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讽刺谴责>> 宋浩浩 Song Haohao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81年)
漂移的戀愛
  這是本刻薄鬼寫的刻薄書,必定得罪了不少人。不過這些被得罪的都是小說中的人,他們的衣食住行、嘻笑怒駡都在小說之中。這本小說有《圍城》語言的幽默二酸刻,文化批判的鋒芒指嚮一切。顯然宋浩浩是喜歡錢氏那種小說風格的,語言也尖刻風趣,步步為營。最要命的是宋浩浩作為一個大男孩,居然是從女性視角上去寫小說,他刻畫的是一個女研究生的形象,而且小說裏把女生的心理寫的那麽入木三分,又將很多人性深處醜陋的東西,諷刺揭露得令人捧腹。
第1節:第1節:自序
  這是本刻薄鬼寫的刻薄書,必定得罪了不少人。不過這些被得罪的都是小說中的人,他們的衣食住行,嬉笑怒駡都在小說之中。作者本人並不希望他們像被判官解束的孤魂野鬼,個個跑到人間來指認原身,當然作者的權限也僅限於此。比如要是現實生活中的肉胎反過去認領小說中的魂魄,說它們帶着自己的氣味,斷定就是自己前世所丟的話,那作者也實在無話可說了。對於這本書來說,除了作者本人真實存在以外,其他都是虛構捏造,要是穿鑿附會和好事者把此書當作降妖除魔的照妖鏡,照出別人的原形,那也絶非作者本願。
  自序仿佛少女上妝,長篇大論誇誇其談就成了紅臉青腮,濃妝豔抹,不免妖媚而失其本色。比如市面上的禮盒,外表包裝精美絶倫,等到打開一看,常常物不抵價,甚至空空如也。這本小說是我第三個不成器的孩子。對於書中的東西,作者沒有吹噓擡高的權力,若自己把臂膀放到胯下,做出擡高自己的姿勢,單從生理構造上來說,也是行不通的。倒不如識趣地做個少說話的旁觀者,讓出道來,免得礙手礙腳,擋了高明的讀者評判的視綫。
  一
  女生到了大四,仿佛西瓜到了秋末收藤的時節,一改入夏數元都不願出售的價格,幾毛錢也能處理出去,並且也絶無王婆賣瓜時自誇的勇氣,掖着藏着,惟恐有個爛疤或暗瘡被人發現而退貨。大四的男生也有這種對應的心理,他們覺得剛入大學時的女生仿佛是未經燙水泡過的新茶,狀態完全是羞澀蜷麯着,而臨到畢業的時候,這女生就仿佛杯底那些全部泡開的茶葉殘片,再也沒有蜷麯回縮的可能,並且味道也漸散。這大概也是一切自然界正常的優勝劣汰現象,西瓜過時的賤賣,茶葉泡多了自然也就沒味了。聰明的女生,往往都能像西部牛仔騎馬套獵物一般,繩子甩出,一下子就能拴住男生的心,她們上高中時就可以找到"歸宿",但是往往這些聰明女人,一旦有了歸宿,就成了投入股市的鈔票,進去後,身心全被套住,斷無出來的可能,鮮有能進大學的。而進了大學的又分好幾等,一種是長得很有些姿色,手裏的男生多起來仿佛是滿把一抓的瓜子顆數。一種是長相奇醜,而死守着學習不放,心裏卻蠢蠢欲動,想嘗嘗戀愛甜頭的--這些女生往往更焦急,這種焦急和黑猩猩瞅着鐵籠外大串的香蕉吃不上嘴一個樣。她們表面似乎平靜、清高,對異性不屑,但背地裏又很自卑,好像硬幣的兩面,心裏發覺,似乎天下所有的好男人,都被人搶走了。這種莫名的擔憂常常夾雜着焦躁,如同急上厠所時卻發現裏面客滿,又發覺自己還忘帶手紙。這大概就是辯證唯物主義中的外部條件和內部條件都不具備的悲慘情況,所以她們衹能暗地憋屈,暗地傷心了。更多的則是相貌平平或者是吝嗇的上帝衹給了她們一點點姿色的女生,她們卻戀愛得很順利,成績也不錯得很,不像美女總是受太多的幹擾、威脅,仿佛果樹上招人摘的,總是那些成色好的果子。醜女則好比是可憐的爛果子,無人去碰--似乎除了自然界水至清無魚這真理普遍成立外,人類社會中,女人醜到了極至,也是無男的。中國的四大美女雖然下場都不怎麽好,後人卻因為她們的美而記住了她們;相反,東施、嫫母、鐘無????、孟光、阮氏女,這些上輩子得罪過造物主遭了報復的醜女能為後人牢記,恰是因為她們醜出了世界水平,這與大忠之外,大姦也能留名青史是一個道理。
  有人總結醜美比例時,說這女人和菱形燒餅一樣,她們最美的比例和最醜的比例都在菱形的兩端,而中間寬大的部分則正是普通女生的比例。尤美的宿舍就有這樣的幾位普通女生,一個叫黃蓮露,乍一聽仿佛是止瀉藥黃連黴素的水劑一般,但她卻說他父親是看了瑪麗蓮夢o露的電影纔給她起的這名字。這黃蓮露有個愛好就是搽口紅,時不時地喜歡拿出鏡子照一照自己的倒挂梨形臉,她用的口紅是極紅的那種,她給自己抹口紅就嚮給表面粗糙的舊車打蠟一般,總是抹上厚厚的一層。黃蓮露時常嚮宿舍室友說自己雖然是中文係的但志嚮卻是做一個會計,這會計的職業確實很適合她,她每天蓋章簽字時完全可以省卻圖章摁印泥的工夫,直接拿印章往嘴上倒扣,再按下紙面就成,並且絶無劣質印泥褪色的可能,怪不得中國的印泥業總比不過口紅化妝品的納稅,足以證明中國不知還有多少黃蓮露這樣濃妝豔抹的女人。一般人們覺得這些女生還不能算女人,但是她們時常說的一句話,就足夠證明她們都是女人了,至少在心理是這樣的,她們常覺得"要是在古時候,我們早就可以是幾個孩子的媽了"。這話似乎有幾種含義,初一看好像她們很嚮往成熟女人的感覺,還好像對現行婚姻法和大學本科生禁婚有些腹誹,但深一看,"早可以"則似乎說明已經是幾個孩子的準媽媽了,衹是後來又沒做成,仿佛暗示着她們成功扼殺了很多萌芽狀態的孩子,要是拿這句話去問心理學家,他們必定說這就是心理學中的潛意識不自覺的流露。黃蓮露的上鋪睡的是無錫女生吳曉坤,無錫這地方出美女的概率大得好像是他們勤快的無錫男人做傢務的概率,或者是黃蓮露每天抹口紅的概率。吳曉坤絶不像黃蓮露那麽俗氣,她也往嘴上抹東西,但衹是白色的潤嘴唇膏,平時喜歡穿淡色的連衣裙和毛綫衣,給人很素很純的感覺,可初看純的東西往往沉澱一下就不那麽純了,仿佛是劣質奶粉,關鍵時候必定沉澱得可以分層,黃蓮露就是看不慣這樣的貌似芙蓉的花花女人。這不,走在路上你絶對看不出,吳曉坤這樣的女生有數個男朋友。上次一輛阿爾法羅密歐停在宿舍樓下接吳,被黃蓮露在窗簾下照鏡子時瞥見,開始黃蓮露以為車裏面微禿的是她爸爸或叔叔級的人物,便把這個事告訴了尤美。吳曉坤走後,宿舍來了個電話,是吳曉坤的外班男朋友打來的,黃蓮露接了電話說不在,和她爸爸或者叔叔出去了。那男生不罷休,忙問,她爸爸不是在越南經商麽?黃蓮露說,可能是叔叔吧。對方無言,挂斷了。幾分鐘後吳曉坤打電話回來說,不回來吃飯了,男朋友請她。黃蓮露接電話時本就想笑,但衹能強忍,吳還說晚上給大傢帶好吃的回來,黃連聲"好的好的"來掩飾心裏對剛纔"爸爸、叔叔"推斷的暗笑,挂斷後終於能一陣痛笑,淚都快笑下來。尤美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尤美的傢在杭州,她的上鋪是四川的女生王悅悅,王悅悅嬌小得很,好像是天府之國盛産的朝天小辣椒,但是她並不潑辣,白皙嫩柔得好像是川味中的酸菜魚,又多才多藝,平時喜歡彈古箏、畫古代的仕女圖,所以她的男朋友先是校音樂協會古箏分會的一個山東男生。照理山東人心眼大而通得像洋蔥,但後來她男友還是不放心她這個天生尤物,關係一直像箏弦一般綳得太緊,終於斷了,現在王悅悅的男朋友是隔壁一藝術學院的研究生曹較衛。曹較衛也是四川人,王悅悅找他大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王悅悅常用四川話叫喊男友的名字,喊得人以為那個死了幾千年的典軍校衛曹操又還魂讀大學來了。那個山東前男友得知王悅悅被人搶走後,直喊要回山東學功夫報仇雪恥,更恨不能把古箏改成弓箭,隔校都可以射死那四川情敵。
第2節:第2節:社會上的成熟男人
  尤美是這四個女生宿舍裏惟一沒有男朋友的女生,所以她純潔得好像是一攤爛水果中惟一沒長黴斑的那衹。黃蓮露雖然能笑吳曉坤假純潔,卻也不能拿到桌面上來講,仿佛猴子不能笑猩猩也衹是低人一級的靈長類動物,也仿佛暗處斷了腳趾的人無法取笑明處斷手指的人殘疾一樣。黃蓮露的那位男友,她相當保密,快四年了,都沒嚮室友透露,衹知道黃每一個月都有一兩天不在宿舍住,每次出去時為了防止查房用被子疊成人形,每次回來時都帶回一些賓館的洗發水和梳子牙刷之類,一次大傢發現上面印的賓館名氣是上海數一數二的,問她那位王子是誰,她搪塞着本想說是蛤蟆,但是一想怕她們理解為在暗喻自己是天鵝,就改口說那位王子是青蛙。四個女生皆笑,覺得她唇膏黏性太大,所以嘴緊。
  尤美是地道的杭州女孩,溫柔賢淑,亭亭玉立,琴棋書畫皆通,好像她爺爺當年是杭州比較有名的名士,風流倜儻,而尤美則似有傢傳,在班級乃至中文係裏都是數一數二的纔女,一頭秀發更是讓係裏的女生羨煞。上次學校校慶,中文係有個87屆畢業的男士回母校時發現了代表係學生做報告的尤美,這位已是一傢大型廣告公司總經理的湯銘新,覺得尤美是個拍廣告的好料子,無論是一米七二的身材,還是最關鍵的秀發。準備請她做洗發水"海飛斯蒂"的廣告,他到老師那詢問她的情況後,他把這個建議告訴了尤美的輔導員,輔導員讓尤美考慮考慮,尤美考慮了一天後說這個洗發水好像某國産汽車冒似豐田標記一樣,"海飛斯蒂"和"海飛絲"發音極近,有盜版的嫌疑,不太願意去。當然這衹是個藉口。尤美心裏很想去,可還捉摸不定這個衹是輔導員嘴裏介紹來的老總的人品。
  這天,湯銘新拿起了辦公室的電話,打到了尤美的手機上。尤美正在圖書館自習,接到電話突感暈旋,又很納悶,覺得自己的手機怎麽會被他知道,肯定是女輔導員泄密。尤美既害怕又興奮,心裏好像雨後露出嫩殼的蝸牛,但是嘴上還要表現出無所謂來。
  湯銘新說:"是尤美小姐麽,我是上次在係慶時聽過你發言的係友啊,不知道你的輔導員有沒有對你提起過我,我就是那新時代廣告公司的湯銘新啊……"湯銘新一般打電話時都會加上"您好""你好"之類的開口話,但是這次直接用判斷句和疑問句的語氣,至少流露了他有些套近乎的嫌疑,似乎你好之類的客套話一說就會把關係定位在朋友上一樣。而且一般情況下他若和客戶談合作時常用"新時代廣告公司的總經理湯銘新"這個順口自得的頭銜,不知道今天怎麽"總經理"的字眼卻羞澀得不敢出來露臉,套近乎的嫌疑就更容易聽出來。湯銘新怕在交談中出現中斷無言的尷尬,馬上接着又說:"我還是你們的係友呢……呵呵。"
  尤美這邊臉頰微紅了起來:"知道,您是湯總呀,輔導員嚮我說過您了。"聲音好像春天西湖裏的柔波撫岸。
  湯銘新的心突然鬆脆得像民族英雄徐錫麟經過了油炸的心一般,心率快得好比安了八缸的發動機。湯銘新從尤美的口氣裏聽出了希望,覺得有戲,按捺住胸中的激動,說:"那尤美啊,上次和你說的那個拍廣告的意嚮,不知道你考慮得怎麽樣了呀?我們這邊客戶催得很急,如果你能定下來的話,今天就直接給我一個答復吧?"
  尤美從沒真正接觸過社會,還不知道湯銘新步步為營,其實已經給自己做主兒定下來了。她心裏還為難,但是又怕失去這個難得的機會。這廣告仿佛也是根三國時楊修眼裏的雞肋,食之無肉,去之有味,尤美似乎少了些自信:"湯總,我對自己的容貌還是沒什麽信心,我覺得可能胜任不了您這個廣告啊,而且我也從沒有拍廣告的經驗……"
  湯銘新看出了她的憂慮,說:"啊呀,尤美,你太謙虛了吧,是不是所有的杭州美女都像你這麽謙虛呀,我上次見過你了,凡是我看中的絶沒有不成的,而且你的實力絶對比一般的女生強。其實不瞞你說,在你之前我們也找過幾個模特,但是氣質不行,都給去掉了。直到上次遇見你,我就打算一定要用你,因為你的一頭秀發,尤其氣質,特別符合廣告創意裏女生的形象。"兩個絶對說得尤美臉紅得快像黃蓮露的嘴唇,幸好湯銘新在那邊看不見。
  湯銘新發現心理攻勢奏效了,就接着說:"尤美,你要堅信自己的實力嘛。"
  尤美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嘴裏為什麽吐出了個詞:"那,好吧。"頓了一頓又說:"那麽湯
  總我答應你。做廣告是不是還要簽合同呀?我在哪裏能見到你呢?"湯銘新估計還要費一些口舌才能搞定,但現在速度快得仿佛坐了新幹綫,心裏原本堵塞的感覺頓消,仿佛成了已經疏通的下水管道,順暢得讓人舒服:"尤美啊,明天下午3點我們到北京東路26號'杏花煙雨'商務茶室10號桌見吧,好麽?"湯生怕尤美不同意去這個休閑場所,所以嘴唇忙以不能為人理解的頻率補充道:"這個'杏花煙雨'啊,是取自古竜的一本書名,老闆也是個文學愛好者,我的朋友,那邊環境很幽雅也很有品位,相信你也一定喜歡吧。"尤美被說得有些癢癢了,但心裏卻仍有一絲討厭,"絶對""一定"這樣的強迫字眼讓她覺得湯銘新的紳士風度裏總有一種難以讓人接受的自信,難道這就是社會上的成熟男人?尤美忙說:"那好的,明天我準時到那吧。"湯銘新聽到這邊同意了,連忙說:"那好,尤美,那我們明天準時見吧。"嘴上雖然鎮靜,心裏卻高興得差點把煙嘴放到茶杯中去。電話挂斷後,尤美一陣詫異,又暗自為自己的幸運竊喜,畢竟自己遇到的機會不是每個女生都能有的,她稍稍準備了一些新衣服,吃完飯自修去了,心裏既怕又盼着明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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