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詩歌>> 中国经典>> 施耐庵 Shi Naian   中国 China   元明   (1296年1371年)
水滸傳 Water Margin
  《水滸傳》的成書,取材於北宋末年宋江起義的故事。據《東都事略·侯蒙傳》:“江以三十六人橫行河朔,京東官軍數萬無敢抗者。”又據《宋史·徽宗本紀》:“淮南盜宋江等犯淮陽軍,遣將討捕,又犯京東、河北,入楚、海州界,命知州張叔夜招降之。”《宋史·張叔夜傳》:“宋江起河朔,轉略十郡,官軍莫敢嬰其鋒。聲言將至,叔夜使間者覘所嚮,賊徑趨海瀕,劫鉅舟十餘,載擄獲。於是募死士得千人,設伏近城,而出輕兵距海誘之戰,先匿壯卒海旁,伺兵合,舉火焚其舟,賊聞之皆無鬥志,伏兵乘之,擒其副賊,江乃降。”此外,李□的《十朝綱要》,宋代陳均《九朝編年備要》和徐夢莘的《三朝北盟會編》,也都有類似的記載。還有的記載說宋江投降後曾參加過徵方臘之役。從這些記載裏,可以知道這支起義軍,人數不多(但也决不止36人),戰鬥力很強,在群衆中甚有影響,曾經給宋王朝造成一定的威脅。宋江等起義的年代大約在宣和元年(1119年)至宣和三年(1121年),前後三年多。
  宋代說書伎藝興盛,民間流傳的宋江等36人故事,很快就被說書人采來作為創作話本的素材,南宋羅燁《醉翁談錄》記有小說篇目《青面獸》、《花和尚》和《武行者》,這當是說的楊志、魯智深、武鬆的故事,此外,《石頭孫立》一篇可能也是水滸故事。這是有關《水滸傳》話本的最早記載。南宋末有龔開的《宋江三十六人贊並序》,序裏說:“宋江事見於街談巷語。”並說在龔開之前有畫院待詔李嵩,曾畫過宋江等人像。但龔開的贊並未說故事內容。現在看到的最早寫水滸故事的作品,是《大宋宣和遺事》(見《宣和遺事》),它或出於元人,或為宋人舊本而元時又有增益。有的研究者認為它是說書藝人的底本。它所記水滸故事梗概,從楊志賣刀殺人起,經智取生辰綱、宋江殺惜、九天玄女授天書,直到受招安平方臘止,順序和現在的《水滸傳》基本一致。這時的水滸故事已由許多分散獨立的單篇,發展為係統連貫的整體。元代雜劇盛行,有大量的水滸戲出現,元雜劇和《大宋宣和遺事》所記水滸的人物姓名大致相同,但聚義地點不同,雜劇說的是梁山泊,《遺事》說的是太行山;雜劇中已有“一百八個頭領”之語,《遺事》衹提到了36將的綽號姓名;《遺事》中寫李逵位列第14,燕青位列第28,雜劇中李逵是第13頭領,燕青是第15頭領。凡此種種,可見在《水滸傳》成書以前,水滸故事在流傳中內容細節上頗有異同。這或者同在不同地區流傳也有關係。施耐庵正是把這些在不同地區流傳的故事,匯集起來,經過選擇、加工、再創作,纔寫成這部優秀的古典名著《水滸傳》。《水滸傳》的故事最初起源於北宋宣和年間,從南宋開始就成為了民間口頭文學的主要題材。目前流傳下來的根據說書人編成的話本中就有“青面獸”,“花和尚”,“武行者”等。元朝初年,出現了話本《大宋宣和遺事》,描述了晁蓋、吳加亮(吳用)等36人的故事,初步具有了《水滸傳》的故事梗概。元朝,元雜劇中還出現了一些水滸故事劇本。
  
  【小說版本】
  
  簡本
  簡本包括了受招安,徵遼,徵田虎、王慶,打方臘以及宋江被毒死的全部情節。之所以稱為簡本,主要是文字比較簡單,細節描寫少。已發現的簡本有:一百十五回本、一百十回本、一百二十四回本
  繁本
  繁本寫得比較細緻,也是流傳最廣的。但主要改寫增添的部分都是在招安之後的情節。
  一百回本
  在宋江受招安後,又有“徵遼”,徵方臘等情節。
  一百二十回本
  明萬歷末楊定在一百回本的基礎上又插入了徵田虎、王慶等情節,合成一百二十回本。
  七十回本
  清朝金聖嘆進行刪改,腰斬一百回本招安以及之後的事,以原書第七十一回盧俊義的夢作為結尾,再將第一回作為楔子,此為七十回本。
  一般認為衹有百回本可能是《水滸》故事成型定書的最早本子,也最接近傳說故事的版本。現知和現存《水滸傳》較早刻本都係明刊本。正德、嘉靖間人李開先《詞謔》記有20册本的《水滸傳》,有的研究者認為“二十册”即“二十捲”。一般認為,嘉靖時郭勳刊刻的武定板《水滸傳》比較接近於原本,但郭勳原刊本已無存,有的研究者認為今殘存 5回的嘉靖刊本《忠義水滸傳》即郭本,並且由此認為郭本是20捲本。明嘉靖年間高儒《百川書志》所錄《忠義水滸傳》為100捲,今天所能見的比較早而又比較完整的100回本是天都外臣序本,序文撰於萬歷己醜(1589年)。天都外臣序本從郭本出,不過分捲不同,郭本是20100回,天都外臣序本是100捲,100回。這個本子於排座次之後緊接受招安、徵遼、平方臘,而無平田虎、王慶故事。萬歷年間又出現了楊定見的120回本,主要是根據100回本,又插增平田虎、平王慶的故事(文字和繁本不同,或是吸收簡本而加以潤色)。明末金聖嘆(見金人瑞)刪去了排座次以後的部分,添了個盧俊義的噩夢作為結尾,夢中一百單八人全部被殺。又把原來的第一回改為楔子,作成70回本。這個本子,入清以來最為流行。今存較早的簡本有明刊《新刊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慶忠義水滸全傳》和明刊《忠義水滸志傳評林》,惟都為殘本。清刊本10捲 115回《忠義水滸傳》是今存比較齊全的簡本。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陸續整理出版過70回本及120回本、100回本等繁本,並影印過100回本,及排印過幾種繁本。還影印過簡本《水滸志傳評林》。
  譯本
  英文版通常將《水滸傳》翻譯成Water Margin或Outlaws of the Marsh。衆多譯本中,最早的當屬賽珍珠女士在1920年代中後期翻譯的All Men Are Brothers(四海之內皆兄弟)。書名出自《論語》“四海之內,皆兄弟也”。1933年出版,是《水滸傳》的第一個英文全譯本,當時在美國頗為暢銷。迄今為止《水滸傳》被認為比較好的英文版本,應該是中國籍的美國猶太裔學者沙博理先生(Sidney Shapiro)在文革期間受命譯的一百回版的"Outlaws of the Marsh"(水泊好漢)。其譯本,被認為更忠實於原著,且很貼切地反應了原文的神韻,符合翻譯的“信,達,雅”的原則。法語版則將其直譯為Au bord de l'eau。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搞笑的翻譯,居然是《一百零五個男人和三個女人在山上的故事》,智取生辰綱則節譯為《強盜設置的圈套》。日文版的《水滸傳》的版本非常之多,甚至被改編和演繹成了許多漫畫,電影,電視作品。
  
  【思想內容】
  
  《水滸傳》以它傑出的藝術描寫手段,揭示了中國封建社會中農民起義的發生、發展和失敗過程的一些本質方面。《水滸傳》的社會意義首先在於深刻揭露了封建社會的黑暗和腐朽,及統治階級的罪惡,說明造成農民起義的根本原因是“官逼民反”。作品開頭寫了一個一嚮被人厭棄的破落戶子弟高俅,靠踢球被端王看中,後來這位端王作了皇帝(徽宗),高俅一直被提拔到殿帥府太尉,而這位皇帝也不過是個專會串瓦走捨的浮浪紈絝兒。他的親信大臣還有蔡京、童貫和楊戩等,他們構成了一個最高統治集團,蔡、高等人以他們的親屬門客為黨羽心腹,如梁世傑、蔡九知府、慕容知府、高廉、賀太守之流,在他們的下面,則是一些貪官污吏、土豪惡霸,從上到下,狼狽為姦,殘害忠良,欺壓良善,對人民進行殘酷的剝削和壓迫,形成了一個統治網。《水滸傳》在揭露這些貪官污吏、土豪惡霸如何欺壓人民的罪行時,首先敘述了高俅迫害王進的故事,因為王進的父親早年比武時,一棒打翻了高俅,高俅任殿帥府太尉後,到任的第一天就公報私仇,無端責罰王進,害得王進連夜奉母逃走。作者還寫了高俅為了讓兒子霸占林衝的妻子,千方百計謀害林衝。高俅作為那個統治集團的代表人物之一,在他身上體現了兇殘、陰險的權臣特點,也體現了封建統治階級的醜惡和腐朽的本質。此外,《水滸傳》中還寫了地主惡霸的種種作惡行為,如鄭屠霸占金翠蓮,西門慶害死武大郎,毛太公勾結官府構陷獵戶解珍、解寶。
  
  【藝術成就】
  
  《水滸傳》在藝術上取得了傑出的成就。人物形象的塑造能寫出復雜的性格內容,人物性格的形成有環境的依據,同時隨生活環境的變化而發展。人物形象帶有理想色彩,同時又深深地紮根於生活的土壤之中。《水滸傳》不單以情節的生動緊張取勝,還有較豐富真實的細節描寫。小說在民間口語的基礎上創造出一種通俗、簡練、生動、富於表現力的文學語言。與內容相適應,前70回連環套式的藝術結構也獨具特色。
  《水滸傳》作者施耐庵對於這些英雄人物,予以充分的肯定和熱情的謳歌,歌頌了這些人物的反抗精神、正義行動,也歌頌了他們超群的武藝和高尚的品格。一些出身下層的英雄人物,如李逵、三阮、武鬆、石秀等,對統治階級的剝削壓迫感受最深,因此當他們一旦造反後,他們的反抗性也最強,什麽統治階級的法度條例,對他們毫無約束,像李逵連皇帝也不放在眼裏。他們為了起義的正義事業,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作者對這些英雄人物的贊揚,完全是出自內心的熱愛。作品歌頌這樣一批被統治階級視為所謂“殺人放火”的強盜、朝廷的叛逆,一些所謂“不赦”的罪人,把他們寫得如此光輝動人,可敬可愛,這顯示了作者的膽識和正義感情。與此相反,作者對於統治階級的人物,則將他們寫得醜惡不堪,和梁山英雄形成鮮明的對比。從而啓發人們去愛什麽人,恨什麽人。金聖嘆評論《水滸傳》“無美不歸緑林,無惡不歸朝廷。”不管金聖嘆主觀動機如何,這句話卻確實說明了施耐庵的思想傾嚮和《水滸傳》的深刻社會意義。
  中國歷史上發生過無數次的農民起義,中國的農民富有武裝鬥爭的傳統和經驗,但用文學形式來歌頌農民戰爭,並且真實生動地作全面的藝術再現的,衹有《水滸傳》。《水滸傳》在記敘歌頌起義軍的武裝鬥爭時,還比較重視戰爭經驗的總結,起義軍戰勝敵人,不僅憑勇敢,還靠智慧。《水滸傳》中這方面的事例很多,“三打祝傢莊”是一個較為突出的例子,毛澤東曾經贊揚“三打祝傢莊”是合乎辯證法的最好的事例。梁山起義軍在這次戰役中能夠重視調查研究,對敵分化瓦解,並采取打入內部裏應外合的辦法,終於取得了戰爭的勝利。《水滸傳》中有關戰爭的描寫,可與《三國志演義》相媲美。清代劉鑾的《五石瓠》裏說:明末農民起義軍的張獻忠“日使人說《三國》、《水滸》諸書,凡埋伏攻襲皆效之”。
  《水滸傳》中所描寫的起義軍的政治主張,雖然說得不十分明確,卻可以看到他們有着“八方共域,異姓一傢”,不管什麽出身“都一般兒哥弟稱呼,不分貴賤”的理想。聯繫到他們“殺富濟貧”的行動,表現了人民反對封建經濟的貧富懸殊和政治上的等級貴賤之分,反對封建社會的階級剝削和政治壓迫,這是對封建地主階級統治思想的宣戰,反映了廣大受壓迫人民的願望。
  《水滸傳》中用以組織群衆和團结群衆的思想基礎是“忠義”。這裏所說的義,它在某種程度上註入了被壓迫階級的思想感情和道德觀念,這一點,有些地主階級的知識分子是有所覺察的。明人郎瑛就說過:“逆料當時非禮之禮,非義之義,江必有之。”這實際上是說《水滸傳》所說的義不完全同於歷來統治階級所說的義。在中國封建社會裏,下層人民也常講義,他們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免受暴力的欺凌,自然産生一種團结禦侮的願望,這種願望,在為生活所迫、流落他鄉異地的一些遊民身上,反映得尤為強烈,他們最講朋友之間的義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進而至於“濟睏扶危”、“殺富濟貧”,都是“義”的表現。因此,《水滸傳》中所寫的義,在特定的環境中,具有反封建反壓迫的性質,而不同於儒傢的綱常倫理中的“義”。但是“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所以《水滸傳》裏的“義”,還不能取代舊的倫常觀念的地位和作用。《水滸傳》裏的“忠”,有忠於梁山事業的內容,但它又有忠君思想,在許多場合裏,“忠孝”這種封建倫理大節被放在首位,而把“義”置於次要地位,這就是江湖義氣沒有突破封建道德的表現,梁山泊一些鬥爭性最強、革命最堅决的人物,最終也不免在講義氣的情況下跟着宋江接受招安,義氣服從了忠君,就是《水滸傳》所寫的“義”本身存在嚴重缺陷的證明。
  《水滸傳》作者歌頌梁山義軍,卻又反對方臘起義,實際說明他同情、歌頌的是一種不徹底的農民起義,也就是不去推翻封建王朝的起義,不“僭號稱王”的起義。所以,《水滸傳》中出現了“替天行道”的口號。“替天行道”固然有其反抗的意義,但是由於遵奉天命,這就不能突破君主觀念,因為在封建社會裏,正是統治階級藉天命來欺騙人民,所謂“奉天承運”,“天命所歸”,歷來帝王正是藉天命來統治萬民的。《水滸傳》中“替天行道”的意義,說的是朝廷無道時,由這些好漢來“替天行道”,而朝廷昏暗的原因,則是“賊臣蒙蔽了聖聰”,因而他們造反便是衹反貪官,不反皇帝,所以最終又不得不歸服天子腳下,而“替天行道”的大旗,也終於換成“順天”、“保國”了。這也是《水滸》英雄們最終走上悲劇結局的原因之一。
  在《水滸傳》的描寫中,可以看出作為梁山泊領袖的宋江,他的思想和行動,關係着整個梁山事業的興衰和存亡。宋江出身於小地主家庭,“自幼曾攻經史”,養成 “忠孝”觀念,後來在縣裏作了押司,“刀筆精通,吏道純熟”,對於衙門裏公事和官府的應酬,十分熟悉。他雖為官府中人,卻又喜歡結交江湖上好漢,對下層人民也富有同情心,“濟人貧苦,□人之急,扶人之睏”,在江湖上享有“及時雨”的美名。這樣的一種特殊經歷,形成了他思想性格的兩面性,一方面他要作個忠臣孝子;另一方面,在同江湖人士的接觸中,使他較多地瞭解下層人民的苦難和願望,又成為仗義扶危、同情勞動人民對官府的反抗行為的人物。總之,宋江在上梁山之前,他對人民的造反,衹是抱着同情態度,或在某種情況下在行動上作一點有限的支持。從他思想上說,他是不願投身到造反行列裏去,他後來上梁山是由多種原因造成的。他是一個廣有謀略的人物,决不甘心長久屈居下僚,他原本希望靠着他的才能將來能夠“為國立功”,作出一番事業來。“博得個封妻蔭子”,以圖日後 “名垂青史”。而當時朝政黑暗,□臣當道,一些才能之士無法施展自己的抱負。恰在這時宋江又犯了殺人罪,流配到江州,又因醉後題了反詩,被江州知府拿住,問成死罪,靠了梁山好漢的搭救,纔得保全性命,衹有這時,宋江纔上了梁山。
  宋江有組織才能,善於團结人,再加上他在江湖上的聲譽,前後有大批好漢隨他上山,壯大了山寨力量,給山寨事業帶來了一番興旺發達的氣象。梁山起義軍在他的領導和指揮之下,接連打了許多勝仗,給予一些貪官污吏以嚴重的打擊和懲罰,並且震動了朝廷,這些勝利都是和宋江的功勞分不開的。但由於他忠孝觀念根深柢固,雖造了反而這種觀念並未改變,這就伏下了他日後接受招安的契機。他上了梁山後口口聲聲說皇帝是“至聖至明”,衹是“□臣當道,讒佞專權。”他反復申言:“小可宋江怎敢背負朝廷”,“衹被濫官污吏逼得如此”。因此他是“權藉水泊棲身”,“專等朝廷招安”。他在與官軍對陣中,總是想到如何為日後的招安預留地步。這樣,梁山起義軍的力量越強大,梁山的事業越興旺,也就越為宋江的受招安積纍資本。他終於在兩贏童貫、三敗高俅,打得朝廷軍隊大敗虧輸之後,光榮體面地受了招安,而把梁山起義事業斷送。宋江投降之後,又奉朝廷之命去鎮壓方臘起義軍,正如魯迅說的:“替國傢打別的強盜——不‘替天行道’的強盜去了。”這是對《水滸》的最尖銳的批評,也揭示了作者思想的嚴重局限。
  火燒草料場——選自明代崇禎袁無涯刻本《水滸全傳》插圖
  《水滸傳》全書可分前後兩大部分,前半寫各路英雄紛紛上梁山大聚義,打官軍,受招安。後半有五個部分組成,即徵遼、平田虎、平王慶、平方臘及結局。其中田虎、王慶兩部分是後來加的,今所見較早的百回本,徵遼之後緊接平方臘。但有的研究者認為,徵遼也可能是插增的,因為第一,徵遼的事不同於受招安和平方臘,歷史上無跡可尋。其次,和平田虎、王慶一樣,徵遼中梁山一百單八人無一死亡。這個看法尚有爭論。從思想內容來說,《水滸傳》前半是寫人民反官府,是反映階級矛盾的,後半則是寫忠臣反□臣,是反映統治階級內部的忠□矛盾。作者寫了宋江的受招安,固然是表現出嚴重的思想局限,但也反映了民族愛國思想,魯迅說:“其中招安之說,乃是宋末到元初的思想,因為當時社會擾亂,官兵壓製平民,民之和平者忍受之,不和平者便分離而為盜……但一到外寇進來,官兵又不能抵抗的時候,人民因為仇視外族,便想用較勝於官兵的盜來抵抗他。”這話是有根據的,水滸故事流傳的時間正是民族矛盾尖銳的時代,《水滸傳》的後半部分寫宋江等人受招安,和這一背景不無關係。而徵遼部分的出現,則是這一思想的繼續和發展。至於忠臣反□臣,也是和這一思想有關的。在小說結尾寫“史官有唐律二首哀輓” 宋江等梁山人物,其中說:“不須出處求真跡,卻喜忠良作話頭。”《水滸傳》的作者是把宋江作為忠臣來描寫的。第85回遼國歐陽侍郎招降宋江,吳用嚮宋江獻策:要富貴,投降遼國;要忠義,報效宋朝。宋江說:“吾輩當盡忠報國,死而後已。”這裏的“盡忠報國”實際上就是具體歷史條件下的民族立場。宋江投降之後,“水滸”英雄始終受賊臣排擠、打擊和陷害,最後宋江被等賊臣害死。這樣的悲劇結局,對於揭露統治者的罪惡,和作者對受招安者的鑒戒來說,也是有其積極意義的。
  總之,《水滸傳》通過藝術形象表現的“官逼民反”的現象,深刻地反映了歷史的真實本質,它所表現的梁山泊英雄轟轟烈烈的大起義,有力地衝擊封建地主階級的統治,在文學史上是罕見的。它描寫的梁山義軍受招安後儘管講忠義,打外敵,平內亂,還是不見容於當權執政者,還是落得悲慘的結局,也深刻地傳達了一種歷史教訓。
  《水滸傳》的藝術特色
  《水滸傳》作者以其高度的藝術表現力,生動豐富的文學語言,敘述了許多引人入勝的故事,塑造了衆多可愛的個性鮮明的英雄形象。
  《水滸傳》繼承與發展了中國古代小說與講史話本的傳統特色。故事極富傳奇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起伏跌宕,變化莫測。每一故事的高潮,都緊扣讀者的心弦。如“拳打鎮關西”、“智取生辰綱”、“宋江殺惜”、“武鬆打虎”、“血濺鴛鴦樓”、“江州劫法場”、“三打祝傢莊”等等,數百年來一直膾炙人口。但《水滸傳》並不是單純為了追求故事情節的離奇而迎合群衆的,而是緊緊圍繞着“官逼民反”這一思想,把故事情節和人物性格融合在一起。武鬆、林衝、盧俊義三人都武藝高強,是梁山第一等好漢,三人都受過官府的陷害,被充過軍,而武鬆和林衝、盧俊義的表現卻大不相同。林衝、盧俊義在充軍的路上受差人任意擺布,忍氣吞聲,有時還嚮差人乞憐哀告。兩人又都是受騙被捆在樹上低頭受死。武鬆則相反,第一次充軍孟州,一路上反而是兩個差人服侍他。二次充軍恩州,押解他的兩個差人被人收買,再加蔣門神的兩個徒弟,合謀在半路上害死他,四個帶刀的兇手,對付他一個帶枷的犯人,反被他輕而易舉地給收拾了。他還不解恨,一口氣奔回孟州,殺了張都監、張團練和蔣門神等,纔算出了一口惡氣。林衝、盧俊義不是武藝不精,原因在於,他們一個是北京首富,一個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各有傢室,不幸遭受冤枉,衹希望服刑期滿,重振傢聲。兩人又是懂法度的人,又存有幻想,在公人面前是懷怒未發,忍一口氣。而武鬆,無傢室之纍,久走江湖,養成強悍的性格,無所顧忌,也就無所畏懼,加上他受欺被誣,不斷被人暗算,所以報復心強,手段也狠。林衝、盧俊義和武鬆,表現截然不同,但他們二人也有些不同,林衝的反抗性還較盧俊義為強。
  又如魯智深、武鬆、李逵三人,他們都是性情剛直,好打不平,不畏強暴,不避危難;但他們又各有其特點,魯智深是軍官出身,閱歷較深,富有正義感,痛惡社會的不平,他雖然性格急躁,行動莽撞,但在鬥爭中有時又很細心機智。拳打鎮關西,沒想到三拳把他打死了,他立刻想到要為此吃官司坐牢,自己單身一人無人送飯,於是假裝氣忿,“指着鄭屠屍道:‘你詐死,灑傢和你慢慢理會。’一頭駡,一頭大踏步去了。”這樣便脫身而去了。在大相國寺菜園子裏,幾個潑皮要算計他,故意跪在糞窖邊不起來,引起他的疑心,走到跟前沒等潑皮上身,一腳一個把兩個為頭的踢到糞坑裏去了。這些都說明他是個粗中有細的人。武鬆性情剛強,好打那些不明道理的人,死也不怕。在行動上有時表現得粗魯蠻橫,象是有意的尋釁生事,如快活林對蔣門神;有時是裝出假象迷惑與麻痹對手,如十字坡對孫二娘。他為了替兄報仇,考慮得極為周密,從調查情況入手,到殺嫂逼取口供,殺西門慶,自首縣衙,一步步按着他的安排都作到了。這又說明他很有心計。而李逵則和兩人大不相同,憨直、剛強、粗心、大膽,極忠於梁山事業,反抗性最強,打起仗來,赤膊上陣,勇猛無比。他是個真正的粗人,一味蠻幹,不計後果,又有幾分天真,好管閑事,又常常惹出事端,在江州因奪魚和張順撕打,被張順騙到水裏,淹得他兩眼發白;去薊州搬取公孫勝,路上偷吃酒肉,受到戴宗的懲治;斧劈羅真人,被真人罰到薊州大牢裏受苦;打死殷天錫,連累柴進坐牢,差點送了性命。作者對這個人物的性格特點把握得十分準確和細緻。《水滸傳》對這些英雄人物個性特點的描繪,真正作到毫發不失,這就更加強了這些形象的動人力量。
  《水滸傳》的語言是以口語為基礎,經過加工提煉而創造的文學語言。其語言特色是明快、洗煉、準確、生動。無論是作者的描述語言,還是作品人物的語言,許多地方都惟妙惟肖,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寫景、狀物、敘事、表情,極為靈動傳神。《水滸傳》敘事,善於白描,簡潔明快,沒有滯拙的敘事和冗長繁瑣的景物描寫。偶有寫景文字,又極精彩。如武鬆不聽酒傢勸告,乘着酒興單身上山,看了廟門上的告示,纔知真的有虎,他稍為猶豫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上了崗子。這裏作者衹用了兩句話襯托此時的氣氛和心情:“回頭看那日色時,漸漸地墜下去了”,武鬆“踉踉蹌蹌直奔過亂樹林來”,既寫出了老虎活動的時間,又寫出了老虎出沒的環境。兩句話就把一種恐怖悲涼的氣氛和心情和盤托出,讓人感到此時此地不知什麽時候會突然跳出一隻活老虎來。《水滸傳》的敘事,要言不煩,恰到好處,而又繪聲繪色,鮮明生動。“武鬆打虎”是歷來傳誦的好文章,寫得極為傳神,寫人虎相搏,寫老虎一撲、一掀、一剪三般拿人的本事,和聲震山崗的吼聲,一隻活生生的真老虎就躍然紙上。幾經搏鬥,老虎威風漸減,最後如何被武鬆按住,如何掙紮,如何被武鬆打死,寫得活靈活現,十分逼真。通過這些描寫也就更好地突出了武鬆的英雄形象。
  《水滸傳》人物語言的性格化,達到了很高的水平,通過人物的語言不僅表現了人物的性格特點,而且對其出身、地位以及所受文化教養而形成的思想習慣有時也能準確地表現出來,所謂“人有其性情。……人有其聲口。”如李逵第一次見宋江,就問戴宗:“哥哥,這黑漢子是誰?”戴宗責備他粗魯,他不服,等戴宗嚮他介紹了情況,他還說:“莫不是山東及時雨黑宋江!”他心裏怎麽想,口裏就怎麽說,他是個粗人,見人不懂得什麽客套和應酬之事,不受禮節的約束,他剛上梁山便大發狂言:“便造反怕怎地,晁蓋哥哥便作大宋皇帝,宋江哥哥便作小宋皇帝……殺去東京,奪了鳥位。”象大宋皇帝、小宋皇帝等話,衹有李逵纔說得出,是極富個性化的語言。其他如阮小七的心直性急,吳用的足智多謀,宋江的謙虛下人,通過他們的對話,無不令人如聞其聲,如見其人。魯迅曾經指出:“《水滸》和《紅樓夢》的有些地方,是能使讀者由說話看出人來的。”
  
  【業內評價】
  
  金聖嘆將《水滸傳》與《離騷》、《莊子》、《史記》、《杜詩》、《西廂記》合稱為“六才子書”。馮夢竜將《水滸傳》與《三國演義》、《西遊記》、《金瓶梅》定為“四大奇書”。與《三國演義》、《西遊記》、《紅樓夢》共列“中國古典四大名著”。
  到了20世紀,文學評論傢除了評論《水滸傳》的文學成就,亦開始對《水滸傳》所反映的社會狀況和價值觀産生興趣。1930年代初,魯迅在《三閑集·流氓的變遷》中曾這樣評論《水滸傳》:“‘俠’字漸消,強盜起了,但也是俠之流,他們的旗幟是‘替天行道’。他們所反對的是姦臣,不是天子,他們所打劫的是平民,不是將相。李逵劫法場時,掄起板斧來排頭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一部《水滸》,說得很分明:因為不反對天子,所以大軍一到,便受招安,替國傢打別的強盜——不‘替天行道’的強盜去了。終於是奴才。”
  對於《水滸傳》的思想傾嚮歷來有不同看法。一種觀點認為認為《水滸傳》表現的是忠義的思想。主要的代表人物是明代的李贄。另外一種觀點認為這是一部寫給強盜看的書,是教人做強盜的書。主要是明朝的左懋第提出的,他認為《水滸傳》教壞了百姓,強盜學宋江。並且認為如果不禁毀《水滸傳》,對於世風的影響是不堪設想的。當時朝廷接受了他的建議,將《水滸傳》在全國各地收繳。另外一個持這種觀點的人是金聖嘆。這也是他把七十回以後砍掉的原因之一。此外,清朝的俞萬春也支持這種觀點,並親自撰寫《蕩寇志》,承接金聖嘆一書第七十回後,從七十一回寫起,杜撰出一大篇宋江等如何“被張叔夜擒拿正法”的故事。
  19世紀50年代,當時所持的看法是認為《水滸傳》是描寫歌頌農民起義的。這種看法是當時各種教科書,文學史和小說史所持的一個主流的看法。
  
  【人物數量】
  
  據統計,水滸傳全書描寫的人物,有名有姓的有577位(包括主要人物108位),有名無姓的有8位,有姓無名的有99位,書中提到但沒有出場的有102位,共計787位。
  
  【內容梗概】
  
  宋哲宗時,東京有一個浪蕩子弟名叫高俅,他踢得一腳好球,被哲宗弟弟端王看中,成了端王的親信。後來端王當了皇帝,這就是徽宗,不到半年,就把高俅提升為殿帥府太尉。高俅上任的第一天,就整治因病未到的教頭王進,逼得王進帶着母親逃離東京。王進來到華陰史傢村,被史進收留,拜為師父。後因高俅追捕得緊,王進衹好告別史進投奔延安府。王進去後,史進與少華山的頭領結交為友,華陰知縣知道此事後,誣陷史進私通草寇,史進燒了史傢莊。
  史進衹得離開華陰,去尋王進。途經渭州,結識了渭州經略府提轄魯達,二人來到酒樓飲酒。飲酒正酣,忽然隔壁傳來啼哭聲。魯達頓生性魯莽而又素好行俠仗義,叫酒保將啼哭之人帶來。金氏父女被帶到,女兒哭着說:因到渭州投親無着,狀元橋肉鋪的鄭屠乘人之危,要強娶小女為妾,今被趕出,那鄭屠反要我父女給他銀錢。魯達聽後大怒,决心懲治鄭屠。次日早上,魯達送走金氏父女,來到狀元橋肉鋪,先叫鄭屠親自操刀切肉,戲弄這惡棍一番之後,三拳結果了他的性命。隨即離了渭州。半月後由趙員外出面,把魯達送往五臺山當了和尚,法名智深。
  後魯智深離了五臺山,在東京大相國寺管理菜園。一日,魯智深在菜園習武,當衆連根拔起垂楊樹,被陪同夫人到嶽廟進香的林衝瞧見,兩人一見如故,結拜為兄弟。正在高興之際,丫環來報,說有人調戲夫人。林衝趕往嶽廟,見是高太尉的幹兒子高衙內,衹好忍氣將他放了,告別魯智深回傢。
  高衙內見林衝妻子美麗,一心要謀占林衝妻子。爪牙富安嚮高俅獻計,騙林衝帶寶刀入白虎堂,林衝被捉,以行刺罪發配滄州。高俅又派人買通公人,要他們在野豬林殺死林衝。幸有魯智深暗中保護,林衝纔得以幸免。到了滄州,高俅又派爪牙火燒草料場,欲置林衝於死地。忍無可忍的林衝,殺死了爪牙,要夜投奔梁山泊。
  山寨首領王倫嫉妒林衝,要他下山打劫。林衝下山等了三天,纔見有一人經地。此人乃青面獸楊志,林衝同他拼殺多時,未見勝負。王倫勸住二人,邀楊志上山。林衝入夥坐了第四把交椅,楊志不願入夥,下山去了東京。 楊志在東京投靠無門,衹好賣祖傳寶刀,湊一點盤纏。潑皮牛二無理取鬧,欲奪寶刀,被楊志殺死。楊志充軍大名府留守司。留守蔡京女婿梁中書看中了楊志的武藝,要楊志護送價值10萬貫錢的生辰岡到東京為蔡京祝壽。此事被赤發鬼劉唐打聽到後,勸晁蓋劫下這批不義之財,晁蓋請智多星吳用想辦法。吳用請來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等7人,决定在黃泥崗劫取這批生辰綱。
  楊志一行人來到黃泥崗,晁蓋等扮作販棗商人,趁楊志手下買酒喝的當口,投下了蒙汗藥,將他們藥昏,劫走了生辰綱。楊志醒來,發現生辰綱被劫,知道大禍臨頭,便去青州二竜山做了強盜。 梁中書告知蔡京生辰綱被劫,蔡京下令濟州府捉拿賊人。濟州府尹派何濤負責此案,經查知是晁蓋等人所為,何濤帶人到鄆城縣捉拿晁蓋。縣中押司宋江是晁蓋好友,聞訊後立即給晁蓋報信。晁蓋燒了自己的莊園。大敗何濤,率領衆人投奔梁山泊。
  王倫存心刁難,不肯收留。林衝大怒,殺了王倫,推舉晁蓋為梁山泊首領。晁蓋在挫敗官軍,穩住梁山泊之後,派劉唐帶上書信、金銀去答謝宋江。宋江退了金銀,怍了書信。返回住處中途被閻婆攔住,將宋江強拉至傢中,欲將女兒許配給宋江,以答謝他多年接濟之恩。宋江不重女色,勉強在她傢中留宿一夜,誰知書信被閻婆惜發現,她一口咬定宋江暗通梁山泊,要報官。宋江苦苦哀求無效,一氣之下,殺了閻婆惜,逃回宋傢村。知縣差朱仝、雷橫捉拿宋江,他們卻有意將宋江放走,讓宋江躲進了柴進莊上。宋江在那遇見了逃難到此的武鬆,二人拜為兄弟。
  武鬆病愈,告別宋江去尋找哥哥武大郎。武鬆路過景陽崗時打死了猛虎,被陽𠔌知縣任命為步兵都頭。一日,武鬆在陽𠔌縣城碰到了哥哥。武大郎非常高興,將武鬆引回傢中。嫂子潘金蓮見武鬆相貌魁梧,頓生邪念,存心勾引,遭武鬆申斥。
  不久,武鬆為知縣押運財物去了東京。武鬆走後,潘金蓮同開生藥鋪的本地一霸西門慶勾搭成姦,用藥毒死了武大郎。武鬆回縣得知此事,嚮知縣告狀不準,盛怒之下,去酒樓殺了西門慶,又殺了潘金蓮,被判罪發配孟州。孟州小管營施恩厚待武鬆,求武鬆幫助奪回被蔣門神搶占去的快活林的店鋪。武鬆酒醉後痛打蔣門神,奪回了快活林。這蔣門神通過張團練買通張都臨,誣陷武鬆偷盜寶物,判武鬆充軍。武鬆被押上路,在飛雲浦折斷枷鎖,殺死了想害他的4 個公人,折回孟州城,殺死了正在設宴慶賀除掉武鬆的蔣門神、張團練和張都臨,逃出孟州。在十字坡孫二娘將他扮為行者,讓他去二竜山投奔魯智深。
  武鬆又在白虎山孫傢莊遇見了宋江,宋江是去投奔花榮的,二人結伴而行,在瑞竜鎮分手,宋江去往清風寨。清風寨有兩個知寨,正知寨劉高是個文官,他嫉恨副知寨花榮。宋江一到就被劉高捉住,說宋江私通清風山草寇,花榮也因此受牽連。清風山頭領燕順、王英等人聞訊後下山救了宋江、花榮,大傢决定去投奔晁蓋。快到梁山泊,石勇捎來宋江父親假托病故要他回傢的傢書,宋江趕回,被官府捉住,刺配江州。在江州,宋江得到戴宗和李逵的照。但因酒醉在潯陽樓墻壁上題了反詩,被江州知府蔡京的兒子蔡九判處死刑。正準備行刑時,梁山泊英雄前來劫走了宋江。事後,29位英雄在江州白竜廟聚會,浩浩蕩蕩返回梁山泊,宋江在山寨中坐了第二把交椅。
  上山不久,宋江接來老父,李逵也回傢接母親上山,行至途中,遇一李逵打劫,捉住之後,纔知此人名叫李鬼,說他有90歲老母無人奉養,李逵送他10兩銀子,勸他改惡從善。後來李逵發覺上當,殺了李鬼,而李鬼的妻子卻溜掉了。回到傢中,母親已雙目失明,李逵哄母親說:我做了官,接娘去享福。背着母親上了路。一日,行至沂嶺,李逵為母取水,回來後發現母親被虎吃掉。李逵大怒,連殺了4 衹老虎,被獵戶迎進曹太公莊上。這時,逃來此處的李鬼妻子認出了李逵,曹太公等人正準備暗算李逵,幸虧梁山泊派來朱貴等人幫助,李逵纔脫險回了山寨。
  前來投梁山泊的楊雄、石秀、時遷被祝傢莊酒店欺侮,雙方打了起來,時遷被捉。為救時遷,晁蓋、宋江發兵3 次攻打祝傢莊,蕩平了祝傢莊,附近與祝傢莊結盟的李傢莊、扈傢莊都投降了梁山泊。梁山泊威名遠揚,四處好漢紛紛投奔。
  不久,李逵下山來到柴進莊上,正遇上柴進收到叔父寄來的信,說高俅叔伯兄弟高廉的妻舅殷天錫要奪占柴傢的花園。於是柴進同李逵火速趕往高唐州,見花園已被奪去,李逵大鬧高唐州,打死殷天錫。知府高廉點兵捉拿,柴進被擒,柴進叔父被抄傢。李逵逃回山寨報信,晁蓋令宋江率領22名頭領攻打高唐州,殺了高廉,救了柴進。
  朝廷派太尉高俅前往剿捕,高俅令呼延灼攻打梁山泊。呼延灼被宋江軍隊打得大敗,逃往青州,又去為慕容知府攻打桃花山、二竜山、白虎山的起義軍效力。魯智深聚合三山人馬,往梁山泊求援。宋江率軍與三山義軍共同攻打青州,呼延灼投降,慕容知府被殺,三山頭領一起投奔了梁山泊。
  此後,少華山史進被官府捉住,宋江又帶兵大鬧華山,殺了太守。沒過幾天,凌州曾頭市普傢五虎攔截投奔梁山泊的好漢,並惡言中傷梁山泊。晁蓋大怒,親點5000人馬攻打曾頭市。在戰鬥中,晁蓋被毒箭射中,回山寨身亡。宋江被推為山寨之主,改聚義廳為忠義堂。為報晁蓋遇難之仇,宋江記起了北京大名府玉麒麟盧俊義,知他武藝超群,棍棒天下無雙,想請他上山入夥,共報大仇。於是宋江派軍師吳用去京都,扮作算命先生給盧俊義算命,說盧俊義百日之內必有身首異處之災,將戶俊義騙至梁山泊,被張順擒拿上山。宋江勸盧俊義入夥,盧俊義不肯,兩個月後,宋江送盧俊義下了山。
  盧俊義離傢後,管傢李固與盧妻勾搭成姦,當盧俊義回到傢時,他們竟設下埋伏,將盧俊義捆送到梁中書處,梁中書判了盧俊義死刑。在行刑那天,梁山泊好漢石秀劫法場,救出盧俊義,但因單槍匹馬,寡不敵衆,二人被擒。為救盧俊義和石秀,宋江發兵攻打北京。梁中書嚮太師蔡京告急,蔡京采納了關勝所獻圍魏救趙之墳,率領1500人馬直攻梁山泊。宋江聞訊,退後回山,以計俘獲關勝,擊潰了官軍。隨即宋江任命關勝為先鋒再次攻打北京城,戰鬥相持數月,直到次年元宵方攻破北京。梁中書從南門奪路而逃,盧俊義、石秀被救出。
  不久,蔡京又派單廷桂、魏定國攻打梁山泊,皆被擊潰。宋江與盧俊義一道領兵攻打曾頭市,殺了曾傢五虎,回山祭奠晁蓋之靈。接着又乘勝攻破了東平、東昌二府,大軍凱旋而歸。此時,梁山泊大小頭領正好108 位,合了當年洪太尉所放走的魔王之數。衆人會聚忠義堂,宋江坐了第一把交椅,立起了“替天行道”的杏黃旗。
  山寨興旺之後,宋江有了“望天王降詔早招安”的打算,武鬆、李逵、魯智深都堅决反對。到了年底,宋江要往東京去觀賞明年元宵的燈火,柴進、李逵陪宋江到了東京。很偶然宋江進了李師師的府邸,徽宗皇帝也在場,正當宋江要嚮徽宗討招安詔書的時候,李逵在外邊打人放火,城內頓時大亂。宋江三人逃出,李逵單獨行至荊門鎮投宿時,聽莊主劉太公說宋江搶了她女兒上山,李逵萬分憤怒,跑回梁山泊,砍倒了杏黃旗,要拿宋江問罪。後來經過對證,乃是牛頭山賊人冒名幹的壞事。李逵負刑請罪,去牛頭山殺了賊人,救回了劉太公的女兒。
  梁山泊的壯大,震驚了朝野上下。徽宗派殿前太尉陳善保前往招安,李逵接過招安詔書,一把撕得粉碎。朝廷又派童貫攻打梁山泊。山寨十面埋伏,挫敗了童貫的兩次進攻。童貫逃回東京,高俅又調遣十節度兵力來攻梁山泊。宋江三敗高俅,並將他活捉上山,以禮相待,要高俅轉達渴望朝廷招安之意。高俅去後,宋江又派燕青去東京,燕青通過李師師求得徽宗下詔,沒過幾天,殿前太尉宿元景上山來宣讀詔書,宋江領着衆山好漢接受了招安,打着“順天”“護國”旗幟,到東京接受徽宗檢閱。
  梁山泊義軍接受招安後,正遇遼兵侵犯,宋江受詔破遼。於是大軍北進,攻下檀州,奪回薊州,智取霸州,占領幽州,兵圍燕京,遼主請罪投降。宋江班師回國,遵照徽宗旨意,將所奪州縣仍退還給了遼邦。
  回到京師,徽宗下詔,令宋江去平定淮西王慶,隨後又調去平定河北田虎和江南方臘。在平定方臘軍的過程中,義軍損失慘重,雖然最後擒獲了方臘,大功告成,但卻陣亡72條好漢。回軍途中,魯智深在杭州六和寺坐化(和尚盤膝打坐安然而死),殘廢的武鬆不願回京,就在這裏出了傢。離開杭州後,林衝癱瘓,楊雄、時遷、楊志病死,燕青又悄然離去。到了蘇州,李俊、童威、童猛又離去。等到大軍回京駐紮陳橋驛時,衹剩下20餘名頭領。蔡京、童貫、高俅、楊戩4 大姦臣待宋江等封官之後,他們設計用水銀害了盧俊義,用毒藥摻入禦酒藥死了宋江和李逵。就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農民革命在悲劇中結束。
  
  【影視資料】
  
  【中文劇名】:水滸傳(山東版)
  【集數】:40
  【年份】:1980
  【格式】:RMVB
  【語言】:普通話
  【字幕】:中文
  【導演】:陳敏 劉柳 劉子云
  【演員】:
   於守金——魯智深
   祝延平——武鬆
   董子武——李逵
   鮑國安——宋江
   彭蔭泰——晁蓋
  電視劇《水滸傳》央視版 四十三集電視劇
  電視連續劇《水滸傳》根據施耐庵創作,羅貫中命名的同名古典文學名著改編。
  
  【人物排名】
  
  水泊梁山天罡星三十六員:
  天魁星呼保義宋江,天罡星玉麒麟盧俊義,
  天機星智多星吳用,天閑星入雲竜公孫勝,
  天勇星大刀關勝,天雄星豹子頭林衝,
  天猛星霹靂火秦明,天威星雙鞭呼延灼,
  天英星小李廣花榮,天貴星小旋風柴進,
  天富星撲天雕李應,天滿星美髯公朱仝,
  天孤星花和尚魯智深,天傷星行者武鬆,
  天立星雙槍將董平,天捷星沒羽箭張清,
  天暗星青面獸楊志,天佑星金槍手徐寧,
  天空星急先鋒索超,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
  天異星赤發鬼劉唐,天殺星黑旋風李逵,
  天微星九紋竜史進,天究星沒遮攔穆弘,
  天退星插翅虎雷橫,天壽星混江竜李俊,
  天劍星立地太歲阮小二,天竟星舡火兒張橫,
  天罪星短命二郎阮小五,天損星浪裏白跳張順,
  天敗星活閻羅阮小七,天牢星病關索楊雄,
  天慧星拼命三郎石秀,天暴星兩頭蛇解珍,
  天哭星雙尾蝎解寶,天巧星浪子燕青。
  水泊梁山地煞星七十二員:
  地魁星神機軍師朱武,地煞星鎮三山黃信,
  地勇星病尉遲孫立,地傑星醜郡馬宣贊,
  地雄星井木犴郝思文,地威星百勝將韓滔,
  地英星天目將彭玘,地奇星聖水將單廷珪,
  地猛星神火將魏定國,地文星聖手書生蕭讓,
  地正星鐵面孔目裴宣,地闊星摩雲金翅歐鵬,
  地闔星火眼狻猊鄭飛,地強星錦毛虎燕順,
  地暗星錦豹子楊林,地軸星轟天雷凌振,
  地會星神算子蔣敬,地佐星小溫侯呂方,
  地佑星賽仁貴郭盛,地靈星神醫安道全,
  地獸星紫髯伯皇甫端,地微星矮腳虎王英,
  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地暴星喪門神鮑旭,
  地然星混世魔王樊瑞,地猖星毛頭星孔明,
  地狂星獨火星孔亮,地飛星八臂那吒項充,
  地走星飛天大聖李袞,地巧星玉臂匠金大堅,
  地明星鐵笛仙馬麟,地進星出洞蛟童威,
  地退星翻江蜃童猛,地滿星玉幡竿孟康,
  地遂星通臂猿侯健,地周星跳澗虎陳達,
  地隱星白花蛇楊春,地異星白麵郎君鄭天壽,
  地理星九尾龜陶宗旺,地俊星鐵扇子宋清,
  地樂星鐵叫子樂和,地捷星花項虎龔旺,
  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孫,地鎮星小遮攔穆春,
  地嵇星操刀鬼曹正,地魔星雲裏金剛宋萬,
  地妖星摸着天杜遷,地幽星病大蟲薛永,
  地伏星金眼彪施恩,地僻星打虎將李忠,
  地空星小霸王周通,地孤星金錢豹子湯隆,
  地全星鬼臉兒杜興,地短星出林竜鄒淵,
  地角星獨角竜鄒潤,地囚星旱地忽律朱貴,
  地藏星笑面虎朱富,地平星鐵臂膊蔡福,
  地損星一枝花蔡慶,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
  地察星青眼虎李雲,地惡星沒面目焦挺,
  地醜星石將軍石勇,地數星小尉遲孫新,
  地陰星母大蟲顧大嫂,地刑星菜園子張青,
  地壯星母夜叉孫二娘,地劣星活閃婆王定六,
  地健星險道神鬱保四,地耗星白日鼠白勝,
  地賊星鼓上蚤時遷,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
  共108將。
楔子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話說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佑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點,天子駕坐紫哀殿,受百官朝賀。但見:
  祥雲迷鳳閣,瑞氣罩竜樓。含煙禦柳拂籃旗,帶露宮花迎劍戟。天香影裏,玉吞珠履聚丹墀;仙樂聲中,綉襖錦衣扶御驾。珍珠簾捲,黃金殿上現金輿;鳳羽扇開,白王階前停寶輦。隱隱淨鞭三下響,層層文武兩班齊。
  當有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衹見班部叢中,宰相趙哲、參政文彥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師瘟疫盛行,傷損軍民甚多。伏望陛下釋罪寬恩,省刑薄稅,祈禳天災,救濟萬民。”天子聽奏,急敕翰林院隨即草詔:一面降赦天下罪囚,應有民間稅賦悉皆赦免;一面命在京宮觀寺院,修設好事禳災。不料其年瘟疫轉盛。仁宗天子聞知,竜體不安,復會百官計議。嚮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啓奏。天子看時,乃是參知政事范仲淹。
  拜罷起居,奏曰。“目今天災盛行,軍民塗炭,日夕不能聊生。以臣愚意,要禳此災,可宣嗣漢天師星夜臨朝,就京師禁院修設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奏聞上帝,可以禳保民間瘟疫。”仁宗天子準奏。急令翰林學士草詔一道,天子御筆親書,並降禦香一柱,欽差內外提點殿前太尉洪信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竜虎山,宣請嗣漢天師張真人星夜來朝,祈禳瘟疫。就金殿上焚起禦香,親將丹詔付與洪大尉,即便登程前去。
  洪信領了聖敕,辭別天於,背了詔書,盛了禦香,帶了數十人,上了鋪馬,一行部從,離了東京,取路徑投信州貴溪縣來。但見:
  遙山疊翠,遠木澄清。奇花綻錦綉鋪林,嫩柳舞金絲拂地。風和日暖,時過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郵亭驛館。羅衣蕩漾紅塵內,駿馬驅馳紫陌中。
  且說太尉洪信資擎御書,一行人從上了路途,不止一日,來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員出郭迎接,隨即差人報知竜虎山上清宮住持道衆,準備接詔。次日,衆官同送太尉到於竜虎山下。衹見上清宮許多道衆,鳴鐘擊鼓,香花燈燭,幢幡寶蓋,一派仙樂,都下山來迎接丹詔,直至上清宮前下馬。太尉看那宮殿時,端的是好座上清宮。但見:
  青鬆屈麯,翠柏陰森。門懸敕額金書,戶列靈符玉篆。虛皇壇畔,依稀垂柳名花;煉藥爐邊,掩映蒼鬆老檜。左壁廂天丁力士,參隨着大乙真君;右勢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發仗劍,北方真武踏龜蛇;權履頂冠,南極老人伏竜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後列三十二帝天子。階砌下流水語謾,墻院後好山環繞。鶴生丹頂,龜長緑毛。樹梢頭獻果蒼猿,莎草內銜芝白鹿。三清殿上,嗚金鐘道士步虛;四聖堂前,敲玉磐真人禮鬥,獻香臺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將瑤壇,赤日影搖紅瑪淄。早來門外祥雲現,疑是天師送老君。
  當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從,前迎後引,接至三清殿上,請將詔書居中供養着。洪太尉便問監宮真人道:“天師今在何處?”住持真人嚮前稟道:“好教大尉得知:這代祖師號曰虛靖天師,性好清高,倦於迎送,自嚮竜虎山頂,結一茅庵,修真養性,因此不住本宮。”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詔,如何得見?”真人答道:“詔敕權供在殿上,貧道等亦不敢開讀。且請太尉到方丈獻茶,再煩計議。”當時將丹詔供養在三清殿上,與衆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執事人等獻茶,就進齋供,水陸俱備。
  齋罷,大尉再問真人道:“既然天師在山頂庵中,何不着人請將下來相見,開宣丹詔?”真人稟道:“這代祖師雖在山頂,其實道行非常,能駕霧興雲,蹤跡不定。貧道等如常亦難得見,怎生教人請得來?”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見!目今京師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捧御書丹詔,親奉竜香,來請天師,要做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以避天災,救濟萬民。似此怎生奈何?”真人稟道:“天子要救萬民,衹除是大尉辦一點志誠心,齋戒沐浴,更換布衣,休帶從人,自背詔書,焚燒禦香,步行上山禮拜,叩請天師,方許得見。如若心不志誠,空走一遭,亦難得見。”大尉聽說,便道:“俺從京師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誠?既然恁地,依着你說,明日絶早上山。”當晚各自權歇。
  次日五更時分,衆道士起來,備下香湯,請大尉起來沐浴,換了一身新鮮布衣,腳下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齋,取過丹詔,用黃羅包袱背在脊梁上,手裏提着銀手爐,徐徐地燒着禦香。許多道衆人等,送到後山,指與路徑。真人又稟道:“太尉要救萬民,休生退悔之心!衹顧志誠上去。”太尉別了衆人,口誦天尊寶號,縱步上山來。
  將至半山,望見大頂直侵霄漢,果然好座大山。正是:
  根盤地角,頂接天心。遠觀磨斷亂雲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高低不等謂之山,側石通道謂之蛐,孤嶺崎嶇謂之路,上面平極謂之頂,頭圓下壯謂之巒,藏虎藏豹謂之穴,隱風隱雲謂之岩,高人隱居謂之洞,有境有界謂之府,樵人出沒謂之徑,能通車馬謂之道,流水有聲謂之洞,古渡源頭謂之溪,岩崖滴水謂之泉。左壁為掩,右壁為映。出的是雲,納的是霧。錐尖象小,崎峻似峭,懸空似險,削磁如平。千峰競秀,萬壑爭流。瀑布斜飛,藤蘿倒挂。虎嘯時風主𠔌口,猿啼時月墜山腰。恰似青黛雜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煙。
  這洪太尉獨自一個,行了一回,盤坡轉徑,攬葛攀藤。
  約莫走過了數個山頭,三二裏多路,看看腳酸腿軟,正走不動,口裏不說,肚裏躊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貴官,在京師時重擁而臥,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這般山路!知他天師在哪裏?卻教下官受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着肩氣喘。
  衹見山凹裏起一陣風,風過處,嚮那松樹背後奔雷也似吼一聲,撲地跳出一個吊睛白額錦毛大蟲來。洪太尉吃了一驚,叫聲:“阿籲!”撲地望後便倒。偷眼看那大蟲時,但見:
  毛披一帶黃金色,爪露銀鈎十八衹。睛如閃電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就。伸腰展臂勢猙獰,擺尾搖頭聲霹靂。山中狐兔盡潛藏,澗下樟袍皆斂跡。
  那大蟲望着洪太尉,左盤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望後山坡下跳了去。洪大尉倒在樹根底下,唬的三十六個牙齒捉對兒廝打,那心頭一似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的響,渾身卻如中風麻木,兩腿一似鬥敗公雞,口裏連聲叫苦。大蟲去了一盞茶時,方纔爬將起來,再收拾地上香爐,還把竜香燒着,再上山來,務要尋見天師。又行過三五十步,口裏嘆了數口氣,怨道:“皇帝禦限,差俺來這裏,教我受這場驚恐!”說猶未了,衹覺得那裏又一陣風。吹得毒氣直衝將來。太尉定睛看時,山邊竹藤裏箴絞地響,搶出一條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來。太尉見了,又吃一驚,撇了手爐,叫一聲:“我今番死也!”望後便倒在盤舵石邊。微睜開眼看那蛇時,但見:
  昂首驚風起,掣目電光生。動蕩則拆峽倒岡,呼吸則吹雲吐霧。鱗甲亂分千片玉,尾梢斜捲一堆銀。 那條大蛇徑搶到盤舵石邊,朝着洪大尉盤做一堆,兩衹眼迸出金光,張開巨口,吐出舌頭,噴那毒氣在洪太尉臉上。驚得太尉三魂蕩蕩,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大尉一回,望山下一溜,卻早不見了。大尉方纔爬得起來,說道:“慚愧!驚殺下官!”看身上時,寒粟子比滑燦兒大小。口裏駡那道士:“叵耐無禮,戲弄下官,教俺受這般驚恐!若山上尋不見天師,下去和他別有話說。”再拿了銀手爐,整頓身上詔敕並衣服中幀,卻待再要上山去。
  正欲移步,衹聽得松樹背後隱隱地笛聲吹響,漸漸近來。大尉定睛看時,但見那一個道童,倒騎着一頭黃牛,橫吹着一管鐵笛,轉出山凹來。太尉看那道童時,但見:頭縮兩枚丫捨,身穿一領青衣。腰間縧結草來編,腳下芒鞋麻間隔。明眸皓齒,飄飄並不染塵埃;緑鬢朱顔,耿耿全然無俗態。
  昔日呂侗賓有首牧童詩道得好:
  草鋪橫野六七裏,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簑衣臥月明。
  衹見那個道童,笑吟吟地騎着黃牛,橫吹着那管鐵笛,正過山來。洪大尉見了,便喚那個道童:”你從哪裏來?認得我麽?”道童不睬,衹顧吹笛。大尉連問數聲,道童呵呵大笑,拿着鐵笛,指着洪大尉說道:“你來此問,莫非要見天師麽?”太尉大驚,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道:“我早間在草庵中伏侍天師,聽得天師說道:“今上皇帝差個洪太尉責擎丹詔禦香,到來山中,宣我往東京做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祈攘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鶴駕雲去也。”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內毒蟲猛獸極多,恐傷害了你性命。”大尉再問道:“你休要說謊?”道童笑了一聲,也不回應,又吹着鐵笛轉過山坡去了。太尉尋思道:“這小的如何盡知此事?想是天師分付他,已定是了。”欲侍再上山去,“方纔驚唬的苦,爭些兒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罷。”
  大尉拿着提爐,再尋舊路,奔下山來。衆道士接着,請至方丈坐下,真人便問太尉道:“曾見天師了麽?”大尉說道:“我是朝廷中貴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這般辛苦,爭些兒送了性命!為頭上至半山裏,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蟲,驚得下官魂魄都沒了。又行不過一個山嘴,竹藤裏搶出一條雪花大蛇來,盤做一堆,攔住去路。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盡是你這道衆,戲弄下官!”真人復道:”貧道等怎敢輕慢大臣?這是祖師試抨太尉之心。本山雖有蛇虎,並不傷人,”太尉又道:“我正走不動,方欲再上山坡,衹見松樹傍邊轉出一個道童,騎着一頭黃牛,吹着管鐵笛,正過山來。我便問他:‘那裏來?識得俺麽?’,他道:‘已都知了。’說天師分付,早晨乘鶴駕雲望東京去了,下官因此回來。”
  真人道:“太尉可惜錯過,這個牧童正是天師!”大尉道:“他既是天師,如何這等狠催?”真人答道:“這代天師非同小可,雖然年幼,其實道行非常。他是額外之人,四方顯化,極是靈驗。世人皆稱為道通祖師。”洪太尉道:“我直如此有眼不識真師,當面錯過!”真人道:“太尉且請放心,既然祖師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這場醮事祖師已都完了。”大尉見說,方纔放心。真人一面教安排筵宴,管待大尉;請將丹詔收藏於御書匣內,留在上清宮中,竜香就三清殿上燒了。當日方大排齋供,設宴飲酌。至晚席罷,止宿到曉。
  次日早膳以後,真人道衆並提點執事人等請太尉遊山。太尉大喜。許多人從跟隨着,步行出方丈,前面兩個道童引路,行至宮前宮後,看玩許多景緻。三清殿上,富貴不可盡言。左廊下,九天殿、紫微殿、北極殿;右廊下,太乙殿、三官毆、驅邪殿,諸宮看遍。
  行到右廊後一所去處,洪太尉看時,另外一所殿宇:一遭都是搗椒紅泥墻,正面兩扇朱紅棍予,門上使着胳膊大鎖鈦着,交叉上面貼着十數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疊疊使着朱印。棺前一面朱紅漆金字牌額,上書四個金字,寫道:“伏魔之殿”。大尉指着門道:“此殿是甚麽去處?”真人答道:“此乃是前代老祖天師,鎖鎮魔王之殿,”太尉又問道:“如何上面重重疊疊貼着許多封皮?”真人答道:“此是老祖大唐洞玄國師封鎖魔王在此。但是經傳一代天師,親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子子孫孫下敢妄開。走了魔君,非常利害。今經八九代祖師,誓不敢開。鎖用銅汁澆鑄,誰知裏面的事,小道自來往持本宮三十餘年,也衹聽聞。”
  洪太尉聽了,心中驚怪,想道:“我且試看魔王一看。”便對真人說道:“你且開門來,我看魔王甚麽模樣。”真人告道:“大尉,此殿决下敢開!先祖天師叮嚀告戒:‘今後潛入,不許擅開。”大尉笑道:“鬍說!你等要妄生怪事,煽惑百姓良民,故意安排這等去處,假稱鎖鎮魔王,顯耀你們道術。我讀一鑒之書,何曾見鎖魔之法?神鬼之道,處隔幽冥,我不信有魔王在內。快快與我打開,我看魔王如何。”真人三回五次稟說:“此殿開不得,恐惹利害,有傷於人。”大尉大怒,指着道衆說道:“你等不開與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們衆道土阻擋宣詔,違別聖旨,不令我見天師的罪犯;後奏你等私設此殿,假稱鎖鎮魔王,煽惑軍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牒,刺配遠惡軍州受苦。”真人等懼怕太尉權勢,衹得喚幾個火工道人來,先把封皮揭了,將鐵錘打開大鎖。
  衆人把門推開,看裏面對,黑洞洞地,但見: 昏昏默默,杏奮冥冥。數百年不見太陽光,億萬載難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東西。黑煙召霄撲人寒,冷氣陰陰侵體顫。人跡下到之處,妖精往來之鄉。閃開雙目有如盲,伸出兩手不見掌。常如三十夜,卻似五更時。
  衆人一齊都到殿內,黑暗暗不見一物。太尉教從人取十數個人把點着,將來打一照時,四邊並無別物,衹中央一個石碑,約高五六尺,下面石龜跌坐,大半陷在泥裏。照那碑閹上時,前面都是竜章鳳篆,天書符篆,人皆不識。照那碑後時,卻有四個真字大書,鑿着“遇洪而開”。卻不是一來天罡星合當出世,二來宋朝必顯忠良,三來湊巧遇着洪信。豈不是天數!洪太尉看了這四個字,大喜,便對真人說道:“你等阻當我,卻怎地數百年前已註我姓字在此?‘遇洪而開’,分明是教我開看,卻何妨!我想這個魔王,都衹在石碑底下。汝等從人與我多喚幾個火工人等,將鋤頭鐵鍬來掘開。”真人慌忙諫道:“大尉,不可掘動!恐有利害,傷犯於人,不當穩便。”太尉大怒,喝道:“你等道衆,省得甚麽!上面分明鑿着遇我教開,你如何阻當?快與我喚人來開。”真人又三回五次稟道:“恐有不好。”太尉那裏肯聽?衹得聚集衆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齊並力掘那石龜,半日方纔掘得起。又掘下去,約有三四尺深,見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圍。洪太尉叫再掘起來。真人又苦稟道:“不可掘動!”太尉那裏肯聽?衆人衹得把石板一齊挖起,看時,石板底下卻是一個萬丈深淺地穴。衹見穴內颳刺刺一聲響亮,那響非同小可,恰似:
  天摧地塌,嶽撼山崩。錢塘江上,潮頭浪擁出海門來;泰華山頭,巨靈神一劈山峰碎。共工奮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力士施鹹,飛錘擊碎了始皇輦。一風憎折於竿竹,十萬軍中半夜雷。
  那一聲響亮過處,衹見一道黑氣,從穴裏滾將起來,掀塌了半個殿角。那道黑氣直衝上半天裏,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衆人吃了一驚,發聲喊,都走了,撇下鋤頭鐵鍬,盡從殿內奔將出來,推倒擷翻無數。驚得洪太尉目睜口呆,罔知所措,面色如上。
  奔到廊下,衹見真人嚮前叫苦不迭。太尉間道:“走了的卻是甚麽妖魔?”那真人言不過數句,話不過一席,說出這個緣由。有分教:一朝皇帝,夜眠不穩,晝食忘餐。直使宛子城中藏猛虎,蓼兒窪內聚神蛟。
  畢竟尤虎山真人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竜大鬧史傢村
第一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話說故宋,哲宗皇帝在時,其時去仁宗天子已遠,東京,開封府,汴梁,宣武軍便有一個浮浪破落戶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傢業,衹好刺槍使棒,最踢得好腳氣毬。
  京師人口順,不叫高二,卻都叫他做高毬。
  後來發跡,便將氣毬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這人吹彈歌舞,刺槍使棒,相撲頑耍,亦胡亂學詩書詞賦;若論仁義禮智,信行忠良,卻是不會,衹在東京城裏城外幫閑。
  因幫了一個生鐵王員外兒子使錢,每日三瓦兩捨,風花雪月,被他父親在開封府裏告了一紙文狀,把高俅斷了二十脊杖,送配出界發放,東京城裏人民不許容他在傢宿食。
  高俅無計奈何,衹得來淮西,臨淮州,投奔一個開賭坊的閑漢柳大郎,名喚柳世權。他平生專好惜客養閑人,招納四方幹隔澇子。
  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傢,一住三年。
  後來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風調雨順,放寬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臨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量要回東京。這柳世權卻和東京城裏金梁橋下開生藥鋪的董將仕是親戚,寫了一封書札,收拾些人事盤纏,賫發高俅回東京投奔董將仕傢過活。
  當時高俅辭了柳大郎,背上包裹,離了臨淮州,迤邐回到東京,逕來金梁橋下董生藥傢下了這一封書。
  董將仕一見高俅,看了柳世權來書,自肚裏尋思道:“這高俅,我傢如何安得着遮着他?若是個志誠老實的人,可以容他在傢出入,也教孩兒們學些好;他卻是個幫閑破落戶,沒信的人,亦且當初有過犯來,被斷配的人,舊性必不肯改,若留住在傢中,倒惹得孩兒們不學好了。”
  待不收留他,又撇不過柳大郎面皮,當時衹得權且歡天喜地相留在傢宿歇,每日酒食管待。
  住了十數日,董將仕思量出一個路數,將出一套衣服,寫了一封書簡,對高俅說道:“小人傢下螢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後誤了足下。我轉薦足下與小蘇學士處,久後也得個出身。足下意內如何?”高俅大喜,謝了董將仕。董將仕使個人將着書簡,引領高俅逕到學士府內。門吏轉報。小蘇學士出來見了高俅,看了來書。知道高俅原是幫閑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這裏如何安着得他?不如做個人情,他去駙馬晉王府裏做個親隨;人都喚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歡喜這樣的人。”
  當時回了董將仕書札,留高俅在府裏住了一夜。次日,寫了一封書呈,使個幹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處。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駙馬。他喜愛風流人物,正用這樣的人;一見小蘇學士差人持書送這高俅來,拜見了便喜;收留高俅在府內做了個親隨。
  自此,高俅遭際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傢人一般。
  自古道:“日遠日疏,日親日近。”
  不一日,小王都太尉慶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專請小舅端王。
  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禦弟,現掌東駕,排號九大王,是個聰明俊俏人物。
  這浮浪子弟門風幫閑之事,無一般不曉,無一般不會,更無一般不愛;即如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踢球打彈,品竹調絲,吹彈歌舞,自不必說。
  當日,王都尉府中準備筵宴,水陸俱備。請端王居中坐定,太尉對席相陪。酒進數杯,食供兩套,那端王起身淨手,偶來書院裏少歇,猛見書案上一對兒羊脂玉碾成的鎮紙獅子,極是做得好,細巧玲瓏。端王拿起獅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王都尉見端王心愛,便說道:“再有一個玉竜筆架,也是這個匠人一手做的,卻不在手頭,明日取來,一並相送。”
  端王大喜道:“深謝厚意;想那筆架必是更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來送至宮中便見。”
  端王又謝了。兩個依舊入席。飲宴至暮,盡醉方散。端王相別回宮去了。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竜筆架和兩個鎮紙玉獅子,着一個小靶子盛了,用黃羅包袱包了,寫了一封書呈,卻使高俅送去。
  高俅領了王都尉鈞旨,將着兩般玉玩器,懷中揣着書呈,逕投端王宮中來。
  把門官吏轉報與院公。沒多時,院公出來問道:“你是那個府裏來的人?”
  高俅施禮罷,答道:“小人是王駙馬府中特送玉玩器來進大王。”
  院公道:“殿下在庭心裏和小黃門踢氣毬,你自過去。”
  高俅道:“相煩引進。”
  院公引到庭門。高俅看時,見端王頭戴軟紗唐巾;身穿紫綉竜袍;腰係文武雙穗條;把綉竜袍前襟拽起紮揣在條兒邊;足穿一雙嵌金綫飛鳳靴;三五個小黃門相伴着蹴氣毬。
  高俅不敢過去衝撞,立在從人背後伺侯。
  也是高俅合當發跡,時運到來;那個氣毬騰地起來,端王接個不着,嚮人叢裏直滾到高俅身邊。
  那高俅見氣毬來,也是一時的膽量,使個“鴛鴦拐,”踢還端王。
  端王見了大喜,便問道:“你是甚人?”
  高俅嚮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親隨;受東人使令,送兩般玉玩器來進獻大王。有書呈在此拜上。”
  端王聽罷,笑道:“姐夫真如此挂心?”
  高俅取出書呈進上。端王開盒子看了玩器。都遞與堂候官收了去。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卻先問高俅道:“你原來會踢氣毬?你喚做甚麽?”高俅叉手跪覆道:“小的叫高俅,胡亂踢得幾腳。”端王道:“好,你便下場來踢一回耍。”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樣人,敢與恩王下腳!”端王道:“這是齊雲社,名為天下圓,但何傷。”高俅再拜道:“怎敢。”三回五次告辭,端王定要他,高俅衹得叩頭謝罪,解膝下場。
  纔幾腳,端王喝采,高俅衹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來奉承端王,那身分,模樣,這氣毬一似鰾膠黏在身上的!端王大喜,那肯放高俅回府去,就留在宮中過了一夜;次日,排個筵會,專請王都尉宮中赴宴。
  卻說王都尉當日晚不見高俅回來,正疑思間,衹見次日門子報道:“九大王差人來傳令旨,請太尉到宮中赴宴。”
  王都尉出來見了幹人,看了令旨,隨即上馬,來到九大王府前,下了馬,入宮來見了端王。
  端王大喜,稱謝兩般玉玩器,入席,飲宴間,端王說道:“這高俅踢得兩腳好氣毬,孤欲索此人做親隨,如何?”
  王都尉答道:“既殿下欲用此人,就留在宮中伏侍殿下。”
  端王歡喜,執杯相謝。二人又閑話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駙馬府去,不在話下。
  且說端王自從索得高俅做伴之後,留在宮中宿食。
  高俅自此遭際端王每日跟隨,寸步不離。未兩個月,哲宗皇帝晏駕,沒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議,册立端王為天子,立帝號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
  登基之後,一嚮無事,忽一日,與高俅道:“朕欲要擡舉你,但要有邊功方可升遷,先教樞密院與你入名。”衹是做隨駕遷轉的人。後來沒半年之間,直擡舉高俅做到殿帥府太尉職事。
  高俅得做太尉,揀選吉日良辰去殿帥府裏到任。
  所有一應合屬公吏,衙將,都軍,監軍,馬步人等,盡來參拜,各呈手本,開報花名。
  高殿帥一一點過,於內衹欠一名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半月之前,已有病狀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門管事。
  高殿帥大怒,喝道:“鬍說!既有手本呈來,卻不是那廝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是推病在傢!快與我拿來!”
  隨即差人到王進傢來捉拿王進。
  且說這王進卻無妻子,衹有一個老母,年已六旬之上。
  牌頭與教頭王進說道:“如今高殿帥新來上任,點你不着,軍正司稟說染病在傢,見有患病狀在官,高殿帥焦躁,那裏肯信,定要拿你,衹道是教頭詐病在傢。教頭衹得去走一遭;若還不去,定連累小人了。”
  王進聽罷,衹得捱着病來;進殿帥府前,參見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個喏,起來立在一邊。
  高俅道:“你那廝便是都軍教頭王升的兒子?”
  王進稟道:“小人便是。”
  高俅喝道:“這廝!你爺是街上使花棒賣藥的!你省得甚麽武藝?前官沒眼,參你做個教頭,如何敢小覷我,不伏俺點視!你托誰的勢要推病在傢安閑快樂?”王進告道:“小人怎敢;其實患病未痊。”
  高太尉駡道:“賊配軍!你既害病,如何來得?”
  王進又告道:“太尉呼喚,不敢不來。”
  高殿帥大怒∶喝令:“左右!拿下!加力與我打這廝!”
  衆多牙將都是和王進好的,衹得與軍正司同告道:“今日是太尉上任好日頭,權免此人這一次。”
  高太尉喝道:“你這賊配軍!且看衆將之面饒恕你今日!明日卻和你理會!”王進謝罪罷,起來擡頭看了,認得是高俅;出得衙門,嘆口氣道:“我的性命今番難保了!俺道是甚麽高殿帥,卻原來正是東京幫閑的圓社高二!比先時曾學使棒,被我父親一棒打翻,三四個月將息不起。有此之仇,他今日發跡,得做殿帥府太尉,正待要報仇。我不想正屬他管!自古道∶“不怕官,衹怕管。”俺如何與他爭得?怎生奈何是好?”回到傢中,悶悶不已,對娘說知此事。母子二人抱頭而哭。娘道:“我兒,“三十六着,走為上着。衹恐沒處走!”
  王進道:“母親說得是。兒子尋思,也是這般計較。衹有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鎮守邊庭,他手下軍官多有曾到京師的,愛兒子使槍棒,何不逃去投奔他們?那裏是用人去處,足可安身立命。”
  當下母子二人商議定了。
  其母又道:“我兒,和你要私走,衹恐門前兩個牌軍,是殿帥府撥來伏侍你的,若他得知,須走不脫。”
  王進道:“不妨。母親放心,兒子自有道理措置他。”
  當下日晚未昏,王進先叫張牌入來,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飯,我使你一處去幹事。”
  張牌道:“教頭使小人那裏去?”
  王進道:“我因前日患病許下酸棗門外嶽廟裏香願,明日早要去燒炷頭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廟祝,教他來日早些開廟門,等我來燒炷頭香,就要三牲獻劉李王。你就廟裏歇了等我。”
  張牌答應,先吃了晚飯,叫了安置。望廟中去了。
  當夜母子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細軟銀兩,做一擔兒打挾了;又裝兩個料袋袱駝,拴在馬上的。
  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進叫起李牌,分付道:“你與我將這些銀兩去嶽廟裏和張牌買個三牲煮熟在那裏等候;我買些紙燭,隨後便來。”
  李牌將銀子望廟中去了。
  王進自去備了馬,牽出後槽,將料袋袱駝搭上,把索子拴縛牢了,牽在後門外,扶娘上了馬;傢中粗重都棄了;鎖上前後門。
  挑了擔兒,跟在馬後,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勢出了西華門,取路望延安府來。且說牌軍買了福物煮熟,在廟等到已牌,也不見來。
  李牌心焦,走回到傢中尋時,衹見鎖了門,兩頭無路,尋了半日並無有人。
  看看待晚,嶽廟裏張牌疑忌,一直奔回傢來,又和李牌尋了一黃昏。
  看看黑了,兩個見他當夜不歸,又不見了他老娘。次日,兩個牌軍又去他親戚之傢訪問,亦無尋處。
  兩個恐怕連累,衹得去殿帥府首告:“王教頭棄傢在逃,母子不知去嚮。”
  高太尉見告,大怒道:“賊配軍在逃,看那廝待走那裏去!”
  隨即押下文書,行開諸州各府捉拿逃軍王進。二人首告,免其罪責,不在話下。
  且說王教頭母子二人自離了東京,免不了饑餐渴飲,夜住曉行。
  在路一月有餘,忽一日,天色將晚,王進挑着擔兒跟在娘的馬後,口裏與母親說道:“天可憐見!慚愧了我母子兩個脫了這天羅地網之厄!此去延安府不遠了,高太尉便要差拿我也拿不着了!”
  母子二人歡喜,在路上不覺錯過了宿頭,“走了這一晚,不遇着一處村坊,那裏去投宿是好?”正沒理會處,衹見遠遠地林子裏閃出一道燈光來。王進看了,道:“好了!遮莫去那裏陪個小心,藉宿一宵,明日早行。”
  當時轉入林子裏來看時,卻是一所大莊院,一周遭都是土墻,墻外卻有二三百株大柳樹。
  當時王教頭來到莊前,敲門多時,衹見一個莊客出來。王進放下擔兒,與他施禮。莊客道:“來俺莊上有甚事?”
  王進答道:“實不相瞞,小人母子二人貪行了些路程,錯過了宿店,來到這裏,前不巴村,後不着店,欲投貴莊藉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納房金。萬望周全方便!”
  莊客答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我去問莊主太公。肯時但歇不妨。”
  王進又道:“大哥方便。”
  莊客入去多時,出來說道:“莊主太公教你兩個入來。”
  王進請娘下了馬。王進挑着擔兒,就牽了馬,隨莊客到裏面打麥場上,歇下擔兒,把馬拴在柳樹上。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來見太公。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須發皆白,頭戴遮塵暖帽,身穿直縫寬衫,腰係皂絲條,足穿熟皮靴。王進見了便拜。太公連忙道:“客人休拜。你們是行路的人,辛苦風霜,且坐一坐。”
  王進子母二敘禮罷,都坐定。
  太公問道:“你們是那裏來的?如何昏晚到此?”
  王進答道:“小人姓張,原是京師人。因為消折了本錢,無可營用,要去延安府投奔親眷。不想今日路上貪行了程途,錯過了宿店,欲投貴莊藉宿一宵。來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納。”
  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個頂着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叫莊客:“安排飯來。”
  沒多時,就廳上放開條桌子。莊客托出一桶盤,四樣菜蔬,一盤牛肉,鋪放桌上,先燙酒來篩下。太公道:“村落中無甚相待,休得見怪。”
  王進起身謝道:“小人母子無故相擾,此恩難報。”
  太公道:“休這般說,且請吃酒。”
  一面勸了五七杯酒,搬出飯來,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進母子到客房裏安歇。
  王進告道:“小人母親騎的頭口,相煩寄養,草料望乞應付,一並拜酬。”
  太公道:“這個不妨。我傢也有頭口騾馬,教莊客牽出後槽,一發喂養。”
  王進謝了,挑那擔兒到客房裏來。莊客點上燈火,一面提湯來洗了腳。太公自回裏面去了。王進母子二人謝了莊客,掩上房門,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曉,不見起來。莊主太公來到客房前過,聽得王進老母在房裏聲喚。太公問道:“客官,天曉好起了?”
  王進聽得,慌忙出房來見太公,施禮說道:“小人起多時了。夜來多多攪擾,甚是不當。”
  太公問道:“誰人如此聲喚?”
  王進道:“實不相瞞太公說,老母鞍馬勞倦,昨夜心痛病發。”
  太公道:“即然如此,客人休要煩惱,教你老母且在老夫莊上住幾日。我有個醫心痛的方,叫莊客去縣裏撮藥來與你老母親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將息。”
  王進謝了。話休絮叨。自此,王進母子二人在太公莊上服藥,住了五七日。覺道母親病奔痊了,王進收拾要行。當日因來後槽看馬,衹見空地上一個後生脫着,刺着一身青竜,銀盤也似一個面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裏使。
  王進看了半晌,不覺失口道:“這棒也使得好了,衹是有破綻,嬴不得真好漢。”
  那後生聽了大怒,喝道:“你是甚麽人,敢來笑話我的本事!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麽?”
  說猶未了,太公到來喝那後生:“不得無禮!”
  那後生道:“叵耐這廝笑話我的棒法!”
  太公道:“客人莫不會使槍棒?”
  王進道:“頗曉得些。敢問長上,這後生是宅上何人?”
  太公道:“是老漢的兒子。”
  王進道:“既然是宅內小官人,若愛學時,小人點撥他端正,如何?”
  太公道:“恁地時十分好。”
  便教那後生:“來拜師父。”
  那後生那裏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聽這廝鬍說!若吃他嬴得我這條棒時,我便拜他為師!”
  王進道:“小官人若是不當真時,較量一棒耍子。”
  那後生就空地當中把一條棒使得風車兒似轉,嚮王進道:“你來!你來!怕你不算好漢!”
  王進衹是笑,不肯動手。
  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頑時,使一棒,何妨?”
  王進笑道:“恐衝撞了令郎時,須不好看。”
  太公道:“這個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腳,亦是他自作自受。”
  王進道:“恕無禮。”去槍架上拿了一條棒在手裏,來到空地上使個旗鼓。
  那後生看了一看,拿條棒滾將入來,逕奔王進。王進托地拖了棒便走。那後生輪着棒又趕入來。王進回身把棒望空地裏劈將下來。那後生見棒劈來,用棒來隔。王進卻不打下來,對棒一掣,卻望後生懷裏直搠將來,衹一繳。那後生的棒丟在一邊,撲地望後倒了。王進連忙撇了棒,嚮前扶住,道:“休怪,休怪。”
  那後生爬將起來,便去傍邊掇條凳子納王進坐,便拜道:“我枉自經了許多師傢,原來不直半分!師父,沒奈何,衹得請教!”
  王進道:“我母子二人連日在此攪擾宅上,無恩可報,當以效力。”
  太公大喜,教那後生穿了衣裳,一同來後堂坐下;叫莊客殺一個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類,就請王進的母親一同赴席。四個人坐定,一面把盞。太公起身勸了一杯酒,說道:“師父如此高強,必是個教頭;小兒有眼不識泰山。”王進笑道:“好不廝欺,俏不廝瞞。小人不姓張,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的便是。這槍棒終日摶弄。為因新任一個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帥府太尉,懷挾舊仇,要奈何王進,小人不合屬他所管,和他爭不得,衹得母子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種經略相公勾當。不想來到這裏,得遇長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疾,連日管顧,甚是不當。既然令郎肯學時,小人一力奉教。衹是令郎學的都是花棒,衹好看,上陣無用。小人從新點撥他。”
  太公見說了,便道:“我兒,可知輸了?快來再拜師父。”那後生又拜了王進。太公道:“教頭在上:老漢祖居在這華陰縣界,前面便是少華山。這村便喚做史傢村,村中總有三四百傢都姓史。老漢的兒子從小不務農業,衹愛刺槍使棒;母親說他不得,一氣死了。老漢衹得隨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錢財投師父教他;又請高手匠人與他剌了這身花綉,肩膀胸膛,總有九條竜。滿縣人口順,都叫他做九紋竜史進。教頭今日既到這裏,一發成全了他亦好。老漢自當重重酬謝。”王進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說時,小人一發教了令郎方去。”
  自當日為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頭母子二人在莊上。史進每日求王教頭點撥十八般武藝,一一從頭指教。史太公自去華陰縣中承當裏正,不在話下。
  不覺荏苒光陰,早過半年之上。史進十八般武藝:矛,錘,弓,弩,銃,鞭,簡,劍,鏈,撾斧,鉞並戈,戟,牌,棒與槍,扒,一一學得精熟。多得王進盡心指教,點撥得件件都有奧妙。王進見他學得精熟了,自思在此雖好,衹是不了;一日,想起來,相辭要上延安府去。
  史進那裏肯放,說道:“師父衹在此間過了。小弟奉養你母子二人以終天年,多少是好。”
  王進道:“賢弟,多蒙你好心,在此十分之好;衹恐高太尉追捕到來,負纍了你,不當穩便;以此兩難。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着在老種經略處勾當。那裏是鎮守邊庭,用人之際,足可安身立命。”
  史進並太公苦留不住,衹得安排一個席筵送行,托出一盤兩個段子,一百兩花銀謝師。
  王進收拾了擔兒。備了馬,母子二人相辭史太公。王進請娘乘了馬,望延安府路途進發。
  史進叫莊客挑了擔兒,親送十裏之程,心中難捨。史進當時拜別了師父,灑淚分手,和莊客自回。
  王教頭依舊自挑了擔兒,跟着馬,母子二人自取關西路上去了。
  不說王進去投軍役,衹說史進回到莊上,每日衹是打熬氣力;亦且壯年,又沒老小,半夜三更起來演習武藝,白日裏衹在莊射弓走馬。
  不到半載之間,史進父親太公染病,數日不起。史進使人遠近請醫士看治,不能痊可。嗚呼哀哉,太公歿了。史進一面備棺槨盛殮,請僧修設好事,追齋理七,拔太公;又請道士建立齋醮,超度升天,整做了十數壇好事功果道場,選了吉日良時,出喪安葬,滿莊四百史傢莊戶都來送喪挂孝,埋殯在村西山上祖墳內了。
  史進傢自此無人管業。史進又不肯務農,衹要尋人使傢生,較量槍棒。
  自史太公死後,又早過了三四個月日。
  時當六月中旬,炎天正熱,那一日,史進無可消遣,提個交床坐在打麥場柳陰樹下乘涼。對面鬆林透過風來,史進喝采道:“好涼風!”
  正乘涼哩,衹見一個人探頭探腦在那裏張望。
  史進喝道:“作怪!誰在那裏張俺莊上?”
  史進跳起身來,轉過樹背後,打一看時,認得是獵戶李吉。
  史進喝道:“李吉,張我莊內做甚麽?莫不是來相腳頭!”
  李吉嚮前聲諾道:“大郎,小人要尋莊上矮邱乙郎吃碗酒,因見大郎在此乘涼,不敢過來衝撞。”
  史進道:“我且問你∶往常時你衹是擔些野味來我莊上賣,我又不曾虧了你,如何一嚮不將來賣與我?敢是欺負我沒錢?”
  李吉答道:“小人怎敢?一嚮沒有野味,以此不敢來。”
  史進道:“鬍說!偌大一個少華山,恁地廣阔,不信沒有個獐兒,兔兒?”
  李吉道:“大郎原來不知。如今山上添了一夥強人,紮下一個山寨,聚集着五七百個小嘍羅,有百十匹好馬。為頭那個大王喚作‘神機軍師’朱武,第二個喚做‘跳澗虎’陳達,第三個喚做‘白花蛇’楊春:這三個為頭打傢劫捨。華陰縣裏禁他不得,出三千貫賞錢,召人拿他。誰敢上去拿他?因此上,小人們不敢上山打捕野味,哪討來賣!”
  史進道:“我也聽得說有強人。不想那廝們如此大弄。必然要惱人。李吉,你今後有野味時尋些來。”
  李苦唱個喏自去了。
  史進歸到廳前,尋思這廝們大弄,必要來薅惱村坊。既然如此便叫莊客揀兩頭肥水牛來殺了,莊內自有造下的好酒,先燒了一陌“順溜紙”,便叫莊客去請這當村裏三四百史傢村戶都到傢中草堂上序齒坐下,教莊客一面把盞勸酒。史進對衆人說道:“我聽得少華山上有三個強人,聚集着五七百小嘍羅打傢劫捨。這廝們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來俺村中羅噪。我今特請你衆人來商議。倘若那廝們來時,各傢準備。我莊上打起梆子,你衆人可各執槍棒前來救應;你各傢有事,亦是如此。遞相救護,共保村坊。如果強人自來,都是我來理會。”
  衆人道:“我等村農衹靠大郎做主,梆子響時,誰敢不來。”
  
  當晚衆人謝酒,各自分散回傢,準備器械。
  自此,史進修整門戶墻垣,安排莊院,設立幾處梆子,拴束衣甲,整頻刀馬,防賊寇,不在話下。
  且說少華山寨中三個頭領坐定商議。為頭的神機軍師朱武,那人原是定遠人氏,能使兩口雙刀,雖無十分本事。卻精通陣法,廣有謀略;第二個好漢,姓陳,名達,原是鄴城人氏,使一條出白點鋼槍;第三個好漢,姓楊,名春,蒲州解良縣人氏,使一口大桿刀。當日朱武與陳達、楊春說道:“如今我聽知華陰縣裏出三千賞錢,召人捉我們,誠恐來時要與他廝殺。衹是山寨錢糧欠少,如何不去劫擄些來,以供山寨之用?聚積些糧食在寨裏,防備官軍來時,好和他打熬。”
  跳澗虎陳達道:“說得是。如今便去華陰縣裏先問他藉糧,看他如何。”
  白花蛇楊春道:“不要華陰縣去;衹去蒲城縣,萬無一失。”
  陳達道:“蒲城縣人戶稀少,錢糧不多,不如衹打華陰縣;那裏人民豐富,錢糧廣有。”
  楊春道:“哥哥不知。若是打華陰縣時,須從史傢村過。那個九紋竜史進是個大蟲,不可去撩撥他。他如何肯放我們過去?”
  陳達道:“兄弟懦弱!一個村坊,過去不得,怎地敢抵敵官軍?”
  楊春道:“哥哥,不可小了他!那人端的了得!”
  朱武道:“我也曾聞他十分英雄,說這人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罷。”
  陳達叫將起來,說道:“你兩個閉了鳥嘴!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衹是一個人,須不是三頭六臂?我不信!”喝叫小嘍羅:“快備我的馬來!如今便先去打史傢莊,後取華陰縣!”
  朱武、楊春再三諫勸。陳達那裏肯聽,隨即披挂上馬,點了一百四五十小嘍羅,鳴鑼擂鼓,下山望史傢村去了。
  且說史進正在莊前整製刀馬,衹見莊客報知此事。史進聽得,就莊上敲起梆子來。那莊前,莊後,莊東,莊西,三四百傢莊戶,聽得梆子響,都拖槍曳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齊都到史傢莊上。看了史進,頭戴一字巾,身披朱紅甲;上穿青錦襖,下着抹緑靴;腰係皮搭,前後鐵掩心;一張弓,一壺箭,手裏拿一把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莊客牽過那匹火炭赤馬。史進上了馬,綽了刀,前面擺着三四十壯健的莊客,後面列着八九十村蠢的鄉夫及史傢莊戶,都跟在後頭,一齊吶喊,直到村北路口。
  那少華山陳達引了人馬飛奔到山坡下,將小嘍羅擺開。
  史進看時,見陳達頭戴幹紅凹面巾,身披裏金生鐵甲;上穿一領紅衲襖,腳穿一對吊墩靴;腰係七尺攢綫搭;坐騎一匹高頭白馬;手中橫着丈八點鋼矛。小嘍羅趁勢便吶喊。二員將就馬上相見。陳達在馬上看着史進,欠身施禮。
  史進喝道:“汝等殺人放火,打傢劫捨,犯着彌天大罪,都是該死的人!你也須有耳朵!好大膽!直來太歲頭上動土!”
  陳達在馬上答道:“俺山寨裏欠少些糧,欲往華陰縣藉糧;經由貴莊,假一條路,並不敢動一根草。可放我們過去,回來自當拜謝。”
  史進道:“鬍說!俺傢現當裏正,正要拿你這夥賊;今日倒來經由我村中過卻不拿你,倒放你過去,本縣知道,須連累於我。”
  陳達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相煩藉一條路。”
  史進道:“甚麽閑話!我便肯時,有一個不肯!你問得他肯便去!”
  陳達道:“好漢,叫我問誰?”
  史進道:“你問得我手裏這口刀肯,便放你去!”
  陳達大怒道:“趕人不要趕上!休得要逞精神!”
  史進也怒,輪手中刀,驟坐下馬,來戰陳達。陳達也拍馬挺槍來迎史進。兩個交馬,鬥了多時,史進賣個破綻,讓陳達把槍望心窩裏搠來;史進卻把腰閃,陳達和槍擷入懷裏來;史進輕舒猿臂,款扭狼腰,衹一挾,把陳達輕輕摘離了嵌花鞍,款款揪住了綫搭,衹一丟,丟落地,那匹戰馬撥風也似去了。
  史進叫莊客把陳達綁了。
  衆人把小嘍羅一趕都走了。
  史進回到莊上,把陳達綁在庭心內柱上,等待一發拿了那賊首,一並解官請賞;且把酒來賞了衆人,教且權散。衆人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傑!”
  休說衆人歡喜飲酒。卻說朱武、楊春,兩個正在寨裏猜疑,捉摸不定,且教小嘍羅再去探聽消息。衹見回去的人牽着空馬,奔到山前,衹叫道:“苦也!陳傢哥哥不聽二位哥哥所說,送了性命!”
  朱武問其緣故。小嘍羅備說交鋒一節,“怎當史進英雄!”
  朱武道:“我的言語不聽,果有此禍!”
  楊春道:“我們盡數都去與他死並,如何?”
  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輸了,你如何並得他過?我有一條苦計,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
  楊春問道:“如何苦計?”
  朱武附耳低言說道:“衹除恁地……”楊春道:“好計!我和你便去!事不宜遲!”
  再說史進正在莊上忿怒未消,衹見莊客飛報道:“山寨裏朱武,楊春自來了。”
  史進道:“這廝合休!我教他兩個一發解官!快牽過馬來!”
  一面打起梆子。衆人早都到來。史進上了馬,正待出莊門,衹見朱武、楊春,步行已到莊前,兩個雙雙跪下,擎着四行眼淚。
  史進下馬來喝道:“你兩個跪下如何說?”
  朱武哭道:“小人等三個纍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當初發願道,不求同日生,衹願同日死。雖不及關,張,劉備的義氣,其心則同。今日小弟陳達不聽好言,誤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貴莊,無計懇求,今來逕就死。望英雄將我三人一發解官請賞,誓不皺眉。我等就英雄手內請死,並無怨心!”
  史進聽了,尋思道:“他們直恁義氣!我若拿他去解官請賞時,反教天下好漢們恥笑我不英雄。自古道:‘大蟲不吃伏肉。’”史進道:“你兩個且跟我進來。”
  朱武、楊春,並無懼怯,隨了史進,直到後廳前跪下,又教史進綁縛。史進三四五次叫起來。他兩個那裏肯起來?
  惺惺惜惺惺,好漢識好漢。史進道:“你們既然如此義氣深重,我若送了你們,不是好漢。我放陳達還你,如何?”
  朱武道:“休得連累了英雄,不當穩便,寧可把我們解官請賞。”
  史進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麽?”
  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懼,何況酒肉乎!”
  當時史進大喜,解放陳達,就後廳上座置酒設席管待三人。朱武,楊春,陳達,拜謝大恩。酒至數杯,少添春色。酒罷,三人謝了史進,回山去了。史進送出莊門,自回莊上。
  卻說朱武等三人歸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們非這條苦計,怎得性命在此?雖然救了一人,卻也難得史大郎為義氣上放了我們。過幾日備些禮物送去,謝他救命之恩。”
  話休絮繁,過了十數日,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兩蒜條金,使兩個小嘍羅送去史傢莊上,當夜敲門。莊客報知,史進火急披衣,來到莊前,問小嘍羅:“有甚話說?”
  小嘍羅道:“三個頭領再三拜覆:特使進獻些薄禮,酬謝大郎不殺之恩。不要推卻,望乞笑留。”
  取出金子遞與。史進初時推卻,次後尋思道:“既然好意送來,受之為當。”叫莊客置酒管待小校吃了半夜酒,把些零碎銀兩賞了小校回山。
  又過半月餘,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議擄掠得好大珠子,又使小嘍羅連夜送來莊上。
  史進受了,不在話下。
  又過了半月,史進尋思道:“也難得這三個敬重我,我也備些禮物回奉他。”次日,叫莊客尋個裁縫,自去縣裏買了三疋紅綿,裁成三領錦襖子;又揀肥羊煮了三個,將大盒子盛了,委兩個莊客送去。
  史進莊上有個為頭的莊客王四,此人頗能答應官府,口舌利便,滿莊人都叫他做“賽伯當”史進教他與一個得力的莊客,挑了盒擔,直送到山下。
  小嘍羅問了備細,引到山寨裏見了朱武等。三個頭領大喜,受了錦襖子並肥羊酒禮,把十兩銀子賞了莊客,每人吃了十數碗酒,下山同歸莊內,見了史進,說道:“山上頭領多多上覆”。
  史進自此常常與朱武等三人往來。
  不時間,衹是王四去山寨裏送物事,不衹一日。寨裏頭領也頻頻地使人送金銀來與史進。
  荏苒光陰,時遇八月中秋到來。史進要和三人說話,約至十五夜來莊上賞月飲酒,先使莊客王四帶一封請書直至少華山上請朱武,陳達,楊春,來莊上赴席。王四馳書逕到山寨裏,見了三位頭領,下了來書。
  朱武看了大喜。三個應允,隨即寫封回書,賞了王四五兩銀子,吃了十來碗酒。王四下得山來,正撞着時常送物事來的小嘍羅,一把抱住,那裏肯放,又拖去山路邊村酒店裏吃了十數碗酒。王四相別了回莊,一面走着,被山風一吹,酒卻涌上來,踉踉蹌蹌,一步一顛;走不得十裏之路,見座林子,奔到裏面,望着那緑茸茸莎草地上撲地倒了。
  原來撲兔李吉正在那坡下張兔兒,認得是史傢莊上王四,趕入林子裏來扶他,那裏扶得動,衹見王四搭裏掉出銀子來。
  李吉尋思道:“這廝醉了,那裏討得許多?何不拿他些?”
  也是天罡星合當聚會,自是生出機會來∶李吉解那搭,望地下衹一抖,那封回書和銀子都抖出來。
  李吉拿起,頗識幾字;將書拆開看時,見面寫着少華山朱武,陳達,楊春;中間多有兼文武的言語,卻不識得,衹認得三個字。
  李吉道:“我做獵戶,幾時能彀發跡?算命道我今年有大財,卻在這裏!華陰縣裏現出三千貫賞錢捕捉他三個賊人。叵耐史進那廝,前日我去他莊上尋矮邱乙郎,他道我來相腳頭屣盤,你原來倒和賊人來往!”
  銀子並書都拿去了,徑去華陰縣裏來出首。
  卻說莊客王四一覺直睡到二更方醒,覺得看見月光微微照在身上,吃了一驚,跳將起來,卻見四邊都是松樹;便去腰裏摸時,搭和書都不見了;四下裏尋時,衹見空搭在莎草上。
  王四衹管叫苦,尋思道:“銀子不打緊,這封回書卻怎生得好?正不知被甚人拿去了?”眉頭一縱,計上心來,自道:“若回去莊上說脫了回書,大郎必然焦躁,定是趕我出來;不如衹說不曾有回書,那裏查照?”計較定了,飛也似取路歸來莊上,卻好五更天氣。
  史進見王四回來,問道:“你緣何方纔歸來?”
  王四道:“托主人福蔭,寨中三個頭領都不肯放,留住王四吃了半夜酒,因此回來遲了。”
  史進又問:“曾有回書麽?”
  王四道:“三個頭領要寫回書,卻是小人道:‘三位頭領既然準時赴席,何必回書?小人又有杯酒,路上恐有些失支脫節,不是耍處。’”史進聽了大喜,說道:“不枉了諸人叫你‘賽伯當!’真個了得!”
  王四應道:“小人怎敢差遲,路上不曾住腳,一直奔回莊上。”
  史進道:“既然如此,教人去縣裏買些果品案酒伺候。”
  不覺中秋節至。是日晴明得好。史進當日分付傢中莊客宰了一腔大羊,殺了百十個雞鵝,準備下酒食筵宴。看看天色晚來,少華山上朱武,陳達,楊春,三個頭領分付小嘍羅看守寨柵,衹帶三五個做伴,將了朴刀,各跨口腰刀,不騎鞍馬,步行下山,逕來到史傢莊上。史進接着,各敘禮罷,請入後園。莊內己安排下筵宴。史進請三位頭領上坐,史進對席相陪,便叫莊客把前後莊門拴了,一面飲酒。莊內莊客輪流把盞,一邊割羊勸酒。酒至數杯,卻早東邊推起那輪明月。史進和三個頭領敘說舊話新言。衹聽得墻外一聲喊起,火把亂明。
  史進大驚,跳起身來道:“三位賢友且坐,待我去看!”
  喝叫莊客:“不要開門!”
  掇條梯子上墻打一看時,衹見是華陰縣尉在馬上,引着兩個都頭,帶着三四百士兵,圍住莊院。
  史進及三個頭領衹管叫苦。
  外面火光中照見鋼叉,朴刀,五股寸,留客住,擺得似麻林一般。
  兩個都頭口裏叫道:“不要走了強賊!”
  不是這夥人來捉史並三個頭領,怎地教史進先殺了一二個人,結識了十數個好漢?直教:蘆花深處屯兵士,荷葉蕩中治戰船。畢竟史進與三個頭領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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