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散文>> 现实百态>> Ivan Sergeyevich Turgenev   Russia   俄罗斯帝国   (November 9, 1818 ADSeptember 3, 1883 AD)
貴族之傢 Home of the Gentry
  在俄羅斯文學史上,伊萬·謝爾蓋耶維奇·屠格涅夫(一八一八——一八八三)占有一席光榮的位置。而在他的全部文學作品中,長篇小說又具有特殊重要意義。屠格涅夫是俄羅斯和世界文學現實主義長篇小說的奠基者之一,他的長篇小說給他帶來了世界聲譽。他的六部長篇小說有一個共同的中心主題:與作傢同時代的俄羅斯進步知識分子的歷史命運。屠格涅夫既是這些知識分子的編年史作者,又是他們的歌手和裁判者。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如果不認真研究屠格涅夫的長篇小說,就不能深刻理解十九世紀俄羅斯社會和俄羅斯解放運動發展的歷史。
  十九世紀五十年代中期,俄羅斯貴族階級趨嚮沒落,農奴製的崩潰已不可輓回。一八五三——一八五六年的剋裏米亞戰爭暴露了沙皇製的腐敗,進步知識分子在思考人民的命運、祖國的前途。屠格涅夫的長篇小說正是在這個時期醖釀構思和呈獻給讀者的。
  一八五六年,《現代人》雜志上發表了屠格涅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羅亭》。
  《貴族之傢》是屠格涅夫的第二部長篇小說,於一八五八年十月二十七日脫稿,最初發表在一八五九年一月號《現代人》雜志上,同年在莫斯科出版了單行本。一八八○年,在作者生前收入作品最全的最後一版文集裏,屠格涅夫本人曾在前言中說:“《貴族之傢》獲得了我曾經獲得的最大的一次成功。”雖然評論界對這部小說的評價並不完全一致,但它確實是俄羅斯經典長篇小說的典範之一。
  
  貴族之傢-相關資料
  
  《貴族之傢》的故事發生在一八四二年及八年以後;主人公拉夫烈茨基是已經喪失了農奴主“熱情”的貴族的最後代表。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拉夫烈茨基仍然是俄羅斯文學中已不止一次出現過的“多餘的人”。但他已經不同於普希金的長詩《葉夫根尼·奧涅金》中的奧涅金和萊蒙托夫的《當代英雄》中的畢巧林。《貴族之傢》發展了“多餘的人”這一類型。奧涅金和畢巧林是利己主義者,他們衹考慮個人享受,他們活着衹是為了滿足個人的欲望;屠格涅夫筆下的“多餘的人”卻充滿熱情,願意為了大衆的利益而獻身。然而他們衹是模模糊糊意識到,應該做點兒什麽,卻不知道究竟該做什麽。米哈列維奇責備拉夫烈茨基無所作為,說他是“懶漢”。拉夫烈茨基回答:“……你最好說說,該做什麽”。米哈列維奇卻說:“這我可不告訴你,老兄,這一點每個人應該自己知道。”其實,就連米哈列維奇那樣的理想主義者,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該做什麽,否則,他就不會漂泊半生,一事無成,最後為獲得一個“學監”的位置而感到心滿意足了。這並不奇怪,因為就連小說的作者,恐怕也無法回答拉夫烈茨基提出的問題。
  於是,拉夫烈茨基所追求的衹能仍然是個人的幸福了。《貴族之傢》的“重大、現實思想是幸福問題,是人追求幸福的規律,是個人幸福的思想與有益的勞動思想、進步思想的和諧融合”。然而拉夫烈茨基沒能獲得個人幸福。個人幸福碰到了“義務”設置的障礙,他的“幸福”“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對於莉莎來說,愛情不僅是幸福,而且是義務,信任,意識到自己道義上的責任。“上帝結合起來的,怎麽能拆散呢?”莉莎問。因此,她和拉夫烈茨基的“幸福”從一開始就是虛幻的,建築在一個極不可靠的基礎上:瓦爾瓦拉·帕夫洛芙娜故意散布的關於她已經死了的謠言。屠格涅夫在小說中反映了十九世紀三十—四十年代在“貴族之傢”的溫室裏培育出來的貴族知識分子的精神悲劇,這一悲劇的實質已經“不在於必須與自己的軟弱無能鬥爭,而是因為”“與一些概念和道德規範發生了衝突。與這些概念和規範相抗衡,確實連那些堅决果斷、勇敢大膽的人都會感到可怕。”(杜勃羅留波夫)《貴族之傢》異常深刻地提出了貴族教育的問題。貴族的教育制度扭麯了人的優秀品質,使之畸形化了。莉莎的篤信宗教、忍讓、順從,拉夫烈茨基的消極無為,就都是這種教育的結果。杜勃羅留波夫正確地指出:“屠格涅夫選擇的、為俄國生活如此熟悉的衝突”應該“成為強有力的宣傳鼓動,促使每一位讀者思索:那些主宰我們生活的整整一大批概念究竟有什麽意義”。
  不過莉莎的“義務”並不僅僅是來自對瓦爾瓦拉·帕夫洛芙娜的負罪感。她想要在修道院中尋求的並不是慰藉,她所期待的也不是忘卻;她認為,她的“義務”是“贖罪”!她對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說:“我什麽都知道,無論是自己的罪孽,還是別人的罪孽,還有爸爸是怎樣聚斂自己的財富,我全都知道。這一切都需要祈禱,以期得到赦免……”於是個人的悲劇就具有了社會意義:在農奴製社會裏,不僅有良知的貴族知識分子不可能獲得真正的個人幸福,而且幾乎人人都與真正的幸福無緣。“你看看四周,在你周圍有誰在享福,有誰感到心滿意足?”個人幸福幻滅之後,拉夫烈茨基這樣想:正去割草的農人顯然並不幸福,他那個對生活並沒有多少要求的母親,更沒有獲得過真正的幸福……就連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也對他說:“你很難過,這我知道,可要知道,大傢也並不輕鬆”……總之,在農奴製的社會環境裏,個人幸福是虛幻的,不完滿的,根本不可能的。屠格涅夫曾在《文學回憶錄》中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我與我仇恨的事物不共戴天……在我心目中,這個敵人有固定的形象,有人所共知的名稱:這個敵人就是農奴制度。”《貴族之傢》譴責了當時的社會制度,因為它庇護潘申和瓦爾瓦拉·帕夫洛芙娜之流,使他們孳生繁衍,而扼殺天才的性格(列姆,拉夫烈茨基),毒害人民,使他們渾渾噩噩,屈服順從(瑪蘭尼婭,阿加菲婭,安東等)。
  在《貴族之傢》中,屠格涅夫用“春秋筆法”展示了貴族階級日趨沒落的過程:拉夫烈茨基的曾祖父“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誰也管不了他”。到了他的祖父,已經是“不管幹什麽,全都白搭”了。他的父親先是受了法國式的教育,腦子裏裝滿了伏爾泰、狄德羅和盧梭,然而那些“深奧的道理”“沒有和他的血液溶為一體,沒有深入他的心靈,沒有形成堅定不移的信念”;在國外待了幾年以後,他又成了崇拜英國的人,“瞧不起自己的同胞”,要用英國的制度和方法來改造俄國;可是十二月黨人遭到鎮壓後,他立刻燒毀了從國外帶回的一切計劃和來往信件,躲到自己的莊園裏,閉門不出,“在省長大人面前嚇得戰戰兢兢”……最後“變成了一個十足的廢物”。
  貴族之傢的沒落已無可輓回,農奴製的崩潰也不可避免;然而由誰來給俄羅斯社會註入新的活力,俄羅斯又該往何處去呢?無論是拉夫烈茨基,還是作者本人,都無法作出明確回答。拉夫烈茨基衹是模模糊糊感覺到,應該做點兒什麽有益的事情,未來應該是光明的。而作為農奴製貴族階級的最後代表,回首往事,拉夫烈茨基卻感到虛度了一生。“熄滅了吧,無益的一生!”在抒情詩一般的“尾聲”中,拉夫烈茨基無可奈何地這樣悲嘆。故事的結尾無疑帶有濃郁的傷感色彩,不過屠格涅夫把希望寄托於青年一代。拉夫烈茨基是在青年一代的歡聲笑語中悄然離去的。歷史舞臺上已經換了新的角色,將要上演的也該是不同的劇目了吧?!
  評論傢皮沙烈夫①對《貴族之傢》作了如下的評價,認為它是屠格涅夫“結構最嚴謹、最完美的作品之一”。它沒有進行說教,然而是一部有教育意義的小說。在這部小說中,屠格涅夫“描寫了現代生活,突出它各個好的和壞的方面,闡明了他所描寫的現象的根源,促使讀者進行嚴肅認真的深思。”
  --------
  ①皮沙烈夫(一八四○—一八六八),俄羅斯著名評論傢,哲學家,革命民主主義者。
  屠格涅夫的作品,特別是他的長篇小說,堪稱幾乎近半個世紀俄羅斯生活的藝術編年史。但就篇幅而言,他的長篇卻短小精緻,除《處女地》外,可以說是反映當時社會的中篇小說。
  生活場面和自然風景的描寫在他的小說中隨處可見,但這些描寫從不喧賓奪主,遮掩情節。他的小說是單一結構的,在這一點上不同於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
  《貴族之傢》的結構尤其嚴謹,對人物都有簡明的交待。作者自己曾說:他對這部小說的情節考慮了很久,希望避免像《羅亭》中那樣令人感到意外的結局。的確,《貴族之傢》情節十分緊湊,故事迅速展開,簡練凝縮,不蔓不枝;中間幾處插敘主人公的往事,都是讀者進一步瞭解他們所必需的。在這方面,可以說屠格涅夫是普希金、萊蒙托夫的直接繼承者。
  屠格涅夫對人物的心理描寫很有特色。他不是對主人公的感情作詳盡的心理分析,而是把讀者的註意力集中到人物內心活動的結果上。我們知道莉莎對拉夫烈茨基的感情是怎樣産生、怎樣發展的,可是我們不知道莉莎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屠格涅夫甚至宣稱,她的內心活動不可能用語言表達出來。“然而語言不能表達一個姑娘純潔的心靈中正在發生的事情:對於她本人來說,那也是秘密;就讓它對於大傢也始終是一個秘密吧。”他還藉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之口說:“別人的心,……就像不透光的樹林,女孩子的心就更不用說了。”正是因此,他也拒絶寫出拉夫烈茨基和莉莎在修道院裏最後一次見面時的感受。
  屠格涅夫並不深入描寫主人公的內心活動,卻十分巧妙地讓讀者能充分理解他們的內心生活。他經常利用潛臺詞,對主人公的微妙感情衹是點到為止。莉莎和拉夫烈茨基的愛情幾乎是默默無言的。他們在卡利京傢的客廳裏、花園裏和拉夫烈茨基傢池塘邊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往往很少談話,而是默默地感受對方心中正在發生的一切。
  在屠格涅夫的小說中,自然景色對於人物的精神世界往往起一種烘雲托月的作用。隨着人物命運的改變,自然景物的色彩也在發生變化。在《貴族之傢》中,自始至終都讓人感到有一種衰敗沒落的情調:“夕陽無限好,衹是近黃昏”。小說中描寫的大部分都是傍晚、黃昏和夜晚的景色,或明月當空,或星光閃爍。拉夫烈茨基回鄉村去一路上看到的景色,與他憂鬱的回憶和對幸福的憧憬是協調一致的。具有象徵性的小說結尾是大地回春,萬物復蘇,一派欣欣嚮榮的景象:拉夫烈茨基以及他那一代人雖然一生蹉跎,黯然退出歷史舞臺,但青年一代已經接過了他們手中的接力棒,正在精力充沛地走嚮未來。
  除了自然景色,小說中的音樂也與人物的心情相互交融。藉用柴科夫斯基評論普希金的話,可以說:在《貴族之傢》中,屠格涅夫的天才常常衝破“散文”的狹窄天地,進入音樂的無限的領域。拉夫烈茨基在花園中與莉莎相會,知道她愛他以後,聽到了列姆的奇妙的音樂,而當他的妻子突然回來,使他關於幸福的夢破滅以後,同一個列姆,也完全變了樣,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二十四小時前那位充滿靈感的音樂傢的影子了。
  屠格涅夫從不用個人的註釋來代替情節的發展,從不歪麯他不喜歡的現象;他敘述故事的時候是完全客觀的,决不對情節發展進行任何幹預。作者的態度、作者的感情,是通過他獨特的抒情風格表現出來的,這也正是他的藝術風格的特點之一。特別是在《貴族之傢》中,抒情色彩更像空氣和陽光一樣伴隨着拉夫烈茨基和莉莎,為他們譜寫出一首首同情、嘆息、哀婉的抒情歌麯。一方面在敘述中力求做到客觀,另一方面又要以作者的感情感染讀者,在屠格涅夫的小說中,可以說這二者已經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了。
  屠格涅夫的語言特點是:反對矯揉造作和華而不實。他的詞彙豐富多彩,形象生動,栩栩如生的比喻比比皆是,而且善於巧妙地運用隱喻。他的句子通常都簡短精悍,結構清晰,節奏和諧(可參看他介紹列姆的那段文字)。許多人都曾指出屠格涅夫語言的特殊魅力,對他運用語言的才能給予極高的評價。陀思妥耶夫斯基稱屠格涅夫為“俄羅斯語言的巨匠”。高爾基說:“未來的文學史專傢談到俄羅斯語言的發展時,一定會說:這種語言是普希金、屠格涅夫和契訶夫創造的”。
  翻譯這樣一位語言大師的作品,其難度可想而知;如果譯文能多少傳達原作的神韻,對譯者來說,也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Home of the Gentry (Russian: Дворянское гнездо, pronounced [dvorʲanskɔjɛ ɡnʲɛzdo]) is a novel published by Ivan Turgenev in the January 1859 issue of Sovremennik. It was enthusiastically received by the Russian society and remained his least controversial and most widely-read novel until the end of the 19th century. It was turned into a movie by Andrey Konchalovsky in 1969.
  
  Plot summary
  
  The novel's protagonist is Fyodor Ivanych Lavretsky, a nobleman who shares many traits with Turgenev. The child of a distant, Anglophile father and a serf mother who dies when he is very young, Lavretsky is brought up at his family's country estate home by a severe maiden aunt, often thought to be based on Turgenev's own mother who was known for her cruelty.
  
  Lavretsky pursues an education in Moscow, and while he is studying there, he spies a beautiful young woman at the opera. Her name is Varvara Pavlovna, and he falls in love with her and asks for her hand in marriage. The two move to Paris, where Varvara Pavlovna becomes a very popular salon hostess and begins an affair with one of her frequent visitors. Lavretsky learns of the affair only when he discovers a note written to her by her lover. Shocked by her betrayal, he severs all contact with her and returns to his family estate.
  
  Upon returning to Russia, Lavretsky visits his cousin, Marya Dmitrievna Kalitina, who lives with her two daughters, Liza and Lenochka. Lavretsky is immediately drawn to Liza, whose serious nature and religious devotion stand in contrast to Varvara Pavlovna's coquettishness and social consciousness. Lavretsky realizes that he is falling in love with Liza, and when he reads in a foreign journal that Varvara Pavlovna has died, he confesses his love to her and learns that she loves him in return.
  
  Unfortunately, a cruel twist of fate prevents Lavretsky and Liza from being together. After they confess their love to one another, Lavretsky returns home to find his supposedly dead wife waiting for him in his foyer. It turns out that the reports of her death were false, and that she has fallen out of favor with her friends and needs more money from Lavretsky.
  
  Upon learning of Varvara Pavlovna's sudden appearance, Liza decides to join a remote convent and lives out the rest of her days as a nun. Lavretsky visits her at the convent one time and catches a glimpse of her as she is walking from choir to choir. The novel ends with an epilogue which takes place eight years later, in which Lavretsky returns to Liza's house and finds that, although many things have changed, there are elements such as the piano and the garden that are the same. Lavretsky finds comfort in his memories and is able to see the meaning and even the beauty in his personal pain.
  Major themes
  
  Ultimately, Turgenev concludes that the truth is best left unstated. He concludes the novel by stating that he could not possibly explain what Lavretsky and Liza felt, and that it is better to point out these individual tragedies and pass them by.
  
  Turgenev wrote the novel shortly after his 40th birthday, and it expresses some of his feelings about middle age, as its protagonist is forced to confront the mistakes of his past and determine what options are left for his dwindling future.
譯序
  在俄羅斯文學史上,伊萬·謝爾蓋耶維奇·屠格涅夫(一八一八——一八八三)占有一席光榮的位置。而在他的全部文學作品中,長篇小說又具有特殊重要意義。屠格涅夫是俄羅斯和世界文學現實主義長篇小說的奠基者之一,他的長篇小說給他帶來了世界聲譽。他的六部長篇小說有一個共同的中心主題:與作傢同時代的俄羅斯進步知識分子的歷史命運。屠格涅夫既是這些知識分子的編年史作者,又是他們的歌手和裁判者。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如果不認真研究屠格涅夫的長篇小說,就不能深刻理解十九世紀俄羅斯社會和俄羅斯解放運動發展的歷史。
   十九世紀五十年代中期,俄羅斯貴族階級趨嚮沒落,農奴製的崩潰已不可輓回。一八五三——一八五六年的剋裏米亞戰爭暴露了沙皇製的,進步知識分子在思考人民的命運、祖國的前途。屠格涅夫的長篇小說正是在這個時期醖釀構思和呈獻給讀者的。
   一八五六年,《現代人》雜志上發表了屠格涅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羅亭》。
   《貴族之傢》是屠格涅夫的第二部長篇小說,於一八五八年十月二十七日脫稿,最初發表在一八五九年一月號《現代人》雜志上,同年在莫斯科出版了單行本。一八八○年,在作者生前收入作品最全的最後一版文集裏,屠格涅夫本人曾在前言中說:“《貴族之傢》獲得了我曾經獲得的最大的一次成功。”雖然評論界對這部小說的評價並不完全一致,但它確實是俄羅斯經典長篇小說的典範之一。
   《貴族之傢》的故事發生在一八四二年及八年以後;主人公拉夫烈茨基是已經喪失了農奴主“熱情”的貴族的最後代表。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拉夫烈茨基仍然是俄羅斯文學中已不止一次出現過的“多餘的人”。但他已經不同於普希金的長詩《葉夫根尼·奧涅金》中的奧涅金和萊蒙托夫的《當代英雄》中的畢巧林。《貴族之傢》發展了“多餘的人”這一類型。奧涅金和畢巧林是利己主義者,他們衹考慮個人享受,他們活着衹是為了滿足個人的欲望;屠格涅夫筆下的“多餘的人”卻充滿熱情,願意為了大衆的利益而獻身。然而他們衹是模模糊糊意識到,應該做點兒什麽,卻不知道究竟該做什麽。米哈列維奇責備拉夫烈茨基無所作為,說他是“懶漢”。拉夫烈茨基回答:“……你最好說說,該做什麽”。米哈列維奇卻說:“這我可不告訴你,老兄,這一點每個人應該自己知道。”其實,就連米哈列維奇那樣的理想主義者,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該做什麽,否則,他就不會漂泊半生,一事無成,最後為獲得一個“學監”的位置而感到心滿意足了。這並不奇怪,因為就連小說的作者,恐怕也無法回答拉夫烈茨基提出的問題。
   於是,拉夫烈茨基所追求的衹能仍然是個人的幸福了。《貴族之傢》的“重大、現實思想是幸福問題,是人追求幸福的規律,是個人幸福的思想與有益的勞動思想、進步思想的和諧融合”。然而拉夫烈茨基沒能獲得個人幸福。個人幸福碰到了“義務”設置的障礙,他的“幸福”“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對於莉莎來說,愛情不僅是幸福,而且是義務,信任,意識到自己道義上的責任。“上帝結合起來的,怎麽能拆散呢?”莉莎問。因此,她和拉夫烈茨基的“幸福”從一開始就是虛幻的,建築在一個極不可靠的基礎上:瓦爾瓦拉·帕夫洛芙娜故意散布的關於她已經死了的謠言。屠格涅夫在小說中反映了十九世紀三十—四十年代在“貴族之傢”的溫室裏培育出來的貴族知識分子的精神悲劇,這一悲劇的實質已經“不在於必須與自己的軟弱無能鬥爭,而是因為”“與一些概念和道德規範發生了衝突。與這些概念和規範相抗衡,確實連那些堅决果斷、勇敢大膽的人都會感到可怕。”(杜勃羅留波夫)《貴族之傢》異常深刻地提出了貴族教育的問題。貴族的教育制度扭麯了人的優秀品質,使之畸形化了。莉莎的篤信宗教、忍讓、順從,拉夫烈茨基的消極無為,就都是這種教育的結果。杜勃羅留波夫正確地指出:“屠格涅夫選擇的、為生活如此熟悉的衝突”應該“成為強有力的宣傳鼓動,促使每一位讀者思索:那些主宰我們生活的整整一大批概念究竟有什麽意義”。
   不過莉莎的“義務”並不僅僅是來自對瓦爾瓦拉·帕夫洛芙娜的負罪感。她想要在修道院中尋求的並不是慰藉,她所期待的也不是忘卻;她認為,她的“義務”是“贖罪”!她對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說:“我什麽都知道,無論是自己的罪孽,還是別人的罪孽,還有爸爸是怎樣聚斂自己的財富,我全都知道。這一切都需要祈禱,以期得到赦免……”於是個人的悲劇就具有了社會意義:在農奴製社會裏,不僅有良知的貴族知識分子不可能獲得真正的個人幸福,而且幾乎人人都與真正的幸福無緣。“你看看四周,在你周圍有誰在享福,有誰感到心滿意足?”個人幸福幻滅之後,拉夫烈茨基這樣想:正去割草的農人顯然並不幸福,他那個對生活並沒有多少要求的母親,更沒有獲得過真正的幸福……就連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也對他說:“你很難過,這我知道,可要知道,大傢也並不輕鬆”……總之,在農奴製的社會環境裏,個人幸福是虛幻的,不完滿的,根本不可能的。屠格涅夫曾在《文學回憶錄》中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我與我仇恨的事物不共戴天……在我心目中,這個敵人有固定的形象,有人所共知的名稱:這個敵人就是農奴制度。”《貴族之傢》譴責了當時的社會制度,因為它庇護潘申和瓦爾瓦拉·帕夫洛芙娜之流,使他們孳生繁衍,而扼殺天才的性格(列姆,拉夫烈茨基),毒害人民,使他們渾渾噩噩,屈服順從(瑪蘭尼婭,阿加菲婭,安東等)。
   在《貴族之傢》中,屠格涅夫用“春秋筆法”展示了貴族階級日趨沒落的過程:拉夫烈茨基的曾祖父“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誰也管不了他”。到了他的祖父,已經是“不管幹什麽,全都白搭”了。他的父親先是受了法國式的教育,腦子裏裝滿了伏爾泰、狄德羅和盧梭,然而那些“深奧的道理”“沒有和他的血液溶為一體,沒有深入他的心靈,沒有形成堅定不移的信念”;在國外待了幾年以後,他又成了崇拜英國的人,“瞧不起自己的同胞”,要用英國的制度和方法來改造;可是十二月黨人遭到後,他立刻燒毀了從國外帶回的一切計劃和來往信件,躲到自己的莊園裏,閉門不出,“在省長大人面前嚇得戰戰兢兢”……最後“變成了一個十足的廢物”。
   貴族之傢的沒落已無可輓回,農奴製的崩潰也不可避免;然而由誰來給俄羅斯社會註入新的活力,俄羅斯又該往何處去呢?無論是拉夫烈茨基,還是作者本人,都無法作出明確回答。拉夫烈茨基衹是模模糊糊感覺到,應該做點兒什麽有益的事情,未來應該是光明的。而作為農奴製貴族階級的最後代表,回首往事,拉夫烈茨基卻感到虛度了一生。“熄滅了吧,無益的一生!”在抒情詩一般的“尾聲”中,拉夫烈茨基無可奈何地這樣悲嘆。故事的結尾無疑帶有濃郁的傷感色彩,不過屠格涅夫把希望寄托於青年一代。拉夫烈茨基是在青年一代的歡聲笑語中悄然離去的。歷史舞臺上已經換了新的角色,將要上演的也該是不同的劇目了吧?!
   評論傢皮沙烈夫①對《貴族之傢》作了如下的評價,認為它是屠格涅夫“結構最嚴謹、最完美的作品之一”。它沒有進行說教,然而是一部有教育意義的小說。在這部小說中,屠格涅夫“描寫了現代生活,突出它各個好的和壞的方面,闡明了他所描寫的現象的根源,促使讀者進行嚴肅認真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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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皮沙烈夫(一八四○—一八六八),俄羅斯著名評論傢,哲學家,主義者。
   屠格涅夫的作品,特別是他的長篇小說,堪稱幾乎近半個世紀俄羅斯生活的藝術編年史。但就篇幅而言,他的長篇卻短小精緻,除《處女地》外,可以說是反映當時社會的中篇小說。
   生活場面和自然風景的描寫在他的小說中隨處可見,但這些描寫從不喧賓奪主,遮掩情節。他的小說是單一結構的,在這一點上不同於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
   《貴族之傢》的結構尤其嚴謹,對人物都有簡明的交待。作者自己曾說:他對這部小說的情節考慮了很久,希望避免像《羅亭》中那樣令人感到意外的結局。的確,《貴族之傢》情節十分緊湊,故事迅速展開,簡練凝縮,不蔓不枝;中間幾處插敘主人公的往事,都是讀者進一步瞭解他們所必需的。在這方面,可以說屠格涅夫是普希金、萊蒙托夫的直接繼承者。
   屠格涅夫對人物的心理描寫很有特色。他不是對主人公的感情作詳盡的心理分析,而是把讀者的註意力集中到人物內心活動的結果上。我們知道莉莎對拉夫烈茨基的感情是怎樣産生、怎樣發展的,可是我們不知道莉莎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屠格涅夫甚至宣稱,她的內心活動不可能用語言表達出來。“然而語言不能表達一個姑娘純潔的心靈中正在發生的事情:對於她本人來說,那也是秘密;就讓它對於大傢也始終是一個秘密吧。”他還藉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之口說:“別人的心,……就像不透光的樹林,女孩子的心就更不用說了。”正是因此,他也拒絶寫出拉夫烈茨基和莉莎在修道院裏最後一次見面時的感受。
   屠格涅夫並不深入描寫主人公的內心活動,卻十分巧妙地讓讀者能充分理解他們的內心生活。他經常利用潛臺詞,對主人公的微妙感情衹是點到為止。莉莎和拉夫烈茨基的愛情幾乎是默默無言的。他們在卡利京傢的客廳裏、花園裏和拉夫烈茨基傢池塘邊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往往很少談話,而是默默地感受對方心中正在發生的一切。
   在屠格涅夫的小說中,自然景色對於人物的精神世界往往起一種烘雲托月的作用。隨着人物命運的改變,自然景物的色彩也在發生變化。在《貴族之傢》中,自始至終都讓人感到有一種衰敗沒落的情調:“夕陽無限好,衹是近黃昏”。小說中描寫的大部分都是傍晚、黃昏和夜晚的景色,或明月當空,或星光閃爍。拉夫烈茨基回鄉村去一路上看到的景色,與他憂鬱的回憶和對幸福的憧憬是協調一致的。具有象徵性的小說結尾是大地回春,萬物復蘇,一派欣欣嚮榮的景象:拉夫烈茨基以及他那一代人雖然一生蹉跎,黯然退出歷史舞臺,但青年一代已經接過了他們手中的接力棒,正在精力充沛地走嚮未來。
   除了自然景色,小說中的音樂也與人物的心情相互交融。藉用柴科夫斯基評論普希金的話,可以說:在《貴族之傢》中,屠格涅夫的天才常常衝破“散文”的狹窄天地,進入音樂的無限的領域。拉夫烈茨基在花園中與莉莎相會,知道她愛他以後,聽到了列姆的奇妙的音樂,而當他的妻子突然回來,使他關於幸福的夢破滅以後,同一個列姆,也完全變了樣,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二十四小時前那位充滿靈感的音樂傢的影子了。
   屠格涅夫從不用個人的註釋來代替情節的發展,從不歪麯他不喜歡的現象;他敘述故事的時候是完全客觀的,决不對情節發展進行任何幹預。作者的態度、作者的感情,是通過他獨特的抒情風格表現出來的,這也正是他的藝術風格的特點之一。特別是在《貴族之傢》中,抒情色彩更像空氣和陽光一樣伴隨着拉夫烈茨基和莉莎,為他們譜寫出一首首同情、嘆息、哀婉的抒情歌麯。一方面在敘述中力求做到客觀,另一方面又要以作者的感情感染讀者,在屠格涅夫的小說中,可以說這二者已經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了。
   屠格涅夫的語言特點是:反對矯揉造作和華而不實。他的詞彙豐富多彩,形象生動,栩栩如生的比喻比比皆是,而且善於巧妙地運用隱喻。他的句子通常都簡短精悍,結構清晰,節奏和諧(可參看他介紹列姆的那段文字)。許多人都曾指出屠格涅夫語言的特殊魅力,對他運用語言的才能給予極高的評價。陀思妥耶夫斯基稱屠格涅夫為“俄羅斯語言的巨匠”。高爾基說:“未來的文學史專傢談到俄羅斯語言的發展時,一定會說:這種語言是普希金、屠格涅夫和契訶夫創造的”。
   翻譯這樣一位語言大師的作品,其難度可想而知;如果譯文能多少傳達原作的神韻,對譯者來說,也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春光明媚的一天已近黃昏,小朵小朵玫瑰色的彩雲高懸在晴朗的天空,仿佛並不是徐徐飄動,而是緩緩沒入碧空深處。
   O省省城最邊緣的街道中的一條街道上,一幢美輪美奐的宅第敞着的窗前(事情發生在一八四二年),坐着兩個婦女:
   一個有五十來歲,另一個已經是七十來歲的老太婆了。
   其中頭一個叫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卡利京娜。她的丈夫,從前省裏的檢察官,一個當時著名精通訴訟的人,——他機智而又果斷,尖酸刻薄,而且固執,——十年前已經去世。他受過很不錯的教育,上過大學,但是因為出身於貧寒階層,很早就懂得了,必須為自己闖出一條路來,而且要大把大把地撈錢。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是因為愛上他纔嫁給他的:他長得不錯,人也聰明,如果他願意的話,還顯得非常可愛。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出嫁以前姓佩斯托娃)還在童年就失去雙親,在莫斯科一所貴族女子中學裏度過了幾年時光,從那裏回來以後,在離O省省城五十俄裏①、自己祖傳的波剋羅夫斯剋村,與姑媽和哥哥住在一起。這個哥哥得快去彼得堡任職,而且一直妹妹和姑媽,直到死神突然降臨,結束了他的一生。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繼承了波剋羅夫斯剋村,但是在那裏沒住多久;她和幾天內就使她為之傾心的卡利京結婚以後,第二年就用波剋羅夫斯剋村換得了另一處地産,這塊領地收益要多得多,但是既不美,也沒有宅邊花園,同時,卡利京在O市買下了一幢房子,和妻子在那裏長期定居下來。住宅旁有一座大花園;花園的一面一直通往田野,通往郊外。“所以,”很不喜歡鄉村幽靜生活的卡利京决定,“也就用不着沒事兒常到鄉下去了。”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心裏不止一次為她那美麗的波剋羅夫斯剋村感到惋惜,那裏有一條歡快的小溪,遼闊的草地和蒼翠的小樹林;不過,無論什麽事情她都不會和丈夫頂撞,而且對他的才智和精通人情世故敬佩得五體投地。結婚十五年以後,他死了,留下了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這時候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對自己的住宅和城市生活已經如此習慣,連她自己也不想離開O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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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俄裏等於一·○六公裏。
   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年輕時曾享有可愛的金發女郎的聲譽;年近半百,她的容貌仍然沒有失去令人産生好感的風韻,雖說稍有點兒發胖,也顯得有些兒臃腫了。與其說她心地善良,倒不如說她是多愁善感,到了成年,仍然保留着貴族女子中學裏的習氣;她任性而又嬌氣,每當生活習慣遭到破壞的時候,她很容易動怒,甚至哭泣;然而當她的願望得到滿足,誰也不頂撞她的時候,她對人卻十分親切而又可愛。她的房子是城裏最舒適的住宅之一。她的傢産很大,主要不是繼承來的,而是丈夫掙來的。兩個女兒都跟她住在一起;兒子在彼得堡一所最好的官辦學校裏接受教育。
   跟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一道坐在窗前的老太婆,就是那位曾和她在波剋羅夫斯剋村一同度過一段孤寂歲月的姑媽。她叫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佩斯托娃。她是個出名的怪人,性格獨立不羈,不管對誰都是當面實話實說,儘管財産少得可憐,舉止態度卻好像擁有萬貫傢産似的。她不能容忍已故的卡利京,她侄女一嫁給他,她就躲回自己的小村子裏,在一個莊稼人的沒有煙囪的農捨裏度過了整整十年。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有點兒怕她。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個子矮小,尖尖的鼻子,即使到了老年,仍然滿頭黑發,眼睛靈活,走起路來挺直身子,很有精神,說話很快,而且清楚,聲音尖細而又響亮。她經常戴一頂白色包發帽,穿一件白色短上衣。
   “你這是怎麽了?”她突然問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
   “長吁短嘆的,在想什麽,我的媽呀?”
   “沒什麽,”後者猶豫地說,“多美的雲彩啊!”
   “那麽你是可憐它們了,是嗎?”
   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什麽也沒回答。
   “格傑昂諾夫斯基怎麽還不來?”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說,靈巧地舞動着織針(她正在編織一條老大的毛圍巾)。
   “有他跟你一道嘆氣就好了,——要不,就隨便鬍扯點兒什麽。”
   “提起他來,您怎麽總是那麽嚴厲!謝爾蓋·彼特羅維奇是個受人尊敬的人。”
   “受人尊敬的!”老太婆含着責備的語氣重複說。
   “而且對我過世的丈夫多麽忠誠啊!”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說,“到現在他想起他來還不能不動感情。”
   “那還用說!是他盡力拉巴他,把他從泥坑裏拉出來的嘛,”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牢騷滿腹地說,織針在她的手裏動得更快了。
   “看上去是個那麽謙遜的人,”她又說話了,“頭髮全都白了,可是一開口,不是說謊,就是搬弄是非,還是個五等文官呢!唉,可也是嘛:是個牧師的兒子!”
   “誰沒有過失呀,姑媽?當然啦,他是有這個缺點。當然啦,謝爾蓋·彼特羅維奇沒受過教育,不會說法語;可是,隨您怎麽說吧,他是個討人喜歡的人。”
   “是啊,他一直在拍你的馬屁嘛。他不會說法語,這有什麽大不了的!我自己說法國‘話’也不怎麽行。最好他哪一國的話都不會說,那就不會說謊了。瞧,巧啦,剛說到他,他就到了,”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朝街上望了一眼,補上一句,“那不是,他來了,你那位討人喜歡的人。好高的個子,簡直像衹鸛!”
   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鬈發。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帶着嘲笑的神情看了看她。
   “我的媽喲,你這是什麽呀,好像是根白頭髮吧?你可得訓訓你的那個帕拉什卡。她怎麽沒看見呢?”
   “唉,您呀,姑媽,總是……”瑪麗婭·德米特裏耶芙娜遺憾地含含糊糊地說,用手指敲了敲安樂椅的扶手。
   “謝爾蓋·彼特羅維奇·格傑昂諾夫斯基!”一個面頰紅潤的小廝從門外跑來,尖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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