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纪事本末>> 𠔌應泰 Gu Yingtai   中國 China   清代   (1620年1690年)
明史紀事本末
  記載明代重要史事的紀事本末體史書。清𠔌應泰(1620~1690)撰。應泰字賡虞﹐號霖蒼﹐直隸豐潤(今河北豐潤)人。順治四年(1647)進士﹐十三年官至浙江學政﹐公餘延攬名士﹐藉張岱《石匱藏書》與談遷《國榷》﹐又廣稽博採﹐至十五年年末成書。因該書成於《明史稿》﹑《明史》之前﹐而且屬私人著述 ﹐頗為當時人所重視。該書仿《通鑒紀事本末》之例﹐纂次明代典章事跡﹐凡八十捲﹐每捲為一目。紀事始於元至正十二年(1352)朱元璋起兵﹐迄於明崇禎十七年(1644)李自成農民軍攻入北京﹐朱由檢自殺。選錄其中八十個歷史事件或專題﹐按時間順序編排﹐記述始末﹐首尾一貫﹐簡明扼要。捲末附有作者的史論。該書詳於政治﹐略於經濟和典章制度﹐且選錄的歷史事件也不夠全面﹐但因成書較早﹐又綜合多種明代史料編纂而成﹐有一定的史料價值。書中極力回避明滿關係﹐有的內容依據野史傳聞﹐間有失實之處。其最早版本為順治十五年的築益堂本。此後又有《四庫全書》文津閣本﹑廣雅書局本﹑畿輔叢書本﹑崇德堂本等。 1977年中華書局點﹑校註鉛印。以築益堂本為底本﹐參考其他版本﹐加以標點﹑校註﹐並補充抄本《補遺》六捲﹐又以彭孫貽所撰《明史紀事本末補編》五捲附後﹐可補原書所缺明清之際史實之不足。
捲一
  ○太祖起兵元順帝至正十二年閏三月甲戌朔,明太祖起兵濠梁。太祖之先,故沛人,徙江東句容,為朱傢巷。宋季,大父再徙淮,傢泗州。父又徙鍾離太平鄉。母陳,生四子,太祖其季也。太祖生於元天歷戊
  辰之九月丁醜,其夕赤光燭天,裏中人競呼“朱傢火”,及至,無有。三日洗兒,父出汲,有紅羅浮至,遂取衣之,故所居名紅羅障。少時嘗苦病,父欲度為僧。歲甲申,泗大疫,父母兄及幼弟俱死,貧不能殮,藁葬之。仲與太祖舁至山麓,綆絶,仲還取綆,留太祖守之。忽雷雨大作,太祖避村寺中。比曉往視,土墳起成高隴。地故屬鄉人劉繼祖,繼祖異之,歸焉。尋仲又死。太祖年十七,九月,入皇覺寺為僧。逾月,僧乏食,太祖西至合淝,歷光、固、汝、潁諸州。道病,輒見兩紫衣人與俱,病差,遂不見。嘗夜陷麻湖中,遇群潁呼“迎聖駕”,叱之,絶跡。崎嶇三載,仍還皇覺寺。時汝、潁兵起,騷動濠州,定遠人郭子興據濠州,元將徹裏不花憚不敢進,日掠良民邀賞。太祖詣伽藍卜,問避亂,不吉;即守故,又不吉。因祝曰:“豈欲予倡義耶?”果大吉,帝意遂决。以閏三月朔入濠州,抵門,門者疑為諜,執見子興。子興奇其狀貌,與語,大悅之,取為親兵。凡有攻伐,命之往,輒勝。子興故撫宿州馬公女為己女,遂妻焉,即高後也。軍中鹹呼為朱公子。
  九月,元丞相脫脫既破徐州,芝麻李遁去,趙均用、彭早住帥餘黨奔濠,脫脫命賈魯追圍之。太祖與子興竭力捍守。時子興屈己下彭、趙,遂為所製。彭、趙據濠稱王,一日,執子興於獄,太祖曰:“吾受郭氏深恩,可不赴乎1遂入子興傢。明日,彭、趙聞,釋之。
  十三年春,元將賈魯死,圍解,濠軍士亦多折傷。太祖雖在甥館,每有大志,乃歸鄉裏,募兵得七百人,濠人徐達、湯和等皆往歸焉。十四年秋七月,徇定遠,下滁陽。時彭、趙禦下無道,太祖乃
  以七百人屬他將,而獨與徐達、湯和、吳良、吳禎、花雲、陳德、顧時、費聚、耿再成、耿炳文、唐勝宗、陸仲亨、華雲竜、鄭遇春、郭興、郭英、鬍海、張竜、陳桓、謝成、李新材、張赫、周銓、周德興等二十四人,南略定遠。定遠張傢堡有民兵號“驢牌寨”者,孤軍乏食,欲來降,未决,太祖曰:“此機不可失也。”乃選騎士費聚等從行,至定遠界,其營中遣二將出,大呼曰:“來者何為?”聚恐,請益人。太祖曰:“多人無益,滋之疑耳。”直前下馬,渡水而往。其帥出見,太祖曰:“郭元帥與足下有舊,聞足下軍乏食,他敵欲來攻,特遣吾相報。能相從,即與俱往,否則移兵避之。”帥許納,請留物示信。太祖解佩囊與之,彼以牛脯為獻,請諸軍促裝,且申密約。太祖還,留聚俟之。越三日,聚還報,曰:“事不諧矣,彼且欲他往。”太祖即率兵三百人抵營,誘執其帥。於是營兵焚舊壘,悉降。得壯士三千人。又招降秦把頭,得八百餘人。定遠繆大亨以義兵二萬屯橫澗山,太祖命花雲夜襲破之,亨舉衆降,軍聲大振。
  定遠人馮國用與弟國勝率衆歸附。太祖奇之,曰:“爾被服若是,其儒生耶?顧定天下,計將安出?”國用對曰:“金陵竜蟠虎踞,帝王之都。願先拔金陵,定鼎,然後命將四出,救生靈於水火,倡仁義於遠邇,勿貪子女玉帛,天下不難定也。”太祖大悅,俾兄弟皆居帷幄,預機密焉。國勝一名勝,又名宗異。
  定遠人李善長來謁,留幕下,掌書記,畫饋餉,甚見親信。秋七月,太祖將兵進攻滁陽,花雲為先鋒,單騎前行,遇賊數千人,雲提劍躍馬,橫衝其陣而過。敵大驚,曰:“此黑將軍勇甚,
  不可與爭鋒。”既戰,遂剋滁陽,因駐師焉。朱文正、李文忠來歸。文正,太祖孟兄南昌王子,先同其母避亂,與太祖相失。李文忠,太祖姊曹國長公主子。公主卒,其父攜
  文忠走亂軍中,幾不能存。至是,聞太祖駐兵滁陽,皆來歸,太祖喜甚。文忠年十二,牽上衣而戲,太祖曰:“外甥見舅如見母也。”與沭英皆賜姓朱。英,定遠人,父母俱亡,太祖見而憐之,令高後育之為子。
  何世隆來降,並取鐵佛崗,攻三矢河口,收全椒、大柳諸寨。未俞月,彭早註趙均用挾子興往泗州,遣人邀太祖守盱眙,辭勿往。未幾二人爭權,部麯乘而鬥,多創死。彭亦中流矢死,獨趙均用存,並彭故部麯,狼戾益甚,銜子興,必欲殺之。太祖憂之,使人說曰:“公昔睏於彭城,南趨濠,使郭公閉壁不相納,死矣。得濠而踞其上,更欲害之,背德不祥。且郭公易與耳,其別部在滁者,兵勢重,可慮也。”均用悟,為少寬。太祖又賂其左右,子興乃得帥所部歸滁,稱滁陽王。時太祖部兵數萬人,悉歸之,奉其號令。居再閱月,子興惑讒言,悉奪太祖兵,又欲收李善長置麾下。善長涕泣自訴,不肯行。自是徵討之權,太祖皆不得與,且日疏遠,而事之愈恭。有訁替太祖戰不肯力者,子興信之,即令其人與太祖俱出戰。其人出未十步即被矢反走,太祖直前奮擊,衆皆披靡,徐還,了無所傷。子興頗內愧。又嘗與三百人出城,顧聞鵓鴿聲,飛矢墮空中,心異之,遽還。俄而敵兵驟至,一無所獲。時諸將各有所獻,太祖所至,禁剽掠,有得即分部下,無所獻。子興甚不悅。馬皇后悉所有遺子興妻張氏。張喜,由是疑釁漸釋。
  鼕十月,元丞相脫脫剋高郵,分兵圍六合。六合遣使求救於滁。子興故與其帥有隙,怒不發兵。太祖曰:“六合破,滁不獨存,唇齒也。可以小憾而棄大事乎1子興悟,問諸將誰可往者。時元兵號百萬,諸將畏之,莫敢往,且以禱神勿吉為辭。太祖曰:“事之可否,當斷於心,何禱也。”於是帥師東,與耿再成守瓦梁壘。元兵攻之急,每日暮,壘垂陷。詰旦,復完壘與戰。尋以計紿之,乃斂兵入捨,備糗糧,遣婦女倚門戟手大駡。元兵錯愕不敢逼,遂列陣而出,徐引去,還滁州。既而元兵復大攻滁,太祖設伏澗側,令再成佯走,誘之渡澗,伏發,城中鼓噪而出,元兵敗走,滁得完。
  太祖威名日著,子興二子陰置毒酒中,欲害之,謀泄。及期,太祖即與俱往,中途遽躍馬起,仰天若有所見,因駡二子曰:“吾何負爾?適空中神人謂爾欲以酒毒我。”二子駭汗浹背,自此不敢萌害意。
  虹縣鬍大海來歸。大海長身鐵面,智力過人,太祖一見語合,用為前鋒。十五年春正月,滁師乏糧,諸將謀所嚮,太祖曰:“睏守孤城,誠非計。今惟和陽可圖,然其城小而堅,可以計取,難以力勝。
  攻民寨時,得兵三千,號廬州路義兵。今精選三千勇敢士,椎結左裧,衣青衣,佯為彼兵,以四橐駝載賞物而馳,聲言廬州兵送使者入和陽賞賚將士,和陽必納之。因以絳衣兵萬人繼其後,約相距十餘裏,候青衣兵薄城,舉火為應,絳衣兵即鼓行而前,破之必矣。”子興從其計,使張天將青衣兵,趙繼祖為使者前行,耿再成將絳衣兵繼後。天至陡陽關,和陽父老以牛酒出迎。會日午,天兵從他道就食,誤約。再成過期不見舉火,意天必已進據,率衆直抵城下。元平章也先帖木兒急閉門,以飛橋縋兵出戰。再成不利,中矢走。元兵追至千秋壩,日暮,收兵還。天等始至,適與元兵遇,急擊敗之,追至小西門,湯和奪其橋而登,將士從之,遂據和陽。也先帖木兒夜遁。再成兵既敗歸,謂天等已陷沒。俄報元兵至滁州,遣使招降,子興益恐,召太祖與謀。時兵皆出,城中守備單弱,太祖命合滁三門兵於南門,填塞街市,呼使者入,叱令膝行見子興。子興諭之,多失辭。衆欲殺之,太祖曰:“殺之,彼將謂我怯,故滅其口,是速之來也。不如恐以大言,縱使去,彼必憚,不敢進。”子興從之。明日,元兵果解去。子興急屬太祖率兵往收敗卒,仍規取和陽。太祖率鎮撫徐達、參謀李善長及驍勇數十人先進。始知天已破城據之,乃入,撫定城中。子興屬太祖總和陽兵。諸將破和陽,暴橫多殺掠,城中夫婦不相保。太祖惻然,召諸將謂曰:“諸軍自滁來多,掠人妻女,軍中無紀律,何以安衆?凡所得婦女悉還之。”於是皆相攜而去,人民大悅。太祖既總和陽兵,諸將多子興故部麯,未盡心服,惟湯和聽命惟謹,李善長委麯調護之。太祖與諸將分甓和陽城,諸將工未就。太祖作色,置坐南嚮,出子興檄,呼諸將曰:“總兵,主帥命也,非我專擅。今城皆不如約,事何由濟?自今違者,軍法從事。”諸將恐,唯唯,由是皆奉命。
  時元太子禿堅、樞密副使絆住馬、民兵元帥陳先分屯高望、新塘、青山、雞籠山等處,道梗不通。太祖率諸將擊走之。元兵乘太祖出,復攻和陽,李善長督兵擊卻之,殺獲甚衆。元兵皆走渡江。
  濠州舊帥孫德崖乏糧,率所部就食和州。子興故與德崖隙,聞之,怒,自滁來和。德崖聞子興至,即欲他往。其軍先發,德崖後。太祖送其軍出城,行三十裏,忽城中走報,滁軍與德崖軍鬥,德崖為子興所執。太祖大驚,亟呼耿炳文、吳楨,策騎欲還。德崖軍先發在道者忿恨,擁太祖行數裏,遇德崖弟,欲加害,有張姓者力止之子。興聞太祖被留,如失左右手,急遣徐達往代。張姓者復諭其衆歸太祖,於是子興亦釋德崖去,既而達亦脫歸。
  三月,子興卒,太祖並統其軍。時劉福通等立韓林兒為皇帝,號小明王,改元竜鳳,遣人至和陽招諸將,檄子興子為元帥,張天右副元帥,太祖左副元帥。太祖曰:“大丈夫寧能受製於人耶1不受。
  虹縣人鄧愈來歸。愈年十六,從父兄起兵,父兄戰沒,愈代領其衆,每戰必挺身破,敵軍中服其勇。太祖命充管軍總管。懷遠人常遇春,剛毅多智勇,膂力絶人,年二十三,為群雄劉
  聚所得。遇春察其多抄掠,無遠圖,棄之來歸。未至,假寐田間,夢神人被金甲擁盾,呼之曰:“起,起,主君來1適太祖騎從至,即乞歸附,請為先鋒。太祖曰:“爾饑故來歸耳,且有故主在,吾安得奪之1遇春頓首泣曰:“劉聚盜耳,無能為也。儻得效力於智者,雖死猶生。”太祖曰:“能相從渡江乎?取太平後,臣我未晚也。”
  太祖駐和陽久,謀渡江,無舟楫。時廖永安、永忠、俞廷玉與其子通海、通源、通淵、趙伯仲、桑世傑、張德勝、華高等,各率衆泊巢湖,連結水砦以捍寇。會妖黨左君弼據廬州,永安等為所扼,乃遣使間道納款,太祖大喜,曰:“此天意也,機不可失。”即以夏五月,親率兵至巢湖。永安等迎太祖登舟,出湖口,至洞城閘,已脫險,然未入江。蠻子海牙集樓船塞馬腸河口以阻。諸兵屯黃墩,會巢湖將趙普勝蓄異志,永安等密露其機。太祖遂聲言歸和陽,取舟同攻蠻子海牙,實欲以兵勢挾之。既歸,集商人舟,載精銳猛士,復至黃墩,督兵攻蠻子海牙。敵舟高大,進退不利。永安等小舟往來如飛,奮擊,大敗之。時湖口淺涸,會大雨連旬,水漲,遂縱舟至潯陽橋。衆恐舟大不能渡,比至,纔餘分寸,永安等遂得入大江,從歸和陽,遂定渡江之計。
  六月朔,太祖帥諸將渡江,永安請所嚮,太祖曰:“采石大鎮,備必固,牛渚磯前臨大江,難為備禦,攻之必剋。”乃乘風舉帆,舳艫齊發,頃刻達牛渚。太祖先抵采石磯。時元兵陣於磯上,舟距岸三丈許,未能卒登。常遇春飛舸至,太祖麾之,應聲挺戈,躍而上,守者披靡,諸軍從之,遂拔采石,乘勝徑攻太平。元平章完者不花、萬戶萬鈞、達魯花赤普裏罕忽裏等棄城遁。丙辰,剋太平路。初,太祖之發采石也。先令李善長為戒飭軍士榜,及入城,揭之通衢。一卒違令,立斬之,城中肅然。太平路總管靳義赴水死,太祖曰:“義士也。”具棺葬之。耆儒李習、陶安等率父老出迎。安見太祖,謂李習曰:“竜姿鳳質,非常人也,我輩今有主矣。”太祖召安語時事,安因獻言曰:“方今四方鼎沸,豪傑並爭,攻城屠邑,互相雄長,然其志在子女玉帛,非有撥亂安民,救天下之心。明公率衆渡江,神武不殺,以此順天應人而行吊伐,天下不足平也。”太祖曰:“吾欲取金陵,如何?”安對曰:“金陵帝王之都,竜蟠虎踞,限以長江之險。若據其形勝,出兵以臨四方,則何嚮不剋!此天所以資明公也。”太祖大悅,禮安甚厚,由是凡機密輒與議焉。改太平路為太平府,以李習知府事,李善長為帥府都事,汪廣洋為帥府令史,陶安參幕府事。文移用宋竜鳳年號,旗幟戰衣皆紅色,蓋以火德王故也。
  時太平四面皆元兵,蠻子海牙、阿魯灰等以巨舟截采石,閉姑孰口。而義兵元帥陳先與其將康茂纔,水陸分道,寇城下。太祖親督兵禦之,命徐達、鄧愈以奇兵出其後,設伏於襄城橋。先率衆來攻,時有黃雲罩於城臯,先驚敗,為伏兵所擒,太祖釋而用之。
  八月,分命徐達等取溧水、溧陽、句容、蕪湖,皆下之。初,陳先被執,太祖釋不殺,先詐曰:“生我何為?”太祖
  曰:“天下大亂,豪傑並起,勝則人附,敗則附人。爾既以豪傑自負,豈不知生爾之故。”先曰:“然則欲吾軍降乎?此易爾。”乃為書招其軍,明日皆降。蠻子海牙、阿魯灰等見先敗,還駐峪溪口。諸軍進剋溧水,將攻集慶路。先之為書也,意其衆未必從,陽為招詞,陰實激之,不意其衆遽降,自悔失計。及聞欲攻集慶,私謂部麯曰:“汝等攻集慶,毋力戰,俟我得脫還,當與元兵合。”太祖聞其謀,召語之曰:“人各有心,從元從我,不相強也。”縱之還。諸軍剋溧陽,先歸,收餘衆屯於板橋,陰與元福壽合,因為書報曰:“集慶城右環大江,左枕崇崗,三面據水,以山為郭,以江為池,地勢險阻,不利步戰。昔王渾、王瀎造戰船,謀之纍年,而蘇峻、王敦皆非陸戰以取勝。隋取江東,賀若弼自揚州,韓擒虎自廬州,楊素自安陸,三道戰艦,同時並進。今環城三面阻水,元帥與萬軍聯絡其中,建寨三十餘裏,攻城則慮其斷後。莫若南據溧陽,東搗鎮江,據險阻,絶糧道,示以持久,可不攻而下也。”太祖知其詐,以書報之曰:“歷代之剋江南者,皆以長江天塹,限隔南北,故須會集舟師,方剋成功。今吾渡江,據其上遊,彼之咽喉,我已扼之,捨舟而進,足以剋捷,自與晉、隋形同勢異。足下奈何捨全勝之策,而為此迂回之計邪?”先得書,詐不行。諸軍進攻集慶,先遂與福壽合,拒戰於秦淮水上。諸軍失利,張天與郭元帥皆戰死。元帥,子興之子也。先來追襲,經葛仙鄉,鄉民兵百戶盧德茂謀殺之,遣壯士五十人衣青出迎。先不虞其圖已,與十餘騎先行,青衣兵自後攢槊刺殺之。先既死,其子兆先復集兵屯方山。蠻子海牙擁舟師結寨采石,圖犄角,窺太平。
  十一月壬子,釋元萬戶納哈出北歸。納哈出,木華黎裔孫也,拔太平獲之,待之至厚。納哈出居鬱鬱不樂,至是,太祖召語之曰:“為人臣者各為其主,況爾有父母妻子乎1遂縱之歸。
  十六年春,元兵屯采石,將士傢屬留和州,道梗,常遇春攻之。遇春以奇兵分其勢,而以正兵與之合戰,戰則出奇兵搗之,縱火焚其連艦,大破之,蠻子海牙僅以身免,自是扼江之勢遂衰。
  三月朔,太祖率諸將取集慶路,水陸並進,攻破陳兆先營,釋兆先而用之,擇其降兵驍勇五百人置麾下。五百人者多疑懼不自安,太祖覺其意。是夕,令入宿衛,環上而寢,悉屏舊人於外,獨留馮國用一人侍臥榻傍。太祖解甲,安寢達旦,疑懼者始安。是月十日,進攻集慶路。國用率五百人先登陷陣,敗元兵於蔣山,直抵城下。諸軍拔柵競進,元南臺御史大夫福壽督兵力戰,死之。庚寅,剋集慶路,蠻子海牙遁歸張士誠。康茂纔等帥衆來降。太祖入城,召官吏父老諭之曰:“元失其政,所在紛擾,生民塗炭。吾率衆至此,為民除害耳。汝等各守舊業,無懷疑懼。賢人君子,有能相從立功者,吾禮用之。舊政有不便者,吾除之。”於是城中軍民皆喜悅,更相慶慰。獲民兵五十餘萬。改集慶路為應天府。得儒士夏煜、孫炎、楊憲等十餘人,皆錄用之。置天興、建康翼元帥府,以廖永安為統軍元帥。太祖嘉福壽之忠,為棺衾以禮葬之。
  𠔌應泰曰:明太祖之起兵濠梁也,鼓其朝銳,所嚮披靡。六年之間,北取滁、和,南收姑孰,金陵一下,天物剋基,雖曰神運,蓋亦有人事焉。方其火光燭空,紅羅浮水,雷雨成塋,紫衣視疾,以至伽藍立
  珧之奇,黃雲覆城之瑞,論者嘖嘖,莫不謂生而神靈,天之所授也。然予以厚德隆峻,實則命世之器,非夫群雄草竊所能暗姦而覬覦者。觀其救民塗炭,除暴去苛,縱還婦女,不貪玉帛,納陶安之說,
  進馮國用之謀,是其仁也。褒嘉靳義,禮葬福壽,赴子興之難,縱先之去,是其義也。剋太平而延見名士,入金陵而拊慰父老,是其禮也。還軍降定遠,移師救六合,藉天語以拒毒,環宿衛以定反側,是其智也。擊海牙於黃墩,麾遇春於采石,坐叱元使者,不奉韓林兒,是其勇也。嗟乎!濠城之起,始於揭竿,乃能規模弘敞,有茲不世出之略,是則五德既備,百神自呵,而術數之傢沾沾以休徵福應為王者受命之符,則但知其得天,而不考其順人,良足哂也。
  雖然,尤有異者,風雲之聚,杖策來歸,心膂爪牙,篤生江介。徐達、湯和起於同裏,朱文正、李文忠興自戚屬,李善長、馮國用近出定遠,鄧愈、鬍大海即在虹縣,常遇春懷遠之雄,廖永安巢湖之傑,一時功臣,人如棋布,地皆錯壤,豈高祖從竜,多由豐、沛,蕭王佐命,半屬南陽,天生真人,固若類聚而扶掖之者耶!然而帷幄善謀,汗馬著烈,君臣之間,相需魚水,豈盡地脈使然哉,人材良足多也。
捲二
  ○平定東南元順帝至正十六年春三月,太祖既定金陵,欲發兵取鎮江,慮諸將不戢士卒,為民患,遂召諸將,數以常縱軍士之過,欲置之法,李善長救,乃免。於是命徐達為大將,率諸將浮江東下,戒之曰:
  “吾自起兵,未嘗妄殺。今爾等當體吾心,戒戢士卒,城下之日,毋焚掠殺戮。有犯令者,處以軍法,縱者罰毋赦。”達等頓首受命。丙申,進兵攻鎮江,丁酉,剋之。苗軍元帥完者圖出走,守將段武、平章定定戰死。達等自仁和門入,號令嚴肅,城中晏然。遂分兵下金壇、丹陽諸縣,剋之。改鎮江為江淮府,命徐達、湯和為統軍元帥鎮守。已而,復以江淮府為鎮江府。
  六月乙卯,命鄧愈、邵成、華高、華雲竜將兵進攻廣德路,剋之,改為廣興府,以鄧愈鎮守。秋七月己卯,置江南等處行中書省,諸將奉太祖為吳國公,行
  丞相、總省事。以李善長、宋思賢為參議,以李夢庚、陶安等為左右司郎中、員外郎、都事等官。置江南行樞密院,以徐達、湯和同僉樞密院事。置帳前親軍,以馮國用為總製都指揮使。復置左、右、前、後、中五翼元帥府及五部都先鋒。置提刑按察司,以王習古、王德為僉事。
  遣使聘鎮江秦從竜。從竜字元之,洛陽人,仕元為校官,纍遷置江南行臺侍御史。會兵亂,從竜以老避居鎮江。太祖兵東下,謂徐達曰:“鎮江有秦元之者,纔器老成,入城,當為吾訪之。”徐達等至鎮江,得從竜,還報,太祖喜,即命朱文正以白金文綺往聘之。既至,太祖親至竜江迎之以入。太祖即元故御史臺為府,居從竜西華門外,事無大小,皆與謀。從竜盡言無隱,每以筆書漆簡,問答甚密,左右無知之者。太祖呼為先生而不名。
  九月,太祖如鎮江府,謁孔子廟,分遣儒士告諭鄉邑,勸農桑。十二月,長鎗賊謝元帥寇廣德,鄧愈擊敗之,俘其總管武世營及軍士千餘人。尋遣礻卑將費子賢攻武康、安吉,皆下之。
  十七年夏四月,命徐達、常遇春帥師攻寧國,久不下。太祖乃親往督師,長鎗軍來援,我師扼險,破走之。乃造飛車,編竹為重蔽,數道並進,守將楊仲英不能支,開門降。其百戶張文貴殺妻子,自刎死。擒其將朱亮祖,得軍士十餘萬,馬二千匹。亮祖,六合人,初為元義兵元帥,太祖剋太平,來降。尋叛去,數與我師戰,我軍為所獲者六十餘人,諸將無能當。至是,徐達等圍亮祖於寧國,常遇春被鎗而還。太祖督兵攻破之,縛亮祖以見,太祖曰:“今何如?”對曰:“是非得已。生則盡力,死則死耳。”太祖壯而釋之,使從徵宣城,亦下。
  秋七月,命鄧愈、鬍大海將兵取徽州。先下績溪、休寧,乘勝進攻徽州。元守將元帥八爾思不花及萬戶吳納等拒戰,我師擊敗之。庚辰,剋徽州路,納與阿魯灰、李剋膺等退守遂安縣。大海引兵追及於白鶴嶺,擊敗之,納等自殺。改徽州路為興安府,命鄧愈守之。
  九月,青軍元帥張明鑒逐元鎮南王孛羅普化,據揚州,日屠居民以為食。元帥繆大亨攻之,明鑒等不能支,乃出降,得其衆數萬,馬二千匹。改揚州路為淮海府,以耿再成、張德林守之。按籍城中居民,僅得十八傢。德林以舊城虛曠,截城西南隅,築而守之。
  元苗帥楊完者自杭州率衆數萬,來攻徽州。時徽州新附,守禦之器未備,鬍大海方將兵攻婺源,城中守兵甚少。苗軍奄至,鄧愈乃激厲將士,大開四門以待之。苗軍疑不敢入。大海聞之,自婺源兼程而還,大呼殺入,復與鄧愈奮兵夾戰。十一月朔,大破苗軍於城下,殺其鎮撫李纔,擒其部將吳辛、董旺、呂升等,完者遁去。愈遣礻卑將王弼、孫虎攻婺源,斬元將帖木兒不華。婺源元帥汪同降。
  十八年春二月,以康茂纔為營田使。茂纔,蘄州人,初結義旅,為元捍寇江上,有功,纍遷宣慰使、都元帥,戌裕溪、采石。及太祖兵渡江,茂纔數戰不勝,常遇春設伏殲其精銳殆荊茂纔復收潰散,竪寨於天寧州,太祖命諸軍以襄陽炮破其寨。茂纔奔金陵。金陵破,茂纔復欲奔鎮江,追及之。茂纔度天命有歸,乃率所部餘兵三千人解甲來附,頓首言:“前日之戰,各為其主。今屢敗,天也。生死惟命。”太祖笑而釋之,令統所部兵從徵,屢有功。至是,太祖進諭之曰:“比因兵亂,堤防頽圯,民廢耕耨,故設營田使以修築堤防,專掌水利。今軍務實殷,用度為急,理財之道,莫先於農事。故命爾此職,分巡各處,俾高無患幹,卑不病潦,務在蓄泄得宜。大抵設官為民,非以病民。若但使有司增飠希館捨,迎送奔走,所至紛擾,無益於民而反害之,則非付任之意。”
  李文忠等進取青陽、石埭、太平、旌德諸縣,皆下之。是月,文忠復進兵擊敗元院判阿魯恢兵於萬年街,遂破苗、獠於昌化,獲其婦女輜重甚衆。文忠恐士卒驕富,莫有鬥志,因激怒,使盡殺所獲,焚其輜重,曰:“此何足惜,能努力破敵,何患不富貴乎1衆鹹奮勵。
  三月,文忠會鄧愈、鬍大海兵取建德路。太祖大喜,授文忠帳前總製親兵都指揮使。大海等由徽州昱嶺關進攻建德路,道出遂安,長鎗元帥餘子貞以兵來拒,擊敗之,追至淳安,敵望風潰。遂安守將洪元帥率衆五千援淳安,復戰敗之,降其衆千餘。丙辰,剋建德路,元守將不華等棄城遁走,父老何良輔等率衆降,改建德路為嚴州府。
  五月,苗帥楊完者率衆屯徽之烏竜嶺,文忠、愈合兵擊卻之。癸酉,下浦江縣。文忠既下浦江,聞鄭氏者,自宋聚族同居至元,旌為義門,禁軍士母侵掠。是月,命提刑按察司僉事分巡郡縣錄囚。
  十一月辛醜,立管領民兵萬戶府。諭行中書省臣曰:“古者寓兵於農,有事則戰,無事則耕,暇則講武。今兵爭之際,當因時製宜。所定郡縣,民間武勇之材,宜精加簡拔,編緝為戶,立民兵萬戶府領之。俾農時則井,閑則練習,有事則用之。事平,有功者一體升擢,無功者還為民。如此則民無坐食之弊,國無不練之兵。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庶幾寓兵於農之意也。”
  初,鬍大海取蘭溪分兵守要害,遂進攻婺州。已而婺州堅守不下,太祖命李善長、徐達守建康,甲子,自率常遇春等兵十萬往徵之,由寧國道徽州。召儒士唐仲實、姚連等咨時務,訪治道,問民疾苦。聞前學士朱升名,召問之。對曰:“高築墻,廣積糧,緩稱王。”太祖悅,命參帷幄。十二月,師至蘭溪,先令和州人王宗顯往婺州偵探。宗顯少攻儒業,博涉經史,避亂,寓居嚴州,鬍大海薦之。宗顯至婺近城五裏舊識吳世傑傢,偵知城中守將各自為心,還報。太祖喜,曰:“我得婺州,命汝作知府。”元參知政事石抹宜孫守處州,聞大軍攻婺州,急與參謀鬍深、章溢議守備,造獅子戰車數百輛,以其弟石抹宜孫守婺,繼令深等將車師為援,自率衆萬餘,出縉雲以應之。深至鬆溪,觀望不敢進。太祖謂諸將曰:“婺倚石抹宜孫,故未肯即下。聞彼以車戰來援,此豈知變者。鬆溪山多路狹,車不可行,以精兵遏之,其勢即破。援兵破,則城中不勞而下矣。”翼日,命鬍德濟誘其兵於梅花門外,縱擊,大敗之,深等遁去。深之來也,晨起,見西北有黑氣,東南有白氣,長亙天,頃之,白氣為黑氣所蕩。深知其不吉,恐衆心驚懼,謬曰:“今日有殺氣,戰必勝。”已而戰敗,城中勢益孤,臺憲將臣畫疆分守,意復不相能,於是同僉寧安慶夜遣都事李相縋城請降,約開東門納兵,太祖許之。甲申,兵既入,守將惶恐失措,遂擒帖木烈思、石抹厚孫等。下令禁侵暴。改婺州路為寧越府,分置中書剩召儒士許元、葉瓚玉、鬍翰、汪仲山等十餘人,皆會食省中。日令二人進講經筵,敷陳治道。以王宗顯知寧越府事。命宗顯開郡學,延儒士葉儀、宋濂為五經師,戴良為學正,吳瀋、徐原為訓導。時喪亂之餘,學校久廢,至是始聞弦誦聲,無不舉手加額。
  是月,發倉賑貧民。太祖既撫定寧越,欲遂取浙東未下諸郡,集諸將諭之曰:“剋城雖以武,而定民必以仁。吾師比入建康,秋毫無犯,故一舉而遂定。今新剋婺州,政當撫恤,使民樂於歸附,則彼未下郡縣亦必聞風而歸。吾每聞諸將下一城,得一郡,不妄殺人,喜不自勝。蓋為將者能以不殺為心,非惟國傢所利,即已亦蒙其福。爾等從吾言,則事不難就,大功可成矣。”
  十九年春正月,樂平儒士許瑗謁見。瑗聰明過人,至正初,兩舉於鄉,皆第一。會試不第,放浪吳、越間。每醉,輒大言自負。至是,謁上於寧越,曰:“方今元祚垂盡,四方鼎沸。夫有雄略者乃可馭雄纔,有奇識者乃能知奇士。閣下欲掃除僭亂,平定天下,非收攬英雄,難與成功。”太祖曰:“今四方紛擾,民睏塗炭,予用英雄,有如饑渴,方廣攬群議,博收衆策,共成康濟之功。”瑗曰:“如此,天下不難定也。”太祖喜,即授博士,留帷幄。未幾,以太平為股肱郡,命瑗為知府。
  三月甲午,宥獄囚。五月辛酉,太祖將自寧越還建康,召鬍大海諭之曰:“寧越為浙東重地,吾以爾纔,故特命爾守。宋伯顔不花在衢,其人多智術。
  石抹宜孫守處州,善用士。紹興為張士誠將呂珍所據。數郡與寧越密邇,爾宜與同僉常遇春同心協力,俟間取之。此三人皆勁敵,不可忽也。”遂還。太祖既至建康,以無為州逼近肘腋,遣兵剋之。
  秋九月,常遇春進兵攻衢州,建奉天旗,樹柵圍其六門,造呂公交車、仙人橋、長木梯、懶竜爪,擁至城下,高與城齊,欲階以登城。又於大西門城下,穴地道攻之。宋伯顔不花悉力捍禦,以束葦灌油,燒呂公交車,駕千斤秤鈎懶竜爪,用長斧砍木梯,築夾城防穴道。遇春攻之,弗剋,乃以奇兵出不意,突入南門甕城,毀其所架炮,攻圍甚急。院判張斌度不能支,遣使約降,夜出小西門,迎大軍入,衆遂潰,擒宋伯顔不花。遇春還寧越。尋改寧越為金華府。
  鼕十一月,鬍大海、耿再成進攻處州。初,再成駐兵縉雲之黃竜山,規取處州。黃竜四面陡絶,再成樹柵其上,以遏其衝,敵兵來,鹹搗敗之。元處州守將參政石抹宜孫遣元帥葉琛屯桃花嶺,參謀林彬祖屯葛渡,鎮撫陳仲真等屯樊嶺,元帥鬍深守竜泉,以拒我師。士卒皆弛怠,無鬥志,鬍深棄軍來降,且言處州兵弱易攻。大海即出軍樊嶺,與再成合攻之。桃花嶺據山巔,最險厄,再成間道出其後,連拔桃花、葛渡二砦,遂薄城下。壬寅,宜孫戰敗,棄城走。建寧七邑皆下,以再成統兵鎮之。未幾,宜孫收散卒,欲復處州,攻慶元,再成復擊敗之,宜孫戰死。
  十二月,遣使徵青田劉基、浦江宋濂、竜泉章溢、麗水葉瑁鬍大海薦四人賢,故遣使以書幣徵之。時李文忠亦薦諸儒王衤韋、許元、黃天錫,太祖皆徵用之。
  二十年春正月,命馮國勝為帳前總製親兵都指揮使。先是,馮國用卒,太祖命勝襲兄職。三月,劉基、宋濂、章溢、葉琛至建康,入見。太祖喜甚,曰:
  “我為天下屈四先生。”賜坐,從容與論經史,及咨以時事,甚見尊禮,命有司創禮賢館處之。基自幼聰明絶人,凡天文、兵法、性理諸書,過目洞識其要。至正初,以《春秋》舉進士,授高安縣丞,纍官江浙儒學副提舉。元政亂,投劾去。常建議剿方國珍,不用,安置紹興。遊西湖,有異雲起西北,諸同遊者皆以為慶雲,將分韻賦詩。基獨縱飲不顧,大言曰:“此天子氣也。十年後應在金陵,我當輔之。”時杭州猶全盛,皆大駭以為狂,無知基者,惟西蜀趙天澤奇之,以為諸葛孔明之流。客有說基者曰:“今天下擾擾,以公才略,下括蒼,並金華,明、越可折簡而定,因畫江守之,此句踐之業也。捨此不為,欲悠悠安之?”基曰:“吾生平忿方國珍、張士誠輩所為,用子計,與彼何殊耶!且天命將有歸,子姑待之。”會太祖下金華,定括蒼,基乃指幹象謂所親曰:“此天授,非人力也。”既而,總製官孫炎以上命遣使來聘,基遂决計趨金陵,陳時務十八策。太祖嘉納之。太祖一日從容問陶安曰:“劉基四人之才何如?”安曰:“臣謀略不及劉基,學問不及宋濂,治民之才不及章溢、葉瑁”太祖深然之。未幾,以濂為江西等處儒學提舉司提舉,遣世子受經。以溢、琛為營田司僉事,基留帷幄,預機密謀議。
  二十一年春正月朔,中書省設御座,奉小明王行慶賀禮。劉基怒曰:“彼牧竪耳,奉之何為1不拜。太祖召基入,問之。基遂陳天命有在。太祖大感悟,乃定徵伐之計。
  三月丁醜,改樞密院為大都督府,以朱文正為大都督,節制中外諸軍事。二十二年春二月,金華苗帥蔣英、劉震等作亂,殺參將鬍大海。初,苗帥楊完者為張士誠所殺,劉震等從貝城自桐廬來降,大海喜
  其驍勇,置麾下,待之不疑。至是,震等謀亂,以大海遇已厚,未忍發。李福曰:“鬍參政待我輩甚厚,然兵之柄在主將,不殺主將,則事不成;舉大事,寧暇顧私恩乎1衆從之。以書通衢、處苗帥李之等,約以二月七日同舉兵。是日,蔣英等陽請大海至八詠樓下觀弩。大海出,將上馬,英令其黨鍾矮子跪於馬前,陽訴曰:“蔣英等欲殺我。”大海未及答,反顧英。英袖出鐵錘,若擊矮子狀,因中大海腦,僕地。英即斷其首,提於馬上,以示同僉寧安慶、院判張斌,脅其從已。復殺大海子關祝執郎中王愷,愷駡賊不屈。劉震欲全之,賊黨吳得真與愷有隙,曰:“無自遺患1遂殺愷及其子寅。掾史章誠亦死之。典吏李斌懷省印縋城,走嚴州告變。李文忠急遣何世明、郭彥仁等率兵討之。至蘭溪,英等懼,乃大掠城中子女,走降張士誠。世明軍入城,張斌、吳得真復來降。世明知王愷為得真所害,縛至馬前,欲殺之。斌力請曰:“殺一得真則降者皆懼,後人不復來矣。”乃釋之。大海養子德濟聞難,引兵奔赴,文忠亦率將士至金華,鎮撫之,民乃定。
  丁亥,處州苗帥李之、賀仁德聞蔣英等殺鬍大海,亦作亂。院判耿再成方與客飲,聞變,即上馬收軍,不及迎戰,駡曰:“死賊!何負爾?反耶1賊直前刺再成,中頸死。分省部事孫炎被執,賊環率守之,脅炎降。炎不屈,大駡賊,賊拔刀叱炎解衣,炎曰:“此紫綺裘,乃主賜我者,吾當服以死。”遂被害。知府王道同及朱文剛皆不屈死。文忠復調兵屯縉雲圖之。時二郡煽亂,衢州或謀翻城應之,守將夏毅懼甚。會劉基丁母憂回,即迎入城,一夕定之。基發書各處屬縣,諭以固守所部,候諸軍同進討。時再成子天璧方奉命往處州起發苗軍,中途聞變,馳至李文忠所,得再成舊部麯朱絢等,遂集各部將士,會同邵榮、王等往討賊,遇賀仁德,戰敗之。癸酉,復處州,李之自殺。賀仁德走縉雲,耕者縛之,檻送伏誅。三月,升同僉李文忠為浙江行中書省左丞,總製嚴、衢、信、處、諸全軍馬。
  二十三年春二月,申將士屯田之令。時康茂纔屯積充仞,他將皆不及,特申諭及時開墾。二十四年春正月,李善長、徐達等以太祖功德日隆,屢表勸進
  不允,乃率諸臣奉上即吳王位。建百官司屬,以李善長為左相國,徐達為右相國,常遇春、俞通海為平章政事,汪廣洋為右司郎中,張昶為左司都事。諭善長等曰:“卿等為生民計,推戴予,然建國之初,當先正紀綱。元氏昏亂,威福下移,法度不行,人心渙散,遂致天下騷動。今將相大臣當鑒其失,協心圖治,毋苟且因循充位而已。”
  秋七月丁醜,剋廬州路。徐達、常遇春攻廬州,部將吳復先登挫敵,降其驍將樓兒張。左君弼窮蹙,棄城走安豐,遂剋其城。執君弼母、妻送建康。君弼部將許榮,以舒城降。
  二十五年春正月,徐達遣指揮張彬剋辰州,傅友德剋衡州,鬍海剋寶慶路。靖州軍民安撫司來降。朱文正遣參政何文燁、指揮薛顯討新淦鄧仲謙,斬之。擢顯江西行省參政。時陳友諒既平,荊、襄南北次第皆下。
  夏五月,命平章常遇春取湖、廣、湘、漢諸郡。太祖嘗與徐達、常遇春論襄、漢形勢,謂曰:“安陸、襄陽跨連荊、蜀,乃南北之襟喉,英雄必爭之地。今置不取,將貽後憂。況沔陽新附,城中人民多陳氏舊卒,壤地相鄰,易於煽動。闢之樹木,安陸、襄陽為枝,沔陽為幹。幹若有損,枝葉何有。今宜增兵守沔陽,而出師取安陸、襄陽,庶幾不失其宜。”至是,遂命遇春將兵往,復調江西行省右丞鄧愈為湖廣平章政事,諭之曰:“今遣遇春取安陸、襄陽,汝當以兵繼之。凡得州郡,駐兵撫輯。近聞王保保居汝寧,彼之所為,如築堤壅水,唯恐滲漏。汝之往也,能愛軍恤民,則人心之歸,正如穿穴其堤,使水走下,力少而功多。”愈奉命遂行。時元同僉任亮擁衆柵守安陸,遇春遣吳復將先鋒自沔倍道徑搗之。傅友德奮兵進擊,身被九創,亮兵大潰,遂生擒之。乙未,剋安陸。遇春表任亮壯毅可用,釋之,授指揮僉事。遇春兵至襄陽,己卯,守將棄城遁。
  秋七月丁巳,湯和帥師擊江西劇盜姚本所,斬之,取永新州,戮左丞周安等。仍命和回守常州。時元思州宣慰使田仁厚遣使獻鎮遠、吉州二府、婺川等十縣、竜泉等三十四州。
  二十六年春正月,禁種秫。下令曰:“予自創業江右,十有二年,軍國之費,吾民效順轉輸,心甚憫焉。曩因民間造酒,糜費米麥,故行禁酒之令。然不塞其源而欲遏其流,不可也。其令今歲農民毋得種秫。”
  五月,時淮地悉平,徐達、韓政等進兵攻安豐,扼其四門,晝夜環攻之,於城東竜具,潛穿其城二十餘丈,城壞。辛未,剋安豐。元將忻都、左君弼皆出走,追奔四十餘裏,獲忻都並君弼礻卑將賁元帥而還。竹昌、君弼走汴梁。既而元將竹真引兵來救,復戰敗,走之。
  八月庚申,拓建康城。初,建康城西北控大江,東盡白下門,外距鐘山既闊遠,而舊內在城,因元南臺為宮,稍隘。太祖乃命劉基卜地,定作新宮於鐘山之陽。在舊城東白下門之外二裏,增築新城,東北盡鐘山之趾,延亙周圍凡五十餘裏,盡據山川之勝焉。
  十二月,韓林兒卒於瓜■。林兒為劉福通所立,都於亳,徙安豐,自安豐徙汴梁。兵敗,復走安豐。安豐沒於張士誠,乃走入建康,諸將欲奉之,劉基不可而止。至是林兒復自建康至瓜步,卒於道。太祖始及群臣定議,以明年為吳元年。
  太祖吳元年,元至正二十七年也。春正月,遣指揮戴德率兵取沅州。二月,命免應天、太平、鎮江諸郡租賦有差。太祖謂中書省臣曰:“予嘗親歷田野,見人民凋敝,土地荒蕪,失業者多。蓋因久罹
  兵革,生息未遂,予甚念之。且如太平、應天諸郡,乃渡江開創之地,供億先勞之民。其有租稅,宜與量免,少民力。”省臣傅對曰:“恤民王者之善政,此真發政施仁之本也。”太祖因嘆曰:“吾昔在軍中,嘗乏糧,空腹出戰,得食粗糲,頗亦甘之。今尊居民上,飲食豐美,係念吾民,居於田野,所業有限,而又供需百出,豈不重睏。”於是免太平租賦二年,應天、鎮江租賦一年。已,復免徐、宿、濠、泗、襄陽、安陸等郡糧稅三年。
  夏六月,久不雨,太祖減膳素食,謂近臣曰:“予以天旱,率宮中素食。往時宮中所需蔬菜酰醬,皆出大官供給,今皆以內官為之,懼其煩擾於民也。”既而大雨,太祖曰:“天雖雨,害稼必多。今欲弭天災,但當謹於修己,誠於愛民。”乃下令免今年田租。
  相國李善長率諸臣勸太祖即皇帝位,不許。善長等力請曰:“殿下起濠梁,不階尺土,遂成大業。四方群雄,削殆盡,遠近之人,莫不歸心,誠見天命所在。願早正位號,以安臣民之望。”太祖曰:“我思功未服於天下,德未孚於人心,一統之勢未成,四方之徒尚梗,若稱大號,未愜輿情。自古帝王之有天下,知天命之有歸,人心之無外,猶且謙讓未遑,以俟有德。常笑陳友諒初得一隅,妄自尊大,志驕氣盈,卒緻滅亡。吾豈得更自蹈之!若天命在我,固自有時,毋庸汲汲也。”
  𠔌應泰曰:語雲:“始事者盛於東南,收功者多於西北。”然秦據鹹陽,混一區宇,漢都關中,長轡六合,於是談形勝者,以為三吳、於越勢同蕞爾,無足貴也。乃高皇帝略定金陵,分兵浙右,經營江介之間,蓽路偏隅之地,若旦夕不能緩者,勢有所不得已也。蓋其時士誠、國珍窺吾肘腋,元人失馭,彼且磨牙而爭。我有遺利,彼將乘之,我有棄貨,彼將資之,顧安得而不汲汲耶!
  方是時,完者圖守鎮江,楊仲英守寧國,張明鑒據維揚,八爾思不花駐徽州,石抹宜孫守處州,其弟厚孫守婺州,伯顔不花守衢州,以至鄧仲謙拒命於新淦,任亮擁衆於安陸。十年之內,諸將效忠,天心順,櫛風沐雨,以次削平,何其偉與!然皆折矢費糧,銖積寸纍,婺、括之間,反者再起,蓋戡亂若斯之難也。假令半壁垂成,虛名別奉,惑諸將之議,正林兒之位,則彼將遙擅太阿,予奪愛憎,盆子、聖公必隳大業,時無青田沮散厥謀,即江左非吾有也。若夫命康茂纔為營田使而積貯豐盈,設民兵萬戶府而農戰復古,規取襄、漢諸郡而上遊建瓴,屈劉、宋四先生而忠益漸廣,凡諸良法美意,靡不始自江南,而王者大一統之業,即肇基於此,豈若典午之短馭,建炎之弩末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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