。雪竇與他一拶,劈頭便道:“聖諦廓然,何當辨的?”雪竇於他初句下,著這一句,不妨奇特。且道,畢竟作麽生辨的?直饒鐵眼銅睛,也摸索不着,到這裏,以情識卜度得麽?
  所以雲門道:如擊石火,似閃電光。這個些子,不落心機意識情想,等爾開口,堪作什麽?計較生時,鷂子過新羅。雪竇道:爾天下衲僧,何當辨的,“對朕者誰?”着個“還雲不識”,此是雪竇忒殺老婆,重重為人處。且道,“廓然”與“不識”,是一般兩般?若是了底人分上,不言而諭;若是未了底人,决下打作兩橛。諸方尋常皆道雪竇重拈一遍,殊不知,四句頌盡公案了。後為慈悲之故,頌出事跡。
  “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達摩本來茲土,與人解粘去縛。抽釘拔楔,鏟除荊棘,因何卻道“生荊棘”?非止當時,諸人即今腳跟下,已深數丈。“闔國人追不再來,千古萬古空相憶。”可殺不丈夫。且道達摩在什麽處?若見達摩,便見雪竇末後為人處。雪竇恐怕人逐情見,所以撥轉關捩子,出自己見解云:“休相憶,清風匝地有何極。”既休相憶,爾腳跟下事,又作麽生?雪竇道,即今個裏匝地清風,天上天下有何所極。
  雪竇拈千古萬古之事,拋嚮面前,非止雪竇當時有何極,爾諸人分上亦有何極。他又怕人執在這裏,再著方便,高聲雲:“這裏還有祖師麽?”自云“有。”雪竇到這裏,不妨為人,赤心片片。又自云:“喚來與老僧洗腳!”太殺減人威光,當時也好與本分手腳。且道,雪竇意在什麽處?到這裏,喚作驢則是,喚作馬則是,喚作祖師則是,如何名邈?往往喚作雪竇使祖師去也,且喜沒交涉。且道畢竟作麽生?衹許老鬍知,不許老鬍會!
  ⊙碧岩錄第二則
  垂示雲:乾坤窄,日月星辰一時黑。直饒棒如雨點,喝似雷奔,也未當得嚮上宗乘中事。設使三世諸佛衹可自知,歷代祖師全提不起,一大藏教詮註不及,明眼衲僧自救不了。到這裏,作麽生請益?道個佛字,拖泥帶水;道個禪字,滿面慚惶。久參上士不待言之,後學初機直須究取。
  舉趙州示衆雲:“至道無難,唯嫌揀擇。纔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裏,是汝還護惜也無?”時有僧問:“既不在明白裏,還護藉個什麽?”州雲:“我亦不知。”僧雲:“和尚既不知,為什麽卻道不在明白裏?”州雲:“問事即得,禮拜了退。”
  趙州和尚,尋常舉此話頭,衹是唯嫌揀擇。此是三祖《信心銘》雲:“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纔有是非,是揀擇,是明白,纔恁麽會,磋過了也,鉸釘膠粘,堪作何用?州雲:“是揀擇,是明白。如今參禪問道,不在揀擇中,便坐在明白裏,老僧不在明白裏,汝等還護藉也無?”汝諸人既不在明白裏,且道,趙州在什麽處?為什麽卻教人護藉?五祖先師當說道:“垂手來似過爾。”爾作什麽生會?且道,作麽生是垂手處?識取鈎頭意,莫認定盤星。
  這僧出來,也不妨奇特。捉趙州空處,便去拶他:“既不在明白裏,護藉個什麽?”趙州更不行棒行喝,衹道:“我亦不知。”若不是這老漢,被他拶著,往往忘前失後。賴是這老漢,有轉身自在處,所以如此答他。如今禪和子,問著也道,我亦不知不會,爭奈同途不同轍,這僧有奇特處方始會問:“和尚既不知,為什麽卻道不在明白裏?”更好一拶,若是別人,往往分疏不下。趙州是作傢,衹嚮他道“問事即得,禮拜了退。”這僧依舊無奈這老漢何,衹得飲氣吞聲。
  此是大手宗師,不與爾論玄論妙,論機論境,一嚮以本分事接人。所以道:相駡饒爾接嘴,相唾饒爾潑水。殊不知,這老漢,平生不以棒喝接人,衹以平常言語,衹是天下人不奈何,蓋為他平生無許多計較,所以橫拈倒用,逆行順行,得大自在。如今人不理會得,衹管道,趙州不答話,不為人說,殊不知,當面磋過。
  至道無難,言端語端。
  一有多種,二無兩般。
  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
  髑髏識盡喜何立,枯木竜吟銷未幹。
  難難,揀擇明白君自看!
  雪竇知他落處,所以如此頌“至道無難”,便隨後道“言端語端。”舉一隅不以三隅反。雪竇道:“一有多種,二無兩般。”似三隅反一。爾且道,什麽處是言端語端處?為什麽一卻有多種,二卻無兩般?若不具眼,嚮什麽處摸索。若透得這兩句,所以古人道:打成一片打成一片,依舊見山是山,水是水,長是長,短是短,天是天,地是地。有時喚天作地,有時喚地作天。有時喚山不是山,喚水不是水,畢竟怎生得平穩去?風來樹動,浪起船高,春生夏長,秋收鼕藏。一種平懷,混然自盡,則此四句頌頓絶了也。雪竇有餘纔,所以分開結裏算來也。衹是頭上安頭道:“至道無難,言端語端,一有多種二無兩般。”雖無許多事,天際日上時月便下,檻前山深時水便寒。到這裏,言也端,語也端,頭頭是道,物物全真,豈不是心境俱忘,打成一片處。
  雪竇頭上太孤峻生,末後也漏逗不少,若參得透見得徹,自然如醍醐上味相似。若是情解未忘,便見七花八裂,决定不能會如此說話。“髑髏識盡喜何立,枯木竜吟銷未乾。”衹這便是交加處。這僧恁麽問,趙州恁麽答。州雲:“至道無難,唯嫌揀擇。纔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裏,是汝還護惜也無?”時有僧便問:“既不在明白裏,又護惜個什麽?”州雲:“我亦不知。”僧雲:“和尚既不知,為什麽卻道不在明白裏?”州雲:“問事即得,禮拜了退。”此是古人問道底公案,雪竇拽來一串穿卻,用頌“至道無難,唯嫌揀擇。”
  如今人不會古人意,衹管咬言嚼句,有甚了期?若是通方作者,始能辨得這般說話。不見僧問香嚴:“如何是道?”嚴雲:“枯木裏竜吟。”僧雲:“如何是道中人?”嚴雲:“髑髏裏眼睛。”僧後問石霜:“如何是枯木裏竜吟?”霜雲:“猶帶喜在。”“如何是髑髏裏眼睛?”霜雲:“猶帶識在。”僧又問曹山:“如何是枯木裏竜吟?”山雲:“血脈不斷。”“如何是髑髏裏眼睛?”山雲:“幹不盡。”“什麽人得聞?”山雲:“盡大地未有一個不聞。”僧雲:“未審竜吟是何章句?”山雲:“不知是何章句,聞者皆喪。”復有頌雲:“枯木竜吟真見道,髑髏無識眼初明。喜識盡時消息盡,當人那辨濁中清。”
  此處待補入一行為人處,更道“難難”,衹這難難,也須透過始得。何故?百丈道:“一切語言,山河大地,一一轉歸自己。”雪竇凡是一拈一掇,到末後須歸自己。且道:什麽處是雪竇為人處?“揀擇明白君自看。”既是打葛藤頌了,因何卻道“君自看”?好彩教爾自看,且道,意落在什麽處?莫道諸人理會不得,設使山僧到這裏,也衹是理會不得。
  ⊙碧岩錄第三則
  垂示雲:一機一境,一言一句,且圖有個入處。好肉上剜瘡,成窠成窟;大用現前,不存軌則。且圖知有嚮上事,蓋天蓋地又摸索不著。恁麽也得,不恁麽也得,太廉纖生;恁麽也不得,不恁麽也不得,太孤危生。不涉二途,如何即是?請試舉看。
  舉馬大師不安,院主問:“和尚近日,尊候如何?”大師雲:“日面佛,月面佛。”
  馬大師不安,院主問:“和尚近日尊候如何?”大師雲:“日面佛月面佛。”祖師若不以本分事相見,如何得此道光輝。此個公案,若知落處便獨步丹霄,若不知落處,往往枯木岩前岔路去在。若是本分人到這裏,須是有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底手腳,方見馬大師為人處。
  如今多有人道,馬大師接院主,且喜沒交涉。如今衆中多錯會瞠眼雲:“在這裏,左眼是日面,右眼是月面。”有什麽交涉。驢年未夢見在,衹管蹉過古人事。衹如馬大師如此道,意在什麽處?有底雲:“點平胃散一盞來。”有什麽巴鼻?到這裏,作麽生得平穩去。所以道,嚮上一路千聖不傳,學者勞形如猿捉影,衹這日面佛月面佛,極是難見。雪竇到此,亦是難頌。卻為他見得透,用盡平生工夫,指註他,諸人要見雪竇麽,看取下文。
  日面佛,月面佛,五帝三皇是何物?
  二十年來曾苦辛,為君幾下蒼竜窟。,
  屈,堪述,明眼衲僧莫輕忽!
  神宗在位時,自謂此頌諷國,所以不肯入藏。雪竇先拈雲:“日面佛月面佛。”一拈了,卻雲:“五帝三皇是何物?”且道他意作麽生?適來已說了也,直下註他,所以道:垂鈎四海,衹釣獰竜,衹此一句已了。後面雪竇自頌他平生所以用心參尋,“二十年來曾苦辛,為君幾下蒼竜窟”。似個什麽,一似人入蒼竜窟裏取珠相似,後來打破漆桶,將謂多少奇特,原來衹消得個“五帝三皇是何物”。且道雪竇語落在什麽處?須是自傢退步看,方始見得他落處。
  豈不見,興陽剖侍者,答遠錄公問:“娑竭出海乾坤震,覲面相呈事若何?”剖雲:“金翅鳥王當宇宙,個中誰是出頭人?”遠雲:“忽遇出頭,又什麽生?”剖雲:“似鶻捉鳩君不信,髑髏前驗始知真。”遠雲:“恁麽則屈節當胸,退身三步。”剖雲:“須彌座下烏龜子,莫待重遭點額回。”所以三皇五帝亦是何物。
  人多不見雪竇意,衹管道諷國,若恁麽會,衹是情見,此乃禪月《題公子行》雲:“錦衣鮮華手擎鶻,閑行氣貌多輕忽。稼穡艱難總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雪竇道:“屈堪述,明眼衲僧莫輕忽。”多少人嚮蒼竜窟裏作活什,直饒是頂門具眼,肘後有符,明眼衲僧,照破四天下,到這裏,也莫輕忽,須是仔細始得。
  ⊙碧岩錄第四則
  垂示雲:青天白日,不可更指東劃西,時節因緣,亦須應病與藥。且道:放行好,把定好,試舉看。
  舉德山到溈山,挾復子於法堂上,從東過西,從西過東,顧視雲:“無無。”便出。(雪竇著語雲:“勘破了也!”)德山至門首卻雲:“也不得草草。”便具威儀,再入相見,溈山坐次,德山提起坐具雲:“和尚。”溈山擬取拂子,德山便喝,拂袖而出。(雪竇著語雲:“勘破了也!”)德山背卻法堂,著草鞋便行。溈山至晚問首座:“適來新到在什麽處?”首座雲:“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也。”溈山雲:“此子已後,嚮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駡祖去在。”(雪竇著語雲:“雪上加霜。”)
  夾山下三個點字,諸人還會麽?有時將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有時將丈六金身,作一莖草用。德山本是講僧,在西蜀講《金剛經》。因教中道:“金剛喻定,後得智中,千劫學佛威儀,萬劫學佛細行,然後成佛。他南方魔子,便說即心是佛!”遂發憤,擔疏鈔行腳,直往南方,破這魔子輩。看他恁麽發憤,也是個猛利底漢。
  初到澧州路上,見一婆子賣油糍,遂放下《疏鈔》,且買點心吃。婆雲:“所載者是什麽?”德山雲:“《金剛經疏鈔》。”婆雲:“我有一問,爾若答得,布施油糍作點心;若答不得,別處買去。”德山雲:“但問。”婆雲:“《金剛經》雲:‘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上座欲‘點’那個‘心’?”山無語,婆遂指令去參竜潭。纔跨門便問:“久嚮竜潭,及乎到來,潭又不見,竜又不現。”竜潭和尚,於屏風後,引身雲:“子親到竜潭。”師乃設禮而退。
  至夜間入室,侍立更深,潭雲:“何不下去?”山遂珍重,揭簾而出,見外面黑,卻回雲:“門外黑。”潭遂點紙燭度與山,山方接,潭便吹滅,山豁然大悟,便禮拜。潭雲:“子見個什麽便禮拜?”山雲:“某甲自今後,更不疑著天下老和尚舌頭。”至來日,潭上堂雲:“可中有個漢,牙如劍樹,口似血盆,一棒打不回頭,他時異日,嚮孤峰頂上,立吾道去在。”山遂取《疏鈔》,於法堂前,將火炬舉起雲:“窮諸玄辯,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遂燒之。後聞溈山盛化,直造溈山,便作傢相見,包亦不解,直上法堂,從東過西,從西過東,顧視雲:“無無。”便出,且道意作麽生,莫是顛麽?人多錯會,用作建立,直是無交涉。看他恁麽,不妨奇特。
  所以道:“出群須是英靈漢,敵勝還他獅子兒。選佛若無如是眼,假饒千載又奚為。”到這裏須是通方作者,方始見得,何故?佛法無許多事,那著得情見來。是他心機那裏有如許多阿勞,所以玄沙道:“直似秋潭月影,靜夜鐘聲,隨扣擊以無虧,觸波瀾而不散,猶是生死岸頭事。”
  到這裏亦無得失是非,亦無奇特玄妙。既無奇特玄妙,作麽生會他從東過西,從西過東,且道意作麽生?溈山老漢,也不管他,若不是溈山,也被他折挫一上。看他溈山老作傢相見,衹管坐觀成敗,若不深辨來風,爭能如此。雪竇著語雲:“勘破了也。”一似鐵橛相似,衆中謂之著語,雖然在兩邊卻不住在兩邊。作麽生會他道“勘破了也”,什麽處是“勘破”處?“且道勘破德山,勘破溈山?德山遂出到門首,卻要拔本,自云:“也不得草草。”要與溈山掀出五髒心肝法戰一場,再具威儀卻回相見。溈山坐次,德山提起坐具雲:“和尚。”溈山擬取拂子,德山便喝,拂袖而出,可殺奇特。衆中多道,溈山怕他有甚交涉,溈山亦不忙,所以道:“智過於禽獲得禽,智過於獸獲得獸,智過於人獲得人。”
  參得這般禪,盡大地森羅萬象,天堂地獄,草芥人畜,一時作一喝來,他亦不管;掀倒禪床,喝散大衆,他亦不顧。如天之高,似地之厚,溈山若無坐斷天下人舌頭的手腳,時驗他也大難;若不是他,一千五百人善知識,到這裏也分疏不下。溈山是運籌帷幄,决勝千裏。德山背卻法堂,著草鞋便出去,且道他意作麽生?爾道德山是勝是負?溈山恁麽是勝是負?雪竇著語雲:“勘破了也。”是他下工夫,見透古人聱訛極則處,方能恁麽,不妨奇特。訥堂雲:“雪竇著兩個‘勘破’,作三段判,方顯此公案,似傍人斷二人相似。”後來這老漢,緩緩地至晚方問首座:“適來新到在什麽處?”首座雲:“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也。”溈山雲:“此子已後嚮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駡祖去在。”且道他意旨如何?溈山老漢不是好心。德山後來呵佛駡祖,打風打雨,依舊不出他窠窟,被這老漢見透平生伎倆。
  到這裏喚作溈山與他受記得麽,喚作澤廣藏山,狸能伏豹得麽,若恁麽,且喜沒交涉。雪竇知此公案落處,敢與他斷更道:“雪上加霜。”又重拈起來教人見,若見得去,許爾與溈山德山雪竇同參,若也不見,切忌妄生情解。
  一勘破,二勘破,雪上加霜曾險墮。
  飛騎將軍入虜庭,再得完全能幾個。
  急走過,不放過,孤峰頂上草裏坐。
  雪竇頌一百則公案,一則則焚香拈出,所以大行於世。他更會文章,透得公案,盤礴得熟,方可下筆,何故如此?竜蛇易辨,衲子難瞞。雪竇參透這公案,於節角聱訛處,著三句語,撮來頌出:“雪上加霜,幾乎險墮。”衹如德山似什麽?一似李廣天性善射,天子封為飛騎將軍,深入虜庭,被單於生獲,廣時傷病,置廣兩馬間,絡而盛臥,廣遂詐死,睨其傍有一鬍兒騎善馬,廣騰身上馬推墮鬍兒,奪其弓矢,鞭馬南馳,彎弓射退追騎,以故得脫。
  這漢有這般手段,死中得活,雪竇引在頌中,用比德山再入相見,依舊被他跳得出去,看他古人,見到、說到、行到、用到,不妨英靈,有殺人不眨眼的手腳,方可立地成佛;有立地成佛的人,自然殺人不眨眼,方有自由自在分。如今人有底問着,頭上一似衲僧氣概,輕輕拶著,便腰做段,股做截,七支八離,渾無些子相續處。所以古人道,相續也大難。看他德山溈山如此。豈是滅滅挈挈的見解。
  “再得完全能幾個,急走過。”德山喝便出去,一似李廣被捉後設計,一箭射殺一個番將,得出虜庭相似。雪竇頌到此,大有工夫。德山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道得便宜,殊不知,這老漢依舊不放他出頭在。雪竇道:“不放過。”溈山至晚間問首座:“適來新到在什麽處?”首座雲:“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也。”溈山雲:“此子他日嚮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駡祖去在。”幾曾是“放過”來,不妨奇特。到這裏,雪竇為什麽道:“孤峰頂上草裏坐?”又下一喝,且道落在什麽處?更參三十年。
  ⊙碧岩錄第五則
  垂示雲,大凡扶竪宗教,須是英靈底漢;有殺入不眨睛的手腳,方可立地成佛。所以照用同時,捲舒齊唱,理事不二,權實並行。放過一着,建立第二義門,直下截斷葛藤,後學初機難為湊泊。昨日恁麽,事不獲已,今日又恁麽,罪過彌天。若是明眼漢,一點謾他不得。其或未然,虎口裏橫身,不免喪身失命。試舉看。
  舉雪峰示衆雲:“盡大地撮來如粟米粒大,拋嚮面前,漆桶不會,打鼓普請看。
  長慶問雲門:“雪峰與麽道,還有出頭不得麽?”門雲:“有。”慶雲:“作麽生?”門雲:“不可總作野狐精見解。”雪峰雲:“匹上不足,匹下有餘,我更與爾打葛藤。“拈拄杖雲:“還見雪峰麽?”咄,王令稍嚴,不許攙奪行市。大溈雩雲:“我更與爾諸人,土上加泥。”抽柱杖雲:“看看,雪峰嚮諸人面前放屙,咄,為什麽屎臭也不知?”
  雪峰示衆雲:“盡大地撮來如粟米粒大。”古人接物利生,有奇特處,衹是不妨辛勤。三上投子,九到洞山,置漆桶木杓,到處作飯頭,也衹為透脫此事。及至洞山作飯頭,一日洞山問雪峰:“作什麽?”峰雲:“淘米。”山雲:“淘沙去米,淘米去沙?”峰雲:“沙米一齊去。”山雲:“大衆吃個什麽?”峰便覆盆。山雲:“子緣在德山。”指令見之,纔到便問:“從上宗乘中事,學人還有分也無?”德山打一棒雲:“道什麽?”因此有省。後在鰲山阻雪,謂岩頭雲:“我當時在德山棒下,如桶底脫相似。”岩頭喝雲:“爾不見道,從門入者,不是傢珍,須是自己胸中流出,蓋天蓋地,方有少分相應。”雪峰忽然大悟,禮拜雲:“師兄,今日始是鰲山成道。”
  如今人衹管道,古人特地做作,教後人依規矩。若恁麽,正是謗他古人,謂之出佛身血。古人不似如今人苟且,豈以一言半句,以當平生。若扶竪宗教,續佛壽命,所以吐一言半句,自然坐斷天下人舌頭,無爾著意路作情解,涉道理處。看他此個示衆,蓋為他曾見作傢來,所以有作傢鉗錘,凡出一言半句,不是心機意識思量鬼窟裏作活計,直是超群拔萃,坐斷古今,不容擬議,他傢用處,盡是如此。
  一日示衆雲:“南山有一條鱉鼻蛇,汝等諸人切須好看取。”時棱道者出衆雲:“恁麽則今日堂中大有人喪身失命去在。”又云:“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汝等諸人,嚮什麽處屙?”又云:“望州亭與汝相見了也,烏石嶺與汝相見了也,僧堂前與汝相見了也。”時保福問鵝湖:“僧堂前即且置,如何是望州亭、烏石嶺相見處?”鵝湖驟步歸方丈。他常舉這般語示衆,衹如道“盡大地撮來如粟米粒大”,這個時節,且道以情識卜度得麽?須得打破羅籠,得失是非一時放下,灑灑落落,自然透得他圈繢,方見他用處。
  且道,雪峰意在什麽處“人多作情解道,心是萬法之主,盡大地一時在我手裏,且喜沒交涉。到這裏,須是個真實漢,聊聞舉著,徹骨徹髓見得透,且不落情思意想,若是個本色行腳衲子,見他恁麽,已是郎當為人了也,看他雪竇頌雲:
  牛頭沒,馬頭回,曹溪鏡裏絶塵埃。
  打鼓看來君不見,百花春至為誰開?
  雪竇自然見他古人,衹消去他命脈上一札,與他頌出,“牛頭沒馬頭回。”且道說個什麽?見得透底,如早朝吃粥,齋時吃飯相似,衹是尋常。雪竇慈悲,當頭一錘擊碎,一句截斷,衹是不妨孤峻,如擊石火似閃電光,不露鋒芒無爾湊泊處。且道嚮意根下摸索得麽?此兩句一時道盡了也。
  雪竇第三句,卻通一綫道,略露些風規,早是落草。第四句,直下更是落草。若嚮言上生言,句上生句,意上生意,作解作會,不唯帶纍老僧,亦乃辜負雪竇。古人句雖如此,意不如此,終不作道理係縛人。“曹溪鏡裏絶塵埃。”多少人道,“靜心便是鏡”,且喜沒交涉。衹管作計較道理,有什麽了期?這個是本分說話,山僧不敢不依本分。“牛頭沒,馬頭回”,雪竇分明說了也,自是人不見,所以雪竇如此郎當頌道:“打鼓看來君不見。”癡人還見麽?更嚮爾道:“百花春至為誰開?”可謂豁開戶牖,與爾一時八字打開了也。及乎春來,幽𠔌野澗,乃至無人處,百花競發,爾且道更為誰開?
  ⊙碧岩錄第六則
  舉雲門垂語雲:“十五日已前不問汝,十五日已後道將一句來。”自代雲:“日日是好日。”
  雲門初參睦州,州旋機電轉,直是難湊泊,尋常接人,纔跨門便扌+芻掃住雲:“道道!”擬議不來,便推出雲:“秦時車。度車。樂鑽。”雲門凡去見,至第三回,纔敲門,州雲:“誰?”門雲:“文偃。”纔開門便跳入,州扌+芻住雲:“道道。”門擬議,便被推出門,一足在門閫內,被州急閤門,挫折雲門腳,門忍痛作聲,忽然大悟。後來語脈接人,一摸脫出睦州。
  後於陳操尚書宅,住三年。睦州指往雪峰處去,至彼出衆便問:“如何是佛?”峰雲:“莫囈語。”雲門便禮拜,一住三年。雪峰一日問:“於見處如何?”門雲:“某甲見處,與從上諸聖,不移易一絲毫許。”靈樹二十年,不請首座,常雲:“我首座生也。”又云:“我首座牧牛也。”復雲:“我首座行腳也。”忽一口令撞鐘,三門前接首座,衆皆訝之,雲門果至,便請入首座寮,解包。
  靈樹人號曰知聖禪師,過去未來事皆預知。一日廣主劉王,將興兵,躬入院,請師决臧否,靈樹已先知,怡然坐化。廣主怒曰:“和尚何時得疾?”侍者對曰:“師不曾有疾,適封一合子,令俟王來呈之。”廣主開合得一帖子云:“人天眼目,堂中首座。”廣主悟旨,遂寢兵;請雲門出世,住靈樹,後來方住雲門。
  師開堂說法,有鞠常侍緻問:“靈樹果子熟也未?”門雲:“什麽年中,得信道生?”復引劉王昔為賣香客等因緣,劉王後謚靈樹為知聖禪師。靈樹生生不失通,雲門凡三生為王,所以失通。一日劉王詔師入內過夏,共數人尊宿,皆受內人問詢說法,唯師一人不言,亦無人親近,有一直殿使,書一偈,貼在碧玉殿上雲:“大智修行始是禪,禪門宜默不宜喧。萬般巧說爭如實,輸卻雲門總不言。”
  雲門尋常愛說三字禪:顧鑒咦。又說一字禪。僧問:“殺父殺母,佛前懺悔,殺佛殺祖,嚮什麽處仟悔川?”門雲:“露。”又問:“如何是正法眼藏?”門雲:“普。”直是不容擬議,到平鋪處,又卻駡人。若下一句語,如鐵橛子相似。後出四哲,乃洞山初、智門寬、德山密、香林遠,皆為大宗師。香林十八年為侍者,凡接他,衹叫遠侍者,遠雲:“喏。”門雲:“是什麽?”如此十八年,一日方悟。門雲:“我今後更不叫汝。”
  雲門尋常接人,多用睦州手段,衹是難為湊泊,有抽釘拔楔的鉗錘。雪竇道:“我愛韶陽新定機,一生與人抽釘拔楔。”垂個問頭示衆雲:“十五日前不問汝,十五日已後道將一句來。”坐斷千差不通凡聖,自代雲:“日日是好日。”十五日已前,這語已坐斷千差;十五日已後,這語也坐斷千差,是他不道明日是十六。後人衹管隨語生解,有什麽交涉?他雲門立個宗風,須是有個為人處,垂語了,卻自代雲:“日日是好日。”此語通貫古今,從前至後,一時坐斷。
  山僧如此說話,也是隨語生解,他殺不如自殺,纔作道理,墮坑落塹。雲門一句中,三句俱備,蓋是他傢宗旨如此。垂一句語,須要歸宗,若不如此,衹是杜撰。此事無許多論說,而未透者,卻要如此,若透得,便見古人意旨,看取雪竇打葛藤。
  去卻一,拈得七,上下四維無等匹。
  徐行踏斷流水聲,縱觀寫出飛禽跡。
  草茸茸,煙幂幂,空生岩畔花狼藉。
  彈指堪悲舜若多,莫動着,動着三十棒!
  雪竇頌古,偏能如此,當頭以金剛王寶劍,揮一下了,然後略露些風規。雖然如此,畢竟無有二解。“去卻一拈得七”,人多作算數會道,“去卻一”是“十五日已前”事,雪竇摹頭下兩句言語印破了,卻露出教人見,“去卻一拈得七”,切忌嚮言句中作活計,何故?鬍餅有什麽汁?人多落在意識中,須是嚮語句未生已前會取,始得。大用現前,自然見得也。
  所以釋迦老子成道後,於摩竭提國,三七日中,思惟如是事:“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我寧不說法,疾入於涅槃。”到這裏覓個開口處不得,以方便力故,為五比丘說已。至三百六十會,說一代時教,衹是方便。所以脫珍禦服,著弊垢衣,不得已,而嚮第二義門中淺近之處,誘引諸子。若教他嚮上全提,盡大地無一個半個。
  且道,作麽生是第一句?到這裏,雪竇露些意教人見,爾但上下不見有諸佛,下不見有衆生,外不見有山河大地,內不見有見聞覺知,如大死的人卻活相似。長短好惡,打成一片,一一拈來更無異見。然後應用不失其宜,方見他道“去卻一拈得七,上下四維無等匹。”若於此句透得,直得上下四維無有等匹,森羅萬象,草芥人畜,著著全彰自己傢風。
  所以道:“萬象之中獨露身,惟人自肯乃方親。昔年謬嚮途中覓,今日看來火裏冰。”天上天下惟我獨尊,人多逐未不求其本,先得本正,自然風行草偃,水到渠成。“徐行踏斷流水聲。”徐徐行動時,浩浩流水聲,也應踏斷。“縱觀寫出飛禽跡。”縱目一觀,直饒是飛禽跡亦如寫出相似。到這裏,鑊湯爐炭吹教滅,劍樹刀山喝便摧,不為難事。雪竇到此,慈悲之故,恐人坐在無事界中,復道:“草茸茸煙幂幂”,所以蓋覆卻,直得草茸茸煙幂幂。
  且道是什麽人境界?喚作日日是好日得麽?且喜沒交涉。直得徐行踏斷流水聲也不是,縱觀寫出飛禽跡也不是,草茸茸也不是,煙幂幂也不是,直饒總不恁麽,正是“空生岩畔花狼藉”,也須是轉過那邊始得。
  豈不見,須菩提岩中宴坐,諸天雨花贊嘆,尊者曰:“空中雨花贊嘆,復是何人?”天曰:“我是天帝釋。”尊者曰:“汝何贊嘆?”天曰:“我重尊者善說般若波羅蠻多。”尊者曰:“我於般若,未嘗說一字,汝雲何贊嘆?”天曰:“尊者無說,我乃無聞,無說無聞,是真般若。”又復動地雨花。雪竇亦曾有頌雲:“雨過雲凝曉半開,數峰如畫碧崔鬼。空生不解岩中坐,惹得天花動地來。”天帝既動地雨花,到這裏,更藏去那裏。雪竇又道:“我恐逃之逃不得,大方之外皆充塞。忙忙擾擾知何窮,八面清風惹衣械。”直得淨裸裸赤灑灑,都無纖毫過患,也未為極則。
  且畢竟如何即是,看取下文雲:“彈指堪悲舜若多。”梵語舜若多,此雲虛空神,以虛空為體,無身覺觸,得佛光照方現得身。爾若得似舜若多神時,雪竇正好彈指悲嘆。又云:“莫動着。”動着時如何?白日青天,開眼瞌睡。
  ⊙碧岩錄第七則
  垂示雲:聲前一句,千聖不得傳,未曾親覲,如隔大千。設使嚮聲前辨得,截斷天下人舌頭,亦未是性燥漢。所以道:天不能蓋,地不能載,虛空不能容,日月不能照,無佛處獨稱尊,始較些子,其或未然,於一毫頭上透得,放大光明,七縱八橫,於法自在自由,信手拈來無有不是,且道得個什麽如此奇特,復雲:大衆會麽,從前汗馬無人識,衹要重論蓋代功。即今事且緻,雪竇公案又作麽生,看取下文。
  舉僧問法眼:“慧超咨和尚,如何是佛?”法眼雲:“汝是慧超。”
  法眼禪師,有啐啄同時的機,具啐啄同時底用,方能如此答話。所謂超聲越色,得大自在,縱奪臨時,殺活在我,不妨奇特。然而此個公案,諸方商量者多,作情解會者不少。不知古人,凡垂示一言半句,如擊石火似閃電光,直下撥開一條正路,後人衹管去言句卜作解會道:“慧超便是佛”,所以法眼恁麽答。有者道:“大似騎牛覓牛。”有者道:“問處便是。”有什麽交涉,若恁麽會去,不惟辜負自己,亦乃深屈古人。
  若要見他全機,除非是一棒打不回頭底漢,牙如劍樹,口似血盆,嚮言外知歸,方有少分相應。若一一作情解,盡大地是滅鬍種族的漢。衹如超禪客於此悟去,也是他尋常管帶參究,所以一言之下,如桶底脫相似。
  衹如則監院在法眼會中,也不曾參請入室。一日法眼問雲:“則監院何不來入室?”則雲:“和尚豈不知,某甲於青林處,有個入頭。”法眼雲:“汝試為我舉看。”則雲:“某甲問如何是佛?”林雲:“丙丁童子來求火。”法眼雲:“好語,恐爾錯會,可更說看。”則雲:“丙丁屬火,以火求火,如某甲是佛,更去覓佛。”法眼雲:“監院果然錯會了也。”則不憤,便起單渡江去。法眼雲:“此人若回可救,若不回救不得也。”則到中路自忖雲:“他是五百人善知識,豈可賺我那?”遂回再參。法眼雲:“爾但問我,我為爾答。”則便問:“如何是佛?”法眼雲:“丙丁童子來求火。”則於言下大悟。
  如今有者衹管瞠眼作解會,所謂彼既無瘡,勿傷之也。這般公案,久參者,一舉便知落處。法眼下謂之箭鋒相拄,更不用五位君臣、四料簡,直論箭鋒相拄,是他傢風如此,一句下便見,當陽便透,若嚮句下尋思,卒摸索不着。
  法眼出世,有五百衆,是時佛法大興,時韶國師久依疏山,自謂得旨,乃集疏山平生文字頂相,領衆行腳,至法眼會下,他亦不去入室,衹令參徒隨衆入室。一日法眼升座,有僧問:“如何是曹源一滴水?”法眼雲:“是曹源一滴水。”其僧惘然而退,韶在衆,聞之忽然大悟。後出世,承嗣法眼,有頌呈雲:“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法眼印雲:“衹這一頌,可繼吾宗,子後有王侯敬重,吾不如汝。”
  看他古人恁麽悟去,是什麽道理?不可衹教山僧說,須是自己二六時中,打辦精神。似恁麽與他承當,他日嚮十字街頭,垂手為人,也不為難事。所以僧問法眼:“如何是佛法?”眼雲:“汝是慧超。”有甚相辜負處。不見雲門道:“舉不顧,即差互,擬思量,何劫悟。”雪竇後面頌得,不妨顯赫。試舉看。
  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裏。
  三級浪高魚化竜,癡人猶戽夜塘水。
  雪竇是作傢,於古人難嚼、難透、難見、節角淆訛處,頌出教人見,不妨奇特。雪竇識得法眼關捩子,又知慧超落處,更恐後人嚮法眼言句下,錯作解會,所以頌出。這僧如此問,法眼如是答,便是“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裏。”此兩句衹是一句,且道雪竇意在什麽處?江西江南多作兩般解會道:“江國春風吹不起”,用頌“汝是慧超”。衹這個消息,直饒江國春風也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裏”,用頌諸方商量這話,浩浩地,似鷓鴣啼在深花裏相似。有什麽交涉?殊不知,雪竇這兩句,衹是一句。要得無縫無罅,明明嚮汝道,言也端語也端,蓋天蓋地。他問:“如何是佛?”法眼雲:“汝是慧超。”雪竇道:“江國春風吹不起,鷓鴣啼在深花裏。”嚮這裏薦得去,可以丹霄獨步,爾若作情解,三生六十劫。
  雪竇第三第四句,忒殺傷慈,為人一時說破。超禪師當下大悟處,如“三級浪高魚化竜,癡人猶戽夜塘水。”禹門三級浪,孟津即是竜門,禹帝鑿為三級。今三月三,桃花開時,天地所感,有魚透得竜門,頭上生角昴鬣尾,拿雲而去,跳不得者點額而回。癡人嚮言下咬嚼,似戽夜塘之水求魚相似。殊不知,魚已化為竜也。端師翁有頌雲:“一文大光錢,買得個油糍。吃嚮肚裏了,當下不聞饑。”此頌極好,衹是太拙。雪竇頌得極巧,不傷鋒犯手。舊時慶藏主愛問人:“如何是三級浪高魚化竜?”我也不必在。我且問爾:“化作竜去,即今在什麽處?”
  ⊙碧岩錄第八則
  垂示雲:會則途中受用,如竜得水,似虎靠山;不會則世諦流佈,羝羊觸藩,守株待兔。有時一句,如踞地獅子;有時一句,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句,坐斷天下人舌頭;有時一句,隨波逐浪。若也途中受用,遇知音別機宜,識休咎相共證明。若也世諦流佈,具一隻眼,可以坐斷十方,壁立千仞。所以道:大用現前,不存軌則。有時將一莖草,作丈六金身用;有時將丈六金身,作一莖草用。且道憑個什麽道理,還委悉麽?試舉看。
  舉翠岩夏末示衆雲:“一夏以來,為兄弟說話,看翠岩眉毛在麽?”保福雲:“作賊人心虛。”長慶雲:“生也。”雲門雲:“關。”
  古人有晨參暮請,翠岩至夏未卻恁麽示衆,然而不妨孤峻,不妨驚天動地。且道,一大藏教,五千四十八捲,不免說心說性,說頓說漸,還有這個消息麽,一等是恁麽時節,翠岩就中奇特。看他恁麽道,且道他意落在什麽處?古人垂一鈎,終不虛設,須是有個道理為人。
  人多錯會道,白日青天說無嚮當話,無事生事,夏末先自說過,先自點檢,免得別人點檢他,且喜沒交涉,這般見解,謂之滅鬍種族。歷代宗師出世,若不垂示於人,都無利益,圖個什麽。到這裏見得透,方知古人有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手段。如今人問著,便嚮言句下咬嚼,“眉毛”上作活計,看他屋裏人,自然知他行履處。千變萬化,節角贅訛,著著有出身之路,便能如此與他酬唱。此語若無奇特,雲門保福長慶三人,咂咂地與他酬唱作什麽。
  保福雲:“作賊人心虛。”衹因此語,惹得適來說許多情解。且道保福意作麽生?切忌嚮句下覓他古人,爾若生情起念,則換爾眼睛。殊不知,保福下一轉語,截斷翠岩腳跟。長慶雲:“生也。”人多道,長慶隨翠岩腳跟轉,所以道生也,且得沒交涉。不知長慶自出他見解道生也,各有出身處。我且問爾:是什麽處是生處?一似作傢面前,金剛王寶劍,直下便用,若能打破常流見解,截斷得失是非,方見長慶與他酬唱處。雲門雲:“關。”不妨奇特,衹是難參。
  雲門大師,多以一字禪示人。雖一字中,須具三句。看他古人,臨機酬唱,自然與今時人迥別,此乃下句的樣子。他雖如此道,意决不在那裏,既不在那裏,且道在什麽處?也須仔細自參始得。若是明眼人,有照天照地的手腳,直下八面玲瓏,雪竇為他一個“關”字,和他三個,穿作一串頌出。
  翠岩示徒,千古無對。
  關字相酬,失錢遭罪。
  潦倒保福,抑揚難得。
  嘮嘮翠岩,分明是賊。
  白圭無玷,誰辨真假?
  長慶相諳,眉毛生也。
  雪竇若不恁麽慈悲頌出令人見,爭得名善知識。古人如此,一一皆是事不獲已。蓋為後學著他言句,轉生情解,所以不見古人意旨。如今忽有個出來,掀倒禪床,喝散大衆,怪他不得。雖然如此,也須實到這田地始得。
  雪竇道“千古無對”,他衹道“看翠岩眉毛在麽”有什麽奇特處,便乃千古無對?須知古人吐一言半句出來,不是造次,須是有定乾坤的眼始得。雪竇著一言半句,如金剛王寶劍,如踞地獅子,如擊石火,似閃電光。若不是頂門具眼,爭能見他古人落處。這個示衆,直得千古無對,過於德山棒臨濟喝。且道雪竇為人意在什麽處,爾且作麽生會他道“千古無對”?“關字相酬,失錢遭罪”,這個意如何?直饒是具透關底眼,到這裏也須仔細始得。且道是翠岩失錢遭罪,是雪竇失錢遭罪,是雲門失錢遭罪?爾若透得,許爾具眼。“潦倒保福,抑揚難得。”抑自己揚古人,且道保福在什麽處是抑,什麽處是揚?“嘮嘮翠岩,分明是賊。”且道他偷什麽來,雪竇卻道是賊?切忌隨他語脈轉卻,到這裏須是自有操持始得。“白圭無砧”,頌翠岩大似白圭相似,更無些瑕翳。“誰辨真假”,可謂罕有人辨得。雪竇有大纔,所以從頭至尾,一串穿卻,末後卻方道:“長慶相諳,眉毛生也。”且道,生也在什麽處?急著眼看。
  ⊙碧岩錄第九則
  垂示雲:明鏡當臺,妍醜自辨。莫邪在手,殺活臨時。漢去鬍來,鬍來漢去。死中得活,活中得死。且道到這裏,又作麽生?若無透關的眼轉身處,到這裏灼然不奈何。且道如何是透關的眼?轉身處,試舉看。
  舉僧問趙州:“如何是趙州?”州雲:“東門西門南門北門。”
  大凡參禪問道,明究自己,切忌揀擇言句,何故?不見趙州舉道:“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又不見雲門道:“如今禪和子,三個五個聚頭口喃喃地,便道,這個是上纔語句,那個是就身處打出語。不知古人方便門中,為初機後學,未明心地,未見本性,不得已而立個方便語句,如祖師西來,單傳心印,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那裏如此葛藤,須是斬斷語言,格外見諦,透脫得去,可謂如竜得水,似虎靠山。”
  久參先德,有見而未透,透而未明,謂之請益。若是見得透請益,卻要語句上周旋,無有凝滯,久參請益,與賊過梯,其實此事不在言句上,所以雲門道:“此事若在言句上,三乘十二分教,豈是無言句,何須達摩西來。”
  汾陽十八問中,此問謂之驗主問,亦謂之探拔問,這僧緻個問頭,也不妨奇特。若不是趙州,也難抵對他。這僧問:“如何是趙州?”趙州是本分作傢,便嚮道:“東門西門南門北門。”僧雲:“某甲不問這個趙州。”州雲:“爾問那個趙州?”後人喚作無事禪,賺人不少,何故他問趙州,州答雲:“東門西門南門北門。”所以衹答他趙州,爾若恁麽會,三傢村裏漢,更是會佛法去,衹這便是破滅佛法,如將魚目比況明珠,似則似是則不是。
  山僧道“不在河南,正在河北”,且道是有事是無事,也須是仔細始得。遠錄公雲:“末後一句,始到牢關。指南之旨,不在言詮。”十日一風,五日一雨,安邦樂業,鼓腹謳歌,謂之太平時節,謂之無事。不是拍盲便道無事,須是透過關捩子,出得荊棘林,淨裸裸赤灑灑,依前似平常人。由爾有事也得,無事也得,七縱八橫,終不執無定有。
  有般底人道:“本來無一星事,但衹遇茶吃茶,遇飯吃飯。”此是大妄語,謂之未得謂得,未證謂證,原來不曾參得透。見人說心說性說玄說妙,便道衹是狂言。本來無事,可謂一盲引衆盲。殊不知,祖師未來時,那裏喚天作地,喚山作水來。為什麽祖師更西來,諸方升堂入室,說個什麽,盡是情識計較。若是情識計較,情盡方見得透,若見得透,依舊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
  古人道:“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到這個田地,自然淨裸裸赤灑灑,若極則理論,也未是安穩處在。到這裏,人多錯會,打在無事界裏,佛也不禮,香也不燒,似則也似,爭奈脫體不是,纔問著,卻是極則相似,纔拶著,七花八裂,坐在空腹高心處,及到臘月三十日,換手捶胸,已是遲了也。
  這僧恁麽問,趙州恁麽答,且道作麽生摸索?恁麽也不得,不恁麽也不得,畢竟如何?這些子是難處,所以雪竇拈出來,當面示人。趙州一日坐次,侍者報雲:“大王來也。”趙州矍然雲:“大王萬福。”侍者雲:“未到,和尚。”州雲:“又道來也。”參到這裏,見到這裏,不妨奇特。南禪師拈雲:“侍者衹知報客,不知身在帝鄉。趙州入草求人,不覺渾身泥水。”這些子實處,諸人還知麽,看取雪竇頌。
  句裏呈機劈面來,爍迦羅眼絶纖埃。
  東西南北門相對,無限輪錘擊不開。
  趙州臨機,一似金剛王寶劍,擬議即截卻爾頭,往往更當面換卻爾眼睛。這僧也敢捋虎須,緻個問頭,大似無事生事。爭奈句中有機,他既呈機來,趙州也不辜負他問頭,所以亦呈機答。不是他特地如此,蓋為透底人自然合轍,一似安排來相似。
  不見有一外道,手握雀兒,來問世尊雲:“且道某甲手中雀兒,是死耶是活耶?”世尊遂騎門閫雲:“爾道我出那入那?”一本雲:世尊竪起拳頭雲:“開也合也。”外道無語,遂禮拜。此話便似這公案。古人自是血脈不斷,所以道,問在答處,答在問處。雪竇如此見得透,便道“句裏呈機劈面來。”句裏有機,如帶兩意,又似問人,又似問境相似。趙州不移易一絲毫,便嚮他道東門、西門、南門、北門。
  “爍迦羅眼絶纖埃”,此頌趙州人境俱奪,嚮句裏呈機與他答,此謂之有機有境,纔轉便照破他心膽,若不如此難塞他問頭。爍迦羅眼者,是梵語,此雲堅固眼,亦云金剛眼,照見無礙,不唯千裏明察秋毫,亦乃定邪决正,辨得失,別機宜,識休咎。雪竇雲:“東西南北門相對,無限輪錘擊不開。”既是無限輪錘,何故擊不開?自是雪竇見處如此,爾諸人又作麽生得此門開去,請參詳看。
  ⊙碧岩錄第十則
  垂示雲:恁麽恁麽,不恁麽不恁麽,若論戰也,個個立在轉處。所以道:若嚮上轉去,直得釋迦彌勒,文殊普賢,千聖萬聖,天下宗師,普皆飲氣吞聲;若嚮下轉去,醯雞蠛蠓,蠢動含靈,一一放大光明,一一壁立萬仞;倘或不上不下,又作麽生商量,有條攀條,無條攀例。試舉看
  舉睦州問僧:“近離甚處?”僧便喝。州雲:“老僧被汝一喝。”僧又喝。州雲:“三喝四喝後作麽生?”僧無語,州便打雲:“這掠虛頭漢。”
  大凡扶竪宗教,須是有本分宗師眼目,有本分宗師作用。睦州機鋒,如閃電相似,愛勘座主,尋常出一言半句,似個荊棘叢相似,著腳手不得。他纔見僧來,便道“見成公案,放爾三十棒。”又見僧雲:“上座。”僧回首,州雲:“擔板漢!”又示衆雲:“未有個入頭處,須得個入頭處。既得個入頭處,不得辜負老僧。”睦州為人多如此。
  這僧也善雕琢,爭奈竜頭蛇尾,當時若不是睦州,也被他惑亂一場。衹如他問“近離什麽處”,僧便喝,且道他意作麽生?這老漢也不忙,緩緩地嚮他道:“老僧被汝一喝。”似領他話在,一邊又似驗他相似,斜身看他如何。這僧又喝,似則似是則未是,被這老漢穿卻鼻孔來也。遂問雲:“三喝四喝後作麽生?”這僧果然無語,州便打雲:“這掠虛頭漢。”驗人端的處,下口便知音,可惜許這僧無語,惹得睦州道掠虛頭漢。
  若是諸人,被睦州道“三喝四喝後作麽生”,合作麽生衹對,免得他道掠虛頭漢?這裏若是識存亡,別休咎,腳踏實地漢,誰管三喝四喝後作麽生。衹為這僧無語,被這老漢便據款結案。聽取雪竇頌出。
  兩喝與三喝,作者知機變。
  若謂騎虎頭,二俱成瞎漢。
  誰瞎漢,拈來天下與人看。
  雪竇不妨有為人處,若不是作者,衹是鬍喝亂喝,所以古人道:“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有時一喝卻作一喝用,有時一喝如踞地獅子,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興化道:“我見爾諸人,東廊下也喝,西廊下也喝,且莫鬍喝亂喝,直饒喝得興化上三十三天,卻撲下來,氣息一點也無,待我蘇醒起來,嚮汝道未在,何故?興化未曾嚮紫羅帳裏撒真珠,與爾諸人在,衹管鬍喝亂喝作什麽。”臨濟道:“我聞汝等,總學我喝,我且問爾東堂有僧出,西堂有僧出,兩個齊下喝,那個是賓,那個是主?爾若分賓主不得,已後不得學老僧。”所以雪竇頌道:“作者知機變。”這僧雖被睦州收,他卻有識機變處。且道什麽處,是這僧識機變處?
  鹿門智禪師,點這僧雲:“識法者懼。”岩頭道:“若論戰也,個個立在轉處。”黃竜心和尚道:“窮則變,變則通。”這個些子,是祖師坐斷天下人舌頭處。爾若識機變,舉著便知落處。有般漢雲:“管他道三喝四喝作什麽,衹管喝將去,說什麽三十二十喝,喝到彌勒佛下生,謂之騎虎頭。”若恁麽知見,不識睦州則故是,要見這僧大遠在。
  如人騎虎頭,須是手中有刀,兼有轉變始得。雪竇道:若恁麽,“二俱成瞎漢。”雪竇似倚天長劍,凜凜全威。若會得雪竇意,自然千處萬處一時會。便見他雪竇後面頌,衹是下註腳,又道“誰瞎漢。”且道是賓傢瞎,是主傢瞎,莫是賓主一時瞎麽?“拈來天下與人看”,此是活處,雪竇一時頌了也,為什麽卻道“拈來天下與人看”,且道作麽生看?開眼也着,合眼也着,還有人免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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