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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fucius
  Epic roaming the wilderness: Confucius
  "Confucius" is a talent to explore the making of history. It is 14 years of Confucius and His Students "rate of the wilderness he" traveled far and wide on the theme of the Central Plains about the sage Confucius magnificent tr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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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1)
  大约十岁那年,我做了平生头一个牢牢地抓住了日后记忆的梦:一群巨大的怪兽举着头上的尖角,在阳光下穿过了一望无际的荒原,呼啸着朝我冲来。它们暗褐色的皮甲闪着金属般的光泽,我踩在地上的脚,老远便感受到了大地传来的沉闷急骤鼓声般的震颤。“啊,犀牛!”我在梦里惊呼道。我转身想逃。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惊醒了,可就在我逃出了这个噩梦之前,它们已经追上了我。尽管清楚地知道这是在梦中,我还是惊恐地挪不动身。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它们追上了我,却未如我想象的那样踩、碾和用角挑我。它们刹住了笨重、小山似的身躯,吃力地在我的跟前停下。从它们鼻翼里喷出的沉重的带着白气的喘息,震得我的耳膜嗡嗡生疼。那是一种正在消逝的、类似天边地平线后闷雷的声音。虽然响,对人倒好像没有伤害性。我迷惑地抬起头,打量着这些闯入了我童年梦境的不速之客。啊,这一看,顿时使我消除了对它们的恐惧之心。它们不过是些迷途劳累的庞然大物,就像从每天晚上睡前,我母亲给我讲的那些故事里跑出来的.只是它们看起来比故事里神气漂亮的动物更可怜也更疲倦,一近看,它们身上青铜的光辉便消失了,厚厚的铠甲成了使用过当处处皲裂的黑陶,深深的裂缝里嵌满了泥土、草屑和血痂。它们的角也早已磨秃了,已失去了任何实用及观赏性,顶在头上光溜溜傻乎乎地,倒似我那尚未发育起来的小鸡鸡。我格格地笑了,伸出手去摸它。它毫不避让。它那双深陷于头上泥潭般皱折中的小眼睛离我如此之近,使我能够仔细地看清楚它的目光。它们是如此的温和、如此的怜悯。这样的眼神,看上去比我这十岁孩童的更茫然.我给它们搞胡涂了。这是一种十分陌生的体验。我既被它们吸引,从那双眼睛中,又仿佛不合时宜地窥见了一个与我年龄不相称的神秘广大的世界。于是,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回到了现实中母亲的身边。
  十四年后,我见到了随孔子流亡归来的师兄子贡。一见着他,多年来纠葛着我的那些梦境就冰然释开了。十四年以前,他与我父亲,和另一些师兄们,跟着孔子离开了鲁国。当时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刚刚开始做下了那些日后留在我记忆中的梦。最初几年,我梦到的都是一些景物:我们曲阜的城门、城外的沂水、铺着青石板的街道、城东头国王宫殿屋脊上青灰色的瓦当和越过宫殿远远望及的翠绿的尼丘山。这些,也是作为懵懂无知的孩童的我,白日与小伙伴们嬉戏时所见。但很快地,梦,就超出了我的活动范围和体验,变得细微、复杂和隐秘了。我曾反复地梦到过一对煮饭用的镬和鬲,是用青铜铸的,与我家里竹编陶制的器具大不一样,一间堆满了竹简的屋子,一把面板被手指磨得油亮的桐木琴。这年夏天,国王在太庙里祭祖。我和几个孩子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钻了进去。大殿前方空地搭起的祭坛上,摆好了一排盛着黍米、黄粱、腌菜、肉酱、三牲、昆虫、清酒的俎豆。两旁,坐满了手持乐器的乐工。我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形状奇特的编钟、编磬、陶埙和笙管。虽然当时我还叫不出这些祭器跟乐器的名字,虽然在曲阜度过了整个完整的童年,我还是头一次进入太庙,可我惊奇地发现,我所见到的一切,早已在我的梦中出现过了。它们是那样的吻合。于是,根据做过的梦,我甚至大胆地猜测出大殿里供着的是一个叫周公的人的牌位。据说,他是我们这个地理偏东的小诸侯国的始祖。数年后,当我的年龄和身位允许我在太庙内自由地游览时,这一孩提时的猜测得到了精确地印证。我记得当时我完全被梦境与现实的这种相似或混淆惊呆了,我挤在那些比我高半截的大人堆里,无心去欣赏后来手持鸾的国王出场和四十八人庞大舞蹈团的表演,独自陷入了不可解释的困惑。
  就这样,在梦里,我比其他孩童更早更凌乱地接触到了身边的世界。每年秋天的某天,我母亲照例要把我拉到门边,用子帮我在柱子上的那些小刻痕上再添上一道,告诉说我又长了一岁,可这种古朴的计算方式对我来说已是毫无意义了。在另一种时间里,我远比这生长得快。在梦里,我见到的事物是如此的丰富,以致于想要一一验证它们,我不得不在正常的岁月里等待若干年。我已经习惯于日常生活中的那些小奇迹。有一回,我连续三天梦到了城北的一棵大槐树下埋着一个陶罐。父亲走后,我和母亲一直靠同族的亲戚接济,我找了一份白天替贵族放牧的差使,以替母亲分担生活上的困窘。我和母亲住在城南的贫民区,去看梦里的那棵树,需要穿过整个曲阜城区。我才十来岁,便已感到谋生的不易和时间的不够了。我得干活,让那只罐子呆在那儿吧。但第四天晚上,罐子继续固执地出现。为了不耽误放牧,挨上一顿皮鞭,早上我只好提前一个时辰醒来。我一边系好身上破麻衣前襟的带钩,一边匆匆地穿入了清晨凛冽能见度极低的雾气。半个时辰后,我在城墙内侧找到了那棵槐树,我掏出怀里放牧时防狼的子,抓紧时间挖了起来。果然,片刻后,我起出了梦里的陶罐。它外表墩墩的,是那种最不惹眼的粗陶,重得我几乎抱不动。我揭开了盖子,里头全是齐国铲形的平足铜币。齐国是我们的近邻。那个诸侯国靠海,有渔盐之利,经济远比我们发达,铸造的铜币不仅精美,而且个头大,分量足,与我们鲁国那种轻巴巴的尖足币一直保持着一比二的汇率。我拈起一枚,欣赏了一会儿上头的花纹。由于盖子封得不够牢,它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铜绿,还散发着一股泥土的腥味。我把罐子放回坑里,重新埋好,此后有关它的梦也就停止了对我的骚扰。这批铲币如果取出来,可以轻易地兑换为一笔供我们母子俩生活一年的财富,但我没有这么做。它不属于我早晨睁眼醒来看到的那个世界,它永远都应该作为一笔无形的财富,与我的那些梦,在另一个世界里存在着。事实上,我从梦里得到的馈赠已经如此之多。当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在山坳放羊时,我会突然心血来潮,领他们去一块我们谁也没见过的岩石后采食圆圆微涩的棠果。等我年龄稍大,能独自背着父亲留下的渔网去沂水旁打鱼时,我便会按若干年前某个梦的指引,径直走到了某处隐秘陌生的河汊,在天边的夕阳和粼动的波光中,如一名老渔夫自信地将网朝空中撒去。我网网都不落空。
楔子(2)
  大约在我做头一个梦后的第三年起,我的梦里陆续地出现了人。开始,那些面孔都似曾相识,都可以在街上或别的什么地方寻到。一个每天午后守着担子蹲在巷口的补碗人,家里的陶器摔坏了,将碎片捧去,他能敲敲拼拼奇迹般地让碗复原,让你端回去重新盛水。那个腰里挂着城门铜钥匙的相貌凶恶的长官司门,与邻国的冲突一起,他便会领着一队士卒守在城门口,挨个盘查进出的行人。住在街上的一位,小寡妇,她原来是王宫里的舞女,被国王赏给了一名将军作妾,但将军不久便在与齐国的冲突中战死了。她带着小女儿搬出将军府,自立了门户。遗憾的是那时我还不晓得欣赏她身段的婀娜,等我长到了十八岁,她已经人老珠黄,胖得成了一只土埙。只有在某个梦里,她仍旧保持着当年的美丽,作为一名次要人物轻盈地闪过。在我长达十余年的梦幻生涯中,这些人一直都没有衰老。不过,他们后来出现的次数就越来越稀少了,梦里的人物也变得越来越固定和有规律。有一个满脸胡须腰挎宝剑的汉子,他的精力十分充沛。他总是在我梦里大声嚷嚷同人吵架。有时,我会看到他踏上了战车,朝着虚无缥缈的敌阵冲去。另一个愁眉苦脸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我每梦到他一次,他的健康状况显然就恶化一次。他的脸色那么苍白,身体那么单薄,以致于在梦中,都成了个一吹便能消失的影子。我替他产生了深深的担忧,只要半个月不见,便忍不住怀疑他已经在梦中死去了。我还注意过有一种梦非常单调,那里头永远只有一个人物:我们的国王。我是凭他身上绣着青龙的黑色衮服和头上用五彩缫绳串着的玉旒这样断定的。我在每年的祭礼上偶尔见到过他。平时他乘蒙着虎皮的马车出宫,车内的帘子总紧紧地闭着。据说他身体虚弱,不愿意接触阳光。这个梦非常固执,比我当年梦到的那只罐子还要固执。因为我们的新国王都继位一年多了,病死的老国王在梦里仍然不肯弃位。可有一天,仿佛得到了什么消息,他突然被更换了,换成了一位须发皆白,相貌温和的老者。我认识他。他就是我们这个小国家的缔造者周公。几年前,我在梦里的太庙见过他的塑像。此后,他便取代了老国王——即是他的二十二代孙,定期地在我梦里出现。他对我很和气也很耐心,喜欢同我谈一些大道理。当时对我来说,这些话题显然太深奥了。我怀疑他弄错人了。不可否认,与它的前身一样,这个梦很快使我感到了厌烦。
  这些人构成了我黑夜生活的一部分,我对他们一天比一天熟悉。他们与我白天的日子互不干扰,相安无事,但有一天,一个梦不免让我吃了一惊。我梦到了我的母亲。她看上去比白天要年轻。这些年来,我还是头一回梦到了与我生活真正相关的人。这像头一个真正属于我的梦。我吃惊地注视着变年轻了的母亲,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小孩。在孩子隐约露出的锁骨上,有一块与我一样的胎记。第二天,我忍不住把这个梦告诉了母亲。
  “天哪,你父亲托梦来啦!”她叫道。
  随即,她就哭了。那些年里,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我从未惹她生过气。她也很少跟我提起父亲。她头一回当着我哭泣。我后悔把那个梦说出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再给她讲一些。对那些梦的涵义,我一直感到困惑不解。难道多年来,它们一直都是远在异地的父亲对我进行的启发或暗示吗?那他对我梦境的这种操纵就显得太不可理喻了。他为什么要在让我梦到了大量的城门、野果、河汉、乐器、国王和陌生人之后,迟迟数年才触及了同他关系密切的母亲?而早年在我梦里出现的那个小寡妇,和那只罐子,又是什么意思?但母亲决堤而出的积怨打断了我的犹豫,一时间,父亲以一种可憎可笑的形象在她口中复活了。她用女性特有的尖刻和激烈一边哭一边指责说,我的父亲完全是个傻乎乎的疯子,他放着那么多有权有势的贵族——有几家,还是我们的亲戚——不投靠,十几年前便懵懵懂懂地投到了那个孔子门下;而父亲的老师孔子,则比谁都疯得更厉害。他号称知书懂礼,驾车射箭弹琴管家样样都会,可人们说他什么也不会;他声称他不想做官,可一年内却连升了三级,干到了我们国家的三把手;可干到了三把手,领着我们打了两场内战,又辞了职,带着他的学生,我父亲他们跑掉了。鬼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听说一直呆在我们西边邻近的卫国。在我母亲的口中,卫国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方,那里以妖娆的女子和淫荡的民歌著称。后一点不假,当我成年后,通过那本后世被尊为《诗经》的诗集学习诗歌音乐时,里头那此卫国青年肆无忌惮的调情读了确实让人心跳脸红。母亲咬定,父亲一定是让那些卫国女人迷住了,这些年来才连梦也不给我们母子托。她根本就不相信父亲临走前对她,也是他老师孔子对他的许诺,说一旦到了其它诸侯国,他们就会有更多更大的官做。她说她不懂得,一个人若为了做官,难道连祖先的牌位都可以不管了吗?现在回想起来,我母亲最后的那句攻击的确一针见血。因为如她所说,即使到了后来,为了世俗的目的抛下家里祖宗的神灵,一直都被我们这个民族视为一种罪过。人们相信,假如享受不到子孙供奉的香火,那些神灵便面临着沦为孤魂野鬼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