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推理侦探>> 朱晓翔 Zhu Xiaoxi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74年)
中國首部反洗錢長篇紀實小說:誰是敵人
  2006年10月31日,鬍錦濤主席頒布《反洗錢法》,中國政府對各種洗錢行為的監控與打擊驟然收緊,反洗錢行動迅速深入到國傢經濟活動的各個角落,事關每一個企業和個人。正當此時,全國媒體正在大肆報道南方某跨國製藥集團對一條淡水河造成重度污染,影響極其惡劣,國務院內參將此案作為重大案件緊急處理。被專案組安置在集團內部的臥底嶽寧,意外發現背後暗中推動媒體申討集團的人物,正是集團自己的高層領導!愈演愈烈的污染事件,其實不過是一個洗錢陰謀的煙霧彈……
第1節:我是臥底(1)
  第一章 我是臥底
  1
  “嶽寧先生:我公司收到閣下的求職信並作了認真研究,現在很榮幸地通知您,您被正式錄用了。從明天報到之日起,您就成為本公司的一員,和我們一起工作。
  聖地德曼醫藥集團(中國區)
  明羅婦女用品銷售公司辦公室”
  當我第二十遍念着這份通知書時,終於確認所見並非幻覺,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婦女用品,說得更直接一點就是衛生巾,一種我以前從未接觸過、今後也不打算接觸的奇怪的東西。
  真幽默,可惜今天不是愚人節,我必須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
  一股怒火騰然而起:搞什麽鬼,如此重要的情況竟不事先溝通,至少得讓我有個思想準備。習慣地拿出手機,卻發現沒有發泄對象。他們為我作了周密妥善的安排,事無巨細打點到每個細節每句話,可偏偏沒留下聯繫電話。
  這不是疏忽,他們刻意如此讓我無法後退。
  站到窗口嚮外看,天色灰蒙蒙的,烏黑沉悶的雲層壓得很低好像要碰到遠處矗立的高樓,空氣中彌漫着暗淡與不安,與我此時的心情非常相似。這一瞬間甚至有些後悔,不該稀裏糊塗完全任人擺布,起碼也要問清自己做什麽工作嘛,到底是初出茅廬缺乏經驗。
  第二天上午九點準時來到月星大廈——明羅婦女用品銷售公司所在地,這幢綜合寫字樓位於城東交通要道,對面就是集團總部——聖地德曼大樓。
  走進一樓大廳,一種莫名其妙的怯意使我差點打退堂鼓。營業廳、銷售室、經營室、生産室,全是清一色的女性,那種好奇、探詢的目光和唧唧喳喳的輕聲談笑讓我渾身不自在。幸好在二樓辦公室遇到一位和我年齡相近的小夥子,叫赫連衝,胖乎乎敦厚結實,笑起來眼睛都眯得看不見,和我一樣也是接到通知過來報到的。
  這讓我的心裏多少平衡些,感覺有了並肩戰鬥的戰友。
  辦公室方主任不在,接待我們的辦事員說她去總部開會了馬上回來,沒過多久她接了個電話,說了聲“稍等”便夾着筆記本匆匆出去。兩人面面相覷無事可做,走廊裏不時有員工經過,都好奇地朝裏面張望,仿佛看怪物似的打量着兩個女兒國裏的異類。
  與傳聞中諸多細節一樣,外資企業的管理相當嚴格和規範,辦公桌上看不到報紙、雜志之類與工作無關的東西,我們枯坐了一會兒終於攀談起來。他是哲學係畢業的,不願意到中學教書,在各個人才市場東遊西蕩了一年多,高不成低不就直至囊中所剩無幾,衹得先找份工作糊口再作打算。
  “現在我算整明白了,”他感慨道,“哲學這個東西屬於上層建築,必須有充實的物質基礎作保證,餓着肚子永遠不可能探索深邃抽象的哲理。”
  “那倒是,古今中外著名的哲學家都是有錢人。”
  “你呢,”他問,“我看你不像中文係的,才氣和傲慢都寫在臉上,是金融係還是經濟係?”
  “經濟係,”我道,“經濟管理專業。”
  他有些奇怪:“這是就業面廣、哪兒都靠得上的專業,怎麽也鑽進婦女用品公司來了?”
  嘆了口氣,我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剛說了半句,外面急衝衝走進一個女孩,兩人眼睛同時一亮。
  赫連衝不再聽我說話,我也忘了嘴裏正說些什麽。
  這是一個年輕漂亮的混血女孩,棕色的眼睛又大又亮,鼻子又高又挺,白皙的臉龐上隱隱透出一層淡淡的紅暈。烏黑的頭髮柔柔地披散在肩上,偶爾有幾縷頑皮地跳到臉上,親親熱熱貼在纖細的眉毛上。身材高挑修長凹凸有緻,特別是緊綳綳的牛仔褲,好像包不住熱力四射的青春氣息。
  她掃了一眼室內,似乎自言自語道:“咦,人都哪去了?”
  “到樓下,馬上回來。”兩人整齊劃一地回答。
  她大概和我們一樣來報到的?
  運氣不錯,能和美女同事一起工作,即使真被安排出去推銷衛生巾也值得。我邊想邊瞥了赫連衝一眼,卻見他嘴角上挂着一絲居心不良的壞笑,哼,哪裏是同為淪落人,簡直是一對壞蛋嘛!
  她聳聳肩徑直走到窗前嚮下張望,一副準備靜等的模樣。
  短暫的安靜後,赫連衝湊到我耳邊道:“有沒有女朋友?”
  我搖搖頭。
  “我也沒有,”他眯眯眼,“咱們不會從報到第一天起就成為情敵吧?”
  這就出手了,我忍住笑道:“很難說,假如她竟然沒有男朋友的話。”
  “有也沒關係,近水樓臺嘛,”他滿不在乎地道,“充分條件不是必要條件,我完全有信心後來而居上。”
  好傢夥,把哲學理論搬到追女孩子上來了,幸虧他沒有做中學老師,否則將貽害人間。
  兩人嘀咕了半天,美女卻始終朝樓下看,沒有和我們搭訕的意思。
  “在大學泡妞水平如何?”他悄悄問。
  泡妞?簡直天方夜譚,被發現了會受到最嚴厲的校紀處分,我聳聳肩表示很慚愧。
  他拍拍我說:“看我的。”說着朝走廊外打量一眼,隨即吹出一記響亮的口哨,尾音還帶了幾許輕佻。美女微微偏過頭瞥了一眼又轉過去,赫連衝得意地捅捅我,意思是看你的了。
  老實說我並不喜歡此類帶有挑逗意味的行為,這既與我的性格不符,更與所接受的教育相悖。可我必須適應現在所處的新環境,不能表現得太拘謹太嚴肅,何況赫連衝正盯着我,豈能在他面前示弱?
  我壯壯膽也吹出一聲口哨,不過無論是力度還是氣勢都比他差了很多,連我自己都聽得出其中小心翼翼的意思,因此美女無動於衷仿佛沒聽見。赫連衝捂着嘴樂不可支,我也自嘲地笑了笑。
  突然間,美女歡快地朝樓下連連揮手,脆生生叫道:“嘿!”緊接着兩指放進嘴裏——“”,一聲悠長而清脆的哨聲。
  我們都被鎮住了。相比之下,赫連衝的哨聲簡直是米粒之華,尤如山間小溪與浩瀚長河之差異。這一瞬間從赫連衝的表情上可以讀出什麽叫無地自容,什麽叫自慚形穢。
  敢在井然有序的辦公樓裏發出這麽肆無忌憚的聲響,使我們不得不重新猜測她的身份,不管怎麽說肯定不是新招聘的員工。正忖量她是何方神聖,一隻渾身烏黑的德國牧羊犬閃電般地躥進來,在她面前蹦了幾下,連連搖晃尾巴,然後轉頭虎視眈眈地盯着我們,好像隨時準備撲過來。
  赫連衝有些緊張地嚮後縮,強笑道:“它……它不會亂咬人吧?”
  “當然不會,”美女清脆地說,“倫敦衹咬壞人。”
  “很有意思的名字,不過它是正宗德國血統,如果叫柏林更好。”我說。
  她瞧瞧我,驚異有人能一眼看出它的身份,笑了笑道:“它出生在倫敦,是我從英國帶來的。”說着掏出個東西扔到它嘴裏,倫敦歡快地低吠一聲溫順地出去了。
  赫連衝這纔鬆了口氣,湊上前道:“小姐貴姓?也在明羅公司做事?”
  她有些奇怪地看看我們張口正待說話,方主任從外面進來,一見她恭敬地叫道:“早上好,安妮!”
  “啊!”我和赫連衝大驚失色,不知所措地呆在那裏。
  天地良心,我這輩子從未對女孩子吹過口哨,今天算是破天荒了,調戲的對象卻是頂頭上司,明羅公司總經理安妮(Anne)。
   
第2節:我是臥底(2)
   2
  “你說她要求我們在一周之內推銷四箱衛生巾,是否有公報私仇的意思?” 走出公司大樓後赫連衝嘟囔道,“不就吹了一聲口哨嗎。”
  “據說這是每個新員工必須經受的考驗,不過看在口哨的分上給我們加點任務也不足為奇,”我問道,“你認識幾個超市?”
  “起碼有十幾個,可是衹進去買生活用品和方便麵,其他東西從沒看過。”他搖着頭說。
  “有信心把四箱全推銷出去?”
  “哼,”他沒好氣地道,“不賣我留着用嗎?”
  我嘆了口氣:“咱們分頭行動,有好消息別忘了通知我。”
  兩人在岔路口彼此說了些鼓勁的話後才分手,走了一段路,遠遠看到一傢規模較大的超市。正式開始吧,我暗想,不管怎樣總得試一試,堂堂男子漢不能讓明羅那些女人譏笑,何況安妮長得那麽漂亮。
  至少要把赫連衝比下去。
  鼓起勇氣走進超市,兜了一圈踱到銷售衛生巾的貨架邊,剛想查看有無明羅的産品,身邊呼啦圍上來幾位促銷小姐,熱情地說替女朋友買是吧,現在男孩子真不簡單,全方位服務啊。有的說這個牌子好,透氣、吸濕,有的說那個牌子好,買三贈一還有折扣。我的臉騰地紅了,終於沒勇氣說出來意低着頭衝出包圍圈落荒而逃。
  站到大街上又懊惱起來,責怪自己臉皮太薄,男人賣衛生巾怎麽了?婦産科還有男大夫呢。幹脆找超市負責人,我忖道,明羅畢竟是中南市知名企業旗下的産品,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放幾件樣品上架總可以吧?
  我一邊琢磨一邊沿途尋找超市,三十多分鐘後又發現一傢。
  “請問你們這兒的老闆在哪兒?我要見他。”我盡量做出不卑不亢的樣子。
  收銀員狐疑地掃了我一眼:“找他幹什麽?”
  不能說推銷衛生巾,人傢會以為我是神經病:“談談生意方面的事。”
  “和他約好了?”
  “沒有。”
  “他不在,過幾天再來吧。”她冷冰冰地說,將我冷落在一邊專心緻志和顧客交談,我在旁邊等了半晌,灰溜溜走了出去。
  毫無疑問,老闆肯定在某個辦公室,像我這種一看就知道是上門推銷商品的人收銀員們見多了,根本懶得應付。
  怎麽辦?從內心講我倒情願完不成這個該死的任務,好讓公司將我踢出局明正言順回去交差,因為我實在不願意與衛生巾聯繫在一起。可天生不服輸的性格又使我不甘心在挑戰面前退出,我沒有中途放棄的習慣!何況在安妮面前低下高貴的頭是一件多麽丟臉的事。站在路邊冷飲攤上喝了兩杯飲料,調整一下情緒和鬥志,繼續踏上漫漫徵途。我在心裏跟自己較勁,爭取一周時間內跑一百傢超市,哪怕一件都推銷不出去,至少也要記住所有衛生巾品牌。
  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三天下午我終於坐到一傢超市的經理辦公室裏。
  “什麽?”態度和藹的經理聽罷我的來意,從一大疊報表中擡起頭衝我仔細看了幾眼,難以置信地道,“你是說衛生巾?”
  我鎮定自若:“是啊,很多人都覺得奇怪,一個大小夥子幹嗎推銷這個呢。其實正是明羅衛生巾着重鑄造的形象,健康、青春、別出心裁。作為本地明星企業的拳頭産品,希望貴店能支持地方産業,至少給明羅一次與其他名牌競爭的機會。”
  這是我昨晚苦思冥想出的一段宣傳詞,符合廣告的基本特徵:在最短的時間內抓住聽衆的心理。
  他笑了笑說:“確實很獨特,不過産品終究靠實力說話。幾個月前我們試銷過明羅的産品,結果擺在貨架上兩三個月無人問津,上面落了一層灰塵,後來衹得撤下來。衛生巾的市場前景廣阔,利潤也很豐厚,可不是誰都能做。對你而言如果想謀一份好工作,最好不要推銷衛生巾……我的事情很多,請自便。”
  第三十七次失敗。
  我倚在超市門口茫然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不知赫連衝的進展如何,想必和我一樣整個一飽受羞辱的過程。有位億萬富翁在回憶錄裏說過:作為從社會最低階層奮鬥上來的小人物,其中的艱辛和磨難很難用語言描述。此時我深刻地理解了這句話中包含的無奈和辛酸。
  華燈初上,我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傢,心裏為剛纔錯失良機而自責。半小時前有傢小超市老闆聽完我的敘述,拉長語調道貨架上比較緊張,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他邊說邊朝我意味深長地笑,我愣是沒聽出言下之意一味強調産品質量和性價比,終於他失去耐心板着臉將我趕出去。出門走了好長一段路後我纔琢磨過來,他是嚮我索要好處費呢。唉,早知道給他就是了,衹要能完成銷售任務,倒貼老本也願意呀。
  我真傻,真的。
  進公寓樓一剎那瞥見對面“來福超市”燈火輝煌,我略一躊躇。按照兔子不吃窩邊草原則,我始終沒有到這一傢碰運氣,主要原因是我經常去那兒買生活用品、方便麵之類,如果裏面收銀員知道這人推銷衛生巾,每次看到我都指指點點,哪有臉面再進去?衹是三天跑了近四十傢超市,一包衛生巾都沒銷出去,未免讓我焦躁不安。事到如今也顧不上面子了,不管結果怎樣總得試一試。
  “你好,又買方便麵?”收銀員小張一見我便打招呼,雖然三十多歲,卻長着一副惹人喜歡的娃娃臉,好像老是長不大似的。由於我經常來購物,有時和他閑聊幾句,算是熟人。
  “我……”我臉有些發燒,猶豫片刻纔道,“你們經理在嗎?”
  他有些驚訝地隨手嚮右側辦公室一指:“來得正好,他還沒下班,再遲就遇不上了。”他看我步履匆匆的樣子,在後面加了一句,“他姓俞,你叫他俞總吧。”
  俞總與我見過的所有超市老闆差不多,身體微微發福,紅光滿面,目光中透出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世故。未等我說完開場白他截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在哪個單位?”
  “明羅公司,我叫嶽寧。”
  他點點頭,長舒一口氣道:“這就對了,”說着起身離座將門關上並反鎖好,熱情地與我握了握手,“請坐,我給你倒茶。”
  我受寵若驚,這可是幾天來前所未有的優待啊,慌忙道:“不必不必,我不渴。”
  “那坐下說吧。”
  “謝謝,我還是站着,衹需一會兒,不會耽擱您很長時間……”
  “嶽老弟,放鬆一點,”他臉上浮出一絲神秘的笑容,拍拍我的肩道,“亂撞了幾天,有點灰心喪氣吧?”
  啊!頓時我心裏有了幾分數:“請問……”
  他回到座位,頭仰到椅背上道:“受人之托,等了你三天,剛纔我還在想,假如你再不來我可要主動上門了,哈哈哈。”
  弄不清他是什麽身份,知道多少,對我有多大幫助,我不敢大意,含含糊糊道:“一直在外面奔波,倒忘了傢門口的……”
  “明天送兩箱過來,”他手一揮果斷地說,“我馬上跟前臺關照一下。”
  “俞總,我的任務是四箱,不如一起送吧。”我得寸進尺。
  他含蓄地笑了笑:“我知道明羅公司下達的任務是四箱,但四箱的概念是什麽?一箱兩百包,別說四箱,就是兩箱四百包,以其品牌影響力和我們超市的規模至少要兩三個月才能消化掉,沒有一個老闆會做這樣的蠢事。”
  我聽明白了,他是擔心幫得太露骨反而引起別人懷疑。
  “和你一起進公司的小夥子未必有這樣的好運氣,萬一他賣了一箱都不到,你們之間的懸殊會不會太大了?”
  他連赫連衝都知道,絶非純粹意義的小老闆,應該身負特殊使命。我索性放開來說出心中的疑慮:“完成一半任務,會不會給公司領導留下不好的印象?”
  俞總拿起鉛筆在便箋上刷刷寫了一行字,交給我道:“後天按這個地址過去,那傢超市老闆是我的朋友,他再幫你解决半箱,有兩箱半的成績足以交差。”
  接過紙條,我真誠地說:“謝謝俞總,解决了這個心腹之患今晚我能睡個好覺了。”
  他呵呵一笑,意味深長地道:“不要謝我,這是準備工作中的一環,本來就不需要你過多操心……好好休息,以後的睏難和挑戰多着呢。”
  我開心地笑道:“是啊,有俞總做後盾我還怕什麽。”
  “不能這麽說,”他措辭謹慎地說,“除了生意其他事情我幫不了你,很多時候還得靠自己,當然以後有什麽需要儘管說,我會替你想辦法,再見。”
  “再見。”我們再一次握手,觸手之間感覺他的力量充滿強悍和雄渾,和我們學校教官的手勁相差無幾。
  如釋重負走進公寓樓的房間,從窗口嚮下觀察來福超市,一個念頭跳進腦海:當初安排我住到這兒,是不是考慮對面有隱蔽的接應點?如此說來我並非孤軍作戰了。
  想到這裏,內心覺得充實起來,懶洋洋連打幾個哈欠,一頭撲到床上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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