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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八義
  評書傳統書目,長篇,又名《大宋八義》。
  編創於清末,是為評書藝人口傳的“道兒活”。據觚屑《評書續談稱:始說《大八義》者為楊德茂。其纂弄者“乃為一日偶見八卦,因以其乾、坎、亙、震、巽、離、坤、兌加以支配”,塑造了“寶刀豪俠”宋士公、“神偷照不肖”趙華陽、“草上飛”苗雲光、“ 水上漂”白勝公、“重瞳秀士”張文遠、“震八方鬼剃頭”陶玉春、“鑽天猴”阮洪芳、“徹地鼠”阮若芳八個主要人物,八人各占一卦,而八義的師父左雲鵬即為八卦當中的黑白陰陽魚,故稱“金針八卦道長”。
  評書《大八義》說的是:北宋哲宗年間,三月三日揚州召開群雄會,宋士公攜師弟獻藝賀號重振八卦門,趙華陽“酒雨箭”打張賀巧得“戒淫花”;姦相蔡京的叔父、山東青風寨寨主蔡嘯天赴揚州殺官奪印,關帝廟八義大戰蔡嘯天,左雲鵬救徒出險,劍斬殺父仇人;南清宮八千歲丟失冠袍帶履,蔡京、童貫陷罪於八義,八卦門傳人皇姑趙品娟力主八義戴罪尋寶、捉賊完案;八義赴山東兩探大虎灘吞竜套口,敗在盜寶人“金花太歲”濮連手下;“穿山賽野竜”石祿幫助八義三打大虎灘,雙鏟戰雙鐸,力拔“鐵魔掌”;濮連攜寶逃逸;八義尋蹤追奔太湖中山寨,施巧計攻山破寨,捕獲濮連的叔父濮繼宗;濮連為救其叔,嘯衆蘇州府劫牢反獄;八義追襲賊人至陝西紅花溝,觀音殿和尚法鐸為賊利用,屢嚮八義發難;八義夜襲紅花溝,趙華陽施展奇功奪寶;趙品娟義會群俠,辨識假冠袍帶履;八義友人魯清設調虎離山計。二月二霍俊堂於霍傢集擺擂招婿,霍傢集上魯清火燒濮連胞弟濮鐸,左雲鵬之母上官萍松樹林擲鬆塔擒拿濮連;八義解兇犯進京,汴梁城石祿怒打蔡京;真寶被流轉山東,八義直逼大梁口;大梁口寨主“金刀”武曉誓死不交真寶,雙方惡戰傷亡慘重,武曉剖腹自戕。八義金盆洗手,退出武林。
  清末民初,有寶順田、海勝山等說《大八義》。20世紀40年代,有閻伯濤、王伯芝等說此書。
第一回 左雲鵬恩收八弟子 趙華陽私訪霸王館
  話說炎宋興,趙匡胤受了周朝的禪讓,坐了天下,改國號為大宋,是為宋太祖。那時天下太平,萬民樂業,傳至太宗。此時有二次回朝的老臣,神算軍師苗光義,袖內乾坤算的準確,他早已測及將來傳至八代之時,若是暴病駕崩,此地便不能建都了。後來太宗垂問,那時可上那裏去呢?苗軍師跪奏:“臣已然覓好建都之地。”太宗忙問“何處”?軍師說:“就是臨安,那裏最好。”後來傳至神宗、仁宗、哲宗、英宗、道宗、徽宗、欽宗,到了徽欽二宗,被掠北國,果然遷都臨安(今之杭州)。
  在徽宗時代,朝中有一臣,姓趙名會,官拜左班丞相。此人年邁,辭官不做,告老還傢。那徽宗乃是一位有道的明君,有一弟名叫趙昆趙毓淼,官拜八主賢王之職。趙會上殿跪奏:“臣因年邁,無力國事,懇請赦免殘軀,回傢休養。左丞相之事,拜求八主賢王替代。”當時徽宗允奏,賞食全俸帶職還傢。那趙會得了旨意,即時謝恩,回到傢中,收拾細軟物件,雇騾馱轎車輛,回江南會稽縣北門外趙傢莊。
  他們走在中途路上,面前有座大山,正走山下,忽然山上一棒鑼聲,跑下一枝子人來。那群人到了山下,立時將道路給橫啦,當時嚇得趙會顔色更變。少時從山中跑出一匹馬來,馬上有一山寇,看那賊跳下馬來,身高頂丈,胸間厚,膀背寬,精神足滿。往臉上一看,面如黑鍋底,抹子眉下環眼努出眶外,大鼻頭,翻鼻孔,火盆口唇不包齒,七顛八倒,四個大虎牙,支出唇外。逆鬢落腮的須子,形似鋼針,好似鐵綫,大耳相襯長得非常兇惡。頭戴青布軟案巾,青布靠襖,月白布的護領。黃絨緞十字絆,青布中衣,登山灑鞋筒被襪子,青布裹腿,外罩一件青布的大氅上綉花架。懷中抱着鋸齒狼牙刀,到了山下,說聲:“孩子們把馬接過去。”他當時跳下馬來,一捏嘴辱,哨子一響,又從山裏跑出一片人來,高矮胖瘦,老少醜俊不等,各人手拿着各樣的軍刃,在山口裏面,半出半入,止住腳步。就聽那黑臉大漢口中說道:“不怕王法不怕天,也要女眷也要錢;駕登九五從此過,留下人錢放回還。牙崩半個說不字,英雄刀下染黃泉。”趙會有一傢人名叫趙順,他上前說道:“山主您有甚麽事情,容我報告我們主人知道。金銀很多任您自取,不過傢眷一層,是我傢主人年邁,並無少婦長女。”那山寇一聞此言,哇呀呀的怪叫。那趙順速忙來見主人,稟報此事。
  正在危急之時,忽見山北一老者口念“無量佛,好一個膽大的強徒,你敢斷道劫人,待貧道下去,叫你知曉我劍法利害。”那山寇一聽此言,知道此人的利害,說聲“咱們走吧,劍客爺來啦。”說完他頭一個就跑進了山口,那些個兵丁是滾的滾爬的爬,一齊的跑散。書中暗表,此山名為黑蟒山,山上梟聚着許多的山賊草寇,全是蓮花黨之人。大寨主賽太歲馬彪,二寨主雙刀將馬豹,三寨主金槍將張文奎,手下有嘍羅兵千名之上,專在各處斷道劫人。他們今天下山,巧過劍客左雲鵬金針道長。因為趙會在朝為官,吃齋念佛,齋僧布道,廣行善事,所生一子趙庭,今日回鄉,不想中途路上,碰見山賊,得有貴客來救。老傢人趙順上前拜謝救命之恩,並問:“此山何名?”老者道:“此乃黑蟒山,乃是一股背道,你們怎麽會走到這裏來啦,今天是多虧遇見劍客爺,要不然那裏了得。”趙順問道:“不知劍客爺貴姓高名。”老者說無名氏,說完那位老者走去。他們這纔一同回到會稽縣西門外趙傢莊,老夫妻優養趙庭。
  這一年,傢中着了一把天火,雖然沒傷人口,可是已然燒了個片瓦無存,衹好移居北院。趙會一想,這是自己行善事所趕。這纔令人取過文房四寶,立時寫了四個大字,是僧道無緣,大門緊閉在傢中隱居。將有半年,一日,忽然,門前敲打木魚,梆梆的山響。老傢人趙順,在門房衹當沒聽見。那趙會在後院一聽就叫過老傢人來問道:“趙順你可聽見外面有人嗎?”趙順說奴才不知,趙會說:“那外邊有出傢人化募,你問一問他識字不識,那墻上沒寫着嗎。叫他上別處去罷。”趙順聞聽連忙答應,來到外面一看,見有一個老道,坐在蒲團之上,盤膝打坐,面前放着一個木魚,到了切近可聽不見木魚的聲。他一看老道生得面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準頭端正,四字海口三綹墨髯胸前飄擺。頭戴九梁道冠,身穿八卦道袍,上綉八卦肩擔日月,看那道人真有些仙風道骨。趙順上前說道:“這位道爺您不認識字嗎?”那老道一擡頭,口念無量佛善哉善哉。說道:“施主,貧道我到認字。”趙順說:“您既然認字,您看上邊寫的明白是僧道無緣,您改門去化。”老道說:“施主您是貴傢主人?”趙順說我不是,我是管傢。老道說:“嘔,原來您是管傢,請您往裏回稟,我一不化房屋地産,二不化柴米,三不化磚瓦,四不化木料。”趙順一聽說:“道爺您全不化,您可化什麽呢?”老道說:“我就化您後宅的那位公子爺。”老傢人一聽忙說:“道爺您快走吧,我傢員外齋僧布道,修下一子名喚趙庭。傢中千頃就是一棵苗。”道爺說:“您給往裏回稟,就說我不帶走,我是白天修文,夜間習武,給你們趙氏門中增光耀祖”。趙順一聽遂說:“道爺您在此少等,待我到裏邊給回稟一聲”。說着轉身來到裏邊,見了趙會說道:“回稟員外爺,門外果然是位道爺,在那裏意欲化緣”。這纔將道爺所說之言,述說一遍。趙會一聞此言,心中暗想:不知道他是何許人,既然要將文武藝傳於我兒,長大成人也能光耀門庭。因此他主僕二人計議,就出門看,果然氣度不凡,真有點仙風道骨,忙嚮裏相請。那老道便將木魚拿起,隨員外往裏而來。趙會說:“趙順你可以代道爺拿着東西物件。”趙順答應,幾個人一同到了書房,分賓主落坐。老傢人將包袱放在桌子之上,走出去將大門關閉。趙會問道:“道爺,方纔我聽說道爺您的意思,我很喜歡,但不知您怎麽個傳法,還是將我兒帶走,還是住在我們這裏傳藝呢?”老道說:“在貴府上傳藝,可有一節,必須應我三件大事。”趙會說:“道爺,這三件大事,您可以說一說我聽聽。老道說:“頭一件是我徒弟,在三年內不準父子相見,不叫你們跟他過話。那第二件是許我不教,不許你們不學。第三件是您找一個廚子,要幹淨俐落,還得知書識字,單在我們一處,不許跟我們過話。我們用甚麽,我給他寫出單子來,叫您好預備。”趙會說道:“道爺您不用教啦,不用說三年啦,我到是成。我那拙荊,一天見不着都不行,何況三年哪。”老道說:“員外,不用您說,金打佛口出,要是我門徒,他自然的就成。那您將公子爺請出,我們一見。”趙會說也好,便叫傢人往裏去叫公子去。那趙順來到後宅,正聽見屋中趙庭跟他娘趙門楊氏,在屋中說話。趙庭說:“唔呀娘啊,將來我若學好了武藝,一定去到黑蟒山,殺死那些賊人,想當年若不是有位道爺,在山上念了聲無量佛,咱們全家,都得死在那裏。”趙順一聽說道:“公子爺外面員外有請,給您請來一位老師。”趙庭道:“好了,但不知是個俗傢,還是道傢僧傢呢。除去道傢我學,別的人我不學,你快給轟了出去。”老傢人一聽說有門兒,這纔說:“公子爺,是一位道爺。”趙庭說:“好”,這纔隨他來到了外面書房。
  傢人高打簾籠,趙庭進到書房,正臉一看老道,師徒就有緣。他連忙上前雙膝跪倒,說道:“師父在上,徒兒這廂有禮。”說着磕完頭,直直的跪在那裏。老道用目觀看,見他身高六尺開外,面白如玉,眉分八彩,目似朗星。黑眼珠黑如棋子,白眼珠白如粉錠,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四字海口,大耳相襯。頭戴一頂青色文生巾,白玉鑲嵌。身穿一件青緞色文氅,內襯青裏衣,白襪青鞋。道爺站起來說道:“趙庭。”趙庭說聲:“在,師父徒兒在。”連忙站起。老道說:“待我按摸你的四肢,是我的徒弟,我纔傳授武藝哪,不是我可不傳。”趙庭說:“好哉,請師父你老人傢按按看吧。”老道上前用左手一拉他胳膊,右手一按他脖子,摸了摸他全身,說道:“員外呀,我這個徒弟管保給您增光耀祖,一定成名。趙庭啊我賜你一號,號叫華陽。”趙庭說:“好的很哉。”老道說:“趙庭,你必須依我三件事。”趙庭說:“不知那三件。”道爺說:“頭一件,三年不許跟你爹娘說話。”趙庭說:“成,我答應,衹當我爹娘死了,但不知那二件呢?”老道說:“第二件是許我不教,不準你不學。不會我可真打。”趙庭說:“好的。可是徒兒我一學會呢,你老人傢還打嗎。”老道:“說:“那我就不打呀。”趙庭說:“那三件是甚麽呢。”老道說:“第三件是白天傳文,夜間傳武。”趙庭說:“唔呀,我的師父,您也得給我留出睡覺的工夫啊。”老道說:“那是當然。”這纔拿過文房四寶。
  老道上來將要拿筆,趙庭問道:“我的師父,咱們在那裏學藝呀。”老道說:“就在這西隔壁。”趙庭說:“西邊是塊空地呀,那裏怎麽樣。”老道說:“員外您隨我來。”當下他們三個人出書房,到了大門以外,往西來到這塊空地,遂說道:“員外您可以命人在此地蓋起房來,要蓋一所四合房,五間西房,五間東房,五間南房,五間北房。我師徒要是吃甚麽,我寫在水牌之上,挂在北房廊子上。他要問我甚麽,寫在水牌上,挂在南房廊子上。我們是以紙筆說話,不過一言,他要跟我說一句話,當時就叫他捲鋪蓋下工去。”員外說可以,他們說完了話,老道給指示好了,大傢二次來到宅中,到了書房落坐。老道將毛筆拿起,在紙上開寫出來十八般軍刃,又買木板四塊,四尺寬一丈二高。東西南北,全是這個樣的墻,方磚要三百六十塊,大開條二百四十塊,鐵砂子要三十斤。通盤應用物件滿全寫齊,交與了趙會說道:“員外您想此房必須多少日子交工。”趙會一聽忙問道:“趙庭啊你可能與你娘親三年不見嗎。”趙庭道:“唔呀,爺呀那還不容易嗎?就當是忘了娘親了,我跟我師父學會了武藝,可以改換門庭增光耀祖。”趙庭又說:“我的師父,咱們可是多昝在一處啊,我好學。”老道說:“好。那麽請員外再預備書籍。我過些日子再來。”說完站起身形,往外走去。趙傢父子往外就走,到了大門之外,趙會說:“道爺您過一個半月來也就行啦。”老道說:“是吧。”趙庭說:“我的師父呀,但不知我還有幾個師哥師弟呢。”老道說:“我就教八個徒弟,你有一個師哥,我還有那六個徒弟。”趙庭說:“但不知我那師兄是誰,他姓字名誰呀。”老道說:“他名宋錦,號叫士公,別號人稱抱刀手。為師我到處傳藝,是量其材授其用。他住傢山東濟南府,萊水縣東門外宋傢堡。我又與你收下一個三師弟,住傢遼陽州東門外,苗傢集的人氏。姓苗名慶字錦華,別號人稱草上飛。我與你收下四弟,住傢在兗州府南門外白傢河口,姓白名,人送號水上漂。與你收下五弟,住傢蘇州府南門外,太平得勝橋張傢鎮。姓張單字一明,號叫文亮,當地人送外號叫夜行鬼。我又與你收下六弟,住傢山東兗州府東門外陶傢寨。姓陶名金號叫遇春,混號人稱威鎮八方鬼偷的便是。與你收下七弟八弟,他們住傢在揚州北門外,那阮傢寨的人氏,姓阮名通雙字洪芳,別號人稱鑽天猴,實有飛雲縱的工夫,平地能起兩丈八的高。八弟名叫阮麟叫弱芳,別號人稱入地鼠。我與你教了一個大師兄,因為他不服我的教導,我將他逐出門外。此人姓李名綱字通真。別號人稱青面獸。我與他鬥志纔收你們弟兄八人。那李綱臨行之時,他說:“師父我從此飄門在外,到處行俠作義,决不能給你老人傢摔牌現眼。鏢不喂毒藥,身不帶薫香,您以後收多少徒弟,我也不管。可是有錯我可就亮刀就殺。”左道爺說:“殺可是殺,我可要贓。”李綱說:“那是當然,”他由此走的。左雲鵬又說道:“一不準你鏢喂毒藥配帶薫香,二不準插草為標落山為寇,三不準打把式賣藝,四不準結交蓮花黨,五不準撥門撬戶,守為師我的規則。若有失可小心你的大師哥,追取你們殘喘。必須在江湖緑林上成名露臉,發展你自己獨謀的志嚮。”
  當下老道把話問完,來到西裏間。拿出夜行衣一件單刀一口,百寶囊的東西樣樣一份,另外夜行衣包一個包袱,當面交與趙庭。又說道:“你在外行俠作義,可不準留下名姓。你還有兩位師叔,可是兩位僧傢,遠在邊北。你大師叔廣下惠,人稱徹地騰仙。你二師叔上連下鎖,別號人稱陸地飛仙,是咱們八門頭一門的人。”趙華陽在旁是連連的點頭,將夜行衣交代齊畢,老道又說:“你要在外行俠作義,要偷那惡人的不義之財,可是事先須要訪查明白。準是贓官惡霸,或是那不正之人,那時再夜晚前去,或殺他或偷其銀錢,去周濟貧苦之人。你在外不準小看人,目空四海。”趙庭說:“是啦吧。”左雲鵬又說道:“那麽你到東院去問你那父母說明,我可要開頭授藝啦。”趙庭答應,立時嚮他們老夫婦說明。
  回來在西院,看老道帶來了兩位文生墨客,一位姓張叫張久錦,一位姓龔,叫龔有忠,二位文學很好,為是傳給他文學。張龔二位先生在西房,白天傳他文學,夜晚老道傳他武學。文學是午後傳藝,武學子時以後傳藝,趙庭學的很有進步。左雲鵬費盡三毛七孔心,因為趙庭年齡已大,周身筋骨多已長成,這纔配治好了舒筋活血酒,叫他每日早晨喝下一盅去,每夜傳藝。那東院趙會夫妻,在趙庭頭次到東院辭別的時候,看着他是雙目落淚。趙庭說:“吾的爹娘可要將心放開了,不要想念於我,展眼數年功夫我便可學成。您可想得那年咱們路過蟒山,遇見那些草寇將咱劫住,正在緊急之際不是山上有位道爺喊了一聲無量佛,要不然咱們全家遭難,焉有今日。那道人乃是今日之道長,他是世外的高人。我要將他放走,將來上那裏來訪明師。再者說,孩兒我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傢,在朝得個一官半職的,那時調官兵圍山寨剿滅草寇,也可報了此仇,請父母放心吧,兒我要告辭啦。”說完話他轉身而去。這院老夫妻是放聲痛哭。後來老傢人趙順過去百般的勸說,他夫妻纔止住悲聲。那趙庭在西院學藝是逢年按節,老道打發他到東院來看望他父母一次。趙庭到了東院拜見完了,三五句話是轉臉就走,茶水不饒,又回到西院學藝。
  書要簡短,他整整學了二年的藝,功課已滿。老道便將張文錦、龔有忠的束修給過。打發二人走後,便命趙庭去到東院,在他父母面前練一練,令他們看看。趙庭點頭答應。別了師父來到東院上前打門,老傢人開門看,原來是公子爺到啦。衹見他身高八尺雙肩抱攏,真是扇面的身子,面如美玉,眉分八彩,目如朗星,準頭端正,四字海口,大耳相襯。頭戴青緞色八瓣壯士巾,窄綾條勒帽口,鬢邊斜插茨菇葉,頂門一朵紅絨球,在那裏是突突的亂跳。身穿一件青緞色貼身靠襖,藍緞的護領,黃絨繩十字絆,青紗包紮腰緊襯俐落,青底衣大葉子搬尖灑鞋,魚白的襪子,青布裹腿,透出來精神百倍。閃披一件青緞色英雄氅,藍絨綫綉出來的蝴蝶花飄帶未結,水紅綢子裏。肋下配定一口刀,緑沙魚皮鞘。真金飾件真金蛤蟆扣,青銅的吞口,青綢子輓手,往下一垂。趙順說:“公子爺您這一年學得身禮真好看哪,想必是藝業學成啦。”趙庭說:“對了,老哥哥呀,我已然學好了。”說話之間進了大門。趙順將大門關好,主僕二人往裏來,到了後宅院中。傢人喊道:“主母,我傢公子爺回來了。”屋裏的趙會夫妻,一聽喜出望外。楊氏一聽心中大喜,連忙叫他進來。主僕來到屋中,趙庭上前與父母叩頭行禮。趙會忙問道:“我兒你與那位道爺,可曾學會了甚麽藝業?”趙庭跪在那裏說道:“我學會文武藝。”說着便將易經背了幾篇,字音不亂。趙會一聽心中暗喜,遂又問道:“但不知你的筆法如何,來呀筆墨紙硯侍候了。”老傢人忙將四寶取了過來,華陽提筆在手,當時寫了自己的名姓。趙會一看,真比自己寫得還好啦,足可以在朝為官。喜出望外,連忙命傢人將書房打掃幹淨。令廚房預備素席一桌,“我要謝候那位道長,他替我纍盡三毛七孔心。”老傢人答應去了,這時趙會便帶領了趙順來到西院,親身來請道長東院吃酒。主僕到了西院上前打門。廚子問道:“外邊甚麽人?”趙順說:“是我傢主人來啦,請道長到東院用素席,要謝候他老人傢。”廚子一聽是主人來啦,連忙到了上房說道:“劍客爺,東院我傢主人帶了僕人前來,請您到東院去相謝。”左雲鵬說:“好,待我就去,”說着話來到西房,提筆寫好了一個簡帖,暗暗放在袍袖之中,這纔來到大門外。趙會一見連忙一躬到地笑臉相陪,口中說道:“多謝劍客爺您的美意,傳授我兒,替我夫妻管教此子,真令我感激非淺。”左道爺哈哈大笑,說:“小事一件,何用老員外客氣呢。”趙會道:“仙長爺請您到東院用酒吧。”三個人這纔一同到了東院。此時書房早已預備好了,趙會請道爺上坐,老道說:“還是員外上坐吧。”趙會道:“焉有我上坐之禮,還是請道長,您不用客氣,就請上坐吧。”老道請讓再三這纔坐下。趙庭也從後面過來,見了他爹娘跟他師爺。
  趙庭說道:“爹爹呀,我在酒席筵前練一練我的武藝,請你老人傢觀看。”趙會說:“好吧,待我看來。”他心中所思,左不是弓刀石之類,遂叫他練上來。趙庭說:“老哥哥,您將窗戶支上。”說着將頭巾取下交與傢人,伸手取出一塊手巾來包好了頭,將刀抽出,把刀鞘放在地上,這纔砍了一趟萬勝神刀。此刀乃百刀之祖。那老員外趙會一看,他兒子練的成了刀山啦,不由暗喜連喝采。少時收了式,趙庭又說道:“老爹爹,我還有一手絶藝,再請老爹爹你老人傢觀看。”說着話他來到屋裏,到北裏間去換裝。老員外看他所練的倒是好,衹有一樣,他總有點作賊的形樣,自己心中不明白。不由的看了看道爺,心中納悶放下酒盅,低頭不語。少時趙庭由屋中換好夜行衣出來,白晝衣服打成腰圍子,緊襯俐落背後背刀。他臨出來之時,一長腰就躥出來啦。趙會一看就急啦,說道:“我兒你這藝業,是跟道長所學,你就不用練了,我心中明白啦。”趙庭看他爹爹面帶怒容,遂上前說:“我的爹爹,您不要生氣。”員外趙會說道:“趙庭啊,這全是你師父所傳?”趙庭說:“不錯,是我師父所傳。”趙會說:“好,老道您這不是傳我兒藝業來,您是刨我們傢裏的墳來了。我以為三年功夫,您傳他弓刀石。誰知您教他作大案賊。那年我在任所捉住的賊人,全是如此。趙庭啊,你就隨着你的師父,你們爺兒倆走吧,不要在傢裏哪。將來你花慣了,再把我的高尚的傢業花淨,那你就要占山為王啦。將來斷道劫人,被官人拿獲,用國傢王法一催你,你招認了,豈不是個刨墳鋸樹的罪過。將來我必要受你之纍,莫若我是命中無兒不強求,你去你的吧,休要管我二老了。”趙庭一聽連忙回到屋中,將夜行衣脫下,換了白晝衣服,又來見老員外,說道:“我的爹爹你不要生氣,師爺也不要生氣。”左雲鵬道:“趙庭,我已告知了我的規矩,不準你犯。你若是犯了一樣,可小心你的命。”說完了站起身形,說道:“員外你不用害怕耽驚,趙庭若有大兇大險,貧道我自能前來搭救。員外呀,貧道暫且與您告辭。”趙會說:“趙順,你隨我相送道爺。”趙順答應,主僕往外相送。趙庭說:“師父,可以在我傢再住些日。”老道說:“不用啦,我走啦。趙庭啊你可小心,在外做事忠姦任你自為,可小心你的項上的人頭。”趙庭說:“是,徒兒不敢鬍為。”當下三人往外相送,趙庭是戀戀不捨。到了大門之外,道爺伸手拉了趙庭的手,說道:“趙庭啊,你要守住為師之規矩,可以高枕無憂。”回頭說:“員外,我徒弟趙庭,他今年二十有一,你看他印堂發亮,能夠在外做事,足可以給你門中增光耀祖。”說完又叫道:“趙庭,你看你的大師哥來啦,他就是被我逐出門外的李綱。”
  趙庭父子往西一看,就見從西邊來了一個花兒乞丐,身高七尺開外,青須須的一張臉面,一臉的滋泥,汗道子挺長。細眉毛,圓眼睛,蒜頭的鼻子,大嘴唇,小元寶耳朵,耳朵梢全幹啦。衹是兩支眼睛一瞪神光足滿,穿的衣服破舊不堪,前頭一塊後頭一塊的,成了蓮蓬老啦。拖拉着兩支破毛窩,手中拿着一根秫稭棍,走道自言自語的。趙庭一聽,原來他說的是:我師父說我不成器,將我逐出門外。以後他老人傢給我收了多少師弟我全不管,可是他要犯了我們爺倆個的規矩可不行。那時我把他人頭帶着去見我師父。說着話從門前走過,往東去了。左雲鵬又說道:“趙庭你再往西看,你那師弟來了。”趙庭與他父不由的全都往西一看,回頭再看老道是蹤影不見,就連那乞丐也無了影兒。
  三個人不由大吃一驚。趙庭說:“爹爹呀,你看我的師父,乃是世外的高人,得看咱們一回頭的功夫,我師父與我師哥哥,就都沒了影兒啦,您就不用着急生氣啦。”趙員外說:“好,你且先進來。”當下他們主僕三個人到裏面,趙順關好了大門。趙會說:“兒呀,你且隨我到內宅,見見你的娘親。”趙庭答應,當下父子二人來到內宅。員外說:“夫人呀,未想到你我傢運不通,死後咱們都不能安頓。”楊氏道:“老爺,此話從何提起呢?”員外說:“夫人呀,你我命中無兒,不要強求,咱們衹有趙庭一人,為是叫他將來接續咱們趙氏門中後代香煙。頭三年來一道人,說是傳給我兒的能為藝業。三年已過,我以為他傳授了他弓刀石,誰知道今天他在外頭一練,我一看原來跟我當年在朝為官的時候,所審問的大案賊一般不二。你我夫妻下世之後,他花慣啦,將咱傢業花淨,那時他就許出去偷盜,或是斷道劫人。那裏他為惡滿啦,被官府拿獲拷問出來,你我的死去的鬼魂,也要跟他擔了駡名。你先把箱子裏當年我三班朝典,叫他用吧。另外還有弓弦一條,鋼刀一口,鴆酒一盅,一齊交給了他吧。”趙庭一聞此言,他急忙跪倒塵埃,口中說道:“我的爹爹,兒今年已然二十有一,所學的武藝尚未施展。您怎麽就會知道我竟作壞事呢。為何賜兒一死?您是所為何故?”趙會說:“趙庭啊,我原想那老道傳你正當藝業,將來保護朝綱,誰知那老道竟教給你撥門撬戶小巧之能。”趙庭說:“我的爹爹,您不知道我那師父,雖然教給了我小巧之能,他可有規矩。我要背一背,你老人傢聽一聽。我們講的是殺贓官,滅的是土豪惡霸,敬的是義夫節婦,孝子賢孫。保忠良,愛好友,偷富濟貧,不留名姓,此乃俠義之風。”員外說:“趙庭啊,你就不用說啦,你今天將舌說破牙根出血,你也是枉費唇舌,老夫我是要你一死。”趙庭一聽這個話口兒太緊,遂說道:“爹叫我一死,我不能不死,我要是不死,落個不孝之名。您也不用開箱子,我師父賜我一口刀。”說着伸手拉出刀來,往肩上一橫,就要抱刀自殺。那老夫人楊氏,連忙上前說道:“我兒且慢,容我說幾句話,你再死不遲。”遂說:“老爺,由其您在朝為官,忠心報國,在傢是齋僧布道,纔積下一子,為傳後代香煙。”回頭又說,趙庭,為娘生養你,可是不易。你若忍心抱刀一死,豈不斷去了趙氏門中後代香煙。”趙會說:“夫人,我今天是非要他一死不可。他如不死,少時我是抱刀一死,要不然我是喝鴆酒。因為他不死,倘若再做出那不義之事,豈不給咱們落下駡名。”楊氏道:“老爺您先上前邊書房歇一歇去,少時叫您看他的屍身,還不成嗎。”正在此時,可巧僕人進來說道:“員外呀,現在外邊有人求見您,請您趕快的去。”趙會主僕這纔去到前院書房。按下不表。
  且說楊氏見老爺走後,遂說:“兒呀,您父非是一定要你一死,實在是因為你會了武藝,恐怕你作出那不纔之事,纔如此的令你死。”趙庭說:“娘啊,孩兒的師父臨別的時候,全都囑咐好了我們,不準鬍作非為。孩兒如若做出不纔之事,連我師父都不用動手。我有一個大師哥,名叫李綱,外號人稱青面獸的便是。他專暗中臨視,一作錯事,他就給殺了。”楊氏道:“那麽而今之計,我也不忍你一死。你可以收拾了你的應用東西物件,前去揚州府,找你舅父去。他在縣衙門裏,充當班頭。你一打聽花刀太歲楊洪,沒人不知道。在那裏先住着,順便令他與你先找一事,暫且存身。容我在傢勸說你那爹爹就是了,勸過他來再與你去信,你再回來。”趙庭一聽,也衹可這樣。母子這纔到了裏屋,收拾好兩個包袱,將夜行衣靠,以及應用之物全都包好,打開後院小門,將趙庭送到門外。趙庭跪在楊氏面前說:“娘親大人,請多保重。孩兒走後,您千萬不要惦念與我。兒到了外面非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一件事不可。”楊氏說:“兒呀,你就一切多多註意就是。在外同不得在傢那麽隨便。”趙庭點頭答應,遂告辭揚長而去。楊氏看他走後沒了影兒,這纔回到了門裏,回身關好小後門,拿鎖頭鎖好,來到自己屋中,是放聲痛哭。
  不言他這裏思子,且說那趙庭離開趙傢莊,一個人順着大道往西走。走的工夫大了,這個道路往西北斜下去了。看見一股小道,他又一直的往正北去了。他看見小道上往來行人很多,忙嚮一人問道:“這位老兄,這股道是上那裏去呀?”那人一開口遂問道:“但不知你要上那裏去。”趙庭說:“是要上揚州去。”那人說:“這股小道正是上揚州的一直道兒。那邊有個姜家河口,那是一個大碼頭,那裏姜家屯,上那裏去的船支全有。”趙庭說:“藉問了。”那人說:“您就不用客氣了,趁早的先去吧,到那裏去也好打店。”趙庭來到了姜家屯的東村頭,看見一傢店,墻上寫着“安寓客商”,那邊是“仕宦行臺”,橫匾裏“鴻升店”。趙庭到了店門外,口中說道:“辛苦,掌櫃的。”從裏邊出來了一個夥計,問道:“客官你住店嗎”?趙庭說:“住店,你們可有上房單間有沒有?”夥計說:“有,您請進來吧。”趙庭到了店中,夥計說:“客官,您要住單間,可以住我們櫃房旁邊吧。”趙庭說:“也好,我倒不拘。”說着來到一個單間門口,乃是佛道門。夥計上前開了門,二人一齊進到屋中,趙庭便將包袱放下,見迎面一個大床,兩旁有月牙桌,屋子還很幹淨,遂問道:“店傢,我這東西,是放到我的屋中,還是存到櫃房?”夥計說:“您就存到櫃房吧。”趙庭當時打開叫他看好,點明白了,又包上,叫夥計拿到櫃房去了。少時回來,問道:“客官,您是從那裏來呢?”趙庭說:“我從趙傢莊來。”夥計說:“是啦,您從江南趙傢莊來,是要上江北的趙傢莊去嗎。”趙庭說:“對啦。”可是他私自一想,怎麽江北也有趙傢莊呢?有此一猜想,便存一點心。那夥計便問道:“客官您吃甚麽呀?說出來我可以與你預備去。”趙庭說:“隨便的蒸食,你給我預備點吧。”夥計答應了出去,少時端了上來。趙庭用完,說道:“夥計呀,我幾時走,幾時咱們算帳吧,該多少一齊的算。”那夥計說:“好吧。”當將傢夥撿了下去。趙庭說:“你就不用來了,去侍候別人去吧。我用甚麽叫你,你再來。”那夥計答應着就走了。
  這裏趙庭將屋門關好,原來他這個東墻與櫃房是隔扇相截,那屋說話,這屋裏正聽。就聽見那屋裏有一個老頭兒說道:“小孩你要好好的跟您師父學吧,將來學好了武藝,也可做個有名的事兒,出外行俠做義,到處有人歡迎。”又聽有一個小孩的聲說道:“我是要好好的學,將來我路入賊門,吃緑林飯啦。”趙庭一聽,不由一怔。心說:這麽一個小孩,能為武藝還沒學好,先想做賊,真是年頭趕的。又聽那年老的說道:“你一說就做賊,那可不容易。”小孩說:“怎麽不容易呀?”年老的說:“你必須先去見那個彭化竜,他外號叫金翅鷂子。是蘇州府的馬快,八班的首領。見了他,你還得有一手絶藝,叫他當場看明纔成。”小孩說:“幹麽先見他去呀?”又聽老頭說道:“你那裏知道哇,他是一個首領,轉牌為他所掌,各路全歸他管。再者說,你要不獻絶藝,戴不上守正戒淫花,那時就不能到各處去。就拿咱們這江南的紫雲觀的觀主金針八卦左雲鵬說吧。他收了八個徒弟,個個武藝超群,全都沒有一個前去找他獻武去的。就憑你一說,也敢入緑林行。那左道爺八個徒弟,都沒有一個出頭露面的。”趙庭一聽,心中一動。又聽那個老頭兒說道:“你還要好好的跟你師父學吧,將來可以在鏢行做個事。再者說,戴花不采花,戴花若采花,必死刀之下。我今年六十有六啦。不用說沒有見戴花的啦,連聽說過誰戴上啦,都沒有一個,何況你這小小的年紀啦。”趙庭聽着聽着,自己睏了,不由得躺在了床上,是合衣而臥,朦朧的睡去。不大工夫醒了,還聽那屋裏說話啦。老頭說:“左道爺的八個徒弟,我倒知道七個,那一個我不知道他在那裏住。頭一個是抱刀手宋錦宋士公,第三個草上飛苗慶苗錦華,第四個水上漂白白勝公,第五個夜行鬼張明張文亮,第六個威鎮八方鬼偷陶金陶遇春,第七個鑽天猴阮通阮洪芳,第八個入地鼠阮麟阮弱芳。這全是金針八卦左雲鵬的門徒,也沒帶守正戒淫花。要帶上守正戒淫花,不論他老少,都得以弟兄呼之。本門人可不算。”趙庭在這屋一聽,心中所思,我非帶上守正戒淫花不可。說着他便朦朧睡去。
  第二日天明,夥計將他叫醒,給他打來臉水漱口水。趙庭用畢,少時沏來茶,趙庭正在吃茶之際,外邊進來跟船之人,來到店中,問道:“店裏的客官,有上四鄉八鎮去的沒有?我們可要開船啦。”趙庭一聽,沒有上江北的船,遂問夥計道:“怎麽會沒有上江北的船呀?”夥計說:“這裏是沒有,他們不上店裏來攬座。您要過江,衹好親自去到碼頭去。”說話之間,與他備上早飯。吃喝完畢,結了店飯賬,另外又給了小費錢,夥計直點頭道謝。趙庭說:“不要謝了,你可要指我一條明路纔好。”夥計說:“可以。”這纔到櫃房取來兩個包袱,交與了趙庭,將他帶到了店外,用手指道:“直奔這股小道,一直往北走,就可以打聽那個碼頭啦。”趙庭說:“謝謝了。”這纔從此往北走去,走了不遠,來到了半路上,有那許多的往來之人,便問道:“唔呀,列位老哥們,你們都上那嗄哩呀?”內中有一個行路的說道:“這位江南的人,你怎麽說我們上那嗄哩去呀。”又有一年老之人說道:“你是不知道,他們江南人,全是這樣的說法。”趙庭說:“對啦,我請問一聲,上江岸碼頭,是不是從此路走?”那老者說:“你不用打聽了,我也是上碼頭去,咱們一同走吧。”趙庭說:“很好。”當下大傢一齊來到了江岸。
  那邊的男男女女駛船的主兒,招攬座兒。趙庭一看偏西邊,有一隻船冷清清也沒有人下船。趙庭心中納悶,自己來到了這邊問道:“船上有人嗎。”他一問,出來一個老頭兒,外有兩個小孩,問道:“客官爺您過江嗎?”趙庭說:“對哉,我正要過江北去。”說着搭跳板,趙庭上了船。那老頭兒嘆了口氣,說道:“天無有絶人之路,不想別人不來,今可巧有您前來,我祖孫可以餓不死了。”趙庭說:“所為何故呢?”老者說:“客官爺,實不相瞞,小老兒姓江名叫江元,這兩個是我的孫子。衹因他的娘親死去,我兒一時無錢掩埋,便在坐船的客官身上,每位要了一吊錢,回船的時候,又要了一次,這纔將我那死去的兒婦搭埋。後來便無人坐我的船。”趙庭說:“你那兒子呢?”老者說:“病倒傢中,出不來了。這裏又因為我的船破壞,更沒人坐啦。”趙庭說:“不要緊,我有辦法。”說着話伸手取出一錠黃金,遞與江元,說道:“老頭你將此金子拿去花用,一半修理船,那一半可以與你兒子看病。你以後要改了名字,叫江方吧,省得那坐船之人,一看你的名字,他們不來。”江元一看,連忙伸手摟了過來,稱謝不絶,這纔掌船往江北而去。走了多時到了北江岸,江元又令他兩個孫子,與趙庭叩頭道謝。趙庭說:“唔呀,小事一件不要謝了。”他下船來到了岸上,直奔村鎮而來。到了村中見人打聽,原來此地是靠山莊。來到鎮內,路北有一座店,上寫二合店。兩邊墻上寫的是仕宦行臺,安寓客商,草料俱全,茶水方便。趙庭到了門前,說道:“店傢。”就見由店中出來一個夥計,身高八尺開外,胸前厚,背後寬,精神足滿。身穿頭藍布的褲褂,白布襪青鞋,腰結一條圍裙,黃臉膛黑眉毛,黃眼睛,小鼻子小眼睛,光頭未戴帽,高輓牛心發鬢,竹簪別頂。趙庭問道:“有上房沒有?”夥計說:“有,您隨我來吧。”便將趙庭帶到裏邊。一看是五間北上房,到了屋中迎面有張八仙桌。東西房山有小桌兒,旁邊配着小凳。趙庭問道:“夥計你貴姓。”夥計說:“我姓趙。”趙庭說:“唔呀,一筆寫不出來兩個趙字。”夥計說:“原來您也姓趙哇。”趙庭說:“對啦。”夥計問:“那麽您排行。”趙庭說:“我行二。”夥計說:“原來是趙二爺呀,恰巧我行三。”趙庭說:“哦。你是趙三呀。”夥計說:“正是。正是。”趙庭說:“我這裏有兩個小包袱,放到你們櫃房去吧。”夥計說:“銀錢我們可不敢存,衹因我們櫃上常來俠客爺,也不知道怎麽樣子,那銀錢就沒了,我們賠人傢可就多啦。今天也請您自己收存着吧。”趙庭說:“好。”夥計便將他引到了東裏間,趙庭坐下。趙三打來臉水,沏上茶來。趙庭一看裏邊還有個東掖間,迎面還有個大床,他便住在了這裏,告訴了趙三,說:“你每天早晚給我兩桌宴菜席,正午來一桌果席,每日如此。店飯賬外,另給一兩銀子水果錢。”趙三是連連的答應,照樣前去預備去了。
  書要簡短,他在這個店中,一連住了半個多月。這一天,趙三與趙庭閑談,說:“趙二爺您在我們店中,是等人呀,還是有事呢?”趙庭說:“我為等朋友,不見不散。”趙三說:“您這朋友貴姓呀?”趙庭說:“他姓碰。”趙三一聽,說:“怪呀,我長這麽大還沒聽說過有姓碰的呢,大半不在百傢姓之內吧。”趙庭說:“對啦,這個真不在百傢姓之內。”趙三說:“這位名叫甚麽呀?”趙庭說:“碰着誰是誰。”趙三說:“那您等着碰吧,不定誰呢。”說完他走了出去。趙庭一個人坐在這屋裏,倒很自在。這天夜裏他正在東間屋裏睡覺,忽聽見西掖間裏有人說話。他用耳音一聽,就聽見西屋有人說道:“哎,可嘆真可嘆,一個官傢之後,出來還是官傢的習氣。每天這樣的花法,將來要是花完了呢,用甚麽補?”趙庭聽明白了,連忙爬起穿好了衣褲,圍上大氅,背上單刀,躡足潛蹤,開了屋門,直奔西間而來。到了西掖間,一聽那西掖間裏還有人說話:“可嘆呀可嘆。”他聽着到了門前,伸手慢慢的開了門一看。屋中黑洞洞的,並無一人。前槽有窗片,有門,北樓下有一獨睡床,床上邊挂定一幅幔帳。趙庭一看,窗戶劃啦,心中一動。又聽東裏間,有人說話,說:“給他留下點,叫他好花。”趙庭一聽,急忙回到東間,見自己的兩個包袱,蹤影不見,不由大吃一驚。欲知有何岔事,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回 為請彭化竜盤桿背書 劉榮下轉牌群雄聚會
  話說趙庭從西裏間,聽人傢一說,自己便回到東屋。誰知包袱沒啦,衹見床上尚有散碎的銀子擺成幾個字,細看原來是“花虧銀兩,到處留神。銀錢已虧,必定獻藝。”當時就怔了。連忙到了院中,飛身上房。往四下裏一看,並無有人。下房來到屋中,又一細瞧。在床角上,有四封銀子,旁邊有個柬帖,上寫:“我弟趙庭,你找恩師傳手絶藝,蝎子倒爬碑。獻獻這手絶藝,身受守正戒淫花。”趙庭看明白了,直耗到天光大亮,便將散碎銀子,收拾到一處,拿了起來,從此他便將果席撤了。過了些日子,這一天趙庭叫夥計去看看,自己欠櫃上多少錢啦。那夥計來到櫃上,往水牌上一看,好錢,那上面一筆一筆寫的有三百多兩。遂來到趙庭的屋中說道:“大爺您等那位賓朋喲。為甚麽這些日子還不見來呢?現欠櫃上的賬,已然不少啦。可是從打您來到我們這裏之後,我掙了您的銀錢有十幾兩都多。您有別的事情的吧,我候了您的這筆賬啦。”趙庭說:“不用你候。我跟你打聽打聽,你們這裏有惡霸沒有?”夥計說:“我們這一帶還真沒有。”趙庭說:“那有財主人傢嗎?”夥計說:“那倒有,有我們房後頭,那傢財主,在這靠山莊中就算第一了。”趙庭說:“是啦。”說完之後,夥計走去。
  他在晚飯後,他先出去到了西村頭,一個樹林子裏。他站在林中,往四外觀看,查看道路。正看之際,見從北邊來了一匹馬,上邊端坐一人,是位達官打扮。看那人跳下馬來,身高九尺,體格魁梧。面如三秋古月,寬劍眉斜插入鬢,通官鼻子四字口,海下一部墨髯,大耳相襯。頭戴一頂鴨尾巾,鵝黃綢子條,雙係麻花扣,紫緞色綁身靠襖,青緞色護領,核桃粗細黃絨繩十字絆,藍絲鸞帶紮腰,大紅的中衣,登山道鞋,藍襪子,花布裹腰,外紫緞色通氅。掐金邊木金綫,上綉平金獅子滾綉球,飄帶未結,水紅綢子裏。在馬上得勝鈎上挂一把蛇柔槍,催馬順樹林往南而去。進了靠山莊,趙庭也就隨後進了村莊。就見他來到店門口,下馬進了店,問道:“店裏可有上房麽?”夥計說:“沒有啦,衹有西房啦,您住西房吧?”這個時候趙庭也跟了進來,見那老者正在西房窗前站着。少時夥計給開了門,那老達官進到室中,夥計問道:“您往這邊來,有鏢嗎?”老者說:“後邊走呢。等我在此休息了一夜,明日再行。你先給我打臉水來。”夥計說聲“是”,出去給打來臉水,又沏來一壺茶。老者要點蒸食,吃喝完畢,說道:“你先去侍候別人去。那北房幾時騰出來,你幾時給我留下,我全住。這一次鏢回來,我還得住你店中。”夥計說:“好吧。”遂出去了。此時趙庭在院中聽明,進了自己屋中。那夥計也跟了進來,笑道:“您聽見沒有?這位達官爺,是揮金似土仗義疏財,我們店中房墻坍塌倒壞,後來這位達官,拿出銀錢,纔修蓋這北房五間。”趙庭說:“那麽他姓甚麽呀。”夥計說:“姓無,名叫無名氏。”趙庭說:“嘔,原來是無名氏。”知道人不說真名實姓,自己也就不好往下問了。第二天天明,那西屋裏老者叫夥計說:“老三哪。”夥計趕緊過去,問道:“甚麽事。”老者說:“你給我備馬匹,我要趕路啦。”夥計說:“是”,急忙出去,將馬備好牽過來。趙庭急忙到了門前往外偷看,就見那老者拉馬嚮外走,說道:“老三哪,北房幾時空出來,你可給我留下,我回來還住呢。”夥計速速的答應,那老者是揚長而去。夥計來到北上房,他就不管趙庭叫趙二爺啦。他說:“趙二大呀,你可把話聽明白啦,往後天氣很冷,這屋裏升三個火盆也不成。依我說,您一個人住這間西掖間吧。這北上房留下與那位達官爺住,因為這房是人傢花錢蓋的。沒別的說的,衹可您受點委屈吧。”趙庭也因為自己手中無錢,衹可答應。那夥計當時就將他的東西,給搬到西裏間,那東間就鎖好了。夥計拿他不當店客待,每日是人傢吃剩的殘菜殘飯,過一過火給他端來,叫他去吃。趙庭心說:“唔呀,好你個混賬東西。我有錢嗎,就是趙二老爺。如今沒有錢嗎,甚麽趙二大。好你個勢利眼的東西。”不言他暗中發恨,且說夥計趙三,他本想要將他攆了出去。衹是不準知道他認識那一位。你說不叫他走吧,他幾時有錢呢?自己不敢决定。那趙庭自己心中暗想:我可給我師父丟了眼了,給我們傢摔了牌啦。不免今夜我出去做一號去吧。想罷,這天將黑,他就出去了。
  到了西村口,將要出村,忽聽東邊有人馬聲。他急忙回頭一看,就見走的那個老達官回來了。馬上馱着大褥套,銀子裝滿了。到了店門口下馬。趙庭一想:有咧,我何不偷他一下子呢。豈不省事?想到這裏返身回店。那老達官進店叫:“老三哪,北房可與我騰出來嗎?”老三連忙迎了出來,笑道:“早就給您騰出來了。”說着那老者進店到了北屋,夥計給端過燈去。老達官說:“老三呀,你給我把褥套搬進屋裏來。”老三答應出去,一搬沒搬動,遂說:“老太爺,您自己搬吧。我力氣太小,搬不動。”老者哈哈大笑,說道:“那是你拿不動,差不了多少就是兩千銀子啦。”說着話他自己出去,搬了進來放到屋中。老三在外邊將馬拉去,回來又侍候着。老者叫他預備酒飯,那老三少時給端了進來。飯酒用畢,又給沏來一壺茶。老達官命他將八仙桌往前搭了搭,挪椅子。老者道:“你去找來算盤,破賬本,麻繩,全拿了來,我好給人傢封好了。”老三答應,不大工夫滿全送來。夥計竟顧了侍候老達官,他可就把趙庭的晚飯給忘了。趙三走後,老者自己在屋中收拾銀兩,包成五十兩銀子一包,包了不少。此時天有二更已過,那老達官一時心血來潮,便伏在桌上睡着了。西裏間趙庭一看,時機到了。連忙掏白蠟紙捻,用自來火點着,粘在屋門杠上。這就收拾夜行衣靠,穿齊,背上刀,又將白晝衣服包在小包袱之內,打了腰圍子。然後看屋中東西不短,這纔將白蠟捻取下,收在兜囊,慢慢出了西屋。來到院內,往屋中一看,見老者仍然睡覺。書中暗表,原來老達官早已料着先前在北屋住的這人,一定是江湖人,便留上神。所以他跟趙三說話,就為給他聽的,如今坐在此處也是一半裝睡。趙庭看時機已到,他便來到簾子外邊,輕輕的打開簾子,便進到屋中。一時大意,往下一放,吧噠一聲響,人傢醒啦。趙庭急忙矮身就進到八仙桌底下了。少時老達官便將椅子挪到後山墻,坐在那裏看着八仙桌。趙庭一看,無法可偷。這纔跳出來,到了老達官面前,說道:“老達官我這廂與你老叩頭了。”老者一見說道:“好毛賊,你敢前來刺殺於我。”趙庭說:“我不是毛賊草寇,我是訪問你老人傢,要藉銀兩。”老達官一聽,遂說道:“幾百銀子,我不在乎。你可以先對我說一說,我能對你說明藉與不藉。如今你身穿夜行衣,背後插刀,不是行刺,也是行刺啊。你是認打認罰吧?”趙庭道:“認打怎麽說?認罰怎麽講?”老者說:“你要認打,我把你送到當官治罪。”趙庭說:“受罰呢?”老者說:“受罰呀,你先把你們門戶,你的師父全說出來。”趙庭說:“唔呀,我給我師父栽了,現了眼了。”老者說:“你先說一一說呀。”趙庭說:“唔呀,太叫我不好開口了。我師父乃是道傢。”老者說:“是南二道,還是北二道呢?”趙庭說:“是南二道:“老者說:“那頭一位乃是金針八卦左雲鵬。”趙庭道:“那位便是我的老恩師。”老者說:“你莫非是我二弟趙華陽嗎?”趙庭說:“正是,我姓趙名庭,字華陽,傢住江南會稽人。老人傢您貴姓。”老者說:“我姓焦,名雄,飛天豹子,又號神槍,八門第二門的。”趙庭說:“原來是老哥哥,小弟我要入夥當賊。”焦雄說:“不用,你還是回傢吧。”趙庭說:“我至死也不回傢,我非入夥不可。我非得揚名四海,我纔回傢。要不然我死在江湖全都認命。”焦雄說:“入夥當賊很是不易。”趙庭說:“一個當賊還有甚麽規矩?”焦雄說:“這個還是你師父定的呢。必須有一手絶藝真是天下少有,那纔成啦。由蓮花黨門長給身受守正戒淫花,到處不論年歲,全是弟兄相稱,那才能成。二弟呀,現在夜靜更深,你我說話,有擾人傢住店的睡覺。最好你先回去,等到天亮,我叫趙老三前來請你,再對你說明。”趙庭說:“多謝老哥哥指點,那咱們明天見吧。”說完告辭出來,回到自己屋中,脫了夜行衣,摘下兵刃暗器,倒在床上蒙上被,就自睡了。
  第二日天明,穿衣起來,開了屋門。趙老三進到焦雄的房間,收拾好床鋪,又忙着給打來漱口水。焦雄問道:“老三,我問你一件事。”趙三說:“什麽事?”焦雄說:“我有一個朋友,我們定好在這裏相候於我,但不知你看見此人沒有?”趙三說:“這人姓甚麽?”焦雄說:“他姓趙名庭,字華陽,江南人。”說話間趙三嚇得目瞪口呆,渾身發抖,急忙跪倒,口中說:“達官爺,是我的錯了。”焦雄說:“怎麽回事?”趙三說:“這個人早來了,等您日子多啦。問他人傢,他說找碰大爺,所以我沒敢跟您回稟,怕您生氣。”焦雄說:“你快起來,去把他給我叫來。”趙老三一聞此言,急忙到趙庭那兒去,把他給請了過來。趙庭進到屋中,二次上前行禮,口中說:“兄長在上,小弟趙庭有禮了。”焦雄讓趙三沏來茶,他二人吃茶談話。焦雄道:“二弟呀,我與你同出於左雲鵬左道長門下,就好像親弟兄一般。你要入夥,必須到了一回山東濟南府萊水縣東門外宋傢堡去找宋錦,人稱抱刀手,他能同着你到州府面見彭化竜,別號人稱金翅鷂子。江湖好漢的轉牌都在他手裏啦。轉牌一走,才能招來六十四門的人。再獻一絶藝,才能戴上守正戒淫花。”趙庭說:“這六十四門人,都在那裏住呢?”焦雄說:“四山五湖,天南海北。”趙庭說:“怎麽通知的到呢?”焦雄說:“其中就是三個人知道。”趙庭說:“那麽少哇!”焦雄說:“第一個是咱們師父知道,第二個是閃電腿劉榮,第三個是彭化竜他知道。”趙庭說:“我必須去麻煩劉、彭二位兄長一趟。老哥哥必須藉給我路費,纔好。”焦雄說:“二弟,你我是同師門的兄弟,做甚麽這個樣子呢?二弟我先給你四封銀子,作為路費,你也不用還我。”焦雄又問道:“二弟你欠下店飯錢多少?”趙庭說:“約有三百多兩銀子。”焦雄說:“怎麽吃了這麽些呢?”趙三連忙接過說道:“老太爺您是不知,這位二爺住在這店裏,每天早上一遍酒,正午一遍果酒,外加一兩小費。你說有這麽許多沒有?”焦雄這纔知道趙庭在店裏的行為,遂說:“老三呀,你將他的賬,全撥到我的賬上。”趙庭說:“夥計還沒起身,不着急,我候候吧。”焦雄說:“不用,你竟管去說吧。”這裏趙庭趕緊把隨身帶的衣物,軍刃暗器,收拾齊備,東西物件,一樣不短,出了西耳房。焦雄送趙庭辭別了店主人,離開客店,來到東村口。焦雄說道:“二弟你走你的吧。我見了轉牌的劉榮,一定請他幫忙。”這纔弟兄分手,趙庭連夜趕路,饑餐渴飲,非止一日。
  這一天趙庭來到山東界內,天黑了,他將一進西村口,忽然看見眼前兩條黑影,進了村子。趙庭躡足潛蹤,跟了上去,躲在暗處,就看他們到了一傢墻外。飛身上墻,奔房上,滾脊爬坡,嚮一座大院而去。趙庭尾隨在二人身後,藏到院內。就見那二人,正在北房間扒窗戶啦。其中一個伸手去掏兜囊。趙庭心想:這許是采花賊吧。常聽師父說:“蓮花黨賊人專使薫香,鏢喂毒藥。遂就從房上順手掀下瓦來,見他們要進屋子,趙庭一瓦打在當院,嚇了二寇一跳。一擡頭見房上有人,說道:“合字,隨我來。”二賊聲言,飛身上房,撲了過來。趙庭見二賊來到近前,雙手插腰,站住了。二賊說:“你是甚麽人?”趙庭通了名姓。二人說:“久仰。”趙庭說:“你二人喚作何名?”賊人說:“我們乃是弟兄二人。我姓夏,雙名德林。這是我兄弟夏德峰。你意欲何為?”趙庭一看這二人報了名姓,就知道這是蓮花黨,今夜潛入民宅,準是前來偷盜紫合車,不期被他衝散,心中忿恨。三個人打的工夫一大,二賊不敢戀戰,怕天亮走不開。夏德林猛然往外一跳,趙庭一大意,往過一追,披夏德林打了一盤肘弩,賊人才跑回了四川。後文書二人當了老道,那時再表。如今且說趙庭,獨自一人,看二寇逃走,拔下弩箭來,幸虧未有毒藥,心中未免憤恨,後來必有報仇之日。他自己從此往下又趕路。
  行到濟南萊水縣,怎麽也找不着宋傢堡。這天一清早碰見一個撿糞的老頭兒。趙庭上前問道:“這位老人傢,我嚮您打聽點事。”老頭說:“甚麽事?你說吧。”趙庭說:“有個宋傢堡,那裏有一位抱刀手宋錦,宋士公,外號人稱抱刀手鎮東方。”老頭說:“不錯,倒是有這一個人。可不能這樣的打聽,必須說霸王館,纔有人知道。”趙庭說:“怎麽叫霸王館呢?”老頭說:“他們住傢後邊有個戴傢嶺,那裏有弟兄二人,跟他學藝。這宋錦在街上開了一個餃子館,賣的可太抗。他清早起來先去遛彎去,回來之後,他吃完了,纔賣別人。要有那不知道的主兒,去了也買不出來。趕巧了不高興,還能打人傢。買餃子的日子長了,人傢全管他叫霸王館掌櫃的。”趙庭說:“好的很哉。我是奉了我師父之命,前來訪他。他真要如此嚴惡,那我就替我師父管教於他。”老者說:“你就從此往東去吧,青水脊門樓一過,那路北裏就是那個酒館。”趙庭點頭,來到那青水脊的東邊,就見夥計剛開門了,舉出幌子去,趙庭就進了屋中。那夥計假作沒看見,他伸手直挂棉簾子。趙庭也不理他,自己來到屋中。一看是兩間明間,西邊一個暗間,是櫃房,門外就是竈火。有個酒保,正在那裏和面,預備好包餃子。再看屋中是八張八仙桌,前槽三張,後房沿三張,東房山兩張。趙庭他進門就是在挨門口的一張桌旁凳子上。見這個夥計身高七尺,細條條的身材,面色薑黃,小黑頭。圓眼睛,蒜頭的鼻子,小薄片嘴,大扇風,光頭未戴帽,竹簪別頂,頭藍布的帽子。白襪青鞋,月白布的圍裙。看他和好了面軋餃子皮,兩個誰也不理誰。夥計掐好了餃子,放在籠子裏。趙庭站起來問道:“這餃子怎麽賣呀?”夥計說:“你問誰啦?”趙庭說:“這屋裏有誰,我問誰呀。”夥計說:“有掌櫃的。”趙庭說:“他沒在屋啊,上那裏去啦?”夥計說:“他去睡覺去了。”趙庭說:“先給我煮二十個餃子,多來點湯。”夥計說:“你先張開嘴,我瞧一瞧。”趙庭說:“你瞧甚麽呀?”他說:“我看看你的牙,長齊了沒有?”趙庭說:“難道說這餃子先進貢嗎?”夥計說:“這餃子倒不是進貢的,是我們掌櫃的吃的。”趙庭說:“那就是啦,那麽你給我片湯吧。”夥計說:“片湯兒不賣。”趙庭說:“要不然你給我做點貓耳朵。”夥計說:“你不用說啦,全不賣。”趙庭說:“你給我煮點餃子吧,倒幹脆,我還等着吃完了還趕路呢。”夥計說:“好吧,那麽你就等着吧。”趙庭就坐在他旁邊一條板凳上。看他已然快包滿了屜啦,遂說道:“夥計呀,你先給我煮二十個吃不成嗎?”夥計說:“不成,那是我們掌櫃的吃的,誰買也不賣。”趙庭說:“好哇,你們不賣,這個全是他吃的。”說着將大衣脫下。夥計一看,伸手抄起一根大趕面杖來,說道:“就是不賣,你敢怎麽着。”趙庭說:“你看着吧。”說完噗哧噗哧,用拳頭全把餃子給砸碎啦。這一來嚇得這個夥計,站在那裏發怔。
  正在此時,忽聽見屋中有人痰嗽一聲,有一個小童,趕緊打進嗽口水去。二回再嗽一聲,一拍木凳,大聲喝道:“甚麽人膽敢如此無禮?”趙庭說:“怪不得落了個霸王鋪之名呢!這些餃子也煮不熟嗎?”宋錦說:“怎麽?”說着打開屋簾,來到外間,看見夥計手裏拿着一根大趕面杖,在那裏發怔。他過來打了夥計一個大嘴吧,說道:“你不賣餃子呀?”夥計說:“掌櫃的,我知道哇?你看那個屜裏。”宋士公一看,餃子全碎啦。忙問:“這是怎麽回事?”夥計說:“這位睡覺的要吃片湯我不賣,他是一賭氣子,把餃子給弄碎啦。”朱錦一聽,趕緊來到桌子旁。見那人伏桌睡啦。他便吧的一聲,打了桌一下。趙庭嚇了一跳說:“不賣餃子,吃不着也就得了。”宋士公說:“我吃餃子嗎。你吃片兒湯。”說着上前就是一拳。趙庭忙用雙手蔽住前胸,迎他手腕,右腳一勾他腳後跟,往後一送他。宋錦萬沒想到他有這一手,急忙收拳撤腿,腳底下一抖,噗咚一聲,摔倒在餃子屜上,一下子踹翻了。”好,好拳腳。夥計們快來呀,捧着我的刀出來。”說完他正面一看,那趙庭早一個箭步躥了出去,說道:“好,好你這個惡東西,不賣給餃子,你還打人。”宋錦說:“不用費話,打的就是你。”說罷掄拳便打,趙宋二人打在一處,打了個難解難分。
  此時天光已亮,往來的人很多,全都站在一邊看這個熱鬧。宋錦一見非使毒招不能勝他,這纔使了手穿心掌,嚮裏打來。趙庭右手一托宋錦的手腕子,底下使了個裹合腿,便踢了個大倒。宋錦爬起來,從宋郎手中接進寶刀,雙手一抱,厲聲說道:“小輩,今天我非劈了你不可,花多少錢我全認可。”趙庭說:“唔呀,你認可,我可不認可。”當下兩個人各不相讓。此時童兒一看,急忙從後門跑了出去,急忙去找戴文竜戴文虎,告知他們。那戴文竜弟兄一聞此言,急忙暗藏軍刃,來到了鋪子裏。一看閑人看熱鬧人很多,忙分開衆人,來到裏面,見二人刀法純熟不好分解。此時趙庭心裏嘀咕:此人拳法刀法,怎麽會跟我們門一樣呢。看自己不好勝他,這纔使出絶招。見宋錦一刀劈下來,趙庭忙一閃身,下邊使了一個掃腿,宋錦便爬伏在地,刀也撒手扔了。這時戴文竜弟兄忙過來從中解勸,說道:“這位爺為甚麽你們打起來呀?”趙庭說:“他不賣餃子,還動手打人。”宋錦說:“我吃餃子,他偏吃片湯,那個成嗎?”大傢一聽也樂了,為這麽點小事動手,真有點不值。此時宋錦說道:“南碟子,你是哪門的?你師父是誰?說出來饒你一命。”趙庭說:“你休要口出不遜。我要一告訴你我師父是誰,你得嚇死。我在你這宋傢堡裏吃喝住,都得隨便,你不敢轟我。”宋錦說:“你休要誇口。我爹娘重生一回也不能答應。”趙庭說:“唔呀,那我可不好說了。死去的老人傢全都不安,我還是不說為好。”這時,戴文竜問道:“江南爺,您是那一門的?您師父是誰?”趙庭說:“我乃八門頭一門,師父是道傢。”宋錦忙問:“是邊南的道傢,還是邊北的道傢?”趙庭說:“是邊南的道傢。”宋錦問:“是頭一道還是第二道?趙庭忙說:“是頭一道。”這一句不要緊,嚇得他顔色更變,呆若木雞,緘口不言。趙庭一看,知道怕老師。宋錦忙問道:“閣下莫不是我二弟趙庭嗎?”趙庭說:“正是。理由兄,我是南蝶子,我是華陽。”宋錦道:“列位老師散一散吧,這是我師弟趙華陽。我師父左雲鵬適纔派我師弟領了我師父之諭,前來管教於我。”遂說:“二弟呀,你是怎麽了?怎麽不早說呢?顯得是我不好是的。求你見了師父,多給我美言幾句。”戴傢弟兄說:“二位老師快回屋中吧。有甚麽話咱們屋子裏說來。”宋錦趙華陽弟兄二人,這纔一同回到屋裏,坐下喝茶。趙庭問:“師兄,你這鋪子賣餃子,怎麽落個霸王館之名呢?這要叫師父知道,焉有咱們的命在?”宋錦道:“這倒不至於被殺,左不被推出門來。就是不準配帶薫香,采花做案。若犯那戒,一定被除。二弟呀,你是不知,衹因我出藝之後,師父就走啦。我在這左右訪友,保護這十八村。後來與戴傢弟兄結交,傳他們武藝。我每次回來吃飯,因為我嘴急,所以做的必要快,因此開了一個買賣。可是每天須等我吃完了,再賣。我也曾在這一方打了些個土棍惡霸,是他們恨我不過,這纔在外給我起了一個外號兒,纔叫霸王館。他們又在外鬍做非為,留下我的名姓,從此便傳出我的惡名去。那麽二弟你來,所為何故呢?”趙庭便將自己傢世一說,又說:“特來找您,要打算入緑林。”又將遇見焦雄之事,說了一遍。宋錦道:“二弟呀,你不可如此。愚兄我今年四十有二,還不敢去入緑林當賊。你今年二十有一,就敢說當賊,豈有此理。你先在我這裏住着吧,等到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我親身送你回傢。”趙華陽說:“不用的,師哥你不用管,我是非入緑林闖蕩不可。聞聽人言,您與彭化竜相好,那就請您帶小弟前去,面見於他,請下轉牌。當年師父教我一手絶藝,名叫蝎子爬城,可以爬碑獻藝。”宋錦說:“不錯,倒有此人,衹是不好辦吧。”趙庭說:“我心意已决,再無更改。”宋錦嘆了口氣遂說:“好吧,容我帶你前去。有一天東村鬧賊,被我趕到,後來又來了兩個好友,纔將賊人拿獲。將來你要見了那二人,可是咱們好友。他們是弟兄二人,一個叫金須蝦米王佐、銀須蝦米王祿,水性最好。”趙庭說:“記下了,師哥咱們可幾時走呢?”宋士公道:“二弟呀,要依我相勸,你還是回傢去吧。傢下又無三兄四弟,衹有你一人。你要不回去,豈不急壞了二老?再者說,你要爬碑獻藝,練不好那可一定死在下三門的門長手下。”趙庭說:“我也不怕。因為我說下不能回傢啦。”宋錦一聽,知道他是立下了志嚮啦,不好駁回,遂說:“二哥,既有此志,那我也不好再問。可是也得等明年開春,三四月裏好不好呢?”趙庭說:“也好。”說完他便在此店住。過了年已到了三月,可是宋錦總是用言語支吾,仍然不提。
  這一天戴傢弟兄也在此,哥四個在院中坐着閑談。趙庭竟發怔,一言不發。戴文竜問道:“二弟,你為何不言語啦?坐在那裏發怔。”趙庭一聞此言,雙眼落淚。說道:“唔呀,師哥哥要了吾的命哉。”文竜說:“你有事可以說出來呀,為甚麽如此呢。”趙庭道:“我要入緑林,他不帶我去請轉牌。”宋錦道:“二弟你不知,那轉牌如同聖旨一樣,不是輕易請的。要不然你在影壁上先練練我看看,如果能成,我一定帶你去。”趙庭說:“不成。當初師父說過,見不着轉牌不準我練,已對天賭咒,不敢輕試。”宋士公無法,衹可答應。趙華陽看他如此,知道他有點成心,便在夜間,自己偷偷的寫了一張字柬,上面寫的是:“三位兄長,千萬別找,趙庭走了。趕奔蘇州,找彭去了。請來轉牌,爬碑獻藝,得來守正戒淫花,兄長一瞧,便知今曉。”寫完了之後,便給壓在硯臺旁邊。他就收拾好了,渾身緊襯俐落,取出匕首刀來,劃開後窗戶,開了窗戶他就出去啦。到了外邊,雙腳勾住了瓦檐,使了手珍珠倒捲簾。將窗戶安置好了,翻身上房,從此奔了西村口,一直嚮蘇州而去。
  他離了宋傢堡,如同小鳥出籠一般。一路之上,看見天快亮了,他便找了樹林,進支換下夜行衣,包好小包袱,再出樹林趕路。非止一日,這天到了蘇州,他便進了北門。一時不知衙門在那裏,便找了一位年長的老頭,上前問道:“藉問老先生,我要去衙門該怎麽走?”老者說:“你從此往南,過了十字街。路北有七間樓房,那是會元樓,西邊有個夾道,再往北就是衙門。”趙庭說:“道謝道謝。”他便按照道兒,來到了西邊,果然是會元樓。原來這裏是一傢酒樓,買賣還真繁華。趙庭進了西邊夾道,到了後面一看,原來他後邊是片空場,北面對着會元樓是座店,對着鬍同口是衙門。趙庭又一看街西有傢豆腐房,他往北而來,順着衙門往西,有一個小巷,上邊有個小木牌,上寫“太平巷”三個字。細一看是一個小死鬍同,他便回頭往東,來到店門一看,此店原是德元店,墻上寫仕宦行臺,安寓客商,等等字樣。他便叫道:“店傢。”從裏面出來一人,身高六尺開外,是個五短身材,赤紅臉兒,半截眉,環眼,準頭端正,四字海口,大耳相襯,高捲牛心發鬈,月白布褲褂,白襪青鞋,腰係圍裙。出來笑嘻嘻的問道:“客官,您是住店嗎?”趙庭說:“正是。但不知你們這裏可有正房。”夥計說:“有,有,您隨我來。”說話之間,便將他帶到了裏面北房西頭一間,開門放簾。趙庭到屋中一看,這屋內倒很幹淨,北墻有一張床,旁邊有一小茶几,兩個小凳兒。趙庭坐下問道:“夥計你貴姓呀?”夥計說:“我姓景,叫景和。您貴姓呀?”趙庭說:“我姓趙。”景和說:“我就叫你趙老爺吧。”趙庭說:“你不用那麽叫,我沒做過官,不敢擔任老爺之名。我且問你,現下你們這個府中知府,可是清官,還是贓官呢?”景和一聽,連忙跪下道:“這位爺不知,我們這位府臺大人,可是一位清官,真是清如水明如鏡,兩袖清風,手下人全不敢為私舞弊。”趙庭說:“你起來我問問你,府大人姓甚麽,官印怎麽稱呼。”景和站起身來說道:“聽都堂大人說,姓鄧名叫子玉。”趙庭說:“你們這都堂大人姓甚麽呀?”景和說:“姓彭,雙名化竜,這一方的尊他們外號,叫金翅鷂子。他是八班的總班頭。”趙庭說:“此人可在外吃私?”景和說:“緊快住口,這位彭爺可是大大的一位好人,真是八仙桌蓋井口,隨方就是圓,專在外為朋友管閑事,交友遍天下,人人說他好,真是一位好交的人。”趙庭說:“很好。那我要請他人吃酒,可是哪個酒樓最好呢?”景和說:“那也就我們這店前邊的會元樓了。”趙庭答應說:“好吧,就是這樣啦。”說完之後,他出店去繞彎,便在暗中將入衙門的道路踩好。回到店中,要了點酒菜,自己在屋中吃喝已畢。候到天黑,景和給端來臘燭,趙庭說:“我這裏不用甚麽了,叫你再來,不叫你可以不必來了。”景和來到外面,嚮大傢交代,說道:“諸位客官,現時天氣不早,我們可要封火擺賬啦。那位要甚麽可快點說話,我們要關門撒犬啦。”問了三聲沒人答言,夥計自行收拾去了。
  這時趙庭躺在床上,一時心血來潮,便昏沉沉的睡去。至到定更天,梆子一響,將他震醒。睜眼一看,天已不早,連忙坐起。用耳音往外一找,那打更的往後去了。他急忙將白晝衣服脫下,換好夜行衣,用小包袱將白晝衣服打成腰圍子,擡胳脯踢腿,不礙事啦。背好了刀,將燈吹滅,將門插關拉開,拉門轉身來到外面,將門倒帶,矮身到了西房山。聽四外無人聲,這纔飛身上了房,過去便是衙門的內宅。看那院中有一個天燈桿子,高有兩丈八,上面挂着一個牛角泡的燈。趙庭伸手取出一塊問路石子,扔在地上,吧噠一聲。忙用耳一聽,並無人聲犬吠,他纔大膽的飛身下了房。到地上先毛腰撿起石子,然後轉身形來到北上房。這院中寬闊,是方磚漫地。北上房是七間,裏面掌着燈光。書中暗表,這是明三間暗兩間,東西各一間耳房,東廂房五間,西廂房五間,北面正房點着燈亮,透過窗欞人影搖搖。趙庭暗道:許是大人尚未睡呢。想到此處,他便來到燈桿之下,雙手扒桿子扒了上去,大聲喊道:“要狀告一人。”屋裏大人一聽,忙叫:“童兒,快點上手燈,到外面去看看是甚麽人喊冤。”小童兒嚇得哆哩哆嗦,將小手燈點上,來到房檐底下。往上一看,見那燈桿子之上扒着一人,說話唔呀唔呀的。就聽他問道:“小童兒,你傢大人可曾睡覺?如未睡,我要請出他老人傢面見,我有事。”小童說:“好,你可別走,待我與你請去。”江湖人說:“就是吧,叫你多纍啦。”那小童遂回到屋中,說道:“大人,現在院中燈桿子上有一夜行人,在那裏盤看,他要面見您,有冤伸訴,我想您先不必出去啦。”大人說:“童兒,不要緊,我一不貪贓,二不賣法,有何懼怕他人之理?”說着接過手燈來到院內,嚮燈桿上問道:“江湖人你要狀告何人?”趙庭往下藉燈光一看,這位大人,身高八尺,體態魁偉,面如重棗,一雙重眉,闊目,通官鼻子,四字海口,大耳相襯,光頭未戴帽,高輓牛心發鬈,胸前飄灑三綹墨髯,身穿藍色的袍兒,未着官衣。書中暗表,他下邊是青底衣,白襪雲履。觀罷問道:“大人您貴姓呀?官印怎麽稱呼?”大人忙問:“江湖人,你問本堂名姓為何?”趙庭說:“我聽一聽大人的名姓,我可以知道是忠是姦。要是忠臣,我好告訴。要是姦臣,那我就走了。”大人說:“江湖人,你若問我,祖居廬州府,合肥縣北門外鄧傢莊的人氏,我姓鄧,雙名子玉,你狀告何人吧?江湖人,那麽你叫什麽呢?”趙庭說:“大人你老人傢可以不必問了。我是個江湖人,說出名姓。倘若有個言語失撿的時候,您出飛簽火票,拘拿於我,那時我就難逃國法啦。”大人說:“那麽你姓甚麽不說,你可狀告那人呢?”趙庭說:“我告的是您的大班頭彭化竜,他使了我的錢,不給我,我不敢惹他。”大人說:“他欠你多少錢。”趙庭說:“他藉我三百二的蹦蹦錢,今天不給明天就是六百四,後天就是一吊二百八十啦,他一共短我九年零三個月。大人請您給算一算,他一共短我多少了。總要能給我要過來,我有孝心,孝敬您點東西。”大人說:“甚麽東西呀?”趙庭說:“背上半本易經。”鄧大人一聽,心說:“我纔念到上半本。他敢說給我背。”遂說:“那麽你就背上一背。”趙庭說:“是,老大人您休發虎威,待草民我抖膽了,給您背上一背。”說着便背了上半本,頭句“乾,元亨利貞。初九,潛竜勿用。九二,見竜在田,利見大人。”至到“上九,自天佑之,吉無不利。象曰:大有上吉,自天佑也。”大人一聽,果然背到易經的前半本。又聽那人說了聲:“老大人,您要給我要了來,我還給您背那下半本,我去也。”飛身而去。大人心中所思,這個人乃是外邊行俠作義之人。我若再將此人收服,日後凡是我所管地面,一定高枕無憂。忙叫:“童兒,你快去把彭化竜叫來,我有話問他。”小童答應,連忙提了手燈,出屏風門,直到班房。此時彭化竜剛躺下,尚未睡着。小童兒來在窗下,問道:“都堂大人您睡覺啦嗎?”彭化竜道:“我剛躺下,有甚麽事嗎?”小童說:“您快起來吧,有一件要緊的事。今夜有一個賊,在燈桿子上把您給告下來了。”彭化竜一聽,趕快站起身形,披衣下地,穿好了衣褲,開了房門,將童兒放進來。童兒說:“您去吧,大人叫您哪。”彭化竜一聽,心中納悶:我彭化竜招不出來呀。連忙隨着小童來到後宅,在廊子底下一站。小童進到屋中,說道:“大人呀,那都堂已然來啦。”大人說:“叫他進來吧。”彭化竜一聽,趕緊進來雙膝拜倒,口中說道:“大人,三更半夜,您將下役叫了過來。有甚麽事呢?請您講在當面。”鄧大人說:“方纔在燈桿子上有一江湖人,他把你給告下來,有這般如此的一件事,我與你三天限,務必要將那盤桿之人拿來。若限滿拿不住背書之人,我是一打二革。”彭化竜說:“是,是,大人恩典。我急速訪拿就是了。”說完站起身形,告辭出來。
  到了班房便將手下的夥計全叫了起來,說:“你們都別睡啦。”大傢醒了之後問道:“頭兒,有甚麽事嗎?”彭化竜道:“現下有賊人夜入衙門,大人傳我捉捕。遇見這樣案子,我平常的傢夥不成。你們支應一點,我回到傢中取那一對鑌鐵鐧去。”說完他走了不提。且說趙庭離開後宅,他回到店中,推門進到自己屋中,取火摺點好了臘燭。忙換好夜行衣,將刀挂於肋下,長大的衣服穿齊了。聽外邊梆鑼齊響,已然二更。他便出來到了門道,叫聲“景和”。此時那夥計將睡着,忽聽耳旁有人叫他,連忙披衣起來。開門一看,原來是趙客人,遂問道:“您有事嗎。”趙庭說:“天將二鼓,此時會元樓上門沒有?”景和說:“沒上門。您有事嗎?”趙庭說:“我去定一桌酒席,打算請都堂大人吃酒。”景和說:“喝,您請他老人傢呀,好,我給您開門。”說着上前將門開了。出店一看那會元樓的後窗戶,還有燈光亮着。夥計說:“您快去吧。他們樓上飯客還沒走呢,您去我給您留門。”趙庭答應,當時一直往西南,過了夾道一看,會元樓的夥計,正在那裏挑幌子啦。他忙上前說道:“哎,夥計。”那夥計忙問道:“這位爺您是吃酒嗎?”趙庭說:“不是,我要定一桌酒席,明天早晨用。”夥計說:“甚麽席呀?”趙庭說:“要一桌上等的酒席。我要請一位朋友。”夥計說“您請那一位呀?”趙庭說“就是衙門的都堂彭化竜,他是我的朋友,我們是交好的朋友。”夥計一聽,忙改了笑容,非常的和藹,說道:“您請上樓來吧。”趙庭到了樓上,找好了北面一張桌,說道:“你們就給留下這桌吧,把窗戶開開,好叫我那朋友往衙門看着一點兒,防備有事。”夥計說:“是啦吧。”趙庭伸手取出一封銀子,交給了夥計。說道:“你們拿去,除去酒席外所餘多少,滿給你們這些人作為小費。酒席可千萬的給我做細着點。”夥計連連答應,說“是啦吧。”當時將銀子拿到櫃上交明白,通常全喊謝謝。趙庭下樓而去。他們大傢便說:“咱們不用睡了,把這一桌酒席給作細一點就得啦。”大傢說“對”。他們這裏忙亂不提。
  且說趙庭來到衙門,此時已有三更。他問道:“門上那位在。”早有小夥計們值班,出來問道:“您找誰呀?”趙庭說:“我找你們都堂大人。”夥計說:“他回傢取東西去啦。您有事嗎。”趙庭說:“有事,我在會元樓上的後堂,明天請他吃酒。”夥計一聽,說:“是啦吧,明天一準叫他去。”趙庭回身出來,便在會元樓的房山黑影裏蹲下了。少時看見一人慌慌張張的回到衙門,心說:此人一定是彭化竜了。那彭化竜果然是從傢中取來兵刃,到了班房。夥計說:“頭兒,那背書的賊人,膽子可真不小,他怔敢前來請您。他在會元樓定下一桌酒席,叫您前去。”彭化竜一聽,氣得顔色更變,便將鑌鐵鐧順到每袖口一隻,急忙的出了衙門。那江南蠻子趙華陽,他也急急的在他之先,又來到會元樓,問道:“都堂大人來了沒有?”夥計說:“沒來。”趙庭說:“他告訴我馬上就來,為甚麽沒來呢?”說完他又往東去了,繞過會元樓奔了衙門。此時彭化竜來到會元樓。夥計們一見,忙說道:“彭爺您來啦,明天您可有咬兒。”彭化竜說:“甚麽咬兒?”夥計說:“有位江南爺請您吃酒,是您的朋友,全是仗義疏財之人。他要了一桌上八席,外加山珍海味。”彭化竜說:“給了錢啦嗎?”夥計們說:“給啦,他拿一封銀子來,除去酒席外,其他的錢賞給我們大傢。方纔還來了,現下又上衙門找您去了。”彭化竜道:“那個人可是有事,再來了千萬別叫他走。”夥計說:“是啦吧。”他在這裏打聽事,那趙庭又來到衙門,嚮夥計問道:“混賬東西,那個彭化竜走了沒有?”小夥計說:“現在去上會元樓訪您去了。”趙庭說:“好的。待我再去找他去。”說完他又來到西夾道,黑暗之處偷看,那彭化竜氣昂昂的又回了衙門。趙庭便來到會元樓,問夥計道:“那彭化竜來了沒有?”夥計說:“來啦,剛走,又去上衙門找您去啦。”趙庭說:“唔呀,我二人沒緣呀,找了好幾次了,也是見不着的。待我上樓等着他吧。”說完上了樓,來到那桌旁坐下,便伸手將北窗戶給打開了。夥計說:“江南爺,您開窗戶幹麽呀?”趙庭說:“為是看他出來,我好叫他。”夥計看他沒走,也就不言語了。那彭化竜從東邊繞回了衙門,那差役說:“彭頭呀,這個江南人,不但膽子大,他的武藝决錯不了。”彭化竜說:“怎麽?”差役說:“他又來找您,還說了許多不像話的地方,那我就不便嚮您來說。他說這一回不來啦,他在會元樓上等您。”彭化竜說:“好,待我找他去。”說完轉身出來,又來到了會元樓,問夥計說:“那個人來了沒有。”夥計說:“來啦,現在樓上等您。”他說“好”,說着奔了樓梯。此時趙庭聽見外邊有人說話,他忙將大衣甩啦,打了腰圍子,收拾緊襯俐落,在此預備着。彭化竜躡足潛蹤,來到樓上。心說:衹要被我看見,量你逃脫不了。及至到了上面,一眼看見趙庭,到了桌案以前,問道:“在此請我吃酒,可是閣下嗎?”趙庭道:“不錯正是鄙人,對面可是都堂大人?”彭化竜道:“正是彭某。”趙庭說:“我請閣下在此吃酒。”彭化竜說:“你我素不相識,何人介紹呢?”趙庭說:“給你我介紹的這個人,比你我高一點。他是位高爵尊之人。”彭化竜說:“但不知是何人,請道其祥。”趙庭說:“此人與你也認識,跟我也認識,就是你我不認識。”說話之間,看他兩衹胳膊直着,就知道暗袖着兵刃啦,遂說:“就是那府臺大人。”彭化竜一聽,往後一撤步,雙鐧得到手中,左手一撮。他雙手一扶桌子,飄身縱出窗外。彭化竜也隨着跳下,迎頭就是一下子。趙庭往旁相閃。說道:“且慢,你是官差,我是賊人。頭一招我沒還手,那是看在府臺大人面上,我不還招。第二招我不還招,是因為你是官差。第三招不還招,看在武聖人面子上,我也不還招。”化竜一看,三招已過,他並不還招,就知道此人武藝不壞,上前又要進招。那趙庭這纔推簧亮刀,二人殺在一處,分不出勝敗輸贏。此時天已大亮,太陽出來很高,那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兩個人纍得噓噓帶喘。趙庭一看不好,急忙飛身又上了樓,彭化竜也飛身上樓。不想在那窗戶那裏坐着一個瞎子,竟將彭化竜給碰掉下來。他還大聲說道:“衆位老鄉啊,這是誰成心欺負我,跟我挨親?”彭化竜下來,仰面再看那賊,蹤影不見,急忙說道:“先生你往裏點,我們這裏辦案啊。”那瞎子一聽,說道:“唉,我躲開你們。”說着話,他到往前一邁步,整個摔下樓來。化竜看他頭要着地,誰知他竟站在對面,用馬桿一伸,入在化竜的襠中,彭化竜連忙往旁一閃。那瞎子說道:“無論是誰,我先抽個鬥子吧。”馬桿嚮他下巴頦打來。彭化竜一看,急忙用兵刃相迎,兩個人打在一處。他就聽見馬桿嗡嗡帶響,完全是行者棒的門路。
  二人正打的熱鬧之間,從正北來了三騎馬。馬上之人大聲喊嚷,說:“都堂大人,留讓一招,五弟慢動手,全不是外人。”彭化竜停手,那瞎子跳在一旁,抱着馬桿一站。他可聽見正北來,他偏嚮正東磕頭,說:“師哥纍啦,我給您磕頭啦。”大傢一樂兒。瞎子急啦,大聲說道:“你們怎麽拿我打哈哈呀。”衆人便不敢言語了。書中暗表。正北來的三人,頭一個是抱刀手宋士公,第二是戴文竜,第三是雙刀將戴文虎,衹因趙庭夜間留下柬帖走了。天明宋錦起來,心說我二弟怎麽沒來叫我來啦,也許是我起在他的頭裏啦。等到來到明間一看,北邊墻上粘着一個紙條。宋錦過去一看,心說:得,他走啦。無法,這纔與戴傢弟兄一齊追了下來。這天來到此地,看見他們打在一處,全不是外人,正是夜行鬼張明,與彭化竜動手。宋錦這纔大聲喊道:“別動手,全是自己人。”說話之間,三匹馬如飛似的,到了切近。三個人慌忙下馬,走過來行禮。那張文亮虛點一馬桿,縱出圈外,一抱馬桿,說道:“我師兄來啦。”彭化竜也一捧雙鐧,往旁一站,認得是宋錦,不認得那二人,遂問道:“大弟,你可認識瞎子?”張明說:“你敢當着矮子說短話。”宋錦說:“五弟你不可挑眼,不知者不怪罪。”遂說:“彭大哥,快過來,我給您介紹介紹。”又叫:“五弟,過來見過彭大哥。此人住傢蘇州府西門外,彭傢坡的人氏,姓彭名化竜,外號人稱金翅鷂子,乃是蘇州府的馬快班頭,緑林箭為他人執掌。”彭化竜說:“這地不是講話之所,你我酒樓一敘。”趙庭早從樓上跳下來,拜見宋錦,然後一同來到酒樓之上。宋錦這纔與大傢緻引,遂說:“都堂大人,他不是外人,乃是我的師弟,住傢江南會稽縣北門外,趙傢莊居住。姓趙名庭,字華陽,排行在二。”說:“二弟呀,快見過彭大哥。”華陽忙上前施禮。化竜用手相攙,口中說:“二弟免禮平身。”趙庭說。兄長鑌鐵鐧門路太好了,多有容讓於我。”彭化竜笑道:“豈敢,二弟的刀法不弱。總然是左老俠客的傳授太好。”兩個互相誇了幾句。宋錦說:“這是我五師弟,他住傢蘇州南門外,太平得勝橋,張傢鎮的人氏,姓張名明,號叫文亮,別號人稱夜行鬼,排行在五。”張明也上前拜見彭化竜。他二人又客氣了一番。宋錦再與戴傢弟兄一致引,說:“他二人住傢在山東宋傢堡後,戴傢嶺的人氏。一個是單刀將戴文竜,一位雙刀將戴文虎。”戴氏兩弟兄也與化竜見禮。大傢全緻引完畢,這纔落坐喝茶。彭化竜問道:“二弟,你來到此地,夜入府衙,在天燈桿子上背書,將我告了下來,是何道理呢?”趙庭說:“唔呀,吾的哥哥。小弟打算訪您,雙恐怕當差之人不管。又因為府臺大人與兄長的名望特大,小弟我這纔夜入府衙。我的心意訪你老,是為我要入身緑林,要戴守正戒淫花。”彭化竜道:“二弟,你要戴也不難,必須有一手絶藝。今與古比,你看做緑林盜的,有幾個戴戒淫花的?你要有絶藝呢,我可以下緑林箭,招齊各門各派。獻好了藝,還得蓮花黨之人,給戴守正戒淫花。二弟呀,你要打算請各門,還有一件難事,必須等在哪位腿快之人,來了纔成。別人撒轉牌,人傢也不認可呀。”趙庭說:“唔呀,那位腿快之人,住在那嗄哩呀。”化竜說:“此人住傢山東東昌府北門外,劉傢堡的人氏,姓劉名榮,別號人稱閃電腿。左老俠客在三江會給他賀的號。他跟俠客爺賽過跑。”說話之間,擺上酒席。衆人正要吃酒,忽然聽見樓梯響,跳三步的走上樓來。大傢不由的註目一看,見上來一個花兒乞丐之人,像貌跟趙華陽長得仿佛。上得樓來,嚮彭化竜一點頭,轉身又下去了。宋錦忙問道:“此人您可認識他?”彭化竜道:“我倒是認識他。”宋錦說:“為甚麽不把他喚了過來。在一桌上吃酒呢?”化竜說:“大弟呀,是你不知,那人性質不好。他若是正人君子,我早就與你們引見了。要是那采花淫寇,見他何用呢?”書中暗表,此人也姓趙,名叫連登,外號人稱賽華陽。後文書趙庭丟花,被他偷去,假充華陽,鬧的亂子不小。按下不表。
  且說他們衆人吃酒之時,又有人上樓。宋錦低聲說道:“二弟你看腿快之人來啦,趕緊上前見禮,跪地磕頭,別起來。我叫你起來,你也別起來,非他點頭不可。”趙庭說:“是。”擡頭一看此人,平頂身高七尺,細條條的身材,上身短,下身長,兩條仙鶴腿,面如重棗,粗眉闊目,準頭端正,大耳相襯,海下微有鬍須,不見甚長。用白布手巾蒙頭,土黃色的靠襖月白布護領,用白布袍紮腰,土黃色的底衣。魚麟灑鞋,青襪子,花布裹腿,外罩土黃色的通氅,上面用青綫勒的斜象眼,青布裏兒。肋下跨着一口金背刀,青飾件,月白布的輓手,往下一垂,左手提着一個藍布包袱。趙庭急忙上前跪倒磕頭。說:“大兄長在上,小弟趙庭給你老人傢叩頭了,我要煩您老人傢一件事。”那劉榮是面嚮北,正跟彭化竜對臉。那彭化竜衝他一使眼色,此時那劉榮可就沒攙他。張明說:“喝,劉大哥來啦,我這施禮吧。”說上起來離坐,跪倒磕頭,劉榮上前攙起。趙庭又追過來,跪倒叩頭,說:“吾的哥哥,小弟有禮了。”彭化竜又衝他一使眼色兒,劉榮心中不快。那宋錦站起說道:“兄長,這是我二師弟趙庭,字華陽,大半您也聽我師父說過吧。”劉榮說:“不錯,聽說過。”口中說着,心中暗想:彭化竜可不對,我跟老俠客是至己的爺們。再說我先跟宋錦認識的,與你沒有多深交情啊。你為何這樣的不叫我理人傢呢?又聽趙庭說:“吾的哥哥,我有一事相求,請哥哥答應纔好。”此時那彭化竜又衝他一使眼色,劉榮心中實在憋不住啦,遂說:“彭大弟,你三次嚮我使眼色,所為何情呢?莫不是叫我得罪人嗎?初次見面,就叫人說我瞧不起人,這不是陷我不義嗎?二弟你先起來,有甚麽事我全答應。”趙庭說:“不成,哥哥你先答應,要不然吾是不起來呀。”劉榮說:“二弟你起來,無論甚麽事,哥哥我應啦。我要不應,叫我不得好死。”趙庭這纔起來。劉榮問道:“到了是甚麽事呢?”趙庭說:“吾求哥哥下一趟轉牌,請一請人。”劉榮說:“原來這點小事情,不要緊。我可得這就起身,明年此時到齊。但不知何處會見呢。”趙庭說:“彭大哥咱們這裏可有大店口?”彭化竜說:“有,在此門裏路西。”劉榮說:“甚麽字號?”化竜說:“是成記老店,前後三層院子,南北的跨院,一共一百多間房,還不足用的嗎?”劉榮說:“足成,足成。”這纔趕緊大傢用酒已畢。劉榮說:“彭賢弟你還是趕緊請轉牌。”彭化竜說:“趙庭,轉牌一走,你可得圓這案。”趙庭說:“當然,兄弟我一定隨兄到府衙。”彭化竜說:“好吧。”這纔吩咐夥計在後面設香案。他自己下了樓,到街上找了轎子鋪,叫他們紮了一個采亭子。前面是黃雲緞的一個簾,紅走水藍飄帶。八搭亭子的人,是每人一件袍,藍布頭巾,穿青布靴子。大傢出西門趕奔彭傢坡。亭子落平啦,取出兩面鑼來,交給傢人。他淨手焚香,在祖先堂中,請出轉牌來,往高一舉,然後拜了四方。叫傢人打鑼,老打兩下兒,在前邊開道。他命人擡起亭子,一直往會元樓而來。到了村樓門前,亭子落平,前邊鋪一塊紅氈子。宋士公、趙庭等人上前跪倒,迎接轉牌。彭化竜請下轉牌,一同上了樓,從黃布套內取出來,供在香案之上。大傢一看,此牌乃是一塊長方鐵牌,四犄角有雲頭。群邊是萬字不到頭,兩邊是兩條飛竜,裏頭又是長方的萬字不到頭,上頭是雙竜門寶,雙竜之下是個太極圖,下邊寫着左雲鵬三字。鵬字的左右下邊一點,是為尊兩個字,在為尊的當中有金針一條。供好燒香,大傢參拜。彭化竜說:“我怎麽說,你們大傢可也得照樣說。”大傢說“是”。化竜跪倒說:“弟子化竜參見轉牌,請轉牌出巡。”說完站在一旁,劉榮上前跪倒說:“弟子劉榮請轉牌出巡,六十四門滿到。”他參見已畢,以次宋錦,趙庭等,全都參見完畢。彭化竜忙將鐵牌請下,用藍銀油將牌全刷好了。取來一張高麗紙,然後用牌嚮紙上一扣。將牌扣好,用手來回一揉,然後再將轉牌起下。一看那紙上可就印成了,那雙竜以及字跡,完全印在上面。彭化竜拿筆在那空白之處,添上徽宗御賜四個字,這纔交與劉榮。劉榮連忙上前接過,捧着嚮四外讓過,然後摺好帶在身上,笑道:“彭賢弟那咱們就成記老店見哪,明年此時再見。”彭化竜說:“好吧。”說完給他預備路費。劉榮說:“不用,我到那個鏢行,隨便拿路費,何必咱們預備呢。”此時趙庭宋錦弟兄二人上前說道:“劉大哥多受風霜之苦吧。”劉榮笑道:“小事一段,不足挂齒。”說完他伸三個手指,趙庭伸了一指,劉榮點頭。原來劉榮問他左道爺有三手絶藝,他會幾樣。趙庭伸一指是會一樣。左雲鵬獻三手絶藝,下文書再表。
  如今且說,彭化竜打發劉榮走後,他又把轉牌請了回去。再來到會元樓,說:“二弟,你可得隨我打這官司。”趙庭答言說:“好,那您把國法請來吧。”彭化竜說:“隨我到亙房去戴吧。”趙庭點頭,便叫宋錦他們三個人暫在樓上略等,我們去去就來。三人答應。趙庭隨他到了府衙,戴上了手鐲腳鐐。此時大人已然點鼓升了堂。彭化竜給他報名而進,到了堂前,趙庭上前跪倒,口中說:“罪民參見大人。那府臺說:“下面跪的可是天燈桿子上的賊人?”趙庭說:“正是罪民。”府臺說:“你為何不擡起頭來?”趙庭說:“草民有罪不敢擡頭。”大人說:“恕你無罪。”趙庭說:“謝大人。”忙一正面,那府臺大人一看他面貌正氣,是文生公子模樣,並不匪氣,遂說:“趙庭。”趙庭說:“罪民在。”大人說:“你昨夜在天燈桿子上,所背的是甚麽書?”趙庭說:“是前半本易經。”他說:“不錯,那你再背那後半本。”趙庭又面衝西。從“謙亨君子有終”,直到“上九王用出徵,有喜,折首,獲匪其醜,無咎。象曰:王用出徵,以正邦也。”趙庭背完,不知府臺大人有何分派,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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