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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風傳
第一回 蚰蜒精奉旨作亂
  青雲渺渺紫雲現,嘉慶皇爺登金殿。
  十二纔官造監石,此書名為《紅風傳》。
  四句提綱敘過,引出一部《紅風傳》來。
  話說,道光皇爺駕坐北京七年上,朝中有位中書出身大臣,姓江名百萬,做過山東三年主考。自幼娶妻徐氏,所生二子一女,長子江嵐,濟南府裏做布政司。次子江峒,宛平縣裏做知縣,一女許配山東榮大人為婚。江嵐無後。江峒也是無後,身邊所生一女,名喚秀英,年方一十七歲,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江老爺在宛平縣做知縣,不曾帶着傢眷,夫人小姐們住在山西洪洞縣。
  單說道光皇爺駕坐北京七年,正月十七,適逢太山廟裏大會。小姐說:“我父親在宛平縣裏作官二年,未曾回傢,今日逢太山廟大會,咱母女二人前去降香,進廟求簽問卜,一來問我父親官星可現,二來保佑父親官星。”老夫人說:“兒呀,言之有理。你回綉樓梳洗打扮,叫傢童喚上轎來,前去降香。”
  老夫人堂前以下停殘步,叫聲傢郎院子恁聽我言,衹因為千金姑娘來把香降,衆人侍候不許托延。街上買賣都攆走,不得貼近姑娘前。傢童兩旁來喝道,防止閑人偷眼看,老夫人一聲分付回宅轉,再說小姐和丫鬟。
  衆位明公,單說小姐領四個丫鬟鼕梅。春香、秋菊、海棠,來到綉樓,把那梳頭傢夥擺在桌中,打開頭上青絲,長有三尺,好不愛殺人得緊呀。
  一頭青絲如墨塗,梳又梳來盤又盤,左梳右輓盤蠃髻,右梳左輓抹雲端,前梳燕子三點水,後梳猛虎歸山林,中間閃掇亂頭髮,一堆堆個菊花心。那根小簪別十字,鍍金耳環墜耳輪。南京宮粉淨了面,蘇州胭脂點嘴唇。上穿日月竜風襖,下束山河地裏裙。織金褲腿描走獸,鴛鴦帶子紮兩根,三尺白綾把金蓮裹,紅緞花鞋足下穿。
  小姐打扮停當,帶領四個丫鬟,一同母親下了綉樓,穿堂過院,來到大門以外,上了轎車方纔落座。單說傢童吆喝一聲,催騾馬順着大街,穿街越巷,來到廟門以外住下。一同下了轎車,進了山門,來到大殿以裏求簽問卜,把他寄在大殿以裏,這且不表。
  再說,山西洪洞縣離城十五裏,有個毛傢寨,寨北有個地穴,穴內有個妖精,有人說是蚰蜒精。蚰蜒怎麽成精?受過日精月華,百年的道行,變化人形,頭上有角,肚下有鱗,一百零八條腿。衹為東鬥星臨凡,紅鸞星降世,他夫妻隔着路途遙遠,不能成其夫婦,上皇玉帝傳下旨意,差下城隍土地使出蚰蜒精作亂。嘉慶十四年正月十七,天到午時,蚰蜒正在地穴修真養性,忽聽城隍土地有令,領了玉皇爺敕旨,使東鬥星夫妻團圓。蚰蜒精把威一抖,衹聽的一聲響亮,平地陷個地坑,有數十餘丈,驚動男女一齊觀看,衹聽裏邊鬼哭神號,笙琴百樂,狂風大起,從裏冒出一股黑煙來,上至天下至地,先挂竜後颳紅風,衹颳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那些男男女女各自回傢,生意買賣關門閉戶。
  單說江秀英小姐主僕來到廟門以外,纔要上車,那大風呼聲來到,衹聽一聲響亮,把小姐颳去了,老夫人丫鬟也颳去了。
  單說蚰蜒精托着小姐把威風一抖,“喀叉”一聲響亮,起在半虛空中,這可了不得了。
  上方颳到梭羅村,回頭稍帶鬥牛宮,往東颳到東洋海,回頭稍帶雷音寺。颳的渾身流虛汗,二目緊閉不能睜。颳了三天並三夜,颳到江南蘇州城。
  列位明公,洪洞縣到蘇州有多少路途,有三千餘裏,怎麽颳這麽遠,上節書已交代明白,玉皇爺差蚰蜒精送紅鸞星與東鬥星團圓,所以纔颳恁樣。閑言不必多敘,書歸正傳,蚰蜒精仍還到毛傢寨修真養性。
  單說江小姐颳到蘇州大街以上,停了多時,方纔還陽。舉目擡頭一看,也不是洪洞縣的光景,又不是太山廟的光景,也不是江傢亭的光景。小姐自己叫自己的名字說:“江秀英呀!
  你本是女流之輩,年方一十七歲,不出傢門,最不該出頭露面前去降香,偶遇大風颳到外鄉,休說想到回傢,衹怕你貞節難保。“江秀英想到這裏,長叫一聲:”
  蒼天呀!天呀!“不由的滿眼落淚。小姐哭了多時,擡頭一看,路北有個土地廟,求告:”土地老爺,與我母親托上一夢,俺娘知道我在這裏,差一傢童帶上轎去,把我接回來傢去。“小姐想到這裏,欠身起來往前緊走幾步,來到土地廟內。
  土地老爺大吃一驚,說:“小鬼,你急速出去,小姐本是狀元之妻,無有我的坐處,那有你的坐處。”小鬼站在廟門以外,小姐雙膝跪下,尊聲:“土地老爺在上容稟,把你的神靈顯一顯,搭救小奴回轉洪洞縣去。”
  土地爺不知我傢何處住,細聽小奴表姓名。傢住山西洪洞縣,城南十裏江傢亭。
  先祖名字江百萬,三任主考在山東。伯父名字叫江嵐,濟南府裏作布政。
  我父江峒官職小,宛平縣裏受朝封。無生多兒共多女,生下一女江秀英。正月十七把香降,不料西北起紅風,颳了三天並三夜,颳到江南蘇州城。我好比喪傢之犬無處奔,斷綫風箏無根繩。土地爺你把神顯一顯,搭救小姐轉洪洞。保佑母親團圓了,翻改廟字塑金身。
  江小姐土地廟內來祝告,土地老爺吃一驚。
  欲知後來怎麽樣,下回書裏說分明。
第二回 籌盤費馬小當衫
  話說,土地爺說:“小鬼,你看,江小姐她是一人,咱是一神,東關有個馬小,你去把他叫來搭救小姐出去。”小鬼聽說不敢怠慢,一溜旋風來在東關。馬小正在東關大街賣豆腐,賣了一半,還剩一半,街南有個王二叫他喝酒,大街傍邊石條上正然飲酒。小鬼一陣旋風把豆腐架掀倒。馬小說好大旋風,把豆腐都掀翻了。沙土窩裏吹也吹不的,打也打不的。馬小氣的把豆腐丟下,扛起架子回傢去了,放下豆腐架子,回到大街閑遊去了。正往前走,小鬼催着來到土地廟停足站住,擡頭一看,廟內有個幼女啼哭,年紀不過十六七歲。馬小說:“此女不是受了公婆的氣,必是遭了父母之憂。”馬小說:“大姐,你在傢必是受氣,把你傢的居處嚮我說明,我好送你回傢,再不受氣了。”小姐往外一看,門外站着一人,年紀不大,身粗頭細,兩個蝙蝠耳,一對老鼠眼。小姐說:“該死的奴才,你走你的路,我上我的吊,男女授受不親,你莫非懷着不良之心?”
  馬小說:“我是一片好意,問明你傢的居處,好送你回傢。未曾說什麽打混的幾句話。”聽此人說話順情順理,小姐說:“請問兄長貴姓?”馬小說:“賤姓馬。”小姐說:“請問臺甫?”
  馬小說:“馬瀎”小姐說:“傢中還有什麽人?”馬小說:“傢有八旬老母。”小姐說:“馬兄在上,聽我說來。”
  拜一拜來跪流平,馬兄在上仔細聽,傢住山西洪洞縣。
  馬小說:“我的娘呀!你是那傢的,難道是風颳來的?”
  小姐說:“正是,這裏甚麽地方?”馬小說:“俺是蘇州城。”
  小姐說:“常聽我父親說,山西洪洞縣到蘇州三千餘裏。”小姐不由的眼中落下淚來。小姐說:“馬兄長,一言難盡了呀!”
  小姐聞言淚兩傾,馬兄在上仔細聽。
  傢住山西洪洞縣,城南十裏江傢亭。
  先祖名字江百萬,三任主考在山東。
  伯父名字叫江嵐,濟南府裏作布政。
  我父名字叫江峒,宛平縣裏受朝封。
  我父無兒衹一女,單生一女江秀英。
  太山廟裏把香降,西北朝天起狂風。
  颳了三天並三夜,颳到江南蘇州城。
  又無三親並六眷,那裏去把身來停。
  馬兄若肯發慈念,搭救小奴轉洪洞。
  母女若得重相見,一層恩報你十層。
  小姐哭着訴一遍,馬小就把姑娘稱。
  列位明公,馬小叫他姑娘,真正不錯。馬小聞聽是江老爺的閨女,說:“姑娘不哭罷,跟我上俺傢去罷,住上三五天,我好送你回傢。”小姐聞聽欠身而起。馬小在前,小姐在後,往前走有五六傢人傢。馬小說:“俺娘不用紡花了,不用賣豆腐了。”老婆子說:“奴才,咱不紡花賣豆腐,靠着什麽度日?”
  馬小說:“俺娘不知道,山西有個洪洞縣,城南十裏江傢亭,有個江老爺之女,正月十七太山廟裏降香,被大風颳到咱這裏。
  我把他留在咱傢,住上三五天,我給他送書傳信,江老爺知道小姐在這裏,好來接他回去。江老爺見愛,把我帶到他傢,江老爺上金殿奏一本,嘉慶爺把我大小封個官職,你老人傢就是老太太了。再不賣豆腐紡綿花。“陳氏聞言滿心歡喜,說:”我兒,那人現在那裏?“馬小說:”現在門外站着。“老陳氏聞聽此言欠身出來,一把拉住小姐,說:”大姐,在我草捨避難。“小姐進了草房,陳氏說:”兒呀!你搬條板凳與恁姑娘坐下。“小姐進草堂裏落了座。馬小說:”姑娘,你吃飯沒有吃?“小姐說:”我那天降香吃了早飯。“馬小說:”聽說今已三天了。“馬小到了街上,買了二升米半斤豆腐,來到草房。他娘做的大米幹飯,熬的豆腐湯。他娘兒兩個與小姐用了一頓飯,把那空虛之心去了。小姐說:”馬兄長,上山西送信幾時起身?“馬小說:”弄些盤費才能起身。“小姐想:”他是窮人,至山西三千餘裏路途遙遠,他怎能有這盤費?“小姐說:”兄長,你要起身就有盤川。“馬小說:”盤川在那裏?“
  小姐說:“我有一件衣裳,拿了當去,到了當鋪要一千銀子,沒有一千還要八百。”馬小說:“是什麽衣裳,怎麽值這多?”
  小姐說:“珍珠汗衫,你不信我脫下與你看。”敢說列位明公,大傢人脫衣不與幸的人一樣脫法,幸的人先解鈕扣,那大傢的人脫衣如蛇退皮,一捲手把描花腕伸在袖裏,把珍珠衫脫下來,遞與馬校馬小接過看了一看,不認的是什麽衣裳。小姐說:“你不認得麽?”他說:“從未見過。”小姐說:“這是珍珠汗衫。”馬小說:“敢是什麽寶物?”小姐說:“正是我父親在京作官,嘉慶皇爺見愛,親賜一件珍珠汗衫,上頭有明珠四顆,闢風珠、闢火珠、闢塵珠、滾盤珠,三個生金扣,二個生玉扣,拿去當了罷,要當三百兩銀子,就夠你的盤川。”馬小說:“是了。”
  馬小拿着珍珠汗衫,出了頭門往東一拐,往當鋪來了。來到櫃臺外邊停身站祝說了聲當當,就把那珍珠汗衫遞上去了。
  小郎接在手裏問:“要多少錢?”馬小說:“要三百銀子。”
  小郎說:“還你個五百錢。”把當返出去了。馬小不當,拿在手裏說:“這珍珠汗衫衹值數百個錢,就是粗布衣,也還多值一文。”抖一抖出亂了,衹見珠放光華。掌櫃的說:“好像奇寶放光,拿來,我看看!”馬小又把汗衫遞上去了,掌櫃的接在手裏,仔細看看,是件珍珠汗衫。再往櫃臺外看,見馬小身粗頭細,兩個蝙蝠耳,一雙老鼠眼。看這來人,必是大盜,把那傢太太珍珠汗衫偷盜來了。嘉慶皇爺知道,着那傢大人前來私訪,損了當鋪連一個扣子也賠不起。喊道:“小郎們與我拿住,送到衙門,見太爺發落罷。”
  衹聽掌櫃一言方出口,關上頭門上了閂,前後門一聲響亮人都到,八十個打手往外迎。長的桿子短的棍,還有鐵尺與鈎叉,光亮鋼刀幾十把,還有多少白蠟桿。吆喝一聲往外跑,把馬小圍在正中間。眼睜睜馬小無人救。下回再把馬小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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