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小说选集>> 卡夫卡 Franz Kafka   奧地利 Austria     (1883年七月3日1924年六月3日)
卡夫卡小說選
  卡夫卡的文學創作主要成就是三部未完成的長篇小說和一些中短篇小說。
  
  長篇小說《美國》(1912—1914年寫成),描寫16歲的德國少年卡爾·羅斯曼,因受傢中女僕的引誘,致使女僕懷孕,被父母趕出傢門,放逐到美國的經歷遭遇。作品所側重的是人物在美國憂鬱、孤獨的內心感受。
    
  長篇小說《審判》(1918年寫成),作品講述的是銀行助理約瑟夫·K無故受審判並被處死的故事。約瑟夫·K在30歲生日的那天早晨醒來按鈴聲吃早餐時,進來的不是女僕而是兩個官差,宣告他被捕,並被法庭審判有罪,他雖被捕卻仍能自由生活,照常工作。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有罪,認為一定是法院搞錯了,堅信自己無罪。約瑟夫·K不願屈就命運,他同這場明知毫無希望的訴訟展開了一生的交戰,公然嚮不公正的法庭挑戰。在第一次審判時,他慷慨激昂地揭露法庭黑暗,為自己的無辜理奔波,找人幫忙,想搞個水落石出,親自動手寫抗辯書,從各個方面來說明自己無罪。他生怕自己在某一個最微小的地方犯過什麽過錯,竭力去尋找,捕捉而不可得,惶惶不可終日。然而一切努力都徒勞無益,K終於明白,要擺脫命運的安排,擺脫法律之網的束縛是不可能的。最後,他毫無反抗地被兩個黑衣人架走,在碎石場的懸崖下被處死。
    
  短篇小說《中國長城的建造》(1918—1919)描寫中國的老百姓受無形權力的驅使,去建造毫無防禦作用的長城,表現出了人在強權統治面前的無可奈何與無能為力。
    
  《判决》(1912)是卡夫卡最喜愛的作品,表現了父子兩代人的衝突。主人公格奧爾格·本德曼是個商人,自從幾年前母親去世後就和父親一起生活,現在生意興隆。他在房間裏給一位多年前遷居俄國的朋友寫信,告訴他自己訂婚的消息。寫完信來到父親的房間,意外的是父親對他態度非常不好,懷疑他根本就沒有遷居到俄國的朋友,指責他背着自己做生意,還盼着自己早死。突然,父親又轉了話題,嘲笑格奧爾格在欺騙他朋友,而父親自己倒是一直跟那位朋友通信,並早已把格奧爾格訂婚的消息告訴他了。格奧爾格忍不住頂撞了父親一句,父親便判獨生子去投河自盡。於是獨生子真的投河死了。作品所描寫的在父子兩人的口角過程中,清白善良的兒子竟被父親視為有罪和執拗殘暴,在父親的淫威之下,獨生子害怕、恐懼到了喪失理智,以致自盡。父親高大強壯而毫無理性,具有一切暴君的特徵。這個貌似荒誕的故事是卡夫卡負罪心態的生動描述,父親的判决也是卡夫卡對自己的判决。主人公臨死前的低聲辯白——“親愛的父母親,我可是一直愛你們的”,則是卡夫卡最隱秘心麯的吐露。這種故事的框架是典型的卡夫卡式的,是他內心深處的負罪感具象化之後的産物。然而作品的內涵顯然不在於僅僅表現父子衝突,更在於在普遍意義上揭示出人類生存在怎樣一種權威和凌辱之下。另一方面又展現人物為戰勝父親進行的一係列抗爭。兒子把看來衰老的父親如同孩子般放到床上後,真的把他“蓋了起來”。從表面上看,他這樣做是出於孝心;在深層含義上他是想埋葬父親,以確立自己作為新的一傢之主的地位。小說在體現了卡夫卡獨特的“審父”意識的同時,也表現了對傢長式的奧匈帝國統治者的不滿。與此同時卡夫卡還通過這個獨特的故事揭示了西方社會中現實生活的荒謬性和非理性。
    
  長篇小說《城堡》(1922)是一部典型的表現主義小說,具有鮮明的卡夫卡特色。小說主人翁K 是一個名義上的土地測量員,應聘前往不知名的城堡工作。誰知堡內層層機構,沒有人知道這項聘任,K遇上重重的阻撓,衹好孤軍奮戰,和官僚權貴不懈地進行鬥爭,直到最後他始終沒有進入城堡,也無法見到城堡最高當局。 
    
  《饑餓藝術傢》(1922)中歌唱藝人為了生存,為了使自己的藝術達到“最高境界”,竟把絶路作為出路,以絶食表演作為謀生手段,宣稱可以40天不進食而引吭高歌表演,進而發展到為絶食而絶食的“藝術”境界,仿佛饑餓真的就與人的肉體感覺離開了一樣。40天過去了,他仍堅持要絶食表演下去,後被經理強迫進食。藝術傢深為他的饑餓藝術未達佳境而遺憾,更為人們對他的藝術追求不理解不支持備感孤獨,他把原本作為生計手段的挨餓,當成生存目的和真正“藝術”而孜孜以求,最後被送進馬戲團,關在籠中與獸類一起供人參觀,無異於真正的動物。骨瘦如柴的藝術傢的意象有多重寓意,是人性異化、精神展品化和藝術異化的象徵,是現代人痛苦悲哀現狀的寫照。
    
  《洞穴》(1923—1924)是卡夫卡晚期創作中最具代表性的力作。主人公是一隻不知名的人格化的鼴鼠類動物。作品采用第一人稱自敘法,描寫了“我”擔心外來襲擊,修築了堅固地洞,貯存了大量食物,地洞雖暢通無阻,無懈可擊,防禦退逃自如,但 “我”還是時時處於驚恐之中,惶惶不可終日。 “我”又常年不斷地改建地洞,輾轉不停地把糧食從地洞的這個地方搬到那個地方,做好防禦工作以防外界強敵前來襲擊。它說:“即使從墻上掉下來的一粒沙子,不搞清它的去嚮我也不能放心。”它嚮一種未知的危險、嚮它周圍無窮的一切發動了一場殊死的戰鬥:“我離開了世界,下到我的地洞裏”,“如果我能平息我心中的衝突,我就相信自己已經很幸福了”。然而它永遠在挖掘新的地道,在這個沒有盡頭的迷宮裏,面對“一種我始終應該擔心的東西,一件我始終應該有所防備的事情:有個人來了”。小說真實地反映了一次大戰前後,普通小人物失卻安全感、生活與生命得不到保障的恐懼心態。
    
  《緻科學院的報告》描寫馬戲團試圖尋找“人類道路”而馴化猿猴成為會說話的人的故事。被關在狹窄籠子裏的非洲猿猴,在人的逼迫下學人吐唾沫、學人喝燒酒、學人語喊“哈羅”。凄厲的哀號與悲鳴,傳遞出失卻自由、沒有出路的苦悶與悲觀絶望情緒 。漸失猿性獲取人性的過程畸變,正是人類異化的一種反嚮印證。
    
  絶筆之作《女歌手約瑟芬或耗子民族》則描寫了一個不幸族類與一個不幸藝術傢,以及藝術三者之間的復雜關係。這部作品包含着卡夫卡有關藝術和藝術傢以及與種族和民族關係的深刻見解。其含義比《饑餓藝術傢》更為復雜深廣。
    
  卡夫卡還留下了大量的書信作品,這些書信作品摻雜了卡夫卡個人大量思想性的東西,文學、藝術價值絲毫不亞於其正規的文學作品。保留較多的有《緻菲利斯.鮑威爾》(菲利斯鮑威爾係卡夫卡定、退婚多次的情人)、《緻馬剋思.勃羅德》(即其好友Max Brod)以及超級長信《緻父親》。其中《緻父親》雖然是一封信,但在文學、教育學、心理學、倫理學等方面均極有價值。
    
  除此之外,卡夫卡的一位年輕朋友還記錄下了卡夫卡的一部分談話,整理成《談話錄》出版。另有《他》、《雜感》等作品被保留下來。這些作品是以對話、陳述的形式寫成,幾乎是卡夫卡個人世界觀的直接闡述,既有他本人主觀感情的宣泄,也有他以極深邃的哲學語言對世界的客觀描述。


  Short stories
  
   * Description of a Struggle (Beschreibung eines Kampfes, 1904–1905)
   * Wedding Preparations in the Country (Hochzeitsvorbereitungen auf dem Lande, 1907–1908)
   * Contemplation (Betrachtung, 1904–1912)
   * The Judgment (Das Urteil, 22–23 September 1912)
   * The Stoker
   * In the Penal Colony (In der Strafkolonie, October 1914)
   * The Village Schoolmaster (Der Dorfschullehrer or Der Riesenmaulwurf, 1914–1915)
   * Blumfeld, an Elderly Bachelor (Blumfeld, ein älterer Junggeselle, 1915)
   * The Warden of the Tomb (Der Gruftwächter, 1916–1917), the only play Kafka wrote
   * The Hunter Gracchus (Der Jäger Gracchus, 1917)
   * The Great Wall of China (Beim Bau der Chinesischen Mauer, 1917)
   * A Report to an Academy (Ein Bericht für eine Akademie, 1917)
   * Jackals and Arabs (Schakale und Araber, 1917)
   * A Country Doctor (Ein Landarzt, 1919)
   * A Message from the Emperor (Eine kaiserliche Botschaft, 1919)
   * An Old Manuscript (Ein altes Blatt, 1919)
   * The Refusal (Die Abweisung, 1920)
   * A Hunger Artist (Ein Hungerkünstler, 1924)
   * Investigations of a Dog (Forschungen eines Hundes, 1922)
   * A Little Woman (Eine kleine Frau, 1923)
   * First Sorrow (Erstes Leid, 1921–1922)
   * The Burrow (Der Bau, 1923–1924)
   * Josephine the Singer, or the Mouse Folk (Josephine, die Sängerin, oder Das Volk der Mäuse, 1924)
  
  Many collections of the stories have been published, and they include:
  
   * The Penal Colony: Stories and Short Pieces.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1948.
   * The Complete Stories, (ed. Nahum N. Glatzer).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1971.
   * The Basic Kafka. New York: Pocket Books, 1979.
   * The Sons.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1989.
   * The Metamorphosis, In the Penal Colony, and Other Stories.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1995.
   * Contemplation. Twisted Spoon Press, 1998.
   * Metamorphosis and Other Stories. Penguin Classics, 2007
  
  Novellas
  
   * The Metamorphosis (Die Verwandlung, November – December 1915)
  
  Novels
  
   * The Trial (Der Prozeß, 1925) (includes short story Before the Law)
   * The Castle (Das Schloß, 1926)
   * Amerika (Amerika or Der Verschollene, 1927)
  
  Diaries and notebooks
  
   * Diaries 1910–1923
   * The Blue Octavo Notebooks
  
  Letters
  
   * Letter to His Father
   * Letters to Felice
   * Letters to Ottla
   * Letters to Milena
   * Letters to Family, Friends, and Editors
大路上的小孩
  大路上的小孩
   作者:卡夫卡
   我聽到車子駛過園子欄柵前面。有時我從樹葉中輕微晃動的空隙裏看看,看看在這炎熱的夏天,馬車的輪幅和轅桿是怎樣嘎嘎作響的。農民從地裏回來,他們大聲地笑着。這可是缺德。
   這是我父母的園子,我正在園子樹林中間休息,坐在鞦韆架上。
   欄柵外的活動停止了,追逐着的小孩也過去了,糧車載着男人們和女人們,他們坐在禾把上,將花壇都遮住了。將近傍晚,我看到一位先生拄着手杖在慢慢散步,兩個姑娘手輓着手,迎着他走去,一面嚮他打招呼,一面拐嚮旁邊的草叢。
   然後,我看到鳥兒像噴出來似的飛騰,我的目光跟蹤着它們,看着它們是如何在眨眼之間升空,我的目光跟着它們直到我不再覺得它們在飛,而是我自己在往下墜。出於偏好,我緊緊地抓住鞦韆的繩子開始輕微地搖蕩起來。不久,我搖晃得激烈了一些,晚風吹來,頗感涼意,現在,天上已不是飛翔的鳥兒,卻是閃動的星星。
   燭光下,我正用晚餐,我經常將兩臂擱在木板上,咬着我的黃油面包,這時我已經纍了。風將破得厲害的窗簾吹得鼓脹起來,外面有人路過窗前,間或兩手抓緊簾子仔細端詳我並要和我說上幾句。通常蠟燭很快便熄滅了,在黑暗的蠟燭煙霧中,聚集的蚊蠅正要兜一陣圈子,有一個人在窗外問我什麽,所以我看着他,我好像在看着一座山或看着純淨的微風,也沒有許多要回答他的。
   有一個人跳上窗戶的胸墻,進行通報,而另外的人似乎已經到了房前,我自然站起來,嘆息着。這人說:“不行,你為什麽這樣嘆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有什麽特殊情況嗎?有什麽倒黴的事嗎?我們不從中休息一下麽?一切都完了麽?”
   什麽也沒有完,我們跑到房前。
   ——“你老是遲到。”
   “怎麽說老是我”——“就是你,你不願意跟我們一起的時候,就呆在傢裏。”——“缺德。”——“什麽?缺德!你說什麽?”
   這個晚上我們就這樣頭頂頭地幹起來了,也不顧白天黑夜。很快,我們背心上的鈕扣互相摩擦,有如牙齒上下碰撞;一會兒我們又互相追逐,彼此距離總是差不多;我們渾身發熱,像熱帶的動物一樣。我們又像古代戰爭中的胸甲騎士一樣跺着腳走,昂着頭,往小鬍同下面進軍,我們又以這種攻擊姿勢繼續嚮大路上挺進,個別人進入街道的溝渠裏,但他們並未消失在黑暗的斜坡前,而是像陌生人一樣站在上面的田間小道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們。
   “你們下來!”——“你們先上來!”——“你們把我們拽下來嘛,別忘了,我們並不蠢。”
   ——“你們說說看,你們可是膽小啊!衹管來嘛!來嘛!”
   ——“真的嗎?你們?就是你們,要把我們拽下來?沒瞧瞧你們那副熊樣?”
   我們開始攻擊,我們被胸脯撞擊着,被摔在溝渠草叢裏,我們跌倒了,是自願的,草叢裏到處一樣的暖和,草叢的冷暖我們不知道,衹覺得纍。
   我滾嚮左側,以手當枕,這時我真想睡覺!雖然我想用突出的下顎把自己頂起來,但卻滾進了更深的溝裏。然後我手臂支撐前面,兩腿斜縮,嚮前撲去,結果又掉進了一個深溝,肯定比前一條溝更深,但我一點也不想停止這種遊戲。我真想在最後的一個溝渠裏充分地放鬆自己,躺下來美美地睡上一覺。特別是我的膝蓋,我幾乎忘記了它。我躺着,我躺着笑了,我的背有毛病。當一個男孩雙肘貼着髖部從斜坡越過我的溝渠跳嚮大路上時,我看看見他墨黑的鞋底,這時,我眨了眨眼。
   月亮升得相當高了,一輛郵車在月光下駛過,微風四處輕輕飄起,在壕溝裏我也感覺到了。附近的樹林裏已開始沙沙作響,這時,一個人躺着不怎麽覺得孤獨。
   “你們在哪兒?”——“過來!”——“大傢一起來!”
   ——“你躲什麽,別胡闹!”
   ——“你們知道郵車過去了嗎?”
   ——“沒有!已經過去了嗎?”
   ——“當然,在你睡覺的時候,郵車已經過去了。”
   ——“我睡覺了嗎?我可沒有睡呀!”
   ——“別吭聲,有人看見了。”
   ——“我求求你。”
   ——“過來。”
   我們靠得很近地跑着,有的人彼此握手,頭昂得不夠高,因為大傢都在朝下走路,有人發出印第安人戰鬥時的吶喊,我們疾速奔跑,速度之快,前所未有。在快跑時風也助了我們一臂之力,恐怕什麽也擋不住我們。在超過別人時,我們可以交叉手臂,而且安靜地環視周圍。到了野溪橋我們就停下來了,繼續往前跑的人也返回來了。橋下的水衝擊着石子和植物的根部,好像還並不多晚,我們之中居然沒有人跳到橋的欄桿上去。在遠處的灌木叢後駛出一輛火車,所有車廂通明透亮,玻璃窗肯定都打開了。我們中有一個人開始唱起了礦工之歌,我們也都跟着唱。我們唱得比火車前進的節奏要快得多,我們搖晃着手臂,歌聲的力度不夠,但我們歌聲緊迫,並因此而開心。如果有一個人將自己的聲音融入並領起其他人的聲音,他就如同被魚咬住一樣,大傢跟着他唱起來。我們唱近處的森林,唱遠方的遊子,聲聲入耳。大人都還在活動,母親們正在收拾夜晚的床鋪。
   時間到了,我嚮站在我旁邊的人親了一下,和離我最近的三個人拉了拉手,然後開始回傢了。沒有人叫我。我拐進了第一個十字路口,在那裏他們看不見我了。我在田間小路上跑着,又進入了樹林。我趕往位於南邊的城裏,從那兒就到我們村了。
   “註意,那兒有人,他們不睡覺。”
   “那他們為什麽不睡覺?”
   “因為他們不纍。”
   “他們為什麽不纍?”
   “因為他們是傻子,”
   “傻子要纍多好啊!”
   (陸增榮 譯)
欺騙農民的人
  欺騙農民的人
   作者:卡夫卡
   終於晚上10點鐘了,我和一個以前有過泛泛之交的男人一起來到一所豪華住宅前,這個人這回又意外地和我遇到一塊了,並且將我在幾個鬍同裏引來拉去地廝混了兩個小時。我是被邀來這傢住宅參加一次集體活動的。
   我說了聲“好啦”,並以手擊掌,表示無論如何我們要分手了。我還作過某些暗示,我已經太纍了。他問:“你到上面去嗎?”從他的嘴裏我聽到一種牙齒打架的聲音。
   “是的。”
   我立刻給他講,人傢邀請我來的。我心裏想,我可是被邀請到上面去的,在上面感到很美氣,而不是在這裏,站在下面,站在大門外面,看着對方的耳朵根子,而現在我們還默然相對,似乎我們已經决定在這個地點作長久的逗留。這時,除去天上的星星,周圍的房子和房子上空的黑暗都加入了我們的沉默。有些輪廓模糊的散步者,我不想知道他們上哪裏去。但他們的腳步聲,還有總是嚮街道對面壓去的風聲,以及嚮着某個房間緊閉的窗戶放出的唱機聲音,所有這些聲音由於我們的沉默都聽得很清楚。仿佛這就是這條鬍同經常的和永遠的特徵。
   我的同伴微笑了,從他的微笑中和微笑以後的表情看,我敢說,他是同意我們分手了,他將手臂沿着墻面嚮上伸展,閉着眼睛將臉對着手臂。
   然而,我沒有將他的微笑看完,因為一種不好意思的情緒忽然嚮我圍上來了。我瞭解這種微笑。這是一個欺騙農民的人。如此而已。在這個城裏我住了幾個月之久,我相信我對這些人是太熟悉了。晚上他們在鬍同裏伸出手來,像旅店老闆對待我們一樣,你站在貼佈告的柱子跟前,他們就在柱子周圍閑蕩,像捉迷藏一樣,他們從圓柱後面嚮前冒出來,衹用一隻眼睛窺視。在街道十字路口,當你正在生氣時,他們會突然飄浮到人行道的邊角上來。我太瞭解他們。他們曾經是我在一個小旅店中第一批城裏的熟人。由於他們,我第一次見識到這種糾纏不休。這種伎倆我現在還真不能很快地忘掉它。我已經開始認識了他們。雖然你早已逃離了他們,甚至他們早已不再欺騙了,他們還像站在你跟前一樣。他們不坐,也不躺,卻另從遠處看你,而且帶着某種使人信任的眼光。他們的伎倆總是老一套,在你跟前裝作無所不能。你急着到什麽地方去,他擋住你的去路,作為補償,他為你準備一套衹有在他自己心中存在的住宅;到頭來,他終歸要反對你原來的主意,並且他把這當作是對你的友好,對你的擁抱,他就在擁抱你,臉對着臉,經過長時間廝混,對於這種笑劇我算是領教了。我的指尖相互摩挲着,我用這種辦法使他的無恥勾當沒有搞成。
   我的這位熟人還像剛纔一樣靠在這裏,還總是以農民行騙者自居,他對自己的境況很滿意,這種滿意使得他臉頰帶紅。
   “我知道!”我說,並且輕輕地敲了敲他的肩膀,然後我急步上了樓梯,接待室裏侍者們至誠的臉使我高興,這有如一份美好的禮物。當他們為我脫掉大衣並且擦掉皮靴上的塵土時,我挨個兒看着他們,我吸了一口氣,舒展了一子,然後走進大廳。
   (陸增榮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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