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诸子杂家>> 瀋括 Shen Kuo   中國 China   北宋   (1031年1095年)
夢溪筆談
  在中國歷史上難以勝計的筆記小說中,知名度最高,影響最巨,傳播最廣者,無過於《夢溪筆談》一書了。本書乃集作者瀋括一生學識和見聞之精萃而撰成,因成書於夢溪園,故名《夢溪筆談》。
  
  瀋括(1031-1095),字存中,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嘉祐(1056-1063年)進士。神宗朝參予王安石變法,嘗出使契丹,力爭河東黃嵬山地。瀋括於文學、藝術、歷史、考古、軍事、天文、方志、律歷、醫藥、卜算均有研究,且多貢獻,為我國及世界少有之通纔。晚年居潤州,築夢溪園(今江蘇鎮江東郊),以平生聞見,著《夢溪筆談》。著述甚豐,今存者除《夢溪筆談》外,尚有《蘇瀋良方》和捲帙不全之《長興集》。《宋史·瀋遘傳》附《瀋括傳》,《宋史新編》、《東都事略》、《京口耆舊傳》亦有傳。張蔭麟有《瀋括編年事輯》。
  
  《夢溪筆談》分故事、辨證、樂律、象數、人事、官政、權智、藝文、書畫、技藝、器用、神奇、異事、謬誤、譏謔、雜志、藥議十七門,共二十六捲,又有《補筆談》一捲,《續筆談》一捲。《郡齋讀書志》、《宋史·藝文志》著錄於子部小說傢類,《直齋書錄解題》、《遂初堂書目》著錄於子類小說傢類。《四庫全書》收於子部雜傢類。
  
  瀋括長於自然科學,《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其“在北宋,學問最為博治。於當代掌故,及天文、算法、鐘律,尤所究心。”瀋括論詩亦重在求實、“造微”,以為詩之狀物、寫景、敘事,均宜確切。如評《長恨歌》,稱峨嵋與唐玄宗幸蜀“全無交涉”。詩中不當言“峨嵋山下少人行”;《蚊詩》雲:“十幅紅綃圍夜玉”,然“十幅紅綃為帳,方不及四五尺,不知如何伸腳?”二詩均失其實。鸛雀樓,唐人留詩者甚多,唯李益、王之渙、暢諸所詠為佳,蓋三詩皆“能狀其景”。又稱詩須“動中有靜,靜中有動”,方稱工到。如王安石集句詩“風定花猶落,鳥鳴山更幽”一聯,上句靜中有動,下句動中有靜,遂成名句。論詩又主含蓄,稱“景意縱全”,而“一讀便盡,更無可諷味”。作詩欲求實,“造微”而可“諷味”,即應“旬鍛月煉”,“埏蹂極工”;而讀詩亦須通達,窮詰詞義,是書即詳考“郭索”,“鈎輈”、“烏鬼”等語,其言多可從。瀋括精於音律,論詩、麯關係亦較切當。
  
  瀋括論詩間有求實太過之病,如稱杜甫《古柏行》“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一聯,狀古柏“徑七尺,無乃太細長乎”?持論甚陋,常為後人非議,如王楙《野客叢書》即譏其“以九章算法”言詩,不諳杜詩僅“言其極高爾”。
  
  本書轉載自網絡,未進行重校,衹更正了個別明顯錯誤。非詩話部分亦全部保留,以窺本書全貌。《筆談》部分轉自文化共享網,《序》及《補筆談》、《續筆談》部分轉自獵書人網。全書詩話部分不多,故摘錄部分集中列示,小標題為摘者所加,非書中原有。
夢溪筆談詩話摘錄
  一、詞麯聲意相諧
  
  古詩皆詠之,然後以聲依詠以成麯,謂之協律。其志安和,則以安和之聲詠之;其志怨思,則以怨思之聲詠之。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則詩與志、聲與麯,莫不安且樂;亂世之音怨以怒,則詩與志、聲與麯,莫不怨且怒。此所以審音而知政也。詩之外又有和聲,則所謂麯也。古樂府皆有聲有詞,連屬書之。如曰賀賀賀、何何何之類,皆和聲也。今管弦之中纏聲,亦其遺法也。唐人乃以詞填入麯中,不復用和聲。此格雖雲自王涯始,然貞元、元和之間,為之者已多,亦有在涯之前者。又小麯有“鹹陽沽酒寶釵空”之句,雲是李白所製,然李白集中有《清平樂》詞四首,獨欠是詩。而《花間集》所載“鹹陽沽灑寶釵空”,乃雲是張泌所為。莫知孰是也。今聲詞相從,唯裏巷歌謠及《陽關》,《搗練》之類,種類舊俗。然唐人填麯,多詠其麯名,所以哀樂與聲尚相諧會。今人則不復知有聲矣,哀聲而歌樂詞,樂聲而歌怨詞,故語雖切而不能感動人情,由聲與意不相諧故也。(捲五,下同)
  二、霓裳羽衣麯
  
  《霓裳羽衣麯》。劉禹錫詩云:“三鄉陌上望仙山,歸作《霓裳羽衣麯》。”又王建詩云:“聽風聽水作《霓裳》。”白樂天詩註云:“開元中,西涼府節度使楊敬述造。”鄭嵎《津陽門》詩註云:“葉法善嘗引上入月宮,聞仙樂。及上歸,但記其半,遂於笛中寫之。今西涼府都督楊敬述進《婆羅門麯》,與其聲調相符,遂以月中所聞為散序,用敬述所進為其腔,而名《霓裳羽衣麯》。”諸說各不同。今蒲中逍遙樓楣上有唐人橫書,類梵字,相傳是《霓裳》譜,字訓不通,莫知是非。或謂今燕部有《獻仙音麯》,乃其遺聲。然《霓裳》本謂之道調法麯,今《獻仙音》乃小石調耳,未知孰是。
  三、郭索鈎輈
  
  歐陽文忠常愛林逋詩“草泥行郭索,雲木叫鈎輈”之句。文忠以謂語新而屬對親切。“鈎輈”,鷓鴣聲也;李群玉詩云:“方穿詰麯崎嶇路,又聽鈎輈格磔聲”。“郭索”,蟹行貌也;揚雄《太玄》雲:“蟹之郭索,用心躁也。”(捲十四,下同)
  四、語反意全
  
  韓退之集中《羅池神碑銘》有:“春與猿吟兮,秋與鶴飛。”今驗石刻,乃“春與猿吟兮,秋鶴與飛。”古人多用此格。如《楚辭》:“吉日兮辰良”,又“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蓋欲相錯成文,則語勢矯健耳。杜子美詩:“紅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此亦語反而意全。韓退之《雪》詩:“舞鏡鸞窺沼,行天馬度橋。”亦效此體,然稍牽強,不若前人之語渾成也。
  五、唐人富貴詩
  
  唐人作富貴詩,多紀其奉養器服之盛,乃貧眼所驚耳。如貫休《富貴麯》雲:‘刻成箏柱雁相挨。”此下裏鬻彈者皆有之,何足道哉!又韋楚老《蚊詩》雲:“十幅紅綃圍夜玉。”十幅紅綃為帳,方不及四五尺,不知如何伸腳?此所謂不曾近富兒傢。
  六、作詩旬鍛月煉
  
  詩人以詩主人物,故雖小詩,莫不埏蹂極工而後已。所謂旬鍛月煉者,信非虛言。小說:崔護《題城南》詩,其始曰:“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後以其意未全,語未工,改第三句曰:“人面衹今何處在”,至今所傳此兩本,唯《本事詩》作“衹今何處在”。唐人工詩,大率都如此,雖有兩“今”宇,不恤也,取語意為主耳。後人以其有兩“今”字,衹多行前篇。
  七、一讀便盡無可諷味
  
  小律詩雖末技,工之不造微,不足以名傢,故唐人皆盡一生之業為之。至於字字皆煉,得之甚難,但患觀者滅裂,則不見其工,故不唯為之難,知音亦鮮。設有苦心得之者,未必為人所知。若字字皆是無瑕可指,語意亦掞麗,但細論無功,景意縱全,一讀便盡,更無可諷味。此類最易為人激賞,乃詩之《折楊》、《黃華》也。譬若三館楷書作字,不可謂不精不麗,求其佳處,到死無一筆,此病最難為醫也。
  八、靜中有動動中有靜
  
  古人詩有“風定花猶落”之句,以謂無人能對。王荊公以對“鳥鳴山更幽”。“鳥鳴山更幽”本宋王籍詩。元對“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上下句衹是一意;“風定花猶落,鳥鳴山更幽”,則上句乃靜中有動,下句動中有靜。荊公始為集句詩,多者至百韻,皆集合前人之句,語意對偶,往往親切過於本詩。後人稍稍有效而為之者。
  九、詩律
  
  古人文章,自應律度,未以音韻為主。自瀋約增崇韻學,其論文則曰:“欲使宮羽相變,低昂殊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自後浮切之語,體製漸多,如傍犯、蹉對、假對、雙聲、疊韻之類。詩又有正格、偏格、類例極多。故有三十四格、十九圖、四聲、八病之類。今略舉數事。如徐陵雲:“陪遊趿娑,騁纖腰於結風;長樂鴛鴦,奏新聲於度麯。”又云:“厭長樂之疏鐘,勞中宮之緩箭。”雖兩長樂,意義不同,不為重複,此類為傍犯。如《九歌》:“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當日蒸蕙餚,對奠桂酒,今倒用之,謂之蹉對。如“自朱邪之狼狽,緻赤子之流離。”不唯赤對朱、邪對子,兼狼狽、流離乃獸名對鳥名。又如“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當時物議朱雲小,後代聲名白日長”。以雞對楊,以朱雲對白日,如此之類,皆為假對。如“幾傢村草裏,吹唱隔江聞。”幾傢、村草,與吹唱、隔江,皆雙聲。如“月影侵簪冷,江光逼屐清。”侵簪、逼屐,皆疊韻。詩第二字側入,謂之正格,如“鳳歷軒轅紀,竜飛四十春”之類。第二字平入謂之偏格,如“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之類。唐名賢輩詩,多用正格。如杜甫律詩,用偏格者十無一二。(捲十五,下同)
  十、鸛雀樓詩
  
  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唐人留詩者甚多,唯李益、王之渙、暢諸三篇能狀其景。李益詩曰:“鸛雀樓西百尺墻,汀洲雲樹共茫茫。漢傢簫鼓隨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事去千年猶恨速,愁來一日即知長。風煙並在思歸處,遠目非春亦自傷。”王之渙詩曰:“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暢諸詩曰:“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總龜》前十五)
  十一、烏鬼乃鸕鶿
  
  士人劉剋博觀異書。杜甫詩有“傢傢養烏鬼,頓頓食黃魚”。世之說者皆謂夔、峽間至今有鬼戶,乃夷人也。其主謂之鬼主,然不聞有烏鬼之說。又鬼戶者,夷人所稱,又非人傢所養。剋乃按《夔州圖經》,稱峽中人謂鸕鶿為烏鬼。蜀人臨水居者,皆養鸕鶿,繩係其頸,使之捕魚,得魚則倒提出之,至今如此。予在蜀中,見人傢養鸕鶿使捕魚,信然,但不知謂之烏鬼耳。(捲十六)
  十二、養烏鬼疑為禳烏鬼
  
  杜甫詩有“傢傢養烏鬼,頓頓食黃魚”之句。近世註杜詩者,引《夔州圖經》稱:峽中人謂鸕鶿為烏鬼。蜀人臨水居者,皆養鸕鶿,繩係其頸,使之捕魚,得魚則倒提出之,至今如此。又嘗有近侍奉使過夔、峽,見居人相率十百為曹,設牲酒於田間,衆操兵杖,群噪而祭,謂之養鬼。言烏蠻戰殤,多與人為厲,每歲以此禳之。又疑此所謂養烏鬼者。(《續筆談》)
  十三、韓偓詩極清麗
  
  唐韓偓為詩極清麗,有手寫詩百餘篇,在其四世孫奕處。偓天復中避地泉州之南安縣,子孫遂傢焉。慶歷中,予過南安,見奕出其手集,字極淳勁可愛。後數年,奕詣闕獻之。以忠臣之後,得司士參軍,終於殿中丞。又予在京師見偓《送鞏光上人》詩,亦墨跡也,與此無異。(捲十七)
  十四、詩不可逾實
  
  司馬相如敘上林諸水曰:“丹水、紫淵、灞、滻、涇、渭,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灝溔潢漾,東註太湖。”李善註:“太湖,所謂震澤。”按,八水皆入大河,如何得東註震澤?又白樂天:《長恨歌》雲:“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保”峨嵋在嘉州,與幸蜀路全無交涉。杜甫《武侯廟柏》詩云:“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是徑七尺,無乃太細長乎?……此亦文章之病也。(捲二十三,下同)
  予退處林下,深居絶過從。思平日與客言者,時紀一事於筆,則若有所晤言,蕭然移日,所與談者,唯筆硯而已,謂之《筆談》。聖謨國政,及事近宮省,皆不敢私紀。至於係當日士大夫毀譽者,雖善亦不欲書,非止不言人惡而已。所錄唯山間木蔭,率意談噱,不係人之利害者;下至閭巷之言,靡所不有。亦有得於傳聞者,其間不能無缺謬。以之為言,則甚卑,以予為無意於言可也。
  
  
  
  捲一·故事一
  
  上親郊郊廟,册文皆曰“恭薦歲事”。先景靈宮,謂之“朝獻”;次太廟,謂之“朝饗”;末乃有事於南郊。予集《郊式》時,曾預討論,常疑其次序,若先為尊,則效不應在廟後;若後為尊,則景靈宮不應在太廟之先。求共所從來,蓋有所因。按唐故事,凡有事地上帝,則百神皆預遣使祭告,唯太清宮、太廟則皇帝親行。其册祝皆曰“取某月某日有事於某所,不敢不告。”宮、廟謂之“奏告”,餘皆謂之“祭告”。唯有事於南郊,方為“正祠”。至天寶九載,乃下詔曰:“‘告’者,上告下之詞。今後太清宮宜稱‘朝獻’,太廟稱‘朝饗’。”自此遂失“奏告”之名,册文皆為“正祠”。
  
  正衙法座,香木為之,加金飾,四足,墮角,其前小偃,織藤冒之。每車駕出幸,則使老內臣馬上抱之,曰“駕頭”。輦後麯蓋謂之“筤”。兩扇夾心,通謂之“扇筤”。皆綉,亦有銷金者,即古之華蓋也。
  
  唐翰林院在禁中,乃人主燕居之所,玉堂、承明、金鑾殿皆在其間。應供奉之人,自學士已下,工伎群官司隸籍其間者,皆稱翰林,如今之翰林醫官、翰林待詔之類是也。唯翰林茶酒司止稱“翰林司”,蓋相承闕文。唐製,自宰相而下,初命皆無宣召之禮,惟學士宣召。蓋學士院在禁中,非內臣宣召,無因得入,故院門別設復門,亦以其通禁庭也。又學士院北扉者,為其在浴堂之南,便於應召。今學士初拜,自東華門入,至左承天門下馬;待詔、院吏自左承天門雙引至閣門。此亦用唐故事也。唐宣召學士,自東門入者,彼時學士院在西掖,故自翰林院東門赴召,非若今之東華門也。至如輓鈴故事,亦緣其在禁中,雖學士院吏,亦止於玉堂門外,則其嚴密可知。如今學士院在外,與諸司無異,亦設鈴索,悉皆文具故事而已。
  
  學士院玉堂,太宗皇帝曾親幸。至今唯學士上日許正坐,他日皆不敢獨坐。故事:堂中設視草臺,每草製,則具衣冠據臺而坐。今不復如此,但存空臺而已。玉堂東承旨閣子窗格上有火然處。太宗嘗夜幸玉堂,蘇易簡為學士,已寢,遽起,無燭具衣冠,宮嬪自窗格引燭入照之。至今不欲更易,以為玉堂一盛事。
  
  東西頭供奉官,本唐從官之名。自永微以後,人主多居大明宮,別置從官,謂之“東頭供奉官”。西內具員不廢,則謂之“西頭供奉官”。
  
  唐製,兩省供奉官東西對立,謂之“蛾眉班”。國初,供奉班於百官前橫列。王溥罷相為東宮,一品班在供奉班之後,遂令供奉班依舊分立。慶歷賈安公為中丞,以東西班對拜為非禮,復令橫行。至今初敘班分立;百官班定,乃轉班橫行;參罷,復分立;百官班退,乃出。參用舊製也。
  
  衣冠故事,多無著令,但相承為例;如學士捨人躡履見丞相,往還用平狀,扣階乘馬之類,皆用故事也。近歲多用靴簡。章子厚為學士日,因事論列,今則遂為著令矣。
  
  中國衣冠,自北齊以來,乃全用鬍服。窄袖、緋緑短衣、長靿靴、有鞢躞帶,皆鬍服也。窄袖利於馳射,短衣、長靿皆便於涉草。鬍人樂茂草,常寢處其間,予使北時皆見之。雖王庭亦在深薦中。予至鬍庭日,新雨過,涉草,衣褲皆濡,唯鬍人都無所沾。帶衣所垂蹀躞,蓋欲佩帶弓劍、帉帨、算囊、刀礪之類。自後雖去蹀躞,而猶存其環,環所以銜蹀躞,如馬之鞧根,即今之帶銙也。天子必以十三環為節,唐武德貞觀時猶爾。開元之後,雖仍舊俗,而稍褒博矣。然帶鈎尚穿帶本為孔,本朝加順折,茂人文也。幞頭一謂之四腳,乃四帶也。二帶係腦後垂之,二帶反係頭上,令麯折附頂,故亦謂之“折上巾”。唐製,唯人主得用硬腳。晚唐方鎮擅命,始僭用硬腳。本朝幞頭有直腳、局腳、交、朝天、順風,凡五等。唯直腳貴賤通服之。又庶人所戴頭巾,唐人亦謂之“四腳”,蓋兩腳係腦後,兩腳係頷下,取其服勞不脫也。無事則反係於頂上。今人不復係頷下,兩帶遂為虛設。
  
  唐中書指揮事謂之“堂帖子”,曾見唐人堂帖,宰相簽押,格如今之堂劄子也。
  
  予及史館檢討時,議樞密院劄子問宣頭所起。餘按唐故事,中書捨人職堂語詔,皆寫四本:一本為底,一本為宣。此“宣”謂行出耳,未以名書也。晚唐樞密使自禁中受旨,出付中書,即謂之“宣”。中書承受,錄之於籍,謂之“宣底”。今史館中尚有故《宣底》二捲,如今之《聖語簿》也。梁朝初置崇仁院,專行密命。至後唐莊宗復樞密使,使郭崇韜、安重誨為之,始分領政事,不關由中書直行下者謂之“宣”,如中書之“敕”。小事則發頭子,擬堂貼也。至今樞密院用宣及頭子,本朝樞密院亦用劄子。但中書劄子,宰相押字在上,次相及參政以次嚮下;樞密院劄子,樞長押字在下,副貳以次嚮上:以此為別。頭子唯給驛馬之類用之。
  
  百官於中書見宰相,九卿而下,即省吏高聲唱一聲“屈”,則趨而入。宰相揖及進茶,皆抗聲贊喝,謂之“屈揖”。待製以上見,則言“請某官”,更不屈揖,臨退仍進湯,皆於席南橫設百官之位,升朝則坐,京官已下皆立。後殿引臣寮,則待製已上宣名拜舞;庶官但贊拜,不宣名,不舞蹈。中書略貴者,示與之抗也。上前則略微者,殺禮也。
  
  唐製,丞郎拜官,即籠門謝。今三司副使已上拜官,則拜舞於子階上;百官拜於階下,而不舞蹈。此亦籠門故事也。
  
  學士院第三廳學士閣子,當前有一巨槐,素號“槐廳”。舊傳居此閣者,多至入相。學士爭槐廳,至有抵徹前人行李而強據之者。餘為學士時,目觀此事。
  
  諫議班在知製誥上;若帶待製,則在知製誥下,從職也,戲語謂之“帶墜”。
  
  《集賢院記》:“開元故事,校書官許稱學士”。今三館職事,皆稱“學士”,用開元故事也。
  
  館閣新書淨本有誤書處,以雌黃塗之。嘗校改字之法:颳洗則傷紙,紙貼之又易脫,粉塗則字不沒,塗數遍方能漫滅。唯雌黃一漫則滅,仍久而不脫。古人謂之鉛黃,蓋用之有素矣。
  
  餘為鄜延經略使日,新一廳,謂之五司廳。延州正廳乃都督廳,治延州事;五司廳治鄜延路軍事,如唐之使院也。五司者,經略、安撫、總管、節度、觀察也。唐製、方鎮綿帶節度、觀察、處置三使。今節度之職,多歸總管司;觀察歸安撫司;處置歸經略司。其節度、觀察兩案,並支掌推官、判官,今皆治州事而已。經略、安撫司不置佐官,以帥權不可更不專也。都總管、副總管、鈐轄、都監同簽書,而皆受經略使節制。
  
  銀臺司兼門下封駁,乃給事中之職,當隸門下省,故事乃隸樞密院。下寺監皆行劄子;寺監具申狀,雖三司,亦言“上銀臺”。主判不以官品,初鼕獨賜翠毛錦袍。學士以上,自從本品。行案用樞密院雜司人吏,主判食樞密廚,蓋樞密院子司也。
  
  大駕鹵簿中有勘箭,如古之勘契也。其牡謂之“雄牡箭”,牝謂之“闢仗箭”。本鬍法也。熙寧中罷之。
  
  前世藏書,分隸數處,蓋防水火散亡也。今三館、秘閣,凡四處藏書,然同在崇文院。其間官書,多為人盜竊,士大夫傢往往得之。嘉祐中,置編校官八員,雜讎四館書。給吏百人,悉以黃紙為大册寫之。自此私傢不敢輒藏。校讎纍年,僅能終昭文一館之書而罷。
  
  舊翰林學士地勢清切,皆不兼他務。文館職任,自校理以上,皆有職錢,唯內外製不給。楊大年久為學士,傢貧,請外,表詞千餘言,其間兩聯曰:“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莫敖之餒鬼。”“從者之病莫興,方朔之饑欲死。”京師百官上日,唯翰林學士敕設用樂,他雖宰相,亦無此禮。優伶並開封府點集。陳和叔除學士時,和叔知開封府,遂不用女優。學士院敕設不用女優,自和叔始。
  
  禮部貢院試進士日,設香案於階前,主司與舉人對拜,此唐故事也。所坐設位供張甚盛,有司具茶湯飲漿。至試學究,則悉徹帳幕氈席之類,亦無茶湯,渴則飲硯水,人人皆黔其吻。非故欲睏之,乃防氈幕及供應人私傳所試經義。蓋嘗有敗者,故事為之防。歐文忠有詩:“焚香禮進士,徹幕待經生。”以為禮數重輕如此,其實自有謂也。
  
  嘉祐中,進士奏名訖,未禦試,京師妄傳“王俊民為狀元”,不知言之所起,人亦莫知俊民為何人。及禦試,王荊公時為知製誥,與天章閣待製楊樂道二人為詳定官。舊製,禦試舉人,設初考官,先定等第;復彌之以送覆考官,再定等第;乃付詳定官,發初考官所定等,以對覆考之等:如同即已;不同,則詳其程文,當從初考或從覆考為定,即不得別立等。是時,王荊公以初、覆考所定第一人皆未允當,於行間別取一人為狀首。楊樂道守法,以為不可。議論未决,太常少卿朱從道時為封彌官,聞之,謂同捨曰:“二公何用力爭,從道十日前已聞王俊民為狀元,事必前定。二公恨自苦耳。”既而二人各以已意進稟,而詔從荊公之請。及發封,乃王俊民也。詳定官得別立等,自此始,遂為定製。
  
  選人不得乘馬入宮門。天聖中,選人為館職,始歐陽永叔、黃鑒輩,皆自左掖門下馬入館,當時謂之“步行學士”。嘉祐中,於崇文院置編校局,校官皆許乘馬至院門。其後中書五房置習學公事官,亦緣例乘馬赴局。
  
  車駕行境,前驅謂之隊,則古之清道也。其次衛仗,衛仗者,視闌入宮門法,則古之外仗也。其中謂之禁圍,如殿中仗。《天官》:“掌捨,無宮,則供人門。”今謂之“殿門天武官”,極天下長人之選八人。上御前殿,則執鉞立於紫宸門下;行幸則為禁圍門,行於仗馬之前。又有衡門十人,隊長一人,選諸武力絶倫者為之。上禦後殿,則執檛東西對立於殿前,亦古之虎賁、人門之類也。
  
  餘嘗購得後唐閔帝應順元年案檢一通,乃除宰相劉昫兼判三絲堂檢。前有擬狀雲:“具官劉昫。右,伏以劉昫經國才高,正君志切,方屬體元之運,實資謀始之規。宜註宸衷,委司判計,漸期富庶,永贊聖明。臣等商量,望授依前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集賢殿大學士,兼判三司,散官勳封如故,未審可否?如蒙允許,望付翰林降製處分,謹錄奏聞。”其後有製書曰:“宰臣劉昫,右,可兼判三司公事,宜令中書門下依此施行。付中書門下,準此。四月十日。”用御前新鑄之櫻與今政府行遣稍異。
  
  本朝要事對稟,常事擬進入,畫可然後施行,謂之“熟狀”。事速不及待報,則先行下,具製草奏知,謂之“進草”。熟狀白紙書,宰相押字,他執政具姓名。進草即黃紙書,宰臣、執政皆於狀背押字。堂檢,宰、執皆不押,唯宰屬於檢背書日,堂吏書名用櫻此擬狀有詞,宰相押檢不印,此其為異也。大率唐人風俗,自朝廷下至郡縣,决事皆有詞,謂之判,則書判科是也。押檢二人,乃馮道、李愚也。狀檢瀛王親筆,甚有改竄勾抹處。按《舊五代史》:“應順元年四月九日已卯,鄂王薨。庚辰,以宰相劉昫判三司。”正是十日,與此檢無差。宋次道記《開元宰相奏請》、鄭畋《鳳池稿草》、《擬狀註製集》悉多用四六,皆宰相自草。今此擬狀,馮道親筆,蓋故事也。
  
  舊製,中書、樞密院、三司使印並塗金。近製,三盛樞密院印用銀為之,塗金;餘皆鑄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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