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武侠>> 古竜 Gu Lo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41年1985年九月21日)
風鈴中的刀聲
  第一部 序幕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二部 因夢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部 丁丁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部 薑斷弦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五部 風眼
  第一章
  第二章
  第六部 花錯,
  丁寧和薑斷弦
  第一章
  第七部 伴伴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八部 下場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一章 白色小屋中的白色女人
  丁丁看到這棟白色小屋的時候,已經精疲力竭。
  小屋是用白石砌成的,看起來平凡而樸實。可是小屋外卻有一道和小屋極不相配的非常
  幽雅的前廊,前廊的屋檐下,居然還挂着一串衹有在非常悠閑的人傢裏才能看得到的風鈴。
  丁丁的人快垮了,他的馬也快垮了。
  他這個人和他牽着的這匹馬都不是容易垮的,他們都已經過千山萬水,千難萬苦纔到達
  這裏。
  他看到這棟白色的小屋和檐下的風鈴時,幾乎認為自己已經回到了江南。
  春水緑波柳蔭花樹掩映下的小屋,屋檐下擦得發亮的風鈴。
  他仿佛已經可以聽見那清悅的風鈴聲,在帶着一種遠山草木芬芳的春風中響起。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個白色的女人,白如雪,靜如岩,飄逸如風,美如幽靈。
  “我知道你已經走了很遠的,路我看得出你現在一定又纍又饑又渴。”
  她用一種很冷淡又很關切的態度看着這個從遠方來的陌生年輕人:“你到這裏來,是不
  是想來找一頓飯吃。”
  丁丁點頭,又垂下頭:“吃飽了我還想找個地方好好的睡一覺。”
  他靦腆地笑了笑:“衹可惜,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她又靜靜的看了他半天,纔柔柔慢慢的:“你好像已經找到了。”
  吃完了三大碗用鹹菜和腌肉煮成的熱湯面之後,她就帶着他他那匹嘴角已經開始在流白
  沫的黃馬,到她的馬廄。
  在這種地方,有這麽樣一個馬廄已經可以算是一種非常奢侈的行為了。
  她讓他的馬和她的白馬共享一個馬槽,卻指着一堆稻草問他。
  “在這裏你睡不睡得着?”
  他當然睡得着:“就算在一堆馬糞上,我都能睡得着。”丁丁說。
  她笑了。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忽然綻起的那一朵笑容就像是白雪中忽然綻開的一朵梅
  花。
  看着她笑,他忽然覺得她好寂寞好寂寞。
  他的馬鞍上除了水囊袋外,還有兩個奇怪的黃布包袱。水囊已幹糧袋已空,這兩個黃布
  包袱卻是滿滿的,一個方圓,一個狹長。
  丁丁把這兩個包袱從鞍上解下,塞在稻草堆裏的最深處,就和衣躺在稻草堆上。
  帶着遠山芬芳的稻草香氣,使得他很快就進入了一種恍惚縹緲的夢境中。
  他甚至夢見了一群羊,一個妖豔的牧羊女,正在用一條很長的鞭子抽打着這群羊,鞭子
  上甚至還帶着刺。
  他忽然覺得自己也在這群羊之中。
  等他從噩夢中驚醒時,冷汗已經濕透了衣衫。
  因夢今夜卻無夢,因為她今夜根本就沒有睡着。
  等到她從恍惚的夢境中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呼嘯的風聲已經漸漸開始在荒原中消失,
  小屋外卻響起了一陣陣極有韻律的劈柴聲。
  丁丁已經開始在劈柴,用一種非常奇特非常有效又非常優雅的方式在劈柴。
  她走出來,她披上一件棉袍走出來,倚在風鈴下的檐柱旁。
  他的動作並不快,他用的斧也不利,可是在他斧下的硬柴裂開時,卻像是一連串爆竹中
  的火花。
  她看着他,看得仿佛有點癡了。
  等他停下來抹汗時,纔看見她。這時候疲倦與饑渴已經在他臉上消失不見,因為運動後
  的健康汗珠已經在他臉上冒了出來。
  “如果你不介意,這可不可以算作我付給你的食宿錢。”
  “可以。”
  因夢的笑容如夢:“這已經太多了。”
  “我看得出你這裏還有很多柴沒有劈,馬廄的欄桿也壞了。你那匹有汗血混種的馬也該
  減減驃,換一換蹄鐵,甚至連你的屋頂都應該補一補了。”
  丁丁說:“現在鼕天已經要到了,你那個腌肉腌雞的小地窖更一定要補一補,否則到了
  明年春天,你的糧食就很可能變成了一堆臭水。”
  因夢看闐他。“你是不是想留下來替我做這些事?”“是。”
  “為什麽?”
  丁丁嘆了口氣:“因為在春冰解凍之前,我還找不出別的地方可去。”
  她又盯闐分看了很久,纔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你至少也應該先告訴我你叫什麽名
  字?”“我姓丁,叫丁寧。”他說:“可是我的朋友們都叫我丁丁。”
  她看見他時,他騎着一匹黃色的馬,風塵滾滾,甚至連眸子和頭髮眉毛都已經被滾滾的
  砂塵染黃。在他黃皮馬鞍旁所係着的是兩個黃布包袱。
  他的靴是黃色的牛皮靴,他靴下蹬着的是黃銅馬蹬。
  可是,非常奇怪的,在她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衹覺得他是一個完全黑色的男人。
第二章 黑色的男人
  九月,月圓,夜涼如水。
  丁丁從稻草堆裏拿出了那兩個黃布包袱,解開了其中比較大的一個。包袱裏是一套摺叠
  得非常整齊的黑色衣裳和一雙黑色的小牛皮靴。在銀色的月光下,誰都可以看出來這套衣裳
  是用一種非常昂貴的質料作成的,輕柔光滑如處女的皮膚。一個落拓天涯的浪子,是不配穿
  這種衣服的。
  可是等他穿起來之後,世界上就絶對沒有人再敢說他不配了。
  光滑的衣料緊貼在他光滑瘦削的身體上,剪裁之貼身,手工之精細,使得他在瞬息之間
  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甚至就好像忽然變成了另外一種動物。
  現在他看起來就好像是一頭黑色的豹子。
  他站在月光下,伸展四肢,全身上下每一個骨節中立刻就響起了一連串爆竹般的聲音。
  可是他耳邊所響起的,是另外一種聲音,他仿佛又聽見那個人用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瞪
  着他說:“丁丁,要記住在九月月圓的那一天晚上,你要去對付的是三個非常可怕的人。他
  們要殺人,就好像要喝水那麽容易。他們要殺人時的樣子,也好像喝水時那麽輕鬆自然,甚
  至他們在殺了你之後,你都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你不用替我擔心。”丁丁說:“如果我自己不想死,無論誰要我死都不容易。”
  丁丁雖然這麽說,卻還是記這三個人的名字,還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把他們的資料都搜
  集得很完全。
  這三個人就是--
  軒轅開山,男,三十三歲,身高七尺六寸,重一百八十四斤,使一把長柄開山斧,全長
  五尺四寸,重七十九斤,天生神力。
  軒轅開山是一個樵夫的兒子,他的母親是苗女。他生長在雲貴邊區野人山中的一個濃密
  森林裏,四歲時,就能舉得起他父親的斧頭,七歲時就已經能用那把斧頭砍樹了。
  三個月以後,他已經砍倒了他生命中的第一棵樹,再過三個月,他就用同樣一把斧頭砍
  死了他母親的情人。
  苗女對於貞操觀念就好像浪子對金錢那麽隨便,沒有人為這件事責備他。
  所以他以後對人命價值的觀念,也就看得比較隨便,有時候他砍人,簡直就好像砍樹那
  麽簡單。
  幸好人不是樹,要砍人,通常都比要砍樹難得多,所以他每年至少都要負傷二十七八
  次,至少都要躺在床上一百多天。
  不幸的是,他也因此而磨練出一副打不死的銅筋鐵骨,一股悍不畏死的剽悍之氣,和一
  套無堅不摧的“軒轅開山三十六斧”。這是他從無數次艱辛血戰的經驗中練出來的,比任何
  武學大師能夠教給他的都實際有效。
  這個人在他十六歲時,已經被武林中人公認為三十二個最可怕的殺手之一。
  田靈子,女,二十七歲,已婚,結婚六次,每次成親後不到一年,就已成為寡婦。
  現仍寡居。
  看見過田靈子的男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個,能夠忘記她的人,卻連一個也沒有。
  在這個充滿了各式各樣奇奇怪怪人物的世界上,卻衹有一種女人是能夠讓男人衹要看過
  一眼就永遠忘不了的。
  田靈子無疑就是這種女人。
  她的身世是個謎,關於她身世的說法有很多種,其中最可信的一種是---
  她的父親是一個流浪到中土來的扶桑浪人,強暴了她的母親,生出了她。
  她的母親叫柳葉兒,是華山劍派掌門人的女弟子,劍法本來就很高。可是她父親卻用一
  種極其詭密怪異的東洋劍法之輕靈得自華山,出手之詭異得自扶桑。
  這麽樣一個女人是不是已經很可怕?
  更可怕的是,她嫁的六個丈夫也都是名門劍派後起一代高手中的佼佼者。
  她當然也把她的丈夫拉劍法中的精萃吸收過來。
  所以,每當江湖中人看到一個非常溫柔美麗的女人,帶着一種非常可愛的微笑,嚮他們
  走過去的時候,他們通常都會在剎那間死於她的劍下。
  可是比起那個牧羊兒來,軒轅開山和田靈子就變得衹不過好像是一個和善的天使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真的還有一種能讓人做噩夢的人,牧羊兒絶對就是其中之一。
  丁丁對他知道的最少,江湖中甚至沒有人能夠收集到有關他的資料。
  他姓什麽?叫什麽?身世如何?武功如何?
  沒有人知道、。
  最怪異的是,江湖中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
  衹知道他會用一條很長的鞭子,就好像邊極荒原上那種邪惡的牧羊人,所用的那種邪惡
  的長鞭。
  可怕的是,他的鞭子上還帶着刺,就好像玫瑰花枝上的那種刺一樣。
  更可怕的是,他牧的不是羊,而是人。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侏儒,殘廢,才子,學者,俠客,英雄,豪傑,在他眼中看
  來都是一樣的,都是他鞭下羊。
  人世間全部有生命的動物,在他眼中看來全部都是他鞭下的羊,都要受他的鞭策奴役。
  丁丁也曾在噩夢中夢見過他。
  丁丁知道在今夜這一戰中,最沒有把握對付的人就是他。
  因為他連這個人是什麽樣的人都不知道,他衹知道他實在不願意死在這麽樣一個人的手
  下。
  丁丁解開了第二個包袱,那個狹長的黃布包袱,包袱裏是一把刀。
  一把刀,一把很狹很長的刀。
  丁丁沒有把刀拔出來。
  因為這把刀用不着時常擦拭,也依舊可以保持它的鋒利。
  這把刀也不是用來觀看玩賞的。
  衹是在面對他非殺不可的強仇大敵時,這把刀纔會出鞘。
  刀出鞘,必見血,敵不亡,我必亡。
  這其間絶無選擇的餘地。
  走過灑滿月花的土地,來到用白石砌成的井欄,丁丁吊起了水桶,用井纜吊起了木桶,
  把冰冷的井水一桶桶從頭上淋下,使他的人完全保持在絶對清醒的狀態。
  井水從他的衣衫和刀鞘上流落,他的衣,他的褥,他的靴,他的也鞘,在井水流過後,
  立刻就幹了,幹的就好像從未見過流水的沙漠一樣。
  然後他就走嚮死亡,筆筆直直的走嚮死亡。一樣。
  衹不過誰也不知道那將是誰的死亡。
  因夢今夜又無夢。
  她一直睜着眼,仿佛一直在等。是在等歸人?還是在等過客?
  圓月在窗前,月清,月冷,雖然月圓,依舊孤獨。
  人也一樣。
  窗外有月無風,檐下的風鈴卻響了起來,就好像天地間忽然有一股摸不着了看不見的殺
  氣,忽然將這一串已安靜久許的風鈴振起。
  她用她那一串潔白細密的牙齒,咬住了她蒼白的嘴唇,慢慢的站起來,走到窗前。
  一個黑色的男人,正從她的窗外走過,嚮月光盡頭處那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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