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诗经类>> 劉緒義 Liu Xuyi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71年)
《詩經》心得
  三千年以降,對於《詩經》,人們卻存在着深刻的誤讀。其間故作高深者有之,人云亦云者有之。就這樣,一部本應展示遠古先民嚮善嚮美嚮高壓生活追求的心靈圖捲,被生生地割斷了高貴的靈魂,留給後人的衹是支離破碎。劉緒義先生以自己獨到的視角,輕鬆、歡快的語言,幽默、犀利的筆觸,引領我們重回《詩經〉廣袤而宏渺的時空,觸摸先民的脈搏和節律,探尋先民們昂揚嚮上的心聲,體味《詩經》裏無窮的智慧----
第1節:第一章(1)
《诗经》心得 第1节:第一章(1)
《诗经》心得 第1节:第一章(1)
《诗经》心得 第1节:第一章(1)
《诗经》心得 第1节:第一章(1)
  劉緒義《詩經》心得
  關雎:會錯了意的千古絶唱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周南·關雎
  倘若有人在河那邊對你唱:“對面的女孩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你可千萬別會錯了意。那一定是一個你從不認識的男子,在調你的情。為什麽?倘若是你認識的男子,他絶對不會不喊出你的名字。而且,在這樣一種場合,他越是喊得親熱喊得甜蜜,越是能捕獲你的歡心。倘若他對你有情,而你對他無意,他也不必感到尷尬。
  同時,你絶對不要聯想到,這是廣西的劉三姐在跟你唱情歌。劉三姐所唱,心中並沒有你。她衹是一種表演,一種內心情感的發泄。要知道,真正的情歌,衹適宜於兩個人之間。大庭廣衆之下唱情歌,十有八九是一種挑逗,你如果願意被挑逗,你纔可以和他漁歌互答。
  《關雎》便不是這樣一首情歌。
  讀《詩經》當然不能不讀這一首《關雎》。《詩》有四始,《關雎》,風之始也。
  什麽是“風”呢?《詩經》有十五國風。有關這個“風”字的解釋,三千年來,不勝枚舉。《毛詩序》是這麽解釋的:“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毛詩是什麽東西呢?西漢之時,有四大傢傳授《詩經》的學者,一是魯國(諸侯國)的申培。申培是什麽人呢?他大約生於公元前219年,死於公元前135年,少年時代跟浮邱伯學詩,做過楚國的中大夫。漢高祖十二年時,劉邦到魯國還專門接見過他,後被漢文帝拜為博士,漢武帝時,他做到太中大夫。他所傳授的《詩經》稱魯詩。他的弟子衆多,著名的就有趙綰(做過御史大夫)、孔安國、慶忌等人。一是齊國的轅固,這是個大儒,很有意思。一次,轅固與黃老道傢學者黃生在景帝面前爭論湯武革命問題。黃生根據君尊臣卑理論認為湯、武並非受命而王,而是弒篡;轅固則強調湯、武乃人心所歸,是受命而王。景帝對於兩人的觀點不置可否,以“食肉毋食馬肝,未為不知味也;言學者毋言湯武受命,不為愚”的判語結束了這場學術爭論。景帝之母竇太後崇尚黃老之學,好讀《老子》書,她嚮轅固請教,轅固直言不諱地說:“此傢人言耳。”說黃老之學是婦道人傢沒見識說的話,貶道傢而揚儒傢。竇太後聽後大怒,命令他到野豬圈裏和野豬搏鬥。幸虧漢景帝暗中相救,纔得以脫身。他所傳授的詩就稱齊詩。一是燕國人韓嬰所傳授的詩,稱為韓詩。他生於約公元前200年,死在公元前130年。景帝時官至常山太傅。
  這三傢詩因為用的都是“今文”,就是當時西漢流行的語言文字,因而風行一時。而毛詩晚出,前三傢被立為博士,成為官學之時,毛詩衹是在民間傳播。它是由魯國人毛亨(人稱大毛公)和趙國人毛萇(人稱小毛公)所傳授的,所以稱“毛詩”。而毛詩用的不是當時的文字,是古文,就是秦漢之前的文字。這樣一來就有了四傢爭鳴。這幾個人都是飽學之士,有的還是從前朝走過來的,相當於現在所說的“國寶級”人物。四傢所講述的詩經都不大一樣,互相之間也就存在競爭。偏偏奇怪的是,前三傢詩最後都沒競爭過後一傢,三傢都先後消失了,而用古文傳授的毛詩反而流傳了下來。我們今天所看到的《詩經》本子,就是“毛詩”。
  《毛詩序》又是怎麽來的呢?二“毛公”對詩的解釋,稱“傳”;後來東漢一個大儒叫鄭玄的,給毛詩做了“箋”,人稱“鄭箋”,後來元好問有首詩叫作:“詩傢衹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說的就是西昆體詩雖好,可惜的是缺少像鄭玄那樣的箋註。後來唐代人孔穎達又做了“疏”。傳是對原詩的解釋,箋是對傳的解釋,疏又是對箋的再解釋。這三傢合起來就成了後來的《毛詩正義》。《正義》裏面有序,分大序、小序。小序是列在每一首詩之前的,用來解釋各詩的題旨的,大序衹有《關雎》一篇纔有,相當於後世的總序。小序的作者相傳是子夏、毛公,子夏就是孔子的弟子卜商,做過春秋時魏文侯的老師;大序的作者,鄭玄認為是子夏,但從朱熹開始,都認為是東漢衛宏。朱熹的根據是什麽呢?就是根據《後漢書·儒林列傳》所說的:“(衛)宏從(謝)曼卿受學,因作《毛詩序》,善得風雅之旨,於今傳於世。”范晔又是根據什麽認定衛宏作《毛詩序》的呢?不得而知了。如此,我們是信鄭玄的還是信范晔、朱熹他們的呢?這很難說清楚。不過,是誰作的我們暫時可以撇開,不管是子夏還是衛宏,都說明一點,那就是從漢朝開始,《毛詩序》就已存在,並且宋代都接受了《毛詩序》的觀點。
第2節:第一章(2)
  費了這麽多筆墨講《毛詩序》,似乎無關宏旨,其實大有必要。因為,一篇大序不僅告訴我們古人是怎麽理解《關雎》一詩的,更重要的還告訴了我們一部《詩經》的性質和主旨。
  這篇大序,先解釋了《關雎》。它說:“《關雎》,後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 毛詩解為後妃為文王尋佳偶;朱熹解為文王尋後妃。不管哪種解釋,一個共同點都在於說明文王之行風化,自後妃之美德始。“風”就是風化、教化之意。
  值得指出的是,到了後來,關於“風“的解釋就開始發生質變。變化之一就是朱熹提出的“風”是民歌說;變化之二就是“詩緣情”說的文學觀念突起;變化之三就是後世的革命傢對勞動大衆的情感遷移。風,也就成了風俗。
  朱熹提出民歌說,要否定《詩經》作為聖賢經傳的傳統觀點,一個可能是為他的“四書”張目,另一個可能就是為他的天理掃清障礙,而否定聖賢經傳正是“五四”以來新文化運動所樂於見到的成果。把“風”當作民歌,還有理論上的支持,那就是詩緣情的文學觀念取代“詩言志”。所謂“風化、教化”即主“言志”;所謂民歌,即主言情。這是二者的根本區別。因而,“風”為民歌說在20世紀得到了極大的張揚。這一變化,並不是隨着學術研究的深入而自然而然的轉變,相反,這一轉變是隨着時代觀念的變化而變化的。如果是聖賢經傳,那麽它的作者顯然不屬於普通勞動人民;而既然定性為民歌,那麽它的版權無疑則要歸屬勞動人民了,而這恰恰是勞動人民的智慧與創造能力的有力佐證。這就是《詩經》性質問題的諦奧所在。人類業巳跨進21世紀的門檻,回過頭來審視這一戲劇性的變化,令人覺得特別有意思。
  那麽,《關雎》到底是一首什麽樣的詩呢?
  毫無疑問,這是一首披着情詩外衣的詩。人皆有愛,發乎為情,情動於中而形於言。這衹是人的一種本能。而人有立志,志立於心,心之所志,發言為詩。這便是《詩經》中詩與志、志與情的關係。毛詩大序也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發於聲,聲成文謂之音。”《關雎》所唱的“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儼然有那種“美人如花隔雲端”的朦朧之境。然而,《詩經》三百篇所歌之美人與淑女是有區別的。美人側重於她的外在描寫,而淑女則往往與君子對舉。其意十分明顯。
  那麽,《關雎》所唱的僅僅是一種愛情嗎?僅僅是在呼喚自己心中的愛情嗎?顯然不是,相反,《關雎》抒發的主要是一種志,就是君子對淑女志在必得的感覺,擴而大之就是君侯對賢人的渴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首先指認一個對象,一個“淑”字,表明此女之品與德,值得君子嚮往;而全詩並沒有說淑女對君子有什麽感情,更談不上愛,全然是“單相思”。詩人也沒有告訴我們,君子最終得到淑女沒有。在沒有得到“淑女”前,君子“輾轉反側”。末二句,“琴瑟友之”、“鐘鼓樂之”,顯然是君子在輾轉反側的良好願望:我要是得與淑女匹配,一定要好好對他,這是君子在心裏的誓言。
  孔子說:“《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這長期以來被視作為孔聖人賦予此詩一種道德規範。這也是錯讀聖意。倘若真的僅僅是什麽君子追求淑女的愛情贊歌,何以哀而不傷?其所以有哀,乃君子之志可哀也。君子之志為何?就在於對美好品德和教化天下的追求。
  值得格外指出的就是,《詩經》時代的“君子”絶不是什麽女子對男子的通稱。什麽是君子呢?“君子”一詞常見於《尚書》,是對貴族的通稱。如“君子所,居無逸”、“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樂衹君子,民之父母”,“豈弟君子,民之父母”。以“君子”稱貴族,是傢族宗法主義的産物,因而,同樣被賦予了天命觀念。《詩經》中的“君子”顯然是與平頭百姓相對的,如“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凡百君子,各敬爾身。鬍不相畏,不畏於天?”君子是孔子心目中最理想的人格標準,和小人相對,是整個先秦時代兩種人格的規定。孔子給君子規定的三種境界: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孔子自己都說做不到。更何況其他什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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