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竜圖公案
  明代短篇小說集。又稱《竜圖神斷公案》,全名《京本俗演義包竜圖百傢公案全傳》。安遙時編,序"江左陶烺元乃斌父題於虎丘之悟石軒"。10捲。今行本有繁簡二種,繁本100則,簡本62則、63則、66則不等,均有聽五齋(或題李贄)點。記述宋代包拯審案斷獄的故事。題材或來自民間傳說,或采自史料,或轉抄《海公案》,或取自時事近作。內容大都是包公明斷謀財害命、仗勢凌人以及姦盜詐騙等案,塑造了一個剛直正義的清官形象,同時夾雜了大量封建倫理道德說教和因果報應思想。故事情節較為生動麯折,但語言呆滯平庸。對後世公案小說有一定的影響。
  
  《竜圖公案》是明末産生的白話短篇公案小說集。書分十捲,包含一百個斷案故事。不題撰人。
  
  此書的版本很多。屯溪舊書店書目有明末刻十捲本一種,現存一至六捲,是此書的最早刊本。現在行的版本有繁簡兩種係統;無論繁本簡本,較早的單行本均有“江左陶元乃斌父題於武丘之悟石軒”(見《包竜圖公案序》)。繁本十捲一百則,主要有:清初刊大字本,每則後附聽玉齋評,有插圖;四美堂刊本,版心題“ 種樹堂”,有圖,半葉十行,行二十二字,題“李卓吾評”,實無評語;乾隆丙申(1716)重刊本,雨餘堂刊本,八捲,清嘉慶十五年(1810)增美堂刊本;嘉慶二十一年(1816)一經堂刊本。簡本係統六十六則,主要有:清乾隆乙未(1775)書業堂刊本,有圖,半葉九行,行二十字,間附聽玉齋評,亦題 “李卓吾評”,形式與四美堂本同;嘉慶七年(1802)刊本,圖十幅,正文捲端題“新評竜圖神斷公案”半葉九行,行二十字;道光癸卯(1843)黎照樓重刻本;道光乙酉(1849)三社堂刻本;光緒庚子(1900)上海書局石印本,改題《包公七十二件無頭案》;嘉慶間刻《竜圖剛峰公案合編》,其中《竜圖公案》一共六捲八十九則;1985年寶文堂書店出校點本。繁本與簡本在文字上並無大的出入,簡本是由繁本刪去一些故事而成,所刪大多為每捲的後幾則。
  
  《竜圖公案》書敘包公斷案的神奇與公正,是中國第一部短篇公案小說集。每篇講敘一個故事,篇與篇間內容無關聯,以包公這一中心人物貫穿全篇,題材來源廣泛,但其中除了一篇《割牛舌》的本事見於《宋史》包拯傳,九十九個都是別人的或虛構的。書中有的故事來自民間流傳的包公事跡,有的從史書、雜記中采錄,有的從《海公案》中轉抄,有的則取自明代近事。《竜圖公案》出書較晚,在它之前,已有不少反映包公事跡的集子。有人做過專門統計,《竜圖公案》抄自《百傢公案》四十八篇,《廉明公案》二十二篇,《詳刑公案》十二篇,《律條公案》三篇,《新民公案》三篇,共八十六篇,還有十四篇大多數為公案形式的社會問題小說。作者將標題兩兩相對,而且按照案情,將內容和性質不同的篇目作了簡單的分類處理,可見匠心。
  
  包公名包拯,歷史上確有其人,是北宋時期廬州合肥人,從現有史料看來,戲麯、小說中至今仍如數傢珍的包公故事,均是無中生有的。但包拯確實是個清官,他一生信奉為民作主的信念,堅持做官要有所建樹,不能庸庸碌碌,甚至敢於彈劾皇親國戚,即使對皇帝本人,意見也非常犀利。他一生中留下唯一一首詩:“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秀幹終成棟,精鋼不作鈎。倉充鼠雀喜,草盡狐兔愁。史册有遺訓,無遺來者羞。”人們把自己想象中的清廉公正、英明神武形象,寄托在這樣一個人身上,是可以理解的。
  
  從宋代以來,包公故事就是我國俗文學表現的熱點。現存最早記載包公斷案故事的是宋鄭剋的《折獄龜鑒》。到了元代,“包待製”在雜劇中的形象日見豐滿,有關漢卿的《包待製三勘蝴蝶夢》、《包待製智斬魯齋郎》、鄭廷玉《包待製智勘後庭花》、武漢臣《包待製智賺生金閣》等二十多種。到了明代,還出現了成化間刊唱本《包竜圖公案詞話》,包公專門打擊皇親國戚、惡霸豪強,為國護法,為民申冤,所斷案件也趨復雜。至晚明,出現了公案小說,即《新刊京本俗演義全像百傢公案全傳》,萬歷二十二年(1594)刊行,十捲一百則目錄前題作《新刊京本俗演義增像百傢公案全傳》,簡稱《包竜圖判百傢公案》,又叫《包公傳》。但是該書文字粗糙,人物乖張失度,情節前後不繼。明末清初時,《竜圖公案》一書問世,是包公小說的頂峰,大受歡迎。該書不僅繼承了《百傢公案》的優良傳統,而且還開啓了後來晚清《竜圖耳錄》、《三俠五義》等書的創作。
  
  《竜圖公案》中所錄故事豐富多彩,到了清代,說書藝人石玉昆以說《竜圖公案》聞名。石玉昆字振之,天津人。鹹豐、同治年間以唱單弦轟動一時。他博學善辯,後人把他的表演記下來,題名《竜圖耳錄》,即聽而錄之之意。後來的刊行本與《竜圖耳錄》文字上無大出入,回目一樣,題為《三俠五義》,又名《忠烈俠義》,皆署名“石玉昆序”。也有人說,後來被丁日昌所禁的《竜圖公案》就是石玉昆作序的此二種版本,此說法不確。因為《竜圖耳錄》和《三俠五義》都是在明末《竜圖公案》基礎上改寫、翻舊出新而作,所以查禁時,應當是藍本,而非後者。
  
  小說內容有許多觸及社會重大問題,如審理恃強凌弱、謀財害命以及姦盜詐騙等案,還有行賄受賄,殺邊民冒充殺敵請功,科舉考試中有纔落榜,無才高中等等。應該說,小說有不少篇章有一定價值。如《黃菜葉》一節,寫包拯在東京判斬趙皇親。書寫西京師官受之妻劉都賽因貌美,被趙王脅歸府中行姦。師官受潛入王府,被趙王發現,斬了師傢滿門,衹有張公與師官受五歲幼兒金保逃脫。二人與金保二叔入開封告狀。二叔被趙王打死,用黃菜葉裹住滅跡。包公撞見,審明案情,詐病,誘趙王至開封,擒而斬之。這是寫包拯不畏權勢,剛正不阿。另有《石獅子》寫包拯處决劉駙馬。有一崔長者樂善好施,在洪水中救了劉英,收為義子。後來國母張娘娘偶失玉印,崔長者夢中知其下落,劉英自願代崔慶往京上報。後劉英因此被招為駙馬。
  
  崔慶去尋,劉英將他入獄,崔長者親自前往,劉英也不認。後包公明察秋毫,拘斬劉英。這也是寫包拯的嚴正無私。而《栽贓》則揭露了土豪的狠毒。伍和為了爭親,兩次給人栽贓,包公怒加問罪。《鬼推磨》是譏諷勢利之徒。書中說張待詔雖癡呆,但有百萬傢資,李博士性乖張,卻一貧如洗。包公十分不解,問財神爺,財神爺說,癡漢有錢不害人。實在是對世態之絶妙諷刺。《屈煞英才》是抨擊科舉制度。孫徹讀書飽學卻屢試不中,王平一字不反得高中,孫徹的冤魂嚮閆羅告狀,閆羅—包公判罰試官丁談減壽,罰王平來世作牛。《久鰥》也是同一類題材。趙能飽學卻落第,慕色思妻卻久鰥,悶悶而死。閆君—包公親查掌婚司,註祿司册籍,原被誤作朱能,囑其還陽後更名朱能,果然連科及第,入贅王相國傢。這種種故事,雖不復雜,但讀來衹覺大快人心。
  
  作者在行文結構處理上,也是簡單明快的。書中的一百則故事大部分都是正敘,先寫案情,再寫破案,判案。也有少部分用了插敘倒敘手法,但並不撲朔迷離。如《木印》一節,先寫包公在往河南賑災,至陳留時,發現有蠅蚋將其馬頭團團包圍,揮之不去,疑有冤情,於是派人隨去,果然發現淺埋無頭男屍。當場仔細勘驗,發現死者腰間有賣布蓋戳的小木印。包拯取下帶回。他為破案,假作大量用布,讓布商帶布樣來挑選,從中發現了與死者木印相同印記的布,抓獲布商李三等。案情破了。這是先寫破案,再寫案情。再如《割牛舌》是史書唯一所載之事,是說劉全有牛,舌頭被人割去。劉全嚮包公告狀。包公讓他回去後把牛殺了,賣掉牛肉。又張榜說衹要有第一個報告私殺耕牛的,重重有賞。劉全鄰居卜安首告了劉全。包公問他為何既割牛舌又告狀。原來卜安與劉全有仇,所以割了牛舌,又想陷害他。這則故事雖寫得出神入化,但仔細一想,理在其中。
  
  人們常說,包拯這個人物形象是一個“箭垛式人物”,“滾雪球式人物”,從宋代開始,就開始滾動雪球。滾來滾去,一個具有無限權威與睿智的審判官形象就産生了。包公不僅睿智明察,而且還極富同情心和人情味。這就在包公的黑臉之上又鍍了一層柔光。如《兩傢願指腹為婚》說富戶林百萬之子林招得與張某之女千金娘子是指腹婚,後林傢敗落,張傢想悔婚,千金娘子不允,夜約招得,欲賜以金銀讓他至包公處陳告。被屠戶裴贊聽見。他先入花園,殺死丫環梅香,劫去金子。招得因此入獄。包公令妓女扮作丫環,至裴贊處索命,裴贊招了供。包公為招得與千金主婚。包公總是站在那些有愛情的青年男女一方,同情他們、諒解他們,甚至庇護他們。這就使得包公不僅冷硬剛直,而且有溫柔愛心。
  
  《竜圖公案》寫得麯折生動,但全文題材冗雜,語言呆滯,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它“文意甚拙,蓋僅識文字者所為”。雖然如此,此書的題材故事在民間仍然廣為流傳,尤其在麯藝界。據鄭振鐸《中國戲麯選本統計》,僅京劇一門,就有來自《竜圖公案》的故事十四種。足以可見,包竜圖故事之深入人心。人們對貪官污吏憤恨之餘,把希望寄托在這樣一個人身上,老是夢想有人替他們平冤泄憤。清俞樾《茶香室三鈔》就曾指出過一件不屬於包公的事:明鄭仲夔《耳新》雲:周季侯令仁和,有神君之稱。嘗出行,忽怪風起,吹所張蓋,捲落紗帽翅。執蓋人請罪曰:“小人因張清風,遂至冒觸。”周瀋思良久,屬能幹捕差二人,令往拘張清風。兩人商曰:“捕風捉影,安有此理?”乃相與登酒樓。樓上有談某疾篤,諸醫無效。一人曰:“若請張青峰去,必有生理。”二差因問張青風狀,潛往其傢。值張遠出,拘其妻至縣。周訊之。婦曰:“渠本非吾夫。吾夫病,請渠醫治,渠見妾姿容,投毒緻夫死,復謀娶妾。一曰渠酒後自吐真情,妾即欲尋死,因念無人伸冤,偷生至此。今遇天台,冤伸有曰。但渠為某氏延去,須就其處拘之。”周命前差往拘,一訊果服。按:今小說傢演包孝肅事,有捕落帽風一事,不知其本此也。
  
  《竜圖公案》在同治七年(1868)被查禁。江蘇巡撫丁日昌查禁“淫詞小說”,把《竜圖公案》列為榜首,將其與道光末問世的《品花寶鑒》並列。理由大約是由於它寫了“姦盜詐偽”。其實《竜圖公案》中性描寫極少,也沒有過分渲染案情。與之列為同一書目的多為“媚史”、“豔史”、“浪史”等,如《昭陽趣史》、《玉妃媚史》等。這其實很不妥當。但當時清政府正特別敏感,為太平天國之類的“兵戈浩劫”正多方搜求原因,因此,《竜圖公案》遭此劫難是在所難免的了。
第一回 阿彌陀佛講和
  話說德安府孝感縣有一秀纔,姓許名獻忠,年方十八,生得眉清目秀,豐潤俊雅。對門有一屠戶蕭輔漢,有一女兒名淑玉,年十七歲,甚有姿色,姑娘大門不出,每日在樓上綉花。
  其樓靠近街路,常見許生行過,兩下相看,各有相愛的心意。
  時日積久,遂私下言笑,許生以言挑之,女即微笑首肯。這夜,許生以樓梯暗引上去,與女攜手蘭房,情交意美。及至雞鳴,許生欲歸,暗約夜間又來。淑玉道:“倚梯在樓,恐夜間有人經過看見你。我今備一圓木在樓枋上,將白布一匹,半挂圓木,半垂樓下。你夜間衹將手緊抱白布,我在樓上吊扯上來,豈不甚便。”許生喜悅不勝,至夜果依計而行。如此往來半年,鄰捨頗知,衹瞞得蕭輔漢一人。
  忽一夜,許生因朋友請酒,夜深未來。有一和尚明修,夜間叫街,見樓上垂下白布到地,衹道其傢曬布未收,思偷其布,遂停住木魚,過去手扯其布。忽然樓上有人吊扯上去,和尚心下明白,必是養漢婆娘垂此接姦上去,任她吊上去。果見一女子,和尚心中大喜,便道:“小僧與娘子有緣,今日肯捨我宿一宵,福田似海,恩大如天。”淑玉慌了道:“我是鸞交鳳配,怎肯失身於你?我寧將銀簪一根捨於你,你快下樓去。”僧道:“是你吊我上來,今夜來得去不得了。”即強去摟抱求歡。女甚怒,高聲叫道:“有賊在此!”那時女父母睡去不聞。僧恐人知覺,即拔刀將女子殺死。取其簪、耳環、戒指下樓去。
  次日早飯後,其母見女兒不起,走去看時,見被殺死在樓,竟不知何人所謀。其時鄰捨有不平許生事者,與蕭輔漢道:“你女平素與許獻忠來往有半年餘,昨夜許生在友傢飲酒,必定乘醉誤殺,是他無疑。”蕭輔漢聞知包公神明,即送狀赴告:“告為強姦殺命事:學惡許獻忠,心邪狐媚,行醜鶉奔。
  覘女淑玉艾色,百計營謀,千思污辱。昨夜,帶酒佩刀,潛入臥室,摟抱強姦,女貞不從,拔刀刺死。遺下簪珥,乘危盜去。
  鄰右可證。托跡黌門,桃李陡變而為荊榛;駕稱泮水,竜蛇忽轉而為鯨鰐。法律實類鴻毛,倫風今且塗地。急控填償,哀哀上告。”
  是時包公為官極清,識見無差。當日準了此狀,即差人拘原、被告和幹證人等聽審。
  包公先問幹證,左鄰蕭美、右鄰吳範俱供:蕭淑玉在沿街樓上宿,與許獻忠有姦已經半載,衹瞞過父母不知,此姦是有的,並非強姦,其殺死緣由,夜深之事衆人實在不知。許生道:“姦之情瞞不過衆人,我亦甘心肯認。若以此擬罪,死亦無辭;但殺死事實非是我。”蕭輔漢道:“他認輕罪而辭重罪,情可灼見。女房衹有他到,非他殺死,是誰殺之?必是女要絶他勿姦,因懷怒殺之。且後生輕狂性子,豈顧女子與他有情?老爺若非用刑究問,安肯招認?”包公看許生貌美性和,似非兇惡之徒,因此問道:“你與淑玉往來時曾有人從樓下過否?”
  答道:“往日無人,衹本月有叫街和尚夜間敲木魚經過。”包公聽罷怒道:“此必是你殺死的。今問你罪,你甘心否?”獻忠心慌,答道:“甘心。”遂打四十收監。包公密召公差王忠、李義問道:“近日叫街和尚在何處居住?”王忠道:“在玩月橋觀音座前歇。”包公吩咐二人可密去如此施行。
  是夜,僧明修又敲木魚叫街,約三更時分,將歸橋宿,衹聽得橋下三鬼一聲叫上,一聲叫下,又低聲啼哭,甚是凄切怕人。僧在橋打坐,口念彌陀。後一鬼似婦人之聲,且哭且叫道:“明修明修,你要來姦我,我不從罷了,我陽數未終,你無殺我的道理。無故殺我,又搶我釵珥,我已告過閻王,命二鬼吏伴我來取命,你反念阿彌陀佛講和;今宜討財帛與我並打發鬼伎,方與私休,不然再奏天曹,定來取命。念諸佛難保你命。”
  明修乃手執彌陀珠佛掌答道:“我一時欲火要姦你,見你不從又要喊叫,恐人來捉我,故一時誤殺你。今釵珥戒子尚在,明日買財帛並念經捲超度你,千萬勿奏天曹。”女鬼又哭,二鬼又叫一番,更覺凄慘。僧又念經,再許明日超度。忽然,兩個公差走出來,用鐵鏈鎖住僧。僧驚慌道:“是鬼?”王忠道:“包公命我捉你,我非鬼也。”嚇得僧如泥塊,衹說看佛面求赦。
  王忠道:“真好個謀人佛,強姦佛。”遂鎖將去。李義收取禪擔、蒲團等物同行。原來包公早命二差雇一娼婦,在橋下作鬼聲,嚇出此情。
  次日,鎖了明修並帶娼婦見包公,敘橋下做鬼嚇出明修要強姦不從因緻殺死情由。包公命取庫銀賞了娼傢並二公差去訖。
  又搜出明修破衲襖內釵、珥、戒指,叫蕭輔漢認過,確是伊女插戴之物。明修無詞抵飾,一並供招,認承死罪。
  包公乃問許獻忠道:“殺死淑玉是此禿賊,理該抵命;但你秀纔姦人室女,亦該去衣衿。今有一件,你尚未娶,淑玉未嫁,雖則兩下私,亦是結發夫妻一般。今此女為你垂布,誤引此僧,又守節致死,亦無玷名節,何愧於婦道?今汝若願再娶,須去衣衿;若欲留前程,將淑玉為你正妻,你收埋供養,不許再娶。此二路何從?”獻忠道:“我深知淑玉素性賢良,衹為我牽引故有私情,我別無外交,昔相時曾囑我娶她,我亦許她發科時定媒完娶。不意遇此賊僧,彼又死節明白,我心豈忍再娶?今日衹願收埋淑玉,認為正妻,以不負她死節之意,决不敢再娶也。其衣衿留否,惟憑天台所賜,本意亦不敢欺心。”
  包公喜道:“汝心合乎天理,我當為你力保前程。”即作文書申詳學道:審得生員許獻忠,青年未婚;鄰女淑玉,在室未嫁。兩少相宜,靜夜會佳期於月下,一心合契,半載赴私約於樓中。方期緣結乎百年,不意變生於一旦。惡僧明修,心猿意馬,夤夜直上重樓。狗幸狼貪,糞土將污白璧。謀而不遂,袖中抽出鋼刀。死者含冤,暗裏剝去釵珥。傷哉淑玉,遭兇僧斷喪香魂;義矣獻忠,念情妻誓不再娶。今擬僧抵命,庶雪節婦之冤;留許前程,少奬義夫之慨,未敢擅便,伏候斷裁。
  學道隨即依擬。後許獻忠得中鄉試,歸來謝包公道:“不有老師,獻忠已做囹圄之鬼,豈有今日?”包公道:“今思娶否?”許生道:“死不敢矣。”包公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許生道:“吾今全義,不能全孝矣。”包公道:“賢友今日成名,則蕭夫人在天之靈必喜悅無窮。就使若在,亦必令賢友置妾。今但以蕭夫人為正,再娶第二房令閫何妨。”獻忠堅執不從。包公乃令其同年舉人田在懋為媒,強其再娶霍氏女為側室。獻忠乃以納妾禮成親。其同年錄衹填蕭氏,不以霍氏參入,可謂婦節夫義,兩盡其道。而包公雪冤之德,繼嗣之恩,山高海深矣!
第二回 觀音菩薩托夢
  話說貴州道程番府有一秀纔丁日中,常在安福寺讀書,與僧性慧朝夕交接。性慧一日往日中傢相訪,適日中外出,其妻鄧氏聞夫常說在寺讀書,多得性慧湯飲,因此出來見之,留他一飯。性慧見鄧氏容貌華麗,言詞清雅,心中不勝喜慕。後日中外出月餘未回,性慧遂心生一計,將銀雇二道士假扮轎夫,半午後到鄧氏傢道:“你相公在寺讀書,勞神太過,忽然中風死去,得僧性慧救醒,尚奄奄在床,生死未保。今叫我二人接娘子去看他。”鄧氏道:“何不藉眠轎送他回來?”二轎夫道:“本要送他回來,奈程途有十餘裏,恐路上傷風,癥候加重,恐難救治。娘子可自去看來,臨時主意或接回、或在彼處醫治,有個親人在旁,也好服侍病人。”鄧氏聽得即登轎前往。
  天晚到寺,直擡入僧房深處,卻已排整酒筵,欲與鄧氏飲酒。那鄧氏即問道:“我官人在哪裏?領我去看。”性慧道:“你官人因衆友相邀去遊城外新寺,適有人來報他中風,小僧去看,幸已清安。此去有路五裏,天色已晚,可暫在此歇,明日早行,或要即去,亦待轎夫吃飯,娘子亦吃些點心,然後討火把去。”
  鄧氏遂心生疑,然又進退無路。飲酒數杯,又催轎夫去。性慧道:“轎夫不肯夜行,各回去了。娘子可寬飲數杯,不要性急。”
  又令侍者小心奉勸,酒已微醉,乃引入禪房去睡。鄧氏見錦衾綉褥,羅帳花枕,件件精美,以燈照之,四邊皆密,乃留燈合衣而寢,心中疑慮不寐。及鐘聲定後,性慧從背堆進來,近床抱住。鄧氏喊聲:“有賊!”性慧道:“你就喊天明,也無人來捉賊。我為你費了多少心機,今日乃得到此,亦是前生夙緣註定,不由你不肯。”鄧氏駡道:“野僧何得無恥,我寧死决不受辱。”性慧道:“娘子可行方便一宵,明日送你見夫;若不憐憫,小僧定斷送你的性命!”鄧氏喊駡鬧至半夜,被性慧強行剝去衣服,將手足綁縛,恣行淫污。次日午朝方起。性慧對鄧氏道:“你被我設計騙來,事已至此,可削發為僧,藏在寺中,衣食受用都不虧你,又有老公陪。你若使昨夜性子,有麻繩、剃刀、毒藥在此,憑你死吧!”鄧氏暗思身已受辱,死則永無見天的日子,此冤難報;不如忍耐受辱,倘得見夫,報了此冤,然後就死。乃從其披剃。
  過了月餘,丁日中來寺拜訪性意,鄧氏聽出是夫聲音,挺身先出,性慧即趕出來。日中即嚮鄧氏作揖,鄧氏哭道:“官人不認得我了?我被性慧拐騙在此,日夜望你來救我。”日中大怒,扭住性慧便打。性慧呼集衆僧將日中鎖住,取出刀來要殺之。鄧氏來奪刀道:“可先殺我,然後殺我夫。”性慧乃收起刀,強扯鄧氏入房吊住,再出來殺日中。日中道:“我妻被你拐,我又被你殺,到陰司也不肯放你。若要殺,作一處死罷,可與我夫妻相見。”性慧道:“你死則鄧氏無所望,便終身是我妻,安肯與你同死?”日中道:“然則全我身體,容我自死罷。”慧道:“我且積些陰德,方丈後有一大鐘,將你蓋在鐘下,讓你自死。”遂將日中蓋入鐘下。鄧氏日夜啼哭,拜禱觀音菩薩,願有人來救她丈夫。
  過了三日,適值包公巡行其地,夜夢觀音引至安福寺方丈中,見鐘下覆一黑竜。初亦不以為意,至第二、三夜,連夢此事,心始疑異。乃命手下徑往安福寺中,試看何如。到得方丈坐定,果見方丈後有一大鐘,即令手下擡開來看,衹見一人餓得將死,但氣未絶。包公知是被人所睏,即今以粥湯灌下。一飯時稍醒,乃道:“僧性慧既拐我妻削發為僧,又將我蓋在鐘下。”包公遂將性慧拿下,但四處搜覓並無婦人。包公便命密搜,乃入復壁中,有鋪地木板,公差揭起木板,有梯入地,從梯下去,乃是地室,室內點燈明亮,一少年和尚在坐着。公差叫他上來,報見包公。此少年和尚即是鄧氏,見夫已放出,性慧已鎖住,鄧氏乃從頭敘說其被拐騙情由,夫被害根原。性慧不能辯,衹磕頭道:“甘受死罪。”包公隨即判道:“審得淫僧性慧,稔惡貫盈,與生員丁日中交遊,常以酒食徵逐。見其妻鄧氏美貌,不覺巧計橫生,騙其入寺背夫,強行淫玷;劫其披緇削發,混作僧徒。雖抑鬱而何言,將待機而圖報;偶日中之來寺,幸鄧氏之聞聲。相見泣訴,未盡衷腸之話;群僧拘執,欲行刃殺之兇。懇求身體之全,得蓋大鐘之下。
  乃感黑竜之被蓋,夢入三更;因至方丈而開鐘,餓經五日。丁日中從危得活,後必亨;鄧氏女求死得生,終當完聚。性慧拐人妻,坑人命,合梟首以何疑,群僧黨一惡害一生,皆充軍於遠衛。”
  判訖,將性慧斬首示衆,其助惡衆僧皆發充軍。
  包公又責鄧氏道:“你當日被拐便當一死,則身沽名榮,亦不纍夫有鐘蓋之難。若非我感觀音托夢而來,你夫卻不為你而餓死乎?”鄧氏道:“我先未死者,以不得見夫,未報惡僧之仇,將圖見夫而死。今夫已救出,僧已就誅,妾身既厚,不可為人,固當一死决矣!”即以頭擊柱,流血滿地。包公乃命人扶住,血出暈倒,以藥醫好,死而復生。包公謂丁日中道:“依鄧氏之言,其始之從也,勢非得已;其不死者,因欲得以報仇也。今擊柱甘死,可以明志,你其收之?”丁日中道:“吾嚮者正恨其不死,以圖後報仇之言為假;今見其撞柱,非真偷生無恥可知。今幸而不死,我待之如初,衹當來世重會也。”
  日中夫婦拜謝而歸,以木刻包公像,朝夕奉侍不懈。其後日中亦登科第,官至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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