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男人,怎麽還沒有睡去。 我坐在窗口的位置看表。鐘每個小時都敲一下,我看見鐘擺像個明晃晃的聽診器一樣伸過來,竊進我的心裏。那個銀亮的小鏡子照着我俯視的臉。我的嘴唇,是這樣的白。 窗臺上的有我養的水仙花。我每天照顧它們。花灑是一個透明印花的。長長的脖子長長的手臂,像個暗着臉的女子。我把她的肚子裏灌滿了水,我能聽見這個女人的呻吟。很多很多的明媚的中午,我就扯着這個女子的胳膊來照顧我的花朵。 陽臺有六棵水仙。我時常用一把剪刀,插進水仙花的根裏。鑿,鑿。露出白色汁液,露出它們生鮮的血肉。我把剪刀緩緩地壓下去,汁液慢慢滲出來,濺到我的手上。這把剪刀一定是非常好的鐵,它這麽冷。我一直握着它,可是它吸走了我的所有元氣之後還是冰冷。最後我把切下來的小小鱗片狀的根聚在一起。像馬鈴薯皮一樣的親切的,像小蚱蜢的翅膀一樣輕巧。我把它們輕輕吹下去,然後把手並排伸出去,鼕天的乾燥陽光曬幹了汁液,我有了一雙植物香氣的手。
鼕天的時候,小染每天買六盆水仙花。把它們並排放在窗臺上。她用一把亮晶晶的花剪弄死它們。她站在陽臺上把植物香味的手指晾晾幹。 然後她拿着花剪站在回轉的風裏,發愣。她看見男人在房間裏。他穿駝色的開身毛衣,條絨的肥褲子。這個鼕天他喜歡喝一種放了過多可可粉的摩卡咖啡。整個嘴巴都甜膩膩的。他有一個躺椅,多數時候他都在上面。看報紙抽煙,還有畫畫。他一直這麽坐着。鬍子長長了,他坐在躺椅上颳鬍子。他把下巴弄破了,他坐在躺椅上止血。 有的時候女孩抱着水仙經過,男人對她說,你坐下。他的話總是能夠像這個料峭鼕天的第一場雪一樣緊緊糊裹住女孩。小染把手緊緊地縮在毛衣袖子裏,搬過一把凳子,坐下。她覺得很硬,但是她坐下,不動,然後男人開始作畫。小染覺得自己是這樣難堪的一個障礙物,在這個房間的中間,她看到時光從她的身上跨過去,又繼續順暢地嚮前流淌了。她是長在這個柔軟鼕天裏的一個突兀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