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散文>> 公案小说>> 储仁逊 Chu Renxun   中国 China   近代中国   (1874年1928年)
双龙传
  南开大学图书馆藏储仁逊抄本小说。五回。
  卷端下有“醉梦草庐主人梦梅叟志”印,版心下有“莳心堂”印。疑为储仁逊。储仁逊,字拙庵,号卧月子,又号醉梦草庐主人梦梅叟,祖籍章武,世居天津带河门外,生于清同治甲戌(1874)年二月初四,卒于民国戊辰(1928)年十二月。持身狷介,毕生布衣布履。精医卜堪舆之术,设馆沽上,课毕,尝卖卜于金华桥畔,所得卦金,悉以周恤亲故,不使有余。
  叙述嘉庆帝微服私访和珅恶行,刘墉协助办案的故事。刘墉史有其人,字崇如,号石庵,乾隆进士,由编修累官体仁阁大嬴士,加太子太保。善书,名满天下,政治文章,皆为书名所掩。卒谥文清。有石庵诗集。
第一回 上参本嘉庆私访 天顺当宝庆施威
  大清江山归一统,嘉庆圣驾坐北京。
  石庵上殿捧本奏,天顺当内访恶凶。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言大清国自太祖高皇帝开基定鼎以来,一统江山,君正臣良,诸邦外国附庸纳进朝觐。真是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传至仁宗睿皇帝,登基驾坐九五,年号嘉庆,王公大臣辅佐,临朝听政。
  这一日临朝,静鞭三响,嘉庆皇帝已登九五。只见左班走出一位臣宰,手捧本章,在品级山行了三跪九叩朝王礼,跪在丹墀,高举本章。嘉庆皇爷见是吏部天官铁脖刘墉上本,龙心暗想:“这又不知参劾哪家官员?”遂命司礼监接上本来。卷帘散朝,袖本回宫,驾坐御书房,展开本章,闪龙目阅看。见本章乃参劾九门提督和珅。本内所言:“和珅家金砖墁地,家中有铸就的金山银山,有敌国之富。皆因在通州开设一座‘天顺当’,当内私安十三盘铸钱炉,竟铸沙板剪边鱼眼。人若去当当,一半制钱,一半私米,取息六分。若有说闲话或搅扰天顺当,门前撮着油漆棍,无论举监生员,打死勿论。势恶霸道,人人不敢侧目。”嘉庆皇爷览毕暗想:“世上竟有这样的恶霸!有心不信,刘墉从来无虚奏之本。不如朕前去访察一番。”想罢,在更衣殿更换一件蓝布袍,青缎帽衬,腰系一条河南带子,足登薄底旧缎靴,腰挂槟榔荷包。又打点一个小包袱,内包一件传国宝衣,飞龙小马褂上坠着十三个虎头扣,上安猫儿眼大的十三颗避尘珠。有避火缎沿着领子,若穿在身,冬暖夏凉。
  复又包上《百中经》、《玉匣记》,袖吞两块毛竹板,打扮像一位算命先生模样。暗暗出了东华门,信步走至大街,无心观看街上热闹,径奔齐化门。出了齐化门,两足酸痛,暗说:“不好!此离通州四十里,怎样走去?”正然踌躇犯想,见有一人推着一辆小车。皇爷一点手,推车之人走近前,放下小车,口尊:“先生,你老莫非雇我小车吗?”皇爷说:“正是。我要雇脚,不知你要多少钱的脚价?”
  车夫口尊:“大太爷,你老是要往何处去?”皇爷说:“我上通州坝。”车夫说:“通州离京四十里,来回八十里路,总得一天的工夫,你老给我一吊钱吧。”皇爷闻言说:“好,我就与你一吊钱。可得走快些,早到通州方好。”车夫口尊:“大太爷上车罢。”皇爷闻言,赐上车一坐,小车往怀里一翻,将皇爷压倒在地。车夫说:“不好!”急忙把车扶起,拉起皇爷。皇爷说:“好奴才!我未坐稳,车就翻了,这车我如何坐得?”车夫说:“你老是不明白,你老想,小车儿是一个独轮,你老坐在一边,岂有不翻之理?”皇爷说:“我一个人该坐两边不成?”车夫说:“你老人家只坐一边,先等我搬些砖头、石块趁着,方可坐。”皇爷摆手说:“我不要砖头、石块趁车。”车夫说:“不然再等候一位客官,一边一位,可就趁匀。”皇爷摆手说:“两人坐车,我不花钱。”车夫说:“要不将你包袱放在这边趁着罢。”
  皇爷这才归座。暗中有保驾的都城隍、土地并小鬼,把车推的推,拉的拉,车夫两手掐着车把,带上襻,弯腰撅腚,往前推行,自觉不费多大的气力,遂口内吆吆喝喝唱起来:“杨六郎大战两狼山,杀得鞑子无处颠。”皇爷不爱听杀鞑子,皆因皇爷是满洲人。皇爷说:“你住了声吧,不可唱它。你再拣新鲜的唱。”车夫说:“什么新鲜呢?大清国的故事新鲜。”皇爷说:“你就唱大清国罢。”车夫说:“你老听。”信口就唱:“大清嘉庆皇爷坐宝殿,天分不过二三年。”皇爷说:“你住了吧,你怎么又咒骂朝廷?”车夫说:“这是背地之言,骂之无妨。”皇爷说:“背地也不许咒骂。你拣好的唱。”车夫说:“我唱《玉杯记》,你老听。”遂唱道:“王二姐在绣房,想起二哥张家男。
  自从那年去赶考,整整六年未回还。你在南京贪欢乐,撇下奴家受孤单。白日说笑还好受,到了夜晚对谁言?象牙牀上无伴侣,红绫被里少半边。伸伸腿来无倚靠,蜷蜷腿来攒金莲。那天做梦你回转,夫妻见面两合欢,颠鸾倒凤多一会,架上金鸡两翅扇。老天不遂人心愿,二哥呀!狗咬尿泡白喜欢。正月想到二月里,盼到清明三月天,四月五月望穿眼,盼到六月整半年。七月盼到七夕会,盼到八月月儿圆,九月想到重阳节,十月想你换上棉。十一月整想一个月,想到腊月二十三”皇爷说:“你的脑袋不济,嗓子洪亮。”车夫说:“脑袋虽然不济,我在家里打过子弟班。”皇爷说:“你在家打过子弟班?我也未曾问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车夫说:“我住在北京顺天府鼓楼大街,坐北朝南的门。我姓张,名宝庆,属大龙的,今年二十三岁了。”皇爷闻言,心中暗想:“朕回京后,将他选去,命他编曲与朕听。”
  正然思想,忽听宝庆说:“到了通州了。”皇爷说:“你再往前多送几步。”宝庆说:“天不早了,我还赶回京,若送你老到通州坝上,还得多给我加钱,我好住店。”皇爷无奈,下了小车,迈步就走。张宝庆走上前,拉住皇爷衣衫,口呼:“先生且慢走,快给我一吊钱。好赶回京去。”皇爷说:“你送我四十里路,我就于心不忍,你还给我一吊钱。”张宝庆说:“大太爷,你老休打哈哈,快给我钱,我好赶路。”皇爷说:“我要有一吊钱,我不会盘用呢?何用你送我呢?”张宝庆闻言,笑嘻嘻作一揖,口呼:“大太爷莫要打哈哈,快给我一吊钱,我好赶回家去,孝养我那年残的老母去。感大太爷之大恩了。”皇爷闻言,回手向囊中一摸,并未带出钱来,心下为了难。忽然看见包袱,暗说:“有了。”遂打开包袱,取出飞龙马褂,叫声:“张宝庆,你将这马褂去天顺当当银子,不要你当钱,当一千两是你的,当一万两也是你的。拿回家去,与你母制做寿衣寿木,不枉她养你一场。余剩下三五百两,你做一个买卖,强如推车赚脚力。看你的造化吧。”张宝庆接过马褂仔细一看,暗想:“这马褂太旧,为何值这些银?”暗中交代:此飞龙马褂自顺治老佛爷传到嘉庆皇爷之手,已是五帝一百五十三年,如何不旧?
  闲言少叙,张宝庆口呼:“大太爷,你老若是周济我,你老将那一件青夹衫给我拿了去当才是。”皇爷说:“夹衫虽新,不如马褂值银。你自管当去,就知道了。”张宝庆说:“我去当马褂,你老与我看着小车,可别拐了我的小车去。”皇爷说:“焉有此理?”
  张宝庆手执马褂,进了通州城,不一时来到天顺当,走近柜外,把马褂递上柜头。那柜上的朝奉接过一看。说:“这马褂太旧,给你写二百铜钱吧。”张宝太说:“你拿过来吧,你没眼力,本主教我多当银子哩。”
  二人正然讲话,惊动柜里监事的刘万山。这刘万山是和珅的打顶马的,见过主子穿的飞龙马褂。今日忽听柜台争辩,遂上柜台问道:“你二人因何争辩?”张宝庆见上来一人,头戴一顶红缨帽,身穿蓝缎袍子,反穿火狐狸马褂,青洋绉腰带,腰中挂槟榔荷包,足蹬薄底青缎靴,手擎乌木杆长烟袋。看罢,口呼:“大掌柜,我当马褂,他无眼力,给当二百钱。”刘万山闻言,拿过马褂一看,大吃一惊,暗想:“这是皇爷家传国至宝,因何倒在贫人之手?大约大清福尽,该着我家相爷为皇上了,不然不能得此马褂,我必得戴亮红顶、双眼花翎。”想罢,问道:“你当多少钱?”张宝庆见问,暗想:“适才给我当二百钱,是矬子也长不高。咳!横财不富命穷的人。”乃说:“我当一吊钱罢。”刘万山闻言,急忙命人写了当票,拿过一吊钱往下递。张宝庆连钱带票接过来,转身出了天顺当。
  不一时来到皇爷面前说:“我当来了。”皇爷问:“你当了多少银子?”张宝庆闻言,将舌头一伸,脖子一缩,口呼:“大太爷别说当银子,朝奉只当给二百钱。我使了大大的劲,要了一吊钱,那小子瞎了眼,他就给我写了一吊钱。”皇爷说:“我只当你有多大命运,原来你是一吊钱之命。今日你遇见了我,你若不发财,你这一辈子再发财可就难了。你数一数,这一吊钱短数否?”张宝庆闻言,把钱挑数,挑出四百五小钱,以外短五成钱。皇爷问:“当的钱怎么还短数?若是赎去,也照此数赎回去吗?”张宝庆说:“若是回赎,小钱不要,短数须添足。”皇爷说:“你将钱拿了去换,所短之钱令他补上。”
  张宝庆说:“我不敢去,要惹大祸。”皇爷说:“我承当。”暗中土地神说:“不好,若抗旨,我怎当土地神?”遂入了张宝庆的窍。立刻张宝庆将眼瞪直说:“我去教他换钱补短数。”转身跑进城。
  奔到天顺当,大喊道:“当铺中小子们,快给爷爷补短数,换了私钱,万事皆休,牙崩半个不字,我是你们八辈老祖宗!”
  刘万山闻言大怒,吩咐:“大家一齐动手,打这小子!”众伙友各抄兵刃,跳出柜台来动手。刘万山把辫子盘起,撇却外衣,抄起两把顺刀,跳出柜外,举刀就剁。张宝庆倚仗会把式,二则身有膂力,三则土地神相助,近前抄了一根门闩,迎将上去,指东打西,只听乒乓一阵响亮,打倒了七八个人,越打越有精神,众人害怕倒退。刘万山见来得凶猛,暗说:“不好!一人舍命,万夫难当。”遂吩咐:“不用打了,给他拿一吊好钱吧。”
  张宝庆闻言,暗想:“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小子既服了软,就算完。”遂接钱在手,出了天顺当,奔出城来见了皇爷,述说一遍。皇爷说:“你回京,我进通州城。”遂将当票揣起,二人分手。这且不表。且言嘉庆皇爷出京通州私访,未曾出宫,即在上书房留下一道谕旨,是令十七王爷、勉三王爷赴通州接驾之旨,要改扮行装,须要严。二位王爷得了谕旨,立刻改换行装,暗暗出京,径奔通州大路而行。
  未知赴通州接着圣驾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闹宝局二王施勇 增盛馆嘉庆欠帐
  喜见春光到眼前,风景且是杏花天。
  囊空不必愁沽酒,榆树枝头落古钱。
  话表二位王爷更换衣服,十七王爷头戴青缎帽盔,上安甩头红缨,身穿茧绸袍,外套猩猩红毡马褂,后飘大撒手辫子,腰系河南带子,挂着对子荷包,足登薄底缎靴,暗带短刀一把。
  勉三王爷更换的是头戴一顶便帽,身穿天蓝绸袍,外套哈呢马褂,腰系洋绉带子,足登粉底皂靴,身藏短刀一把。出了北京,一直大道,不多时,叔侄二人来到通州坝。正然行走,寻找嘉庆皇爷,猛听那旁三间瓦房内吆喝:“免三免三哪!”勉三王爷闻此言,心中不悦,停步口呼:“七叔,你老听见否,是谁敢在此提名道姓叫我勉三?”十七王爷说:“你且莫着急,你进去看一看,是谁叫你名字。若是当今圣主,咱叔侄进去接驾;若不是主子,再不依他也不迟。”勉三王爷闻听有理,迈步走进瓦房。
  暗中交待:此三间瓦房名叫剥皮亭,内有四家光棍:一名拦路鬼蓝四,一名汉子尖张德,一名追命鬼柳七,一名白花蛇张三。这四家光棍终朝每日在这瓦房内立宝局,用转心宝盒讹人,指此为生。若有人输下他们的帐,不管你典房卖人口,也得给钱。今日这宝官做了一个三,宝吏在一旁给众人打着钱码。
  三上钱码太多,宝吏说:“还有上钱的没有?我要揭宝盒里。”
  遂高声招呼:“掐一去二免三,免三哪免三!”
  勉三王爷心中不悦,闯进瓦房一看,原是一座宝局,这勉三王爷方把气压下去。这位自幼好宝,今日见了宝局,如同蝇子见了腥物的一般。旁边有一条春凳,遂坐在上边,鸭子腿一盘,看着宝吏一分一分将钱赔完,那宝官又出了盒哩。勉三王爷说:“我也高上一合宝。”这王爷自幼儿是硬脾气,他若押宝,也押硬盒,上一盒揭了一个三,遂从囊中取出两个元宝,向宝吏说:“接着。”宝吏问:“你老要记柜吗?”勉三王爷说:“不记柜,与我押上罢。”宝吏问:“不知押在哪一门?”
  勉三王爷说:“都押在三上的孤顶吧。”宝吏闻言,把两个元宝放在三上。众押宝的见三上押了两个元宝,齐大呼的把钱都移到三上。宝官一看,三上两个元宝,又押了二百多吊,偏偏盒内是一个三,不由心中把攒揉肠,暗说:“不好若揭宝盒,卖了老婆孩子也不够打发这一盒的。”遂向众伙友一使眼色。
  众伙友皆都明白了,遂假装拌嘴打仗,你扯我打,我揪你踢,一阵大乱,趁势抢银子的抢银子,抢钱的抢钱。
  勉三王爷一看此光景,不由得大怒,把脸一翻,大喝一声:“好小子们!尔等快赔银子,牙崩半个不字,送你小子们当官说理,还得赔银!”宝官说:“放你娘的狗屁!他众人哄闹打仗,拆了我的宝局,我还未说,你倒要我们赔银,反言当官说理。别不告诉你,你在这通州城里关外询听询听我的名姓,若打官司咱就走,要动拳脚当面玩!”勉三王爷一闻此言,气炸了肺管,哪能容得?对准那人眼眶就是一拳。众光棍一齐动手来打勉三王爷,将勉三王爷围在中间,打在一处。
  十七王爷在瓦房外边等侯多时,不见勉三皇侄出来,心中正然纳闷急躁,忽闻瓦房内大声喊道:“小子们,上!哪怕你们人多恃众,竟敢作下圈套抢银子,反了!反了!”听语音乃是皇侄勉三的声音。探头望里一瞅,真是皇侄与众匪棍厮打。
  不由得心中大怒,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飞空,遂将辫子盘起,把大衣甩了,抽出短刀,一个箭步蹿进瓦房,喊叫:“好一群狐群狗党,倚众欺人!猴儿崽子睁开狗眼看一看,大太爷是谁!”举刀就剁。
  众光棍正然打不了这个人,忽然看见从外边又闯进一个人,手擎短刀,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心中胆怯。常言说:“光棍不吃眼前亏。”一使眼色,众光棍闯出房门,一溜烟似的转眼不见了。叔侄二人停步,不去追赶。十七王爷问:“你吃了亏否?”勉三王爷道:“并未吃亏。”十七王爷低声说:“咱叔侄快寻主子去,好保主子平平安安回京。”十七王爷穿好大衣,在大街小巷去寻主子。这话言讲不着。
  且说嘉庆皇爷腹中饥饿,看看天色已是午错,暗想:“须寻一座酒饭店,打一打尖方好。”正往前行,迎面有一座大饭店,甚是威严,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增茂财源宾上座”;下联是“盛似生意客满堂”。上横四个字是“胜友如云”;上又悬着赤金大匾,上有三个字,是“增盛馆”。
  皇爷正看这饭馆威然热闹,忽见从饭馆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头戴一顶缎毡帽,盘着辫子,身穿标布夹袄,肩上搭一条花布手巾,腰系蓝围裙,足登鱼鳞?鞋,乃是堂官打扮。口呼:“老先生,你老是要打尖吗?请到里面坐,又宽敞又干净,又无跳蚤又无臭虫。客官要吃饭,皆都现成,南北碗菜、小卖俱全。”皇爷闻言,龙心大悦,说道:“我吃饭,哪里不是花钱?常言说得好:‘死店活人开,一个去百个来。’你们掌柜的用你这样的好伙计,必然买卖兴旺。你头前引路。”
  皇爷进增盛馆,坐在正面桌上,抬头四下观看,见当中悬着一座佛龛,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志在春秋心在汉”;下联是“久存刚强义存先”;横批是四个字:“亘古一人”。见龛内神像,左立白脸的捧着印,右立黑脸的执着刀,上坐一位赤红脸、卧蚕眉、单凤眼、五绺长髯,就知是关圣。又见墙壁上悬着一张横批,是“酒醉八仙”。那旁悬着一张挑山,画的是“刘海戏金蟾”,两旁配着一副对,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下联配“财源茂盛达三江”。这边亦挂一张挑山,上画合和二仙,蓬头赤足,大仙哈哈大笑。两旁亦配着一副对联,上联是“近者悦远者来一团和气”;下联是“交以道接以礼四海春风”。
  正然观看,只见堂官捧着一杯茶来,皇爷接过饮下。堂官又送过一袋香烟,皇爷接过,吸了几口。堂官遂在槟榔荷包内抽开口,拿出几个砂仁,口呼:“先生,这是我孝敬你老的。”
  皇爷接来含在口内,见堂官甚是殷懃,问道:“你是何姓名?
  将酒菜报一报我听。”堂官含笑说:“我名李凤。若说增盛馆内一百多样,要报亦得半天工夫,我拣报几样。若喝茶,有龙井、芥眉、老君眉、碧罗春、雀舌、竹叶青、大叶、小叶、雨前、毛尖、香片、双熏;酒是玫瑰露、状元红、史国公、茵陈酒、佛手露、绍兴女贞酒、老白干;面是一窝丝,拔条面;饼是荷叶饼、油酥饼、荤油饼、家常饼、花卷包子、蒸食饺子;饭是大米蒸饭;菜是燕窝、鱼翅、海参,山珍海错,煎炒烹炸,无不全备。”皇爷说:“你拣上等酒席与我摆三桌。”李凤问:“你老是请客吗?”皇爷说:“我是自己用。”李凤闻言,不敢怠慢,立刻喊下去了。
  只闻刀勺一阵乱响,不多时三桌酒席齐备,端上来,摆在三张桌子上。皇爷自斟自饮,闷闷不乐。这堂倌李凤心灵,遂笑嘻嘻口尊:“大太爷,你老自饮,有些不乐吧,不如咱爷俩
  猜上几拳,如何?”皇爷闻言,暗说:“好奴才,我在北京,那五府六部也不敢与朕猜拳啊!是了,他是叫朕开心取乐的意思。”遂说道:“来!来!来!我就与你猜几拳。”遂猜了三拳,李凤输了三拳,饮了三杯酒。
  皇爷用完了午膳,遂擦脸洗手漱口,命李凤算一算饭帐。
  李凤遂算了算,共该白银十两零三钱。皇爷说:“好,不多,先令你掌柜的写上吧。”李凤闻言,口呼:“先生,别打哈哈,老先生今日初次照顾我们,一来不认识,二来又不知先生名姓住居,如何写帐?你老既说写帐,我向我们掌柜的说去。”言罢,向柜上喊道:“大太爷这里用了三桌上席,该银十两零三钱,言说写帐,过日清还。”掌柜的白士禄闻言不悦,怒说道:“你这小子不端,无眼色,他无银钱,你敢给他摆三桌上席?
  又未在此常吃饭,竟言写帐?他若无银,剥他的衣服。”皇爷闻言大怒说:“谁敢剥我的衣服?”白士禄说:“不光剥衣服,还得打一顿!”遂招呼:“小子们,给我去打呀!”只见窜出七八个愣小子,奔去找皇爷。
  堂官李凤摆手拦阻说:“不可,既然先生无带饭钱来,掌柜的从权些,下我李凤的帐吧。若打出人命来,也是铺中之祸。”白士禄说:“李凤,这是你自己情愿,日后莫要后悔。”
  李凤说:“是我情愿,并无后悔。”众打手退去。
  皇爷问:“李凤,你我素不认识,为何代我还饭帐?”李凤含笑,口呼:“先生,俗言:‘五湖四海皆朋友。’何况今日小东道?你老请吧。”皇爷说:“像你这样人儿,天下少有,你每日有多少工钱,竟能替我还帐?”李凤说:“我虽然每日三百文工钱,有两三个月的工钱就还清了。”皇爷说:“赚这点钱,不如随我进北京。”李凤问:“你老做何事?我去有何勾当?”皇爷说:“你给我装烟点火斟茶。”李凤说:“我还做堂官,不去为奴才。”皇帝说:“我家是大财主,有财有势,金银堆成山。我家的大小管事不记其数,就是那戴亮红、亮蓝顶子的,皆都奉承我。我说的俱是实话,非是虚言,你自己再斟酌斟酌再说。你为我认下饭帐,你还得借给我一吊钱,因出京慌忙,未带出钱来,将马褂当在天顺当,烦你给我赎来。”
  李凤闻言,暗想:“看此人非是骗子手,我已经将他饭帐还了,既然再借一吊钱,我亦给他。”想罢,转身至柜上又支了一吊钱,说:“这是一吊钱,你拿了去吧。”皇爷说:“这是当票一纸,烦你赎了来吧,一客不烦二主了。”李凤只得接当票,径奔天顺当。
  不一时来到天顺当,站柜头的众朝奉口呼:“李掌柜,为何有闲工夫?里面坐,吃茶。”这些朝奉因何与李凤熟识?因当铺公事已完时,常往增盛馆内闲坐。
  闲言少叙。李凤说:“我代人赎一票。”当众朝奉接票一看,说:“这是午前老监事的手内所当的马褂,还请监事的在他手内赎。”
  不知怎样赎给,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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