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
病毒 Virus
  自序
  01 人头大盗
  02 大师之死
  03 找头
  04 皇宫的召唤
  05 怕得要命
  06 “她”
  07 把头卖给识货的
  08 公主
  09 人类公敌
  10 无敌大军
  11 进宫
自序
  这个故事名为“病毒”,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曾有一个人物,外号病毒,是盗墓人,这个故事,与之无关,说的是真正病毒。
  或认为,故事主角,认为自己的“人类公敌”,是太过份的想法,那么,请试试告诉一些自命为“人民救星”的人,说他们是受了极权病毒的入侵,做了人奸而不自知,结果会如何,中了病毒的会把你当敌人还是朋友?
  又或者,去告诉一些隐瞒曾触犯罪行者,应该面对事实,不要被“无知病毒”或“不要脸病毒”所害,他会把你当作是敌还是友?
  病者肆虐,人的本来面目何在?
   倪匡
  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六日
  三藩市
  久矣乎不见阳光。正是:
   阴雨连看,朝阳抵万金
  
  炽天使书城OCR小组
  炽天使 扫描, 火凤凰校正
一、人头大盗
  “害虫之所以被称为“害”虫,当然全是由人的立场出发而得出的定论。以虫的立论而论,自然的生活方式,或嚼吃植物的种籽,或吮吸动物之血液,都是生物的本能,又何“害”之有?”
  说这番话的人,神情慷慨激昂,而且,同时有许多手势来加强他的语气。
  说这番话的人,是一个生物学家,他姓陈名岛——这个名字,对熟悉我所叙述故事的朋友,应该不很陌生。是的,他首先出现在《茫点》这个故事之中,后来,也络续有出现。
  陈岛是一个极有趣的生物学家——我一直认为所有的生物专家,都很有趣,因为他们都固执地,坚持不懈地去研究其实人类绝无可能了解的事物,单是这种“科学的执着”,已经够悲壮的了——而在旁观者来说,也成了有趣。
  在这个大多数是生物学家的聚会上,这种有趣的情形,也层出不穷。
  先是一位研究蜻蜓的专家,提供了一套录像带,据他的解释,那是计算机仿真蜻蜓的复眼所看出来的情景,就叫着“蜻蜓眼中的世界”。
  当这套影带放映的时候,那位蜻蜓专家面泛红光,额角冒汗,神情兴奋又紧张——那是他二十多年孜孜不倦研究的成果!
  在画面上看到的是,经过复镜折射的朦朦胧胧的一片,这位生物学家在旁解释,说道就是蜻蜓的复眼看出来的影像,而所有具有复眼的昆虫,看出来的情形,都大同小异云云。
  我说到此处,由于不想取笑(那会使人太难堪),但实在又忍笑不得,所以手扪着胸,落荒而逃,离开了许多人聚集的大厅。
  我感到身后有人跟了出来,出了大厅,我大大地呼了一口气,跟出来的人,是精神病科女医生冷若冰,也就是陈岛的女朋友,我之所以来到这个聚会,是她叫我来的。三天之前,她打电话来,告诉我:“陈岛要来,参加一个生物学家的研讨会,会上颇有些惊人的发现和研究要提出来,你会有兴趣的。”
  我确然有兴趣,因为如今生物学,已递进入生物化学、生物工程、遗传基因等等项目的研究时代,其研究项目之古怪,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无性繁殖已经是老课题了,新题目是创造新种的生物。有一种养在水族馆中的新种被增殖出来,像金鱼又不是金鱼,眼大身扁通红,智力在一般饲养的观赏鱼之上,有很奇怪的“眼神”(真的),老像是在嘲弄什么一样,见了使人浑身不自在。
  不过,总算那还是鱼,有鱼的外型,而通过生物工程,制过四不像,模样怪异之至的生物来,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了。
  有一个笑话,说:一个人吃苹果,不小心吞了一粒核下去。不多久,肚脐发痒,出了一棵芽,再不多久,长出了一棵树苗开了花,结了果,于是,这个人想吃苹果,就在自己肚子上采下来。
  这曾被认为是最荒谬的笑话,却完全是在突飞猛进的生物工程科学范畴之内的事,把动物把植物相结合,造出肚上长苹菜的怪物来,是完全可能的事!
  所以,冷若冰断定我会对这个世界上顶尖生物专家的聚会有兴趣,也很有道理。
  却不料,在听了几篇枯燥无味的论文之后,又遇上了专研究蜻蜓复眼的专家,终于忍无可忍,走了出来!
  冷若冰显然知道我为何离开,所以她一见了我,就道:“那位蜻蜒专家,太钻牛角尖了!”
  她的评语太是客气了,我摇头:“简直是自欺欺人——他弄出了这样的一些画面来,自己相信了那是蜻蜓眼中看出来的情景,要人家也相信——越是愚笨的人,就越容易以为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样笨!”
  冷若冰沉默了一会:“说真的,在蜻蜓的复眼之中,看出来的情景,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我一挥手:“没有人会知道,永远永远,都没有人能知道——只有蜻蜓自己才知道——除非有朝一日,蜻蜓能和人沟通,告诉人它看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了解一二!”
  我说着,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话才说完,就听到有鼓掌声,只见陈岛也走了出来。
  陈岛来到了冷若冰的身边,向我道:“你刚才所说的道理,极其简单,可是却太多所谓专家,竟然不懂!”
  他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使人长上一对蜻蜓的复眼!”
  他说得十分认真,我也听得十分认真,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出声。
  因为我们都知道,在“生物工程”之下,出现这种情形,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把烟草和萤火虫的生命基因相结合,已可以造出会发光的烟草来,自然,在理论上来说,造出生一对蜻蜓复眼的人,也是完全可以成立的事。
  冷若冰先打破沉默:“太可怕了!”
  陈岛忽然激动起来:“每一个崭新的事物出现,对人类来说,都可怕!生物工程的发展,是大势所趋,但是研究人员却始终不能大张旗鼓进行,问题就是“太可怕”了,抢了上帝的工作,宗教家说,别忘记,哥白尼便是被一些借了上帝名义的人烧死的,人类根本不懂得上帝,偏喜欢以他之名行事!”
  对于陈岛忽然会如此激动,对我来说,很是意外,但冷若冰就显然习惯了,她淡然道:“人有这种能力,也是上帝给的啊!”
  我无意去和他们展开上帝的创造力和人的创造力之间关系的讨论,所以盆开了话题,我道:“轮到你发言了吧?”
  陈岛点头:“是,在那个蜻蜓白痴之后。”
  正说着,大厅中传来了一阵稀落的掌声,陈岛传身,走进大厅,冷若冰也跟了进去。
  我预期陈岛的发言会比较有趣,所以也走了进去。只听得主持人介绍了陈岛之后,陈岛就开始发言,一开始,就替昆虫辩护——就是我一开始就记述的那一段话。
  陈岛在继续发挥:“地球属于全体生物,每一种生物,都应该获得生存的空间,他们也有这个权利,护得生存的空间!”
  我听着他这样的论点,不禁皱眉头,果然,在前排有一个人尖声叫了起来:“当一种生物,以攫取他种生物的生命,为其本身生存的目的时,该种生物,就没有在地球上生存的权利!”
  我又摇头,陈岛的论点,有大可商榷之处,但是那提异议的人,啰里啰唆,说了一大堆,他的话,却更是不堪一击。
  陈岛“哈哈”一笑:“照阁下的理论,首先,应该取消人类在地球上生存的权利,人正是依靠其它生物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生命的!”
  那人的声音听来更尖:“我们是人,一切都应该以人的生存为主!”
  陈岛道:“那是观念问题,我认为,众生平等,大家都是生命,而生命的生存方式,也是自然规律的运行!”
  那人索性站了起来,只见他个子普通,貌不惊人,但声音尖得刺耳:“所以说,人类不能消灭害虫,也是自然规律的运行!”
  陈岛吸了一口气:“人永远不能消灭害虫,这更是自然规律!”
  那人大声道:“能!天花菌,现在就只存在于实验室中了!”
  陈岛怔了一怔,似乎一时之间,未曾想到那人会把细菌也列入“害虫”之列,可是想起来,却也大有道理,有害的细菌,确然合乎害虫的定义。
  这时,主持人站了起来,大声道:“本次聚会,目的只在于各持己见.并不讨论他人的论点,也不必同意他人论点,所以,没有辩论,请陈博士继续发言,也请别打断他的发言。”
  那人双手摆动,看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终于未曾再出声,坐了下来。
  陈岛停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我没能听完陈岛的话,因为这时候,有人在我的身后低声道:“卫君,太巧了,我正想找你!”
  也许是由于我好管闲事之故,常有这类的情形出现,但这次却是不同,因为我一听,就听出了那是一个熟人的声音。
  于是,我并不转身,就道:“大主任,又有什么疑难杂症了?”
  说话的人,转到了我的身前,果然就是好久不见的警方特别工作室主任黄堂。
  黄堂曾在不少事件上和我合作过,人精明能干,推理能力也强,和这种人相处,是很愉快的事。黄堂和我握手,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笑了起来:“有话请说,只做,搏取同情!”
  黄堂也笑:“你真是,对老朋友,说话也那么刺人!”
  我答道:“没有办法,无聊人太多.为了打发他们,不得不把含蓄的来往放在一边,要直接说话,久而久之,就成习惯了!”
  黄堂吸了一口气,果然单刀直入:“你可曾听说过“人头大盗”?”
  我呆了一呆。
  “人头大盗”!
  这四个字一转来甚是骇人,而实际上,也确然由于骇人的行为,才生出这样可怕的的称呼来的。
  我知道不是太多,只是从一些报道中获知,首先是在英国的伯明翰,在一家殡仪馆中,有三个等待验葬的死者,两男一女,头部齐颈以上,忽然不见了。
  接着,在英国的几处地方,每隔上一个时期,就有这样的事发生,一共发生了九宗之后,恐怖的气氛弥漫,苏格兰场也大是紧张,而且,绝对无法设想,盗人头的人,目的何在。
  死人头有什么价值,值得去盗取?
  由于每次人头被盗,都是发生在殡仪馆之中,所以,警方在毫无头绪的情形之下,就只好加强殡仪馆的防卫看守。
  在采取了严格的看守措施之后,果然,有几个月的时间未曾再发生人头被盗事件。
  苏格兰场痛定思痛之后,也就九宗人头被盗事件,作出了一个总结。
  九宗案件,被盗走的人头,一共是二十二个,被盗者男女老幼都有,看来似乎并无规律,盗人头者并不“拣饮择食”,似乎只要是人头就合适。
  死人的头部,除了对死者的亲人之外,对任何人来说,那应该是没有意义的事,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就算有人双手捧上死人头一个,敬请晒纳,也必然敬谢不敏,不会接受的。
  所以,有人费心机去盗人头,必然有特别的作用。
  苏格兰场的结论有几个,其一,其人心理变态,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疯子——提防他在偷盗死人头之后,会发展到偷活人头。
  其二,和邪教有关——或许是世界真的末日降临,各种各样的邪教特别多,在各式各样的邪教之中,有着千奇百怪的宗教仪式,其中或有必须用到死人头的,就自然只有出于偷盗一途了。
  其三,英国警方也不乏想象力,想到了有可能是猎头族人的活动,扩展到了文明世界。
  其四,想象力更丰富了,假设有可能,有外星人在搜集地球人的标本——全身太重大,所以只取其头,这情形有点像不法的古董贩子,把巨大的佛像留下,但却盗走了佛像的头部相类似,常见一些所谓“崇仰东方文化”的洋人,在居室之中,以佛像头作陈设,或许外星人也流行以地球人的头作摆设。
  扰攘了一番之后,可是在殡仪馆中等待验葬的人头被盗一事,却渡过了英吉利海峡,蔓延到了法国。首宗,在里昂,接着,在巴黎的西区,然后,是南部的一个山岭。
  这一来,法国警方也大是紧张,而且,立即和英国警方,组成了“英法联军”,共同调查。
  这次调查,集中了英法两国优秀警官,其中有的是我的相识,结果却同样没有发现。
  只是在作案的手法方面,有了一致的结论——要把一个人的头,齐颈切下来,并不是容易的事,即使是死人头,也不是那么容易切割。而在被盗走人头的尸体上,都可以看出,盗头者的手法,干净俐落之至。
  两地的解剖专家,都一致认为,那样的“手术”是世界一流的技术。
  所以,一度把追踪的目标,定在外科医生的身上,可是没有结果。
  由于各地都有殡仪馆,而在习惯上,对于留在殡仪馆中的死者,不会有特殊的警卫,所以,要全面防止死人的头部被盗,简直困难之至。
  在法国扰攘了一番,一共是七宗,共有十九具尸体的头被割走,下落不明。
  然后,又静寂了一个时期,忽然在比利时,又发现了四宗,接着,是在卢森堡,发生两宗。
  在卢森堡也发生了盗人头的事件之后,案件有了重要的突破——办案人员发现,每一次,有这样的怪案发生,人头大盗活动频繁的时候,都在该国有某一种大规模的科学会议,正在举行。
  第一次在英国,是遗传学会十年一度的大会,世界性的,而在法国,则是欧洲联盟的医学会议,在比利时,是一个世界性的环境保护大会——主题是如何挽救濒临绝种的生物,而在卢森堡,则在案发时,举行世界脑科医生的大集会。
  这当然不是巧合!
  可是两者之间有什么的联系,办案人员,倒也不容易有结论。
  自然,有了这样的发现之后,办案人员首先想到的是,犯案者也是会议的参加者。
  于是,把四次会议的所有参加者、办事人员的名单,一起列出来。
  这种“排列法”,虽然很是原始,但却是找出犯案者的好办法。
  若是其中有一个人名,在四次会议中都出现,那么,就可以把这个人当成是疑犯,在他的身上,再取得进一步的突破。
  但是,在排列了人名之后,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是参加这四个会议的。
  于是,又搁浅了。
  而在这之后,又有一段时期,在世界各地,未闻再有人头被盗。
  这一切,我全是从报道中得悉的,我也曾设想过,死人头有什么用处,但不得要领。
  而这时,黄堂突然向我问起,我也立刻明白他何以会出现在这里了!
  这里正在举行生物学家的大聚会,环境和以往四次,人头大盗活动的环境曶合。
  我大声道:“本地也发现了人头失窃?”
  我这样一问,黄堂立刻明白我对人头失窃一案,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吸了一口:“还没有,但是国际刑警特别警告,要我们小心,有发生的可能。”
  我道:“你就是为了这个要找我?”
  黄宣道:“是啊,这样的怪事,连续不断地发生,难道还不足以引起卫斯理的兴趣?”
  我半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的装饰,想了一想,才点头道:“确然应该引起我的兴趣——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认为有一半以上的可能,在这个聚会期中,发生人头被盗事件。”
  黄堂一听得我这样说,震动了一下:“那么说,犯案者必是与会人士了?”
  我叹了一声:“你的推理能力到哪里去了?何必一定要是与会人士,旁听者不可以么?采访新闻的记者不可以么?你应该立即采取几项行动——”
  黄堂不由自主,向我立正,行了一个敬礼:“是,第一,尽可能追查在这次聚会中的入境者,第二,加强各殡仪馆的警卫工作。”
  我补充道:“如果想引人头大盗上钩,把他活捉,那就要派便衣,二十四小时不断监视!”
  黄堂大是兴奋:“是,安排香饵钓大盗,看他往哪里逃!”
  我很明白他的心意,道:“若是你破了此案,欧洲方面的同行,必定对你佩服之至了。”
  黄堂面有得色,争强好胜之心,人皆有之,我拍了拍他的肩头:“等你的好消息了——有了结果之后,请别忘记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很想见一见这个人,好奇心,想知道在盗了那么多死人头去,有什么用处。”
  正在这时,会场中忽然发生了一阵骚动,有不少人在高叫:“太过份了!”
  我由于专注和黄堂在讨论“人头大盗”的事,而这事又确然能引人全神贯注,所以对于会场上发生的事,竟全然未曾留意。
  这自然大违“耳听八方,眼观四面”的原则,但是由于我绝想不到在这样的场合之上,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就放松了些,直到有人高叫,我知道,有些什么事发生了。
  我立即抬起头来,只见讲台之上,乱成一片,陈岛本来是站在扩音器之前的,这时,却被一个人把扩音器抓在手中,要抢着说话反把他逼到了一边。而主持人和另外几个人,又想自那人手中,把扩音器抢回来。
  而那人的身手,居然很是了得,指东打西,手脚并用,令得他身边的几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台下众人,纷纷喝骂,一时之间,乱成了一团,哪里还像是科学的聚会,恰似一群饿狗在争食。
  这种场面,我以为只有号称“民主进步”的台湾国会才有,却原来随时可以发生,亲历其境,也煞是热闹。
  另听得在纷乱之中,被逼向一边的陈岛,提高了声音叫:“让他说,让他说!”
  本来,一定是陈岛还在发言,那人上了台去捣乱,众人才阻止,如今陈岛这样一说,阻止者也就停了手。
  那人一挺身,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尖声道:“我就说。”他一开口,我就认为,他就是陈岛开始演说时,在台下插言的那个人。
  只见他个子不高,样子普通,头发半秃,却是一副听了令人极不舒服的“雌嗓子”,声音尖锐。
  他高声道:“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非抢着一说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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