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才子佳人>> 陳端生 Chen Duansheng   中國 China   清代   (1751年1796年)
竜鳳再生緣
  又名《竜鳳配再生緣》
  上海鴻文書局石印本。十二捲七十四回。
  不題撰人。根據清道光年間陳端生二十捲四十四回彈詞本《再生緣》改寫而成。陳端生,字雲貞,又字春田,浙江錢塘(今杭州)人,陳句山孫女,生於乾隆十六(1751)年,卒於嘉慶元(1796)年。工詩擅文詞。十七歲(1768)起,二年間完成《再生緣》十六捲,後由於母死丶出嫁丶丈夫犯事等原因,直至乾隆四十九年(1784)方始續寫第十七捲。卒後,由另一女作傢梁德繩續寫三捲始告完成。彈詞本《再生緣》是中國古典文學中的珍品,陳寅恪曾將它與希臘羅馬史詩相比。
  敘述孟麗君女扮男裝高中狀元與夫婿皇甫少華團圓的故事。情節麯折,扣人心弦。
第一回 宴蟠桃神仙謫世 徵土番英雄立功
  卻說元朝開國天子世祖皇帝,乃蒙古人,姓奇握溫,名忽必烈,興兵滅宋,追得宋天子名趙罡無地可居。幸有大忠臣文天祥,請帝避入福建登基,稱為宋端宗皇帝,在位二年,後被元番所迫,崩於嶺南□洲。幸忠臣陸秀夫再立宋度宗第三子晉,即位於□洲,遷千崖山,被元人追迫,陸秀夫負帝睿赴海而死,在位一年,未成帝,故稱帝睿。元遂混一中原,一世為世祖。適逢上界玉皇大帝蟠桃赴會,請天神仙佛。天色嚮尚早,神仙未到,當下有玉帝駕前執拂仙女先在靈霄寶殿散步。忽有東鬥星君進殿,執拂仙女見東鬥星君面如瑩玉,眼若朗星,三絡長須,金盔金甲,襯着綉綫袍,真有超群之貌,心甚悅之,註視而笑。星君見其容顔秀美,一時觸動凡心,嚮前笑迎曰:“仙姑若是有意,一同避入凡間,以完夙願若何?”執拂女微笑應曰:“貧道正有此心。亦是天意,綢繆間恰遇御前焚香女前來,見二仙攜手笑說,一時動起凡心,嚮前笑曰:“爾等如此及惜,莫非有私否?豈不氣殺貧道!”原來執拂女與焚香女平日投機,就把焚香女攜住笑日。我們正有此心,但恐污穢上界,欲下凡投擡,結為夫妻。道友若不棄,一同下凡,願以姊妹相待,不分妻妾同事東鬥。星君若何?”焚香女曰:“貧道實有此意,姊姊若肯分甘,貧道願為妾。”東鬥星君大喜曰,“若得芳卿等錯愛,何以消受。說罷,攜住二女。相視而笑。
  忽背後轉出一人。扯住執拂,焚香二女香肩喝曰:“玉帝金闋。豈容爾等言私。有污天庭?吾當奏聞至尊定罪。”三仙人俱警的面上失色。個舉頭一看。認得是玉皇駕前秉奎仙女。東鬥星君期忙問曰:“道友忍心,果然欲奏請否?”秉奎仙女放手。笑對東鬥星君曰:“貧道見君豐姿超凡,有心欲欲私久矣。倘肯介紹,願附二位姐姐之驥尾,以完心願。怎肯漏泄?”東鬥星君並二仙女具喜。就說明欲投胎為妻妾之事。”兒既同心,一同下凡可也。”秉圭女曰,“二位既議定妻妾之分,妾願備為小妾,已為過份。”東鬥星君與執拂、焚香二女齊聲曰:“既有此心,何分大小。”秉圭女曰,“傢無大小。綱常不正。但不可多言,恐玉帝知道見責。”遂各自散開。
  不多時。諸天神聖齊臨。金鐘聲響。玉帝登臨殿上,諸神聖拜賀畢,分列兩斑。衹見班中閃出一位神柢。出班俯伏奏曰:“臣乃糾查靈官。凡有上界罔法諸弊,理當直奏。不敢隱匿取咎。方纔又東鬥星君與執拂女思凡,欲投凡間。結為夫妻,又有焚香、秉圭二仙女亦貪東鬥容顔,願為偏房小妾,有污天庭。理合具奏。乞為定奪。”玉帝不悅:“查得歷代神仙思凡降生。結為夫婦,夫榮妻貴,享壽高年,後歸上界,仍成正果,故屬有神仙思凡之舉。但須使他歷盡苦楚,姻緣合而復離,受盡艱難。又要存心忠孝,廉節具全,方仍回上界;一有不全,即當發配地獄,不得超生人世。”就着太白金星速查人間,有積善人傢具奏,好使東鬥星君妻妾降生,使其歷受險祖。
  太白星領旨退出查訪。不須臾,上殿復旨奏曰:“奉旨查得朝中有元帥皇甫敬先人及自己為善最大,俱數定十五年後當有橫禍,務要傢散人逃,三年方得團圓,富貴榮華,再有兵部尚書孟昭,字士元,亦有積德,更有寒士蘇信仁,亦積善兩代,請旨定奪。前蒙玉旨,差金童降生,為元朝一世天子。本該差玉女為正宮皇后,方得偕老。前因金童與織女娘娘私約為婚,遂降生人世劉傢為女,但織女福薄,不得到老。今既已降生;乞至尊再降玉女下凡,生於積德人傢,將來好續正宮之位,俾得金,方不有誤。”玉帝開金口曰:“就着註生娘娘送東鬥星君往皇甫傢為子,使其受盡磨難;再送執拂女往盂傢為女,使其才學蓋世,配以東鬥星君為正室,務使其姻緣合而復離,牽腸挂肚,方得成就。另着送生婆再送熒香女往蘇信仁傢為女,日後配以東鬥星君為妾;再送秉圭女往劉捷傢為女,日後與焚香女同配東鬥星君為妾,使劉女從中撮合此段姻緣,亦使其顛倒遲延,方得完成,務要貞烈。但皇后乃是大福,就着註生娘娘送玉女往皇甫敬傢,與東鬥星君為姊弟。茲年期已迫,就着姊弟一胎雙生,方得接續正官之位。”玉旨傳下,註生娘娘即擇日施行,群仙便自赴會,不表。
  且說下界元朝世祖朝中,有一位忠良大臣,復娃皇甫,名敬字亭山。生得面方耳大,紅齒白,力大無窮,弓馬嫻熟,傢資十萬餘,祖上俱是宋朝武職。這皇甫敬文武全纔,祖居湖廣荊州府江陵縣,十七歲娶尹氏,夫妻相得。十八歲在元世祖手內高中武狀元,十九歲出徵北番韃靼國,至二十歲得勝班師回朝。世祖大喜,加封皇甫敬京營兵馬大元帥,遂搬妻尹氏入府。同享富貴。
  按尹氏自十六歲完親,其時年方二十,德容俱備,夫妻相敬如賓;待下以寬,奴婢俱感其德。皇甫敬並不置妾。光陰迅速,又早過了三年,尹氏並無懷孕,自不過意,忽一日間,夫妻正在議論傢務,尹氏曰:“妾以君進三年未産,今君已二十四歲,未有子女,想是妾要衰弱,故難受胎。君當速續嬌妾,以快君心。倘得早生貴子,可免乏嗣之虞。”皇甫敬笑曰:“夫人美情,吾豈不知。但生産乃命中註定,亦係祖先積德,風水攸關,況你我正在少艾,先人未有過惡,何患無嗣?夫人切勿言及娶妾之事。”尹夫人曰:“妾成親八年末産,深為可慮,君當娶妾,免使旁人說妾嫉妒。君須聽從,後嗣乃是大事。”皇甫敬曰:“下官乃祖先多行善事,斷不致絶嗣。若果年至三旬無嗣,再議未遲,尹氏見丈夫情篤,甚不過意。遂夜夜燒香,祝天地神衹保佑早生貴子。
  果是積善之傢,必有餘慶。不上三月,尹氏果然有孕,夫妻甚是歡喜。至次年六月間,早已十月滿足,並不生産,夫妻頗慮。至七月間,已是十二個月,懷孕並無動靜,夫妻甚是憂慮。緩至八月十五日,乃是中秋佳節,百官往來拜賀,十分熱鬧。是日天清日朗,閤府賜宴慶賞。至黃昏時侯,皇甫敬夫妻在後堂飲酒,酒過數巡,尹氏腹中脹痛,對丈夫曰:“妾腹中疼痛。大約是要分娩了。”皇甫敬曰:“如今已是十二個月,早該生産。”尹氏曰:“妾今失陪,先要去安寢。”皇甫敬曰:“下官甚不放心。且在此賞月,盼望夫人喜信。”說完回房,皇甫敬自在後堂飲酒,俟候消息。
  至初更後,女婢來報,夫人睡醒,更加疼痛。皇甫敬不放心,移入房來,此時穩婆已到,尹氏對丈夫曰:“妾方纔上牀,即夢見數對撞幡寶蓋,並一頂鳳冠蟒袍的三人,對妾:“上帝察知爾傢世代積德,即送玉女、星君與爾,須當善視,吾乃註生娘娘是也。『又見背後隨的一位神仙,生得俊美長須,金盔金甲紅袍;又有一位美貌仙女,珠冠翠袍。一起嚮前扯妾衣袖,母親,吾來了。”把妾驚醒。又見註生娘娘騰空而去。諒必是要生産,此時腹加倍痛。”皇甫敬曰,“諒我先祖餘德,斷不致乏嗣,即吩咐女婢穩婆,各要小心伏侍,遂回後堂再飲。忽然兩個傢將慌忙嚮前曰:“啓上老爺,奇事不少,天上一輪皎月突然墜下,一道毫光正墜我後宅,外人正在圍看喧嘩。皇甫敬急忙下庭,擡頭一看,衹見一道月華,光彩耀目,照得四處光彩,正墜在後宅。心想孩子若此時降生,疑日長成,必定大貴,遂回堂坐下。正舉杯之時,忽女婢奔出報曰:“啓上老爺,夫人生産了。”皇甫敬聞言大喜,暗想果然天從人願,又見女婢再報曰:“果然奇事不少,夫人生下一位小想來耶。房外香氣撲鼻,毫光燦爛。”皇甫敬一聽此言,心中如有所失,尋思:既是女兒,為何小題大做,有月華毫光異香?我好是命乖,若是生男兒。異日富貴不少。又轉一念曰:縱是女兒,既有此兆,亦非小可女流。衹見女婢復報曰:“穩婆報稱夫人肚腹尚痛,定是雙生,尚有一位公子。”皇甫敬步在庭中看月,不須臾,月華漸息。及二更後,月華已息了許多,女婢狂喜曰:“果然可喜,夫人又産了一位公子,衹是房中毫光香氣微微而已。”皇甫敬自知日後男不如女。
  雖然如此,卻亦非比庸流,就到房中,見夫人驚神壯健,大喜,再看初生一對男女面貌一樣,俱是四平一穩的端後,一樣竜眉秀眼,粉妝玉琢一般,夫妻好不歡喜,就令乳娘小心乳養。
  及至三朝,百官俱來慶賀,免不得請酒仲謝。忙了數日。清月之日,百官又來慶賀,夫人同議取名,因生女之時月華大勝,即取名長華,公子降生,月華稍息,取名少華。是晚夫妻同房安寢,皇甫敬說起月華大小之事,“日後長華大貴難言,孩兒雖遜,亦非常人可比,我夫妻卻也有靠。”從此用心照顧,且喜無災無禍,易長易大。
  光陰瞬息,男女已五歲,俱生得端後美貌。長華言語沉潛不苟;皇甫敬倍加愛護。按皇甫敬文學也精通,遂親教男女讀書,且喜男女聰敏,過目成誦。
  到次年春間,忽一早,皇甫敬入朝房,世祖駕臨大殿,百官朝賀畢,分兩班站立,衹見午門官奏:“啓上陛下,今有雲南巡撫張紹賢具表告急,內稱土番兀鬆濤倡亂,會集個士番,合共七八萬,攻打雲南府省城,勢甚危急。現有表章,請旨定奪。”內侍接了表章,交付值日學士,學士接表朗誦一過,百官無言可說。班部內閣中皇甫敬出班奏曰:“陛下開基已久,土番乃敢告逆,攻打雲南,若不發兵徵剿,恐四夷效尤,人心播動。臣雖不纔,願領精兵二萬,前往退敵,未知聖意若何?”世祖大喜曰:“卿肯破敵,聯復何患,今封卿為都督雲南大元帥。”即傳旨發出黃?白旗,得專徵伐,便宜行事,領軍二萬前往。皇甫敬領旨,當殿挂了帥印,退圖府來,對妻子說明出徵事體,“此去不過半年之間,即能平定,但朝廷日後令我坐鎮雲南即當寄書來搬傢眷。”尹氏曰:“吉人自有天相,此去必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皇甫敬下校場,點二萬人馬,擇了出軍吉日,收拾定當。
  將到吉期,辭朝別駕後回府,夫人備酒餞行,免不得囑托行軍珍重等語。次早全裝甲冑,下校場祭奠旗對。大軍起行,一路森嚴。行了許多日子,及到雲南,張紹賢領衆官出迎。皇甫敬令屯兵城外,自己帶幾員隨將進城。張巡撫請到衙門,備席接風。皇甫敬問曰:“近來土番若何?”張巡撫曰:“連目前來攻城,近日聞元帥將到,已退軍離城五十瑞安營。未知元帥如何破敵?”皇甫敬曰:“土番各種不同,人心不一,唯有兀鬆濤猖狂。今當先破兀鬆濤人馬,其餘不戰自退。”衆官稱是。飲至黃昏,元帥出城安歇。
  到了次日,皇甫敬大軍出城安營,掘下河塹。到第三晚,皇甫敬升帳,謂衆將曰:“朝廷開基已久,人心尚是搖動,若不連破番軍,恐人心思亂。來目當决一勝負!”即喚過隨徵副將馮日升,曰:“今夜可領軍三千,往左近離營五裏處埋伏。”又令參將施祖榮曰:“爾可帶兵三千,今夜往右邊離營五裏處埋伏。來日中午,俱聽陣上號炮,若響,可同馮副將從敵人陣後殺來,本帥從前面殺回,三路夾攻。”二將領命退了。再喚遊擊張逢鬥、洪公舉曰:“爾二人可帶二千人馬,今夜徒伏敵背左右。俊來日號炮響,三路夾攻,番兵必敗,爾等即殺入番營,放火燒他糧草,可保必勝。”二將亦領命而去。皇甫敬着三軍來日定當决戰。
  且說土番王兀鬆濤駕下有元帥赤風不花,慣用一桿方天畫戟,英男異常,又大將二員,韓起、形升,亦有萬夫不當之勇,因此會兵來攻雲南省城。近聞皇甫敬前來,故退下五十瑞安營。兀鬆濤謂衆將曰:“聞得皇甫敬乃久戰沙場的好漢,必有一番大戰。爾等會戰,須要小心為是。”元帥赤風不花曰:“皇甫敬不過戰勝北番,亦是湊巧,未必有真本領,來日給他一個下馬威罷。”幾鬆濤曰:“正是。”傳令準備來日大戰,番兵各自準備。
  次早,兀鬆濤升帳傳令,取披挂穿戴,領軍出營,直到元營前討戰。未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皇甫敬威鎮雲省 秦布政賭采朱陳
  卻說士番王兀鬆濤欲親出戰,元帥赤風不花嚮前曰:“待臣前去便是,狼主何必親出?”兀鬆濤曰:“孤自親出,衆將方肯盡心。”即掉槍上馬,放炮出營討戰。探軍報入中軍帳,皇甫敬披挂定當,帶軍出陣。
  且說兀鬆濤見元師軍隊整肅,響得一聲大炮,陣勢擺開,旗下坐着那元帥皇甫敬,面如銀盆,頭戴風翅金盔,身穿竜鱗鎖子黃金甲,坐下銀毫馬,手執爛銀槍,背插四枝三角白綾綉金旗,左懸弓,右挂箭,內襯大紅綉竜戰袍,背後一把帥字旗,綉着金字,大寫“武狀元及第都督大元帥皇甫”幾個大字。番王連聲喝采曰:“果然好個武狀元,人材出衆!”元帥赤風不花心中不悅,縱馬嚮前喝曰:“來者莫非皇甫敬麽?”皇甫敬曰:“然也。爾乃何人?留下姓名,好取首級。”番帥曰:“吾乃元帥赤風不花是也。若是中原人為天子,我們卻亦心服。元番同是夷人,膽敢興兵,屢迫得宋朝皇帝投海而亡,卻又不懷才德,擅奪中原天下,欲取俺等貢禮,俺故領兵奪取江山。爾既是好漢,豈不識強弱?何不早降,共取富貴。”皇甫敬曰:“宋朝氣數已盡,姦臣滿朝,天命歸於元朝,人心響應。我世祖皇帝應天順人,定鼎燕京。北番狂悖,被本帥直搗巢穴,叩首轅門求生。爾若識時務,速回巢穴,我主寬洪大度,當恕爾狂妄,若再狂悖,本帥定滅爾等醜類,做戒四夷,悔之晚矣。”赤風不花大怒曰。”爾有何本領,敢這等誇回?着魔的傢夥!”舉戟望皇甫敬面門刺來。皇甫杖喝聲“不得無禮”,亦把方天戟盡力朝赤風不花戟上一梟,赤風不花叫聲“好利害”,皇甫敬又是一戟刺來。赤風不花情知利害,留心交戰。元陣放起號炮,馮日升從左邊陣後殺來,施祖榮從右邊陣後殺來,番軍慌亂,元兵把土番殺得紛紛退下,馮、施二將乘勢掩殺過來。
  此時赤風不花在陣上已戰到四十餘合,被皇甫敬殺得滿身汗流,招架不住,又見後軍大敗,心頭慌亂,勒馬退下。皇甫敬把戟梢一招,三軍掩殺過來,三路夾攻,殺得土番連天屍首枕藉。返趕而回,衹見土番寨內,煙焰直衝上半空中,敗軍來報曰,“我們曹寨被二隊元兵衝入,放火僥了糧草,營寨已失了。”兀鬆濤大驚逃走。
  皇甫敬追趕十餘裏,方纔收軍回營。衆將俱來報功,元帥吩咐三軍飽饗,黃昏聽令,殺他片甲無存,從此一勞永逸。官軍勇躍候令。黃昏時侯,皇甫敬升帳,衆將分立兩旁。皇甫敬令副將馮日升領軍五千,攻打敢人左營,參將施祖榮領軍五千,攻打敵人右營,又着隨徵總兵官陳尚舉領軍七千,並大小將官,跟隨本帥劫他中軍大寨,三路俱要齊心協力夾攻。三軍領令,衹留三千人馬守營。
  且說土番王安了營寨,查點大將,韓起死於亂軍之中,又折了十二員偏將,又折去番軍一萬二千有餘,其餘帶傷及逃走,不計其數,加之又失了許多軍器馬匹,君臣十分優慮。至三更忽聽得號炮一咱,火把齊明,一聲發喊,三路元軍殺入營來,逢人便砍。土番睡夢間驚醒,人不得甲,馬不得鞍,叫苦連聲。番王慌忙上馬,元帥赤風不花亦上馬,方出中軍帳,見火光通紅,皇甫敬在馬上衝殺。赤風不花嚮前大喝曰:“皇甫敬休走,本帥與你拼個爾死我活!”舉戟就刺來。皇甫敬嚮前迎敢,番將形升舞刀上鴿助戰,總兵官陳尚舉挺槍敵住。此時戰鼓如雷,番軍左右俱大敗,馮目升、施祖榮殺轉中營相助。赤風不花戟尖一慢,被皇甫敬一戟刺中要害,死於馬下,元軍梟了首級。番將報了兀鬆濤,欲突圍逃走,番將行升心中一慌,刀法散亂,被陳尚舉一杜刺死,官軍割了首級。皇甫敬傳令休嫌辛苦,務要竭力追趕。殺得土番真個片甲無存,屍體滿地,衹顧逃走本鄉而去。元軍追趕,直追二十餘裏、方纔鳴金收軍。將士俱來報功,皇甫敬大鎬三軍,吩時住兵三日,然後進徵。
  且說土番是夜大敗,各逃回本鄉,衹剩兀鬆濤自己人馬,不上二萬,又無大將,哭曰:“元朝來了這個皇甫敬,兩陣殺得孤軍散亡,如何是好?”丞相吉超然曰:“狼主且慢悲傷,如今臣恐這皇甫敬早晚必得勝,領軍前來剿伐,那時難以抵當。今當寫書差人往見皇甫敬,求其收兵,容我們回國,收拾降表貢禮歸降。倘再遲延,敵軍一到,為害不小。”兀鬆濤心中害怕,衹得令寫降表降書,盡推罪於赤風不花元帥身上,差一員能言的番官土全鈴,直到元營,對轅門官說明乞降事體。
  轅門官報入中軍帳,元帥就傳令進見。土全鈴從東角門來到中軍帳前,見兩軍威毅整肅,戰戰兢兢,嚮前跪下,連連叩頭曰:“敝主因誤為元帥赤風不花所惑,興兵侵犯天朝疆界。元帥天兵問罪,敝主就欲獻降,奈赤風不花逞勇不從,以致喪亡。然竊自願實非敝主本心,今數雄俱亡,敝主反悔莫及,特遣卑職獻呈降書,叩乞元帥開天地仁慈之恩,容改過自新之路,暫且班師回城。容敝主回國,虔修貢禮,解送軍前,俾元帥好得班師回朝。”說罷,把降書降表呈上。傢將接了,送上案來。皇甫敬當即拆開降書看過,曰:“爾主叛逆,理當滅國。因是姑念初犯,以體上天好生之德,今本帥回歸城下,容爾等一月為期,速備貢禮前來。如敢有違,大軍前去,誓必滅國方休。”土金鈴叩謝曰:“元帥如此寬恩,番人再不敢有異心。”遂辭別退出,回營見番軍說明皇甫元帥寬限一月,容我等回國備貢禮等情。兀鬆濤大喜,傳令就在今夜拔寨回國。次早探子報說番軍退盡,皇甫敬亦令退軍,屯紮外校場伺候。一面具表告捷,奏請番王請降之事,差官進表天子,不題。
  且表元帥日日操演,過了半月餘,番官土金鈴解送貢禮並土産物件四車,另送金帛彩緞,豬羊美酒,搞賞三軍。皇甫敬收下,盡行搞賞三軍,俱皆歡呼,稱頌元帥清廉,不貪財物。皇甫敬即差隨徵副將馮日升帶表並一千軍士,同土金鈴押解貢禮進京,候旨班師回朝。馮日升同番官起身,早到北京。次早進呈貢禮,到午門外候旨。世祖聞奏,先宣馮日升入朝,面詢徵戰等情;後方看表,竜顔大悅,將表與群臣看曰:“皇甫敬兩陣殺得土番大敗乞降,請旨伺候班師,卿等意見若何?”衹見右丞相祁盛德出班奏曰:“陛下初建基業,人心未定,且雲南地近番界,土番雜處,依臣愚見,可令皇甫敬坐鎮雲南全省,彈壓人心,即令其軍回朝,未知聖意若何?”世祖曰:“朕亦有此心,與卿所見相可。”遂宣土金鈴入朝。土金鈴來到金階,俯伏朝見,呈上降表禮單。世祖看畢,令內監照單把降禮收入內官,又用好言安慰番官,着暫住館驛,侯領恩詔回國。番官退出,館驛自有驛官款待,不表。
  世祖加封皇甫敬為都督雲南兵馬大元帥,節制文武官員,便宜行事,其所帶隨徵官軍,盡行回京,好得封賞。詔下,差官起身。次早,帝發恩詔,交番官土金鈴帶回,安慰番王。
  且說帶詔官帶詔,不日來到雲南府。皇甫敬受詔,備酒禮待差官,不表。
  次日,交差官回朝謝恩,然後着總兵官陳尚舉領二萬人馬回京。地方官把雲南府城內巡撫衙門改為元帥府,再擇地蓋造巡撫衙門。皇甫敬迸居元帥府,即寫書差傢將進京,搬取傢眷前來同享富貴。傢將到京,拜見夫人,看了書信,即擇日搬傢眷。沿途地方官因皇甫敬乃是京營兵馬大元帥改調,即今天下兵馬大元帥,故沿途俱撥官軍護送。及到雲南府,官員出城迎接,好不興頭。進入帥府,夫妻父子相逢,備席慶賀。自皇甫敬坐鎮雲南,治得全省盜賊潛跡,境內升平,皇甫敬閑暇無事,用心教訓兒女讀書。
  光陰似箭,女兒年登十二歲,長的面貌端厚,顔容秀麗,皇甫少華也生的竜眉秀目。姊弟俱皆聰敏,至十二歲,吟詩作文,件件精通無比,皇甫敬夫妻十分溺愛。一日姊弟偶然閑談,長華對少華曰:“吾乃女流,縱使詩文蓋世,亦是無益。我今欲棄書史,學習女工刺綉,並隨父親習學武藝,亦好防身。賢弟可自用心攻讀,以圖上進。”皇甫少華曰:“我乃將門之子,爹爹年登十八,即中武狀元,我欲跟隨爹爹學習武藝,異日求取功名,振先人傢聲。”皇甫長華曰:“賢弟此想卻也不差。”姊弟遂把此情稟知母親,元帥夫妻甚是歡喜。元帥曰:“女兒生成力大,若習學武藝,正是一員女將。”從此姊弟留心學習弓馬馳射,並習武藝。公子慣用一支方天畫戟,小姐用兩口綉鸞刀,果然也無難事。以是姊弟十五歲,弓馬武藝極精。公子力大無窮,慣用一百餘斤重弓,能射二百餘步,百發百申。皇甫敬常對夫人曰:“若使朝廷開女場,女兒定中狀元。”
  忽一日,乃是朔望日,閤府文武官員俱來參謁,直到了巳牌方散。退入後堂,尹夫人迎接坐下曰:“老爺公事完畢,辛苦了。”皇甫敬曰:“事上接下,真是辛苦。衆官前來參謁,卻亦艱難;下官接待下僚,卻也不易。”尹夫人曰:“但願孩兒日後得似老爺,少登高第,官居極品,心願足矣。”皇甫敬笑曰:“不是下官溺愛不明,孩兒俱此才貌,異日功名,當在下官之上,我們老景有靠。就是女兒日後富貴,亦是不小。”夫人曰:“若依名爺之言,我們許是有幸,衹是一對兒女,年己長成,姻緣未擇。”皇甫敬曰:“下官倒有一句要緊話囑托,女兒降生之日,月單證勝,墜落吾傢,異香滿室,將來必然大貴。而且舉動幽閑,慮事周全,言語不苟,天地既産奇女,必是良配方成佳偶,機會若到,自然天賜良緣,毋勞人謀。我們若急擇婚,反誤他終身,不若聽其自然為是。”夫人曰:“妾産兒女之日;俱夢註生娘娘幢幡送生,女兒另有奇徵,聽天主婚,卻是有理。但孩兒姻緣,亦當要緊。”皇甫敬曰:“孩兒降生,月華異香稍減,雖不及女兒,然亦富貴不小,若說姻緣之事,我胸中已有定數。”夫人曰:“未知駭兒姻緣,老爺主意什麽人傢?”皇甫敬曰:“盂兵部之女孟麗君,
  年亦十五,才貌雙全,可為吾媳。吾當遣媒求親。”夫人曰:“莫非孟士元之女麽?”皇甫敬曰:“正是。”夫人曰:“孟氏既有才貌,年已及聘,亦當速遣媒求親,遲恐有誤。”皇甫敬曰:“待我寫信,托本省布政秦承恩為媒。”即寫書一封,交傢將帶一眷弟帖交秦布政托求親事。
  傢將領了書帖,上馬直到布政衙前下馬,來見把門官,說明來歷。把門官入內其報布政:“啓上大老爺,皇甫敬元帥差人有語面稟。”按秦布政乃浙江金華府義烏縣人,是二甲進士出身,居官甚清正。即叫皇甫敬傢將進內,拜畢,呈上書帖,拆開看過,令傢人發回裹折,交付下書人曰:“歸見元帥,說今日已晏,來早本官即便前往,定有好音。”下書人領命回去。秦布政自思孟士元與皇甫敬元帥相好,皇甫少華才貌雙全,來日前去,必定成就。
  且說孟尚書乃在雲南昆明縣東門外居住,名士元,字蘭𠔌,十七歲申二甲進士,選入翰林院,摧升至兵部,傢資富裕,為官清廉,前因丁母優回傢,後服閡,尚未迸京。娶妻韓氏,夫妻相敬如賓,故不娶妄。年四十生下一男一女,兄妹俱是孟士元教讀。男名孟嘉齡,年十七歲已申二甲進士,入了翰林,時年十九,近來告一年假,回傢省親,娶方氏,乃是將門女。按韓氏生下女,懷孕順月,即令人覓一證直乳奶來傢,等生下男女,好使其乳養。昆明城申有一婦人杜氏,自幼識字,女工傢務皆精。十七歲,嫁夫蘇信仁,字小泉,乃寒儒教讀,自己卻亦勤讀,奈因命寨,功名衹是不就,全仗蘇大娘針指相幫度日。至二十五歲時,方纔有孕,夫妻十分歡喜。至臨産之時,杜氏腹中絞痛,夢見紅衣婦人,引一花冠翠袍仙女迸房曰:“杜氏,爾夫命薄,雖是囊螢映雪勤讀,終是功名無分,且又年壽不永。吾今特送焚香女與爾為女,日後富貴,使爾半世受用。”及醒,遂即生下一女,因有仙人囊螢映雪之語,遂取名映雪,心知此女後必大貴,遂用心撫養。且喜乳漿過多,吃食不盡,贈與鄰兒長服。映雪方周歲,適丈夫蘇信仁一病而亡,安葬完畢,衣服典盡,自思命苦,縱使改嫁,亦無好處,反傷名節,況此女必非常人,寧可守節,不如做個乳奶,又可撫養女兒。
  未知求親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首頁>> 文學>> 才子佳人>> 陳端生 Chen Duansheng   中國 China   清代   (1751年17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