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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山野錄
  《湘山野錄》,北宋詩僧文瑩撰。三捲。是書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著錄於子部小說傢類,《宋史·藝文志》著錄於子類小說傢類,《四庫全書》收於子部小說傢類。有關本書之寫作、內容等,《郡齋讀書志》雲“皇朝熙寧(1068-1077)中僧文瑩撰,記國朝故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其書成於熙寧中,多記宋雜事,以作於荊州之金鑾寺,故以湘山為名”。《津逮秘書》本跋曰,“多紀錄北宋事跡,凡名公巨卿、高僧韻士、風雅酬酢,著筆叟詳”。
  
  是書以記載北宋前期之見聞雜事為主,於當時社會經濟外交等情亦有記載,對統治集團之腐敗昏庸、官吏之殘暴無知,有所揭露,雖述及鬼神怪異和釋道之事較多,然所記材料多來自作者目接耳聞,故多足資參考。如宋太宗即位一條,即嚮為治宋史者所註目,他如記祥符中日本國進貢等事也殷實可信。書中記當時文人交往之事甚多,如楊大年詩才神速,寇準與惠宗池亭分題等條對後人瞭解北宋文人創作交往均有裨益,作者論詩亦頗有見地。如提出“詩與江山相表裏”,認為“文字所忌者,格弱字冗”,推崇“唐人風格”,卻鄙薄專事模擬唐人之作。不徒以語意清切、脫灑孤邁為高,重“傳神”等,大多可齲他又主張詩人應慎於落筆,以蘇舜欽贈秘演詩“垂頤孤坐若癡虎,眼吻開合猶光精”句,改“無光精”為“猶光精”為例,說明有時雖僅一字之差,卻全句迥異,故創作時務必再三推敲,不可草率下筆。《湘山野錄》捲上曾載錄李白《菩薩蠻》詞“平林漠漠煙如織”,後記曰:“此詞不知何人寫在鼎州滄水驛樓,復不知何人所撰。魏道輔泰見而愛之,後至長沙,得古集於子宣(曾布)內翰傢,乃知李白所作”。為此詞現存之最早見於載籍,具有很高史料價值,頗為後代李白和唐宋詞研究者所重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朱弁《麯洧舊聞》曰宇文大資言文瑩嘗遊丁晉公(謂)門,晉公遇之厚,《野錄》中凡記晉公事,多佐佑之,人無董狐之公,未有不為愛憎所奪者,然後世豈可盡欺?是則誠其一瑕耳”。可見此書有護襢丁謂之傾嚮。
  
  《湘山野錄》嚮有三捲(《宋史·藝文志》)、四捲(《郡齋讀書志》《津逮秘書》本、《學津討原》本、《四庫全書》本)、六捲(《文獻通考》、《鐵琴銅劍樓書目》)三種不同版本。目前所能見之《津逮秘書》本、《學津討原》本、《四庫全書》本、《學海類編》本等皆為三捲、續錄一捲,共四捲。
  
  哈哈兒據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宋元筆記小說大觀》錄校製作,非詩話部分亦全部保留,以窺本書全貌;原書部分點校錯誤,徑改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據文淵閣本電子版補入。
湘山野錄捲上
湘山野录 湘山野录卷上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臣等謹案:《湘山野錄》三捲,宋僧文瑩撰。文瑩,字道溫,錢塘人。《文獻通考》引晁公武《讀書志》,以為吳僧。今按《讀書志》,實無吳字,《通考》誤也。其書成於熙寧中,多記北宋雜事。以作於荊州之金鑾寺,故以湘山為名。《讀書志》作四捲,《通考》則《續錄》亦作三捲,皆與今本不同,未詳孰是。厲鶚《宋詩紀事》稱,文瑩及識蘇舜欽,欲輓致于歐陽修,文瑩辭不往。今考《錄》中“歐陽公謫滁州”一條,稱文瑩“頃持蘇子美書,薦謁之,迨還吳蒙,見送”雲雲,與鶚所言正相反。豈別據他說,未及考此書耶?《續錄》中“太宗即位”一條,李燾引入《長編》,啓千古之論端,程敏政《宋紀受終考》,詆之尤力。然觀其始末,並無指斥逆節之事,特後人誤會其詞,緻生疑竇,是非作者本意,未可以為是書病也。吳開《優古堂詩話》,論其以陽郇伯妓人入道詩,誤為陳彭年送申國長公主為尼詩;朱翌《猗覺寮雜記》,論其載“琴麯賀若”一條,誤賀若夷為賀若弼;姚寬《西溪叢語》,論其記宋齊邱事失實。蓋考證偶疏,未為大失。王士禎《古夫子亭雜錄》,論其載王欽若遇唐裴度事,小說習徑,亦不深求。惟朱弁《麯洧舊聞》曰:宇文大資言,文瑩嘗遊丁晉公門,晉公遇之厚,《野錄》中凡記晉公事,多佐佑之。人無董狐之公,未有不為愛憎所奪者。然後世豈可盡欺哉?是則誠其一瑕耳。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校官臣陸費墀
  
  
  湘山野錄捲上
  
  真宗即位之次年,賜李繼遷姓名,而復進封西平王。時宋湜、宋白、蘇易簡、張洎在翰林,俾草詔册,皆不稱旨。惟宋公湜深賾上意,必欲推先帝欲封之意,因進辭曰:“先皇帝早深西顧,欲議真封,屬軒鼎之俄遷,建漢壇之未逮,故茲遺命,特付眇躬。爾宜望弓劍以拜恩,守疆垣而效節。”上大喜,不數月,參大政。
  
  皇祐中,明堂大享,時世室亞獻無宮僚,惟杜祁公衍以太子太師致仕南京,仁宗詔公歸以侍祠。公已老,手繕一疏以求免。但直緻數句,更無表章鋪敘之飾,止以奇箋妙墨臨帖行書親寫陳奏:“臣衍嚮者甫及年期,還上印紱,天慈極深,麯徇私欲。今犬馬之齒七十有三,外雖支持,中實衰弊。且明堂大享,千載難逢,臣子豈不以捧璋侍祭為榮遇?臣但恐顛倒失容,取戾非淺。伏望陛下察臣非矯,免預大禮,無任屏營。”
  
  聞前代興亡及崩薨篡弒之事以自省戒,而卿等掩隱不說。今後除君臣不可聞之事外,自餘皆宜明講。”後值說《禮記》,及《檀弓經》有“君即位而為椑,浦亦反。歲一漆之”。鄭註云:“椑,著身棺也。”王者禮繁,當預備。“歲一漆”者,若其未成然。盡諸公議,不忍明說,貼黃掩之。上以拍揭起潛窺。迨講退,留宋尚書祁以問之。宋備陳其義。上曰:“當筵盍顯說?”宋謝曰:“臣子所不忍言,緻上昧天鑒,臣等死罪。”仁宗笑曰:“死生,常理也,何足憚焉?”
  
  王文貞公旦釋褐知臨江縣,時獄有合死囚,公一夜不寐,思以計活之。方五鼓,空中人喝直更速起,相公將出廳。果斯須開堂門升廳,急呼死囚出問。公之父中令晉公祐嘗曰:“此兒異日必為三公。”因手植三槐於庭以待之,有作詩紀其事者甚多。晉國知製誥二十餘年,最號淹遲。文正知誥與父相去不十年。入自“聞前代興亡”至此,《四庫全書》本缺。——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西掖,墻壁間其父翰墨手澤猶在,坐臥不易處。長城錢公若水風鑒最高,與公同直史館,謂人曰:“王子明既貴且壽,吾進用雖在其先,皆所不及也。”果長城公後四十卒。
  
  孫集賢冕,天禧中直館幾三十年,江南端方之士也,節概清直。晚守姑蘇,甫及引年,大寫一詩於廳壁,詩云:“人生七十鬼為鄰,已覺風光屬別人。莫待朝廷差致仕,早謀泉石養閑身。去年河北曾逢李,見素。今日淮西又見陳。或云陳、李二公被差者也。寄語姑蘇孫刺史,也須抖擻老精神。”題畢,拂衣歸九華,以清節高操羞百執事之顔。朝廷嘉之,許再任,詔下已歸,竟召不起。王冀公欽若,裏閈交素也。冀公天禧中罷相,以宮保出鎮余杭,艤舟蘇臺,歡好款密,醉謂孫曰:“老兄淹遲日久,且寬衷,當別緻拜聞。”公正色曰:“二十年出處中書,一素交潦倒江湖,不預一點化筆。迨事權屬他,出廟堂數千裏為方面,始以此語見說,得為信乎?”冀公愧謝,解舟遂行。
  
  夏英公竦每作詩,舉筆無虛緻。鎮襄陽時,鬍秘監旦喪明,居襄,性多狷躁,譏毀郡政。英公昔嘗師焉,至貴達,尚以青衿待之,而不免時一造焉。一日,謂公曰:“讀書乎?”曰:“郡事鮮暇,但時得意則為絶句。”鬍曰:“試誦之。”公曰:“近有《燕雀》詩,雲:‘燕雀紛紛出亂麻,漢江西畔使君傢。空堂自恨無金彈,任爾啾啾到日斜。’”鬍頗覺,因少戢。慶歷初,被召真拜,將屆闕,以言者抨罷,除使相,知杭州。到任以二闋寄執政,曰:“造化平分荷大鈞,腰間新佩玉麒麟。南湖不住栽桃李,擬伴沙禽過十春。”又曰:“海雁橋邊春水深,略無塵土到花陰。忘機不管人知否,自有沙鷗信此心。”公後鎮南京,時張相昪知諫垣,以一詩諷曰:“弱羽傷弓尚未完,孤飛殊不擬鴛鸞。明珠自有千金價,肯與遊人作彈丸?”卒不敢以一言及之。
  
  真宗初,詔種隱君放至闕,以敷對稱旨。日既高,中人送中書膳,諸相皆盛服俟其來,種隱君韋布,止長揖而已。楊大年聞之頗不平,以詩嘲曰:“不把一言裨萬乘,衹叉雙手揖三公。”上聞之,獨召楊曰:“知卿有詩戲種某。”楊汗浹股慄,不敢匿避。又曰:“卿安知無一言裨朕乎?”出一皂囊,內有十軸,乃放所奏之書也。其書曰《十議》,所謂《議道》、《議德》、《議仁》、《議義》、《議兵》、《議刑》、《議政》、《議賦》、《議安》、《議危》。石守道《聖政錄》有之。俾大年觀之,從容奏曰:“臣當翊日負荊謝之。”
  
  張尚書詠鎮陳臺,一日,邸報同年王文正公旦登庸,乖崖色不甚悅,奮須振臂謂客曰:“朝廷安肯用經綸康濟人乎?賴餘素以直節自誓,束發登仕,無兩府之志。”時幕中杜壽隆者,乘其語而悅之曰:“賤子素知公無兩府意。”遽問曰:“此吾胸中藴畜,子安得預其知乎?”杜曰:“某蓋昔嘗誦公《柳詩》‘安得辭榮同范蠡,緑絲和雨係扁舟’之句,因所以知之。”慍少解。
  
  乖崖公太平興國三年科場試《不陣成功賦》,蓋太宗明年將有河東之幸,公賦有“包戈臥鼓,豈煩師旅之威;雷動風行,舉順乾坤之德”。自謂擅場,欲奪大魁。夫何有司以對耦顯失,因黜之,選鬍旦為狀元。公憤然毀裂儒服,欲學道於陳希夷摶,趨豹林𠔌,以弟子事之,决無仕志。希夷有風鑒,一見之,謂曰:“子當為貴公卿,一生辛苦。譬猶人傢張筵,方笙歌鼎沸,忽中庖火起,座客無奈,惟賴子滅之。然祿在後年,此地非棲憩之所。”乖崖堅乞入道,陳曰:“子性度明躁,安可學道?”果後二年,及第於蘇易簡榜中。希夷以詩遺之雲:“徵吳入蜀是尋常,鼎沸笙歌救火忙。乞得江南佳麗地,卻應多謝腦邊瘡。”初不甚曉。後果兩入蜀定王均、李順之亂,又急移余杭,翦左道僧紹倫妖蠱之叛,至則平定,此“徵吳入蜀”之驗也。纍乞閑地,朝廷終不允,因腦瘡乞金陵養疾,方許之。
  
  張乖崖成都還日,臨行封一紙軸付僧文鑒大師者,上題雲:“請於乙卯歲五月二十一日開。”後至祥符八年,當其歲也。時凌侍郎策知成都,文鑒至是日,持見凌公曰:“先尚書嚮以此囑某,已若幹年,不知何物也。乞公開之。”洎開,乃所畫野服攜筇,黃短褐,一小真也。凌公奇之,於大慈寺閣龕以祠焉。蓋公祥符七年甲寅五月二十一日薨,開真之日,當小祥也。公以劍外鐵緡輜重設質劑之法,一交一緡,以三年一界換之。始祥符辛亥,今熙寧丙辰,六十六年,計已二十二界矣,雖極智者不可改。
  
  真宗西祀回蹕,次河中,時長安父老三千人具表詣行在,乞臨幸,且稱“漢、唐舊都,關河雄固,神祗人民,無不望天光之下臨也”。上意未果,召種司諫放以决之。時種持兄喪於傢,既至,真廟攜之登鸛鵲樓,與决雍都之幸。種懇奏曰:“大駕此幸,有不便者三:陛下方以孝治天下,翻事秦、漢,侈心封禪郡嶽,而更臨遊別都,久拋宗廟,於孝為闕,此其不便一;其百司供擬頓仗事繁,晚春蠶麥已登,深費農務,此不便二;精兵重臣扈從車蹕,京國一空,民心無依,況九廟乎,此陛下深宜念之,乃其三也。”上玉色悚然,曰:“臣僚無一語及此者。”放曰:“近臣但願扈清蹕、行曠典、文頌聲,以邀己名,此陛下當自寤於清衷也。”翊日,傳召鑾輿還闕,臨遣,雍人所幸宜不允。真宗便欲邀放從駕至京,放乞還傢林,上曰:“非久必當召卿。”
  
  譯經鴻臚少卿、光梵大師惟淨,江南李王從謙子也。通敏有先識,解五竺國梵語。慶歷中,朝廷百度例務減省,淨知言者必廢譯經,不若預奏乞罷之:“臣聞在國之初,大建譯園,逐年聖節,西域進經,合今新舊,何啻萬軸,盈函溢屋,佛語多矣。又況鴻臚之設,虛費祿廩,恩錫用給,率養屍素,欲乞罷廢。”仁宗曰:“三聖崇奉,朕烏敢罷?且又賝貢所籍名件,皆異域文字,非鴻臚安辨?”因不允。未幾,孔中丞道輔果乞廢罷,上因出淨疏示之方已。景祐中,景靈宮鋸傭解木,木既分,中有蟲鏤文數十字,如梵書旁行戶郎反。之狀,因進呈。仁宗遣都知羅崇勳、譯經潤文使夏英公竦詣傳法院,特詔開堂導譯,每聖節譯經,則謂之“開堂”。冀得祥異之語以懺國。獨淨焚天香導譯逾刻,方曰:“五竺無此字,不通辨譯。”左璫恚曰:“請大師且領聖意,若稍成文,譯館恩例不淺。”而英公亦以此意諷之。淨曰:“某等幸若蠹文稍可箋辨,誠教門之殊光,恐異日彰謬妄之跡,雖萬死何補。”二官竟不能屈,遂與奏稱非字。皇祐三年入滅,碑其塔者此二節特不書,惜哉!
  
  祥符中,日本國忽梯航稱貢,非常貢也,蓋因本國之東有祥光現,其國素傳中原天子聖明,則此光現。真宗喜,敕本國建一佛祠以鎮之,賜額曰“神光”。朝辭日,上親臨遣。夷使回乞令詞臣撰一寺記。時當直者雖偶中魁選,詞學不甚優贍,居常止以張學士君房代之,蓋假其稽古纔雅也。既傳宣,令急撰寺記。時張尚為小官,醉飲於樊樓,遣人遍京城尋之不得,而夷人在閣門翹足而待,又中人三促之,紫微大窘。後錢、楊二公玉堂暇日改《閑忙令》,大年曰:“世上何人最得閑?司諫拂衣歸華山。”蓋種放得告還山養藥之時也。錢希白曰:“世上何人號最忙?紫微失卻張君房。”時傳此事為雅笑。
  
  種司諫既以“三不便”之奏諫真宗長安之幸,惟大臣深忌之,必知車輅還闕不久須召,先布所陷之基,使其裏舊雷有終諷之曰:“非久朝旨必召,明逸慎忽輕起,當自存隱節。徐宜特削一奏請覲,以問鑾駕還闕之良苦。乃君臣之厚誠也。”種深然之。上還京,已渴伫與執政議召種之事,大臣奏曰:“種某必辭免。乞陛下記臣語,久而不召,往往自乞覲。”試召之,詔果不至,辭曰:“臣父幼亡,伯氏鞠育,誓持三年之喪,以報其德。止有數月,乞終其製。”上已微惑。後半年,知河陽孫閣果奏入,具言種某乞詣闕請覲。上大駭,召執政曰:“率如卿料,何邪?”大臣曰:“臣素知放之所為,視彼山林若桎梏,蓋強隱節以沽譽,豈嘉遁之人耶?請此一覲,亦妄心狂動,知鼎席將虛,有大用之覬,陛下宜察之。”蓋王文正旦纍章求退之時也。由此寵待遂解,札付河陽,賜種買山銀一百兩,所請宜不允。是歲遂亡,祥符八年也。種少時有《瀟湘感事》詩,曰:“離離江草與江花,往事洲邊一嘆嗟。漢傅有纔終去國,楚臣無罪亦沉沙。凄涼野浦飛寒雁,牢落汀祠聚晚鴉。無限清忠歸浪底,滔滔千頃屬漁傢。”誠先兆也。初,種隱君少時與弟汶往拜陳希夷摶,陳宿戒廚僕來日有二客,一客膳於廊。纔旦,果至,惟邀放升堂,殷勤眥睨,以一絶贈之,曰:“鑒中有客白髭多,鑒外先生識也麽?衹少六年年六十,此中陰德莫蹉跎。”種都不之曉。但屈指以三語授之曰:“子貴為帝友,而無科名,晚為權貴所陷。”種又乞素履之術,陳曰:“子若寡欲,可滿其數。”種因而不娶不媵,壽六十一。
  
  楊大年年十一,建州送入闕下,真宗親試一賦一詩,頃刻而就。上喜,令中人送中書,俾宰臣再試。時參政李至狀:“臣等今月某日,入內都知王仁睿傳聖旨,押送建州十一歲習進士楊億到中書。其人來自江湖,對揚軒陛,殊無震懾,便有老成,蓋聖祚承平,神童間出也。臣亦令賦《喜朝京闕》詩五言六韻,亦頃刻而成。其詩謹封進。”詩內有“七閩波渺邈,雙闕氣岧嶢。曉登雲外嶺,夜渡月中潮。”斷句云“願秉清忠節,終身立聖朝”之句。
  
  天禧中,宰臣奏:“中書、樞密院接見賓客。然兩府慎密之地,亦欲資訪天下之良苦,早暮接待,復滯留機務。又分廳言事,各有異同。欲乞今後中書、樞密院每有在外得替到闕,及在京主執臣僚如有公事,並逐日於巳時已前聚廳見客,已分廳即俟次日,急速者不在此限,非公事不得到中書、密院。”
  
  真宗西祀回,召臣僚赴後苑,宣示御制《太清樓聚書記》、《朝拜諸陵因幸西京記》、《西京內東門彈丸壁記》,皆新製也。笑謂近臣曰:“雖不至精優,卻盡是朕親撰,不假手於人。”語蓋旨在楊大年也。《歸田錄》述之。
  
  景德四年,司天判監史序奏:“今年太歲丁未六月二十五日,五星當聚周分。”既而重奏:“臣尋推得五星自閏五月二十五日近太陽行度,按《甘氏星經》曰:‘五星近太陽而輒見者,如君臣齊明,下侵上之道也;若伏而不見,即臣讓明於君。’此百千載未有也,但恐今夜五星皆伏。”真宗親禦禁臺以候之,果達旦不見。大赦天下,加序一官,群臣表賀。
  
  寇萊公詩“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之句,深入唐人風格。初,授歸州巴東令,人皆以“寇巴東”呼之,以比前“趙渭南”、“韋蘇州”之類。然富貴之時,所作詩皆凄楚愁怨,嘗為《江南春》二絶,雲:“波淼淼,柳依依,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江南春盡離腸斷,蘋滿汀州人未歸。”又曰:“杳杳煙波隔千裏,白蘋香散東風起。日落汀洲一望時,愁情不斷如春水。”餘嘗謂深於詩者,盡欲慕騷人清悲怨感以主其格,語意清切脫灑孤邁則不無。殊不知清極則志飄,感深則氣謝。萊公富貴時,送人使嶺南,雲“到海衹十裏,過山應萬重。”人以為警絶。晚竄海康,至境首,雷吏呈圖經迎拜於道,公問州去海近遠,曰:“衹可十裏。”憔悴奔竄已兆於此矣。予嘗愛王沂公曾布衣時,以所業贄呂文穆公蒙正,捲有《早梅》句云:“雪中未問和羹事,且嚮百花頭上開。”文穆曰:“此生次第已安排作狀元、宰相矣。”後皆盡然。
  
  陳郎中亞有滑稽雄聲,知潤州,治跡無狀,浙憲馬卿等欲按之。至則陳已先覺。廉按訖,憲車將起,因觴於甘露寺閣。至卒爵,憲目曰:“將註子來郎中處滿着。”陳驚起遽拜,憲訝曰:“何謂,何謂1陳曰:“不敢望滿,但得成資保全而去,舉族大幸也。”馬笑曰:“豈有此事1既而竟不敢發。有陋儒者,貢所業,舉止凡下,陳玩之曰:“試請口占盛業。”生曰:“某捲中有《方地為輿賦》。”誦破題曰:“粵有大德,其名曰坤。”陳應聲曰:“吾聞子此賦久矣,得非下句云‘非講經之座主,乃傳法之沙門’乎?”滿座大笑。陳尤工藥名詩,有“棋為臘寒呵子下,衫因春瘦縮紗裁。”“風月前湖近,軒窗半夏涼”之句,皆不失風雅。
  
  丁晉公貶崖時,權臣實有力焉。後十二年,丁以秘監召還光州。致仕時,權臣出鎮許田,丁以啓謝之,其略曰:“三十年門館遊從,不無事契;一萬裏風波往復,盡出生成。”其婉約皆此。又自夔漕召還知製誥,謝兩府啓:“二星入蜀,難分按察之權;五月渡瀘,皆是提封之地。”後雲:“謹當揣摩往行,軌躅前修。效慎密於孔光,不言溫樹;體風流於謝傅,惟詠蒼苔。”
  
  時大臣為樞相,以非辜降節度使,謫漢東。會禁林主誥者素為深仇,貶語雲:“公侯之傢,鮮剋稟訓;茅土之後,多或墜宗。具官某亡國之衰緒,孽臣之纍姻。”時塚宰謂典誥曰:“萬選公其貶語太酷。”禁林曰:“當留數句,以俟後命。”太宰笑曰:“尚未逞憾乎?”
  
  石參政中立在中書時,盛文肅度禁林當直,撰《張文節公知白神道碑》,進禦罷,呈中書。石急問之:“是誰撰?”盛卒對曰:“度撰。”對訖方悟,滿堂大笑。又劉中師因上殿賜對,衣腰帶,榮君之賜,炫而不換,遂服之謝於其第,乃寶瓶銀帶也。會方霽,庭中尚泥足,踣坐於泥中,袍帶濡漬。石問曰:“郎中貴甲幾多?”曰若幹歲。曰:“果信果信!土入寶瓶,遂有此撲。”
  
  錢思公謫居漢東日,撰一麯曰:“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緑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情懷漸變成衰晚,鸞鑒朱顔驚暗換。昔年多病厭芳樽,今日芳樽惟恐淺。”每歌之,酒闌則垂涕。時後閣尚有故國一白發姬,乃鄧王俶歌鬟驚鴻者也,曰:“吾憶先王將薨,預戒輓鐸中歌《木蘭花》,引紼為送,今相公其將亡乎?”果薨於隋。鄧王舊麯亦有“帝卿煙雨鎖春愁,故國山川空淚眼”之句,頗相類。
  
  吳越舊式,民間盡算丁壯錢以增賦輿。貧匱之傢,父母不能保守,或棄於襁褓,或賣為僮妾,至有提攜寄於釋老者。真宗一切蠲放,吳俗始蘇。
  
  雍熙二年,鳳翔奏岐山縣周公廟有泉涌,舊老相傳:時平則流,時亂則竭。唐安史之亂其泉竭。至大中年復流,賜號潤德泉,後又涸。今其泉復涌,澄甘瑩潔。太宗嘉之。
  
  楊叔賢郎中異,眉州人,言頃有眉守初視事,三日大排,樂人獻口號,其斷句云:“為報吏民須慶賀,災星移去福星來。”新守頗喜。後數日,召優者問:“前日大排,樂詞口號誰撰?”其工對曰:“本州自來舊例,衹用此一首。”
  
  楊叔賢,自強人也,古今未嘗許人。頃為荊州幕,時虎傷人,楊就虎穴磨巨崖,大刻《誡虎文》,如《鰐魚》之類。其略曰:“咄乎爾彪,出境潛遊。”後改官知鬱林,以書托知軍趙定基打《誡虎文》數本,書言:“嶺俗庸獷,欲以此化之。”仍有詩曰:“且將先聖詩書教,暫作文翁守鬱林。”趙遣人打碑,次日,本耆申某月日磨崖碑下大蟲咬殺打碑匠二人。荊門止以耆狀附遞寄答。
  
  範文正公鎮余杭,今侍讀王樂道公在幕。楊內翰隱甫公察謫信州,未幾,召還赴闕。過杭,公厚遇之。特排日遣樂吏往察判廳請樂辭,樂道叱之不作。來日,酒數行,遣吏投書於席,大概言:“陶之學先王之道也,未始遊心於優笑之藝。始某從事於幕,天下之士識與不識皆以陶為賀。蓋今岩穴蟠潛修立之士,無不由明公之門翦擢至於華顯者。獨以某不幸吏於左右,公未嘗訓之以道德,摩之以仁義,反以伎戲之事委之,非其素望也。且金華楊公亦吾儒高第之一人爾,苟某始者躐魏等,歷清秩,過執事之境,必不肯以優伶之辭為托也”雲雲。公以書示隱甫,隱甫笑曰:“波及當司,尤無謂也。”公頗動。既而移鎮青社,樂道少安。又王尚書拱辰長安上事日,理掾撰樂詞,有“人間合作大丞相,天下猶呼小狀元”之句。又梅竜圖贄余杭上事日,一曹僚撰《頭盞麯》,有“黃閣方開鼎,和羹正待梅”之句。二吏因受知,蒙二公薦擢,不數年並升於臺閣,皆係乎幸不幸爾。
  
  太平興國四年,綿州羅江縣羅公山真人羅公遠舊廬,有人乘車往來山中,石上有新轍跡,深三尺餘,石盡五色。知州仲士衡緣轍跡至洞口,聞雞犬聲。
  
  興國七年,嘉州通判王袞奏:“往峨眉山提點白水寺,忽見光相,寺西南瓦屋山上皆變金色,有丈六金身。次日,有羅漢二尊空中行坐,入紫色雲中。”
  
  治平中,御史有抨呂狀元溱杭州日事者,其語有“歡遊疊嶂之間,傢傢失業;樂飲西湖之上,夜夜忘歸。”執政笑謂言者曰:“軍巡所由,不收犯夜,亦宜一抨。”
  
  李建勳罷相江南,出鎮豫章。一日,與賓僚遊東山,各事寬履輕衫,攜酒餚,引步於漁溪樵塢間,遇佳處則飲。忽平田間一茅捨有兒童誦書聲,相君攜策就之,乃一老叟教數村童。叟驚悚離席,改容趨謝,而翔雅有體,氣調瀟灑。丞相愛之,遂觴於其廬,置之客右,叟亦不敢輒談。李以晚渴,連食數梨。賓僚有曰:“此不宜多食,號為五髒刀斧。”叟竊笑。丞相曰:“先生之哂,必有異聞。”叟謝曰:“小子愚賤,偶失容於鈞重,然實無所聞。”李堅質之,仍脅以巨觥,曰:“無說則沃之。”叟不得已,問說者曰:“敢問‘刀斧’之說有稽乎?”曰:“舉世盡雲,必有其稽。”叟曰:“見《鶡冠子》。所謂五髒刀斧者,非所食之梨,乃離別之‘離’爾。蓋言人之別離,戕伐胸懷,甚若刀斧。”遂就架取一小策,振拂以呈丞相,乃《鶡冠子》也。檢之,如其說,李特加重。
  
  金陵賞心亭,丁晉公出鎮日重建也。秦淮絶緻,清在軒檻。取傢篋所寶《袁安臥雪圖》張於亭之屏,乃唐周昉絶筆。凡經十四守,雖極愛而不敢輒覬。偶一帥遂竊去,以市畫蘆雁掩之。後君玉王公琪復守是郡,登亭,留詩曰:“千裏秦淮在玉壺,江山清麗壯吳都。昔人已化遼天鶴,舊畫難尋《臥雪圖》。冉冉流年去京國,蕭蕭華發老江湖。殘蟬不會登臨意,又噪西風入座隅。”此詩與江山相表裏,為貿畫者之蕭斧也。
  
  淳化甲午,李順亂蜀,張乖崖鎮之。偽蜀僭侈,其宮室規模,皆王建、孟知祥乘其弊而為之。公至則盡損之,如列郡之式。郡有西樓,樓前有堂,堂之屏乃黃筌畫雙鶴花竹怪石,衆名曰“雙鶴廳”。南壁有黃氏畫湖灘山水雙鷺。二畫妙格冠於兩川。賊鋒既平,公自壞壁盡置其畫為一堂,因名曰“畫廳”。
  
  鼎州甘泉寺介官道之側,嘉泉也,便於漱酌,行客未有不捨車而留者。始,寇萊公南遷日,題於東檻,曰:“平仲酌泉經此,回望北闕,黯然而行。”未幾,丁晉公又過之,題於西檻,曰:“謂之酌泉禮佛而去。”後範補之諷安撫湖南,留詩於寺曰:“平仲酌泉回北望,謂之禮佛嚮南行。煙嵐翠鎖門前路,轉使高僧厭寵幸。”詩牌猶存。
  
  《六快活》詩,長沙致仕王屯田揆譏六君子而作也。六人者,即帥周公沆、漕趙公良規、憲李公碩、劉公舜臣、倅朱景陽、許玄是也。其詩略曰:“湖外風物奇,長沙信難續。衡峰排古青,湘水湛寒緑。舟楫通大江,車輪會平陸。昔賢官是邦,仁澤流豐沃。今賢官是邦,刳啖人脂肉。懷昔甘棠化,傷今猛虎毒。然此一邦內,所樂人才六。漕與二憲僚,守連兩通屬。高堂日成會,深夜繼以燭。幃幕皆綺紈,器皿盡金玉。歌喉若珠纍,舞腰如素束。千態與萬狀,六官歡不足。因成《快活》詩,薦之堯舜目”雲雲。餘數聯皆咄咄猥駁,固不足紀。愚後至長沙,訪故老,皆云豈有茲事。蓋公暇以登臨為適,在所皆爾,一酒食遂類猛虎刳脂啖肉之害,果苛政者,復不知如何比邪?所以觸憲網,皆自速也。有樊太、傅立二人者,裏閈交素,逮乞骸,俱老於故鄉,而林泉相依,以二疏風義自高。一旦謗詩既出,急捕樊以脅之。樊義薄無守,悉以遊從之事賣之,以求苟免,仍希賞格。獄具,揆坐嘲謗之典,盡削其籍。立以告發獲賞,因轉一官,昂然拜命,略無三褫之羞。誥辭曰“為爾交者,不其難乎”?誠所謂也。嗟風義薄惡,故錄之以自誨。
  
  熙寧而來,大臣盡學術該貫,人主明博,議政罷,每留之詢講道義,日論及近代名臣始終大節。時宰相有舉馮道者,蓋言歷事四朝不渝其守。參政唐公介曰:“兢慎自全,道則有之;然歷君雖多,不聞以大忠緻君,亦未可謂之完。”宰相曰:“藉如伊尹,三就桀而三就湯,非歷君之多乎?”唐公曰:“有伊尹之心則可。況擬人必於其倫,以馮道竊比伊尹,則臣所未喻也。”率然進說,吐辭為經,美哉!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梯空伫立,宿雁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連短亭。”止此詞不知何人寫在鼎州滄水驛樓,復不知何人所撰。魏道輔泰見而愛之。後至長沙,得古集於子宣內翰傢,乃知李白所作。
  
  又歐陽公頃謫滁州,一同年忘其人。將赴閬倅,因訪之,即席為一麯歌以送,曰:“記得金鑾同唱第,春風上國繁華。而今薄宦老天涯,十年岐路,孤負麯江花。聞說閬山通閬苑,樓高不見君傢。孤城寒日等閑斜,離愁無盡,紅樹遠連霞。”其飄逸清遠,皆白之品流也。公不幸晚為憸人構淫豔數麯射之,以成其毀。予皇祐中,都下已聞此闋歌於人口者二十年矣。嗟哉!不能為之力辨。公尤不喜浮圖,文瑩頃持蘇子美書薦謁之,迨還吳,蒙詩見送,有“孤閑竺乾格,平淡少陵纔”,及有“林間著書就,應寄日邊來”之句,人皆怪之。
  
  宋鄭公庠省試《良玉不琢賦》,號為擅常時大宗胥內翰偃考之酷愛,必謂非二宋不能作之,奈何重疊押韻,一韻有“瑰奇擅名”及“而無刻畫之名”之句,深惜之,密與自改“擅名”為“擅聲”。後埒之於第一。殆發試卷,果鄭公也。胥公孳孳於後進,故天聖、明道間得譽於時,若歐陽公等皆是。後雖貴顯,而眷盼亦衰。故學士王平甫撰《胥公神道碑》,略雲:“諸孤幼甚,歸於潤州。公平日翦擢相踵,而材勢大顯者無一人所助,獨宋鄭公恤其傢甚厚。”蓋茲事也。
  
  偽吳故國五世同居者七傢,先主昪為之旌門閭,免徵役。尤著者江州陳氏,乃唐元和中給事陳京之後,長幼七百口,不畜僕妾,上下雍睦。凡巾櫛椸架及男女授受通問婚葬,悉有規製。食必群坐廣器,未成人者別一席。犬百餘衹,一巨船共食,一犬不至,則群犬不食。別墅建傢塾,聚書延四方學者,伏臘皆資焉,江南名士皆肄業於其傢。
  
  晏元獻公撰《章懿太後神道碑》,破題雲:“五嶽崢嶸,昆山出玉;四溟浩渺,麗水生金。”蓋言誕育聖躬,實係懿後。奈仁宗夙以母儀事明肅劉太後,膺先帝擁祐之托,難為直緻,然纔者則愛其善比也。獨仁宗不悅,謂晏曰:“何不直言誕育朕躬,使天下知之。”晏公具以前意奏之。上曰:“此等事卿宜置之,區區不足較,當更別改。”晏曰:“已焚草於神寢。”上終不悅。迨升祔,二後赦文孫承旨抃當筆,協聖意直敘曰:“章懿太後丕擁慶羨,實生眇衝,顧復之恩深,保綏之念重。神馭既往,仙遊斯邈。嗟乎!為天下之母,育天下之君,不逮乎九重之承顔,不及乎四海之致養。念言一至,追慕增結。”上覽之感泣彌月。明賜之外,悉以東宮舊玩密賚之。歲餘,參大政。
  
  天聖七年,曹侍中利用因侄汭聚無賴不軌,獄既具,有司欲盡劾交結利用者。時憸人幸其便,陰以文武四十餘人諷之俾深治。仁宗察之,急出手詔:“其文武臣僚,內有先曾與曹利用交結往還,曾被薦舉及嘗親昵之人,並不得節外根問。其中雖有涉汭之事者,恐或詿誤,亦不得深行鍛煉。”其仁恤至此。是年,聖算方二十。
  
  天聖七年,晏元獻公奏:“朝廷置職田,蓋欲稍資俸給,其官吏不務至公,以差遣徇僥競者極衆,屢緻訟言,上煩聽覽,欲乞停罷。”時可其奏,但令佃戶逐年收課利,類聚天下都數,紐價均散見任官員。至九年二月,忽降敕:“國傢均敷職田,以厲清白,嚮因僥幸,遂行停罷。風聞搢紳之間持廉守道者甚衆,苦節難守,宜布明恩,愁仍舊貫。審官、三班、流內銓今後將有無職田處均濟公平定奪,差遣不得私徇。”
  
  鹹平中,翰林李昌武宗諤初知製誥,至西掖,追故事獨無紫薇,自別野移植。聞今庭中者,院老吏相傳猶是昌武手植。晏元獻寫賦於壁曰:“得自莘野,來從召園。有昔日之絳老,無當時之仲文。觀茂悅以懷舊,指蔽芾以思人。”
  
  太宗第七女申國大長公主,平生不茹葷。端拱初,幸延聖寺,抱對佛願捨為尼。真宗即位,遂乞削發。上曰:“朕之諸妹皆厚賜湯邑,築外館以尚天姻,酬先帝之愛也。汝獨願出傢,可乎?”申國曰:“此先帝之願也。”堅乞之,遂允。進封吳國,賜名清裕,號報慈正覺大師,建寺都城之西,額曰“崇真”。藩國近戚及掖庭嬪禦願出傢者,若密恭懿王女萬年縣主、曹恭惠王女惠安縣主凡三十餘人,皆隨出傢。詔普度天下僧尼。申國俗壽止三十,入尼夏十有六入滅。
  
  冀公王欽若,淳化二年自懷州赴舉,與西州武覃偕行,途次圃田,忽失公所在。覃遂止於民傢,散僕尋之。俄見僕闊步而至,驚悸言曰:“自此數裏有一神祠,見公所乘馬馳繮宇下,某徑至蕭屏,有門吏約雲:‘令公適與王相歡飲,不可入也。’某竊窺,見其中果有笙歌杯盤之具。”覃亟與僕同往,見公已來,將半酣矣。詢之,笑而不答。覃卻到民傢,指公會處,乃裴晉公廟。覃心異之,知公非常人矣。公登第後,不數年為翰林學士。使兩川,回軺至褒城驛,方憩於正寢,將吏忽見導從自外而至,中有一人云:“唐宰相裴令公入謁。”公忻然接之。因密謂公大用之期,乃懷中出書一捲,示公以富貴爵命默定之事,言終而隱。及公登庸,圃田神祠出俸修飾,為文紀之。
  
  石延年曼卿為秘閣校理,性磊落,豪於詩酒。明道元年,以疾卒。曼卿平生與友人張生尤善,死後數日,張生夢曼卿騎青驢引數蒼頭過生,謂生曰:“我今已作鬼仙,召汝偕往。”生以母老,固辭久之。曼卿怒,登驢而去,顧生曰:“汝太劣。吾召汝,安得不從?今當命補之同行矣。”後數日,補之遂卒。補之乃範諷字。今儀真有碑石,序其事尤詳。
  
  大參元厚之公成童時,侍錢塘府君於荊南,每從學於竜安僧捨。後三十年,公以竜圖、貳卿帥於府。昔之老僧猶有在者,引旌鉞,訪舊齋,而門徑窗扉及泉池釣遊之跡,歷歷如昨。公感之,睏構一巨堂,榜曰“碧落”。手寫詩於堂,詩有“九重侍從三明主,四紀乾坤一老臣”,及“過廬都失眼前人”之句。雖嚮老,而男子雄贍之氣殊未衰竭。未幾,果以翰林召歸為學士。俄而又參熙寧天子大政,真所謂“乾坤老臣”也。其堂遂為後進之大勸。
湘山野錄捲中
  真宗居藩邸,升儲宮,命侍講邢昺說《尚書》,凡八席,《詩》、《禮》、《論語》、《孝經》皆數四。既即位,鹹平辛醜至天禧辛酉二十一年之間,雖車輅巡封,遍舉曠世闊典,其間講席歲未嘗輳至末年,詔直閣馮公元講《周易》,止終六十四卦,未及《係辭》,以元使虜,遂罷。及元歸,清軀漸不豫。後仁宗即位半年,侍臣以崇政殿閣所講遺編進呈,方册之上,手澤凝簽,及細筆所記異義,歷歷盡在,兩宮抱泣於靈幄數日,命侍臣撰《講席記》。
  
  僕射相國王公至道,丙申歲為譙幕,因按逃田饑而流亡者數千戶,力謀安集,疏奏乞貸種粒、牛、糧,懇訴其苦,朝廷悉可之。一夕,次蒙城驛捨,夢中有人召公出拜,空中紫綬象簡者,貌度凝重,如牧守赴上之儀,遣一緑衣丱童遺公曰:“以汝有憂民深心,上帝嘉之,賜此童為宰相子。”受訖即寤。迨曉,憩食於楚靈王廟,作詩志於壁。是夕,夫人亦有祥兆而因娠焉。後果生一子,即慶之是也。器格清粹,天與文性,未十歲,公已貴,蔭為奉禮郎。恥門調止稱進士,或號棲神子,惟談紫府丹臺間事。有《古木》詩:“不逢星漢使,誰識是靈槎。”祥符壬子歲,謂所親曰:“上元夫人命我為玉童,衹是吾父未受相印,受則吾去矣。”不數日,公正拜,慶之已疾。公憶丙申之夢,默不敢言。不逾月,慶之卒,年十七。真宗聞其纔,矜恤特甚,命尚宮就宅加賵襚,詔賜進士及第,焚誥於室。
  
  徐騎省鉉在江南日,著書已多,亂離散失,十不收一二,傳者止文集二十捲。方成童,鉉於水濱,忽一狂道士醉叱之,曰:“吾戒汝衹在金魚廟,何得竊走至此1以杖將怒擊。父母亟援之,仍回目怒視曰:“金魚將遷廟於邠,他日撻於廟亦未晚。”因不見。後果謫官於邠,遂薨,無子。
  
  石守道介,康定中主盟上庠,酷憤時文之弊,力振古道。時庠序號為全盛之際,仁宗孟夏鑾輿有玉津鈸麥之幸,道由上庠。守道前數日於首善堂出題曰《諸生請皇帝幸國學賦》,糊名定優劣。中有一賦雲:“今國傢始建十親之宅,新封八大之王。”蓋是年造十王宮,封八大王元儼為荊王之事也。守道晨興鳴鼓於堂,集諸王謂之曰:“此輩鼓篋遊上庠,提筆場屋,稍或出落,尚騰謗有司。悲哉!吾道之衰也。如此是物宜遽去,不爾,則鼓其姓名,撻以懲其謬。”時引退者數十人。
  
  高副樞若訥一旦召姚嗣宗晨膳,忽一客老郎官者至,遂自舉新詩喋喋不已。日既高,賓主盡餒,無由其去。姚亦關中詩豪,辨謔無羈,潛計之,此老非玩不起。果又舉《甘露寺閣》詩云:“下觀揚子斜,姚應聲曰:“宜對‘卑末狗兒肥’。”雖慍不已,又舉《秋日峽中感懷》曰:“猿啼旅思凄”,姚應曰:“好對‘犬吠王三嫂’。”老客振色曰:“是何下輩?餘場屋馳聲二十年。”姚對曰:“未曾撥斷一條弦。”因奮然而去。高大喜,因得就匕。
  
  一歲,潭州試僧童經,一試官舉經頭一句曰:“三千大千時𠔌山”,一閩童接誦輟不通,因操南音上請曰:“上覆試官:不知下頭有世界耶,沒世界耶?”群官大笑。
  
  安鴻漸有滑稽清纔,而復內懼。婦翁死,哭於柩。其孺人素性嚴,呼入繐幕中詬之曰:“汝哭何因無淚?”漸曰:“以帕拭幹。”妻嚴戒曰:“來日早臨,去聲。定須見淚。”漸曰:“唯。”計既窘,來日以寬巾濕紙置於額,大叩其顙而慟。慟罷,其妻又呼入窺之。妻驚曰:“淚出於眼,何故額流?”漸對曰:“僕但聞自古雲‘水出高原’。”鴻漸《秋賦》警句曰:“陳王閣上,生幾點之青苔;謝客門前,染一溪之寒水。”有纔雅,以涼德盡掩之,然不聞有遺行。
  
  魏侍郎瓘初知廣州,忽子城一角頽墊,得一古磚,磚面範四大字雲“委於鬼工”,蓋合而成“魏”也。感其事,大築子城。纔罷,詔還,除仲待製簡代之。未幾,儂智高寇廣,其外城一擊而摧,獨子城堅完,民逃於中,獲生者甚衆。賊退,帥謫筠州。朝廷以公有前知之備,加諫議,再知廣二年。召還,公以築城之效,自論久不報,有感懷詩曰:“羸羸霜發一衰翁,蹤跡年來類斷篷。萬裏遠歸雙闕下,一身閑在衆人中。螭頭賜對恩雖厚,雉堞論功事已空。淮上有山歸未得,獨揮清涕灑春風。”文潞公采詩進呈,加竜圖,尹京。魏詩精處,《五羊書事》曰:“誰言嶺外無霜雪,何事秋來亦滿頭”之句。
  
  鄭內翰毅夫公知荊南,一日,虎入市嚙數人,郡大駭,競修浮圖法禳之。鄭公諭士民曰:“惟城隍廟在子城東北,實閭井係焉,荒頽久不葺,汝曹盍以齋金修之。”獨一豪陳務成者前對曰:“某願獨葺,不須齋金也。”因修之,換一巨梁,背鑿一竅,闞一版於竅中,字在其下,宛若新墨,雲“惟大周廣順二年,歲次壬子五月某日建”。其傍大題四字,曰“遇陳則修”。陳氏以緹巾襲之獻於府。鄭公奇之,特為刊其事於新梁之脅,其末雲:“噫!此能以物之極理推而至於斯乎?寧得先知之神乎?可疑者,何古人獨能而今人不能?治平丁未歲十月,安陸鄭獬於荊南畫堂記之。”後,今大參元公鎮荊,文瑩因道其事,願以其文刻於廟,求公一後序,以必信於世,公欣然之。未幾,以翰林召歸為學士,逮參大政,茲事因寢,尚鬱於心。
  
  皇祐中,楊待製安國邇英閣講《周易》,至“節卦”有“慎言語,節飲食”之句。楊以語樸,仁宗反問賈魏公曰:“慎何言語?節何飲食?”魏公從容進其說曰:“在君子言之,則出口之言皆慎,入口之食皆節;在王者言之,則命令為言語,燕樂為飲食。君天下者當慎命令,節燕樂。”上大喜。後講《論語》,當經者乃東北一明經臣,講至“自行束修以上”之文,忽進數談,殆近乎攫,曰:“至於聖師誨人尚得少物,況餘人乎?”侍筵群公驚愧汗浹。明日,傳宣經筵臣僚各賜十縑。諸公皆恥之,方議共納,時宋莒公庠留身,奏:“臣聞某人經筵進鄙猥之說,自當深譴,反以錫賜,誠謂非宜。然餘臣皆已行之,命拜賜可也。若臣弟祁,以臣在政府,於義非便,今謹獨納。”上笑曰:“若卿弟獨納,不獨妨諸臣,亦貽某人之羞。但傳朕意受之。”
  
  祥符四年,駕幸汾陰,起偃師,駐蹕永安。天文院測驗渾儀杜貽範奏:“卯時二刻,日有赤黃輝氣,變為黃珥,又變紫氣。巳時後,輝氣復生。”
  
  祥符四年正月,天書至鄭州,有鶴一隻西來,兩衹南來,盤旋久之不見。是日午時,車駕至行宮,復有鶴三衹飛於行宮之上。
  
  寇忠愍罷相,移鎮長安,悰恍牢落,有戀闕之興,無階而入。忽天書降於乾祐縣,指使朱能傳意密諭之,俾公保明入奏,欲取信於天下。公損節遂成其事,物議已譏之。未幾,果自秦川再召入相。將行,有門生者忘其名請獨見,公召之,其生曰:“某愚賤,有三策輒瀆鈞重。”公曰:“試陳之。”生曰:“第一,莫若至河陽稱疾免覲,求外補以遠害。第二,陛覲日,便以乾祐之事露誠奏之,可少救平生公直之名。第三,不過入中書為宰相爾。”公不悅,揖起之。後詩人魏野以詩送行,中有“好去上天辭將相,歸來平地作神仙”之句,蓋亦警之為赤鬆之遊。竟不悟,至有海康之往。
  
  汝州葉縣大井涸,忽得一石,上刻四句云:“葉邑之陰,汝潁之東。茲有國寶,永藏其中。”葉人大惑,謂之“神石”,置於縣祠中,享禱日盛。貪夫至有瀎井掘田,願求國寶者,纍歲未已。忽一客因遊仙島觀北極殿,有一礎為柱所壓,柱棱外鎸四句猶可見,曰“賦世永算,享國巨庸,子賢而嗣,命考而終”。其客徐以廟中神石之句合之,其韻頗協,量之,復長短無差。白邑宰,取其礎觀,乃唐開成中一中郎將墓志爾,安礎時欲取其方,因裁去,餘石棄井中,後得之。遂解惑焉。
  
  呂申公纍乞致仕,仁宗眷倚之重,久之不允。他日,復叩於便坐,上度其志不可奪,因詢之曰:“卿果退,當何人可代?”申公曰:“知臣莫若君,陛下當自擇。”仁宗堅之,申公遂引陳文惠堯佐,曰:“陛下欲用英俊經綸之臣,則臣所不知。必欲圖任老成,鎮靜百度,周知天下之良苦,無如陳某者。”仁宗深然之,遂大拜。後文惠公極懷薦引之德,無以形其意,因撰《燕詞》一闋,攜觴相館,使人歌之曰:“二社良辰,千秋庭院,翩翩又見新來燕。鳳凰巢穩許為鄰,瀟湘煙暝來何晚。亂入紅樓,低飛緑岸,畫梁時拂歌塵散。為誰歸去為誰來,主人恩重朱簾捲。”申公聽歌,醉笑曰:“自恨捲簾人已老。”文惠應曰:“莫愁調鼎事無功。”老於岩廊,醖藉不減。頃為浙漕,有《吳江》詩:“平波渺渺煙蒼蒼,菰蒲纔熟楊柳黃。扁舟係岸不忍去,秋風斜入鱸魚鄉。”又《湖州碧瀾堂》詩:“苕溪清淺霅溪斜,碧玉光寒照萬傢。誰嚮月明終夜聽,洞庭漁笛隔蘆花。”
  
  餘頃與凌叔華郎中景陽登襄陽東津寺閣。凌,博雅君子也,蔡君謨、吳春卿皆昔師之,素稱翰墨之妙。時寺閣有舊題二十九字在壁者,字可三寸餘,其體類顔而逸,勢格清美,無一點俗氣。其語數句,又簡而有法,雲:“楊孜,襄陽人。少以詞學名於時,惜哉不歸!今死矣,遺其親於尺土之下。悲夫1止吾二人者徘徊玩之,不忍去。恨不知寫者為誰,又不知所題之事。後詰之於襄人,乃楊庶幾學士,死數載,棄雙親之殯在香嚴界佛捨中已廿年。
  
  鄭毅夫公入翰林為學士。後數月,今左揆王相國繼入。其玉堂故事:以先入者班列居上。鄭公奏曰:“臣德業學術及天下士論,皆在王某之下,今班列翻居其上。臣所不遑,欲乞在下。”主上面諭之,揆相固辭曰:“豈可徇鄭某謙抑,而變祖宗典故耶?”又數日,鄭公乞罷禁林以避之,主上特傳聖語:“王某班列在鄭某之上,不得為永例。”後揆相為鄭父紓志其墓,語筆優重,至輓詞有“欲知陰德事,看取玉堂人”之句,佳其謙也。
  
  潘佑事江南,既獲用,恃恩亂政,譖不附己者,頗為時患。以後主好古重農,因請稍復井田之法,深抑兼併,民間舊買之産使即還之,奪田者紛紛於州縣。又按《周禮》造民籍,曠土皆使樹桑,民間舟車、碓磑、箱篋、鐶釧之物悉籍之。符命旁午,急於星火,吏胥為姦,百姓大撓,幾聚而為亂。後主寤,急命罷之。佑有文而容陋,其妻右僕射嚴續之女,有絶態。一日晨妝,佑潛窺於鑒臺,其面落鑒中,妻怖遽倒,佑怒其惡己,因棄之。佑方丱,未入學,已能文,命筆題於壁曰:“朝遊蒼海東,暮歸何太速。衹因騎折玉竜腰,謫嚮人間三十六。”果當其歲誅之。
  
  詩人鮑郎中當,知睦州日,嘗言桐廬縣一民兼併刻剝,閭裏怨之,盡詛曰:“死則必為牛。”一旦死,果鄰村産一白牛,腹旁分明題其鄉社、名姓。牛主潛報兼併之子,亟往窺之,既果然,亦悲恨無計。又恐其事之暴,欲以價求之。其民須得百千方售,其孤亦如數贈之。既得之,遂豢於傢。未幾,一針筆者持金十千首於郡曰:“某民令我刺入聲。字於白牛腹下,約得金均分,今實不均,故首之。”吏鞠刺時之事。曰:“以快刀剃去氄毛,以針墨刺字,毛起,則宛如天生。”鮑深嫉之,黥二姦,竄於島。
  
  慶歷中,一日,丞相將出中書,候午漏未上,因從容聚廳閑話,評及本朝文武之傢箕裘嗣續閥閱之盛。諸公屈指,若文臣惟韓大參億之傢,武臣惟夏宣徽守贇之傢。堂吏馳白韓、夏二宅,以為美報。
  
  衝晦處士李退夫者,事矯怪,攜一子遊京師,居北郊別墅,帶經灌園,持古風外飾。一日,老圃請撒園荽,即《博物志》張騫西域所得鬍荽是也。俗傳撒此物,須主人口誦猥語播之則茂。退夫者固矜純節,執菜子於手撒之,但低聲密誦曰“夫婦之道,人倫之性”雲雲,不絶於口。夫何客至,不能訖事,戒其子使畢之。其子尤矯於父,執餘子咒之曰:“大人已曾上聞。”皇祐中,館閣以為雅戲,凡或談話清淡,則曰“宜撒園荽一巡”。
  
  馮大參當世公始求薦於武昌,會小宗者庸謬寡鑒,堅欲黜落,又欲置於末綴。時鄂倅南宮誠監試,當拆封定捲,大不平,奮臂力主之,須俾魁送。小宗者理沮,不免以公冠於鄉版,果取大魁,釋褐除荊南倅。南宮遷潭倅,公以詩寄謝曰:“嘗思鵬海隔飛翻,曾得天風送羽翰。恩比丘山何以戴?心同金石欲移難。經年空嘆音題絶,千裏長思道義歡。每嚮江陵訪遺治,邑人猶指縣題看。”箋雲:“江陵縣額,即君臨治時親墨也。”
  
  楊文公由禁林為汝守,張尚書詠移書云:“張老子今年七十矣,氣血衰劣,湎然沉昏,入靜自守,以真排邪。忽睹來緘,不審大年官若是,而守若是。又思大年氣薄多病,應遂移疾之請。盛年辭榮,是名高格。若智不及氣屑屑罹禍者,自古何限?大年素養道氣,宜終窶掃地,莫緻潤屋,得君得時,無害生民。大年知張老子乎?老子心無藴畜,絶情絶思,顧身世若脫屣,豈能念他人乎?大年自持。不宣。詠白。”其語直氣勁,如乖崖之在目。幹寶《晉書》稱王獻之嘗雲“吾於文章書札識人之形貌情性”,真所謂也。
  
  崔公誼者,鄧州德學生也,纍舉不第。後竟因舅氏賈魏公蔭,補莫州任丘簿。熙寧初,河北地震未已,而公誼秩滿,挈傢已南行數程。一夕,宿孤村馬鋪中,風電陰黑,夜半急叩門呼曰:“崔主簿在否?”送還僕曰:“在。”又呼曰:“莫州有書。”崔聞之,方披皮遽起,未開門,先問:“何人書?”曰:“無書,衹教傳語崔主簿:君合係地動壓殺人數,輒敢擅逃過河。已收魂岱嶽,到傢速來。”迨開門,寂無所睹。其妻乃陳少卿宗儒之女,陳卿時知壽州。崔度其必死,遂兼程送妻孥至壽陽,次日遂卒。
  
  寶元己卯歲,予遊泗州昭信縣,時大竜鬍公中復初筮尉此邑,因獲謁之。一日往訪,其廳已摧,延別齋會話,且述棟撓之由雲:“此廳不知其幾千百年,凡直更者無一夕不在其下。今日五鼓忽摧,僕大驚,已謂更人必齏粉矣,急開堂扉呼之,五吏俱聲喏。僕怪問曰:‘汝輩夜來何處打更?’更夫對曰:‘某等皆見甲士數人,仗戈叱起,令速移東廊,稍緩則死。時驚怖顛僕疾走而去,未及廊,其廳已摧。’”公因謂予曰:“臺隸,賤人也,動靜尚有物衛之,況崇高聰明乎?”予後還余杭,猶憶公以詩送行,有“談經飛辨伏簪紳,杯渡西來訪故人”之句。
  
  太宗善望氣。一歲春晚,幸金明,回蹕至州北合歡拱聖營,雨大下。時有司供擬無雨仗,因駐蹕轅門以避之,謂左右曰:“此營他日當出節度使二人。”蓋二夏昆仲守恩、守贇在營方丱,後侍真廟於藩邸,當竜飛,二公俱崇高。後守恩節為度使,守贇知樞密院事,終於宣徽南、北院使。
  
  鬍大監旦喪明歲久,忽襄陽奏入,鬍某欲詣闕乞見。真宗許之。既到闕,王沂公曾在中書,謂諸公曰:“此老利吻。若獲對,必妄訐時政。”因先奏曰:“鬍某瞽廢日久,廷陛蹈舞失容,恐取笑於仗衛。乞令送中書問求見之因。”真宗令中人閣門傳宣,送旦於中書,或有陳敘,具封章奏上。鬍知必廟堂術也。至堂方及席,沂公與諸相具諸生之禮,列拜於前,旦但長揖。方坐,沂公問丈曰:“近目疾增損如何?”鬍曰:“近亦稍減,見相公、參政衹可三二分來人。”其涼德率此。再問所來之事,堅乞引對。中人再傳聖語,既無計,但言襄陽元書乞賜一見。諸相曰:“此必不可得。”急具札子奏,批下,奉聖旨依奏,乞見宜不允。
  
  尹師魯為渭帥,與劉滬、董士廉輩議水邏城事。既矛盾,朝旨召尹至闕,送中書,給紙札供析。昭文呂申公因聚廳啜茶,令堂吏置一甌投尹曰:“傳語竜圖,不欲攀請,衹令送茶去。”時集相幸師魯之議將屈,笑謂諸公曰:“尹竜圖莫道建茶磨去磨來,漿水亦咽不下。”師魯之幄去政堂切近,聞之,擲筆於案,厲聲曰:“是何委巷猥語,輒入廟堂?真治世之不幸也1集相愧而銜之。後緻身於禍辱,根於此也。
  
  範文正公鎮青社,會河朔艱食,青之輿賦移博州置納。青民大患輦置之苦,而河朔斛價不甚翔踴。公止戒民本州納,價每鬥三鍰,給抄與之,俾簽幕者輓金往幹,曰:“博守席君夷亮,餘嘗薦論,又足下之婦翁也。攜書就彼,坐倉以倍價招之,事必可集。賫巨榜數十道,介其境則張之。設郡中不肯假廩,寄僧捨可也。”簽稟教行焉,至則皆如公料。村斛時為厚價所誘,貿者山積,不五日遂足。而博斛亦衍,斛金尚餘數千緡,隨等差給還。青民因立像祠焉。
  
  舒州祖山因芟薙蘿蔓得一詩,刻在峭壁,乃杜牧之《金陵懷古》也。曰:“《玉樹》歌沉王氣終,景陽兵合曙樓空。梧楸遠近千傢塚,禾黍高低六代宮。石燕拂雲晴亦雨,江豚翻浪夜還風。英雄一去豪華盡,唯有江山似洛中。”遍閱集中無之,必牧之之作也。又《薛許昌集》中見之。
  
  王冀公欽若鄉薦赴闕,張僕射齊賢時為江南漕,以書薦謁錢希白公易,時以纔名,方獨步館閣。適會延一術士以考休咎,不容通謁。冀公局促門下,因厲聲詬閽人。術者遙聞之,謂錢曰:“不知何人耶?若聲形相稱,世無此貴者,但恐形不副貌耳。願邀之,使某獲見。”希白召之。冀公單微遠人,神骨疏瘦,復贅於頸,而舉止山野。希白蔑視之。術者悚然,側目瞻視。冀公起,術者稽顙興嘆曰:“人中之貴有此十全者1錢戲曰:“中堂內便有此等宰相乎?”術人正色曰:“公何言歟!且宰相何時而無,此君不作則已,若作之,則天下康富,而君臣相得,至死有慶而無吊。不完者,但無子爾。”錢戲曰:“他日將陶鑄吾輩乎?”術者曰:“恐不在他日,即日可待。願公毋忽。”後希白方為翰林學士,冀公已真拜。
  
  唐質肅公介一日自政府歸,語諸子曰:“吾備位政府,知無不言,桃李固未嘗為汝輩栽培,而荊棘則甚多矣。然汝等窮達莫不有命,惟自勉而已。”
  
  劉孝叔吏部公述深味道腴,東吳端清之士也。方強仕之際,已恬於退。撰一闋以見志,曰:“挂冠歸去舊煙蘿,閑身健,養天和。功名富貴非由我,莫貪他,這岐路,足風波。水晶宮裏傢山好,物外勝遊多。晴溪短棹時時醉,唱裏棱羅,天公奈我何?”後將引年,方得請為三茅宮僚,始有“養天和”之漸,夫何已先朝露,歌此闋幾三十年。信乎!一林泉與軒冕難為必期。
  
  宋九釋詩惟惠崇師絶出,嘗有“河分崗勢斷,春入燒痕青”之句,傳誦都下,籍籍喧著。餘緇遂寂寥無聞,因忌之,乃厚誣其盜。閩僧文兆以詩嘲之,曰:“河分崗勢司空曙,春入燒痕劉長卿。不是師兄偷古句,古人詩句犯師兄。”
  
  寇萊公一日延詩僧惠崇於池亭,探閹分題,丞相得《池上柳》“青”字韻,崇得《池上鷺》“明”字韻。崇默繞池徑,馳心於杳冥以搜之,自午及晡,忽以二指點空微笑曰:“已得之,已得之。此篇功在‘明’字,凡五押之俱不倒,方今得之。”丞相曰:“試請口舉。”崇曰:“照水千尋迥,棲煙一點明。”公笑曰:“吾之柳,功在‘青’字,已四押之,終未愜,不若且罷。”崇詩全篇曰:“雨絶方塘溢,遲徊不復驚。曝翎沙日暖,引步島風清。”及斷句云:“主人池上鳳,見爾憶蓬瀛。”
  
  範文正公謫睦州,過嚴陵祠下,會吳俗歲祀,裏巫迎神,但歌《滿江紅》,有“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之句。公曰:“吾不善音律,撰一絶送神。”曰:“漢包六合網英豪,一個冥鴻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雲臺爭似釣臺高。”吳俗至今歌之。
  
  太祖皇帝將展外城,幸朱雀門,親自規畫,獨趙韓王普時從幸。上指門額問普曰:“何不衹書‘朱雀門’,須著‘之’字安用?”普對曰:“語助。”太祖大笑曰:“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一歲,潭州一巨賈私藏蚌胎,為關吏所搜,盡籍之,皆南海明珠也。在仕無不垂涎而愛之,太守而下輕其估,悉自售焉。唐質肅公介時以言事謫潭倅,分珠獄發,奏方入,仁宗預料謂近侍曰:“唐介必不肯買。”案具奏核,上覽之,果然。真所謂“知臣莫若君”也。
  
  開平元年,梁太祖即位,封錢武肅鏐為吳越王。時有諷錢拒其命者,錢笑曰:“吾豈失為一孫仲謀耶?”拜受之。改其鄉臨安縣為臨安衣錦軍。是年省塋壟,延故老,旌鉞鼓吹振耀山𠔌。自昔遊釣之所,盡蒙以錦綉,或樹石至有封官爵者。舊貿????肩擔,亦裁錦韜之。一鄰媼九十餘,攜壺漿角黍迎於道。鏐下車亟拜,媼撫其背,猶以小字呼之,曰:“錢婆留,喜汝長成。”蓋初生時光怪滿室,父懼,將沉於丫溪,此媼酷留之,遂字焉。為牛酒大陳鄉飲,別張蜀錦為廣幄,以飲鄉婦。凡男女八十已上金樽,百歲已上玉樽。時黃發飲玉者尚不減十餘人。鏐起,執爵於席,自唱《還鄉歌》以娛嬪曰:“三節還鄉兮挂錦衣,吳越一王駟馬歸。臨安道上列旌旗,碧天明明兮愛日輝。父老遠近來相隨,傢山鄉眷兮會時稀,鬥牛光起兮天無欺。”止。時父老雖聞歌進酒,都不之曉,武肅覺其歡意不甚浹洽。再酌酒,高揭吳喉唱山歌以見意,詞曰:“你輩見儂底歡喜,吳人謂“儂”為“我”。別是一般滋味子,呼“味”為“寐”。永在我儂心子裏。”止。歌闋,合聲賡贊,叫笑振席,歡感閭裏。今山民尚有能歌者。
  
  余杭能萬卷者,浮圖之真儒,介然持古人風節。有奧學,著《典類》一百廿捲。天禧中,秘館購書,王冀公欽若特請附焉。冀公尤所禮重。其居延慶寺,在大慈塢,時儒皆抱經授業。師居嘗喜閱《唐韻》,諸生長竊笑。一日出題於法堂,曰“楓為虎賦”,其韻曰“脂、入、於、地,千、歲、成、虎”。諸生皆不諭,固請之,不說。凡月餘,檢經、史殆百傢會最小說,俱無見者,閣筆以聽教。師曰:“聞諸君笑老僧酷嗜《唐韻》,茲事止在‘東’字韻第二版,請詳閱。”諸生檢之,果見“楓”字註中雲:“黃帝殺蚩尤,棄其桎梏,變為楓木,脂入地千年,化為虎魄。”後諸生始敬此書。又有雲鬆液入地為虎魄者。唐李嶠《詠魄詩》有“曾為老伏苓,本是寒鬆液。蚊蚋落其中,千年猶可覿”之句,未知孰是。餘頃見虎魄中蚊蚋數枚,凝結在內,信嶠詩不誣。
  
  江南李後主煜性寬恕,威令不素著,神骨秀異,駢齒,一目有重瞳,篤信佛法。殆國勢危削,自嘆曰:“天下無周公、仲尼,君道不可行。”但著《雜說》百篇以見志。十一月,獵於青竜山,一牝狙觸網於𠔌,見主兩淚,稽顙搏膺,屢指其腹。主大怪,戒虞人保以守之。是夕,果誕二子。因感之,還幸大理寺,親錄囚係,多所原貸。一大辟婦,以孕在獄,産期滿則伏誅,未幾亦誕二子。煜感牝狙之事,止流於遠,吏議短之。
  
  退傅張鄧公士遜,晚春乘安輿出南薫,繚繞都城,遊金明。抵暮,指宜秋而入,閽兵捧門牌請官位,退傅止書一闋於牌,雲:“閑遊靈沼送春回,關吏何須苦見猜。八十衰翁無品秩,昔曾三到鳳池來。”
  
  江南鐘輻者,金陵之才生,恃少年有文,氣豪體傲。一老僧相之曰:“先輩壽則有矣,若及第,則傢亡。記之1生大悖曰:“吾方掇高第以起傢,何亡之有?”時樊若水女纔質雙盛,愛輻之才而妻之。始燕爾,科詔遂下。時後周都洛,輻入洛應書,果中選於甲科第二。方得意,狂放不還,攜一女僕曰青箱,所在疏縱。過華州之蒲城,其宰仍故人,亦醖藉之士,延留久之。一夕盛暑,追涼於縣樓,痛飲而寢,青箱侍之。是夕,夢其妻出一詩為示,怨責頗深,詩曰:“楚水平如練,雙雙白鳥飛。金陵幾多地,一去不言歸。”夢中懷愧,亦戲答一詩,曰:“還吳東下過蒲城,樓上清風酒半醒。想得到傢春已暮,海棠千樹欲凋零。”既寤,頗厭之,因理裝漸歸。將至采石渡,青箱心疼,數刻暴卒。生感悼無奈,匆匆槁葬於一新墳之側,急圖到傢。至則門巷空闃,榛荊封蔀,妻亦亡已數月。訪親鄰,樊亡之夜,乃夢於縣樓之夕也。後數日,親友具舟攜輻緻奠於葬所,即青箱槁葬之側新墳,乃是不植他木,惟海棠數枝,方葉凋萼謝,正合詩中之句。因拊膺長慟曰:“信乎!浮圖師‘及第傢亡’之告。”因竟不仕,隱鐘山,著書守道,壽八十餘。江南諸書及小說皆無,惟《潘祐集》中有《樊氏墓志》,事與此稍同。
  
  錢思公鎮洛,所闢僚屬盡一時俊彥。時河南以陪都之要,驛捨常闕。公大創一館,榜曰“臨轅”。既成,命謝希深、尹師魯、歐陽公三人者各撰一記,曰:“奉諸君三日期,後日攀請水榭小飲,希示及。”三子相掎角以成其文,文就,出之相較。希深之文僅五百字,歐公之文五百餘字,獨師魯止用三百八十餘字而成之,語簡事備,復典重有法。歐、謝二公縮袖曰:“止以師魯之作納丞相可也,吾二人者當匿之。”丞相果召,獨師魯獻文,二公辭以他事。思公曰:“何見忽之深,已礱三石奉候。”不得已俱納之。然歐公終未伏在師魯之下,獨載酒往之,通夕講摩。師魯曰:“大抵文字所忌者,格弱字冗。諸君文格誠高,然少未至者,格弱字冗爾。”永叔奮然持此說別作一記,更減師魯文廿字而成之,尤完粹有法。師魯謂人曰:“歐九真一日千裏也。”思公兼將相之位,帥洛,止以賓友遇三子。創道服、筇杖各三,每府園文會,丞相則壽巾紫褐,三人者羽氅攜筇而從之。
  
  太宗喜弈棋,諫臣有乞編竄棋待詔賈玄於南州者。且言玄每進新圖妙勢,悅惑明主,而萬機聽斷,大致壅遏,復恐坐馳睿襟,神氣鬱滯。上謂言者曰:“朕非不知,聊避六宮之惑耳。卿等不須上言。”
  
  真宗嘗以御制《釋典文字法音集》三十捲,天禧中詔學僧廿一人於傳法院箋註,楊大年充提舉註釋院事。製中有“六種震動”之語,一僧探而箋之,暗碎繁駁將三百字,大年都抹去,自下二句止八字,曰:“地體本靜,動必有變。”其簡當若此。
  
  杜祁公以宮師致仕於南都。時新榜一巍峨者出倅巨藩,道由應天。太師王資政舉正以其少年高科,方得意於時,盡假以牙兵、寶轡、旌鉞導從,呵擁特盛。祁公遇於通衢,無他路可避,乘款段,裘帽暗弊。二老卒斂馬側立於傍,舉袖障面。新貴人頗恚其立馬而避,問從者曰:“誰乎?”對曰:“太師相公。”
  
  真宗欲擇臣僚中善弓矢、美儀彩,伴虜使射弓,時雙備者惟陳康肅公堯咨可焉,陳方以詞職進用。時以晏元獻為翰林學士、太子左庶子,事無巨細皆咨訪之。上謂晏曰:“陳某若肯換武,當授與節鉞,卿可諭之。”時康肅母燕國馮太夫人尚在,門範嚴毅。陳曰:“當白老母,不敢自輒。”既白之,燕國命杖撻之,曰:“汝策名第一,父子以文章立朝為名臣。汝欲叨竊厚祿,貽羞於閥閱,忍乎?”因而無報。真宗遣小璫以方寸小紙細書問晏曰:“主皮之議如何?”小璫誤送中書,大臣慌然不諭。次日稟奏,真宗不免笑而就之:“朕為不曉此一句經義,因問卿等。”止黜其璫於前省,亦不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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