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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烛闲谈
  于鬯的著作中有香草校书的大部份X刻过。于氏的女婿张以诚在抗日战争时期保存了于氏的手稿,亚抄校了副本。一九五四年,张以诚等把于氏著作的全部稿本和抄本分别捐献给江苏省人民政府和上海市人民政府。
  香草校收是校勘经部的著作。续校收是校勘子、史部的著作,包括老子至水经注、淮南子十五家。其中列杨,主要从列子辑录有关杨朱的言论,末尾三条辑自庄子、说苑和淮南子,全篇没有著者案语,体例和其它 各篇不同。
花烛闲谈
  三十而娶,二十而嫁,见于《周官》、《曲礼?内则》诸文,如出一口。然如此必男女相差十年,始可为夫妇矣。王子邕《家语》载鲁哀公问于孔子曰:“礼,男必三十而有室,女必二十而有夫也,岂不晚哉?”孔子曰:“夫礼言其极也,不是过也。男子二十冠,有为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许嫁,有适人之道,于此以往,则为昏矣。”说便圆通(《大戴记》云:“男十六然后其施行,女十四然后其化咸,合于三小节也。中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合于五中节也。太古男五十而室,女三十而嫁,备于三五,合于八十也。”案此分太古,中古,然则男十六,女十四施行化成者,下古也。别一说。又《白虎通》引一说,《春秋?穀梁传》曰:“男二十五系心。”今《穀梁》无此文)。要之阳道舒,阴道促,阳倡阴和,男行女随,犬必长于妇,妇必少于夫,否则齐年亦甚佳也。妇长于夫,不免太乖礼制。
  
  袁孝尼曰:“同姓不相娶,远别也。中外之亲,近于同姓,古人以为无疑,故不制也。今以古之不言,因谓之可昏,此不知礼者也。”予闻诸西人,谓彼国虽中表亦不昏,中表而昏,生子厥性不慧。察之人家,颇或有验。果如此,即用夷变夏,可也。而如袁氏说,竟谓中国古礼亦如是,则未必然。《朱子语类》“答尧卿问姑舅之子为昏”一条,谓鲁初间与宋世为昏后又与齐世为昏,其间皆有姑舅之子。
  
  《昏礼》凡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据《士昏礼》于《问名》特云“主人许”,则容有主人不许之事。而问名后,又归卜于庙,卜得吉兆,然后纳吉,则容有卜而不吉之事。然则昏姻之定,定于纳吉(郑注云:“归卜于庙,得吉兆,使使者往告昏姻之事,于是定。”)。纳吉者,即今人小聘也(亦称拜允,又称传红。至今世,有女家一诺即致二红帖曰传红者。此礼在鬯少时犹不数见也)。今人女子或无名,即有名,亦不出名(《士昏礼》贾疏言:“问名者,问女之姓氏,不问三月之名。”故记问名辞云“某既受命,将加诸卜,敢请女为谁氏?”郑云:“谁氏者,谦也,不必其主人之女。”是问姓氏也。《昏义》孔正义曰:“问名者,问其女之所生母之名,故《昏礼》云‘为谁氏’,言女之母何姓氏也。”敖君《善集说》曰:“问名,问女之名也。”则竟是问三月之名,近儒多从之。钦定《仪礼》、《札记》两义疏,皆主敖说,发明甚详),而以生之年、月、日、时为名,曰八字(周故媒氏职曰:“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收年、月、日,名焉。”则八字之义已兆,惟无时),则问名者,即今之请八字也(八字亦称庚贴)。纳采之礼无闻,然纳采,问名,原是一使为之。毕竟请八字,预先寒喧几句,便算得纳采之礼耳(今人女家许谓之“允吉”,“吉”即“纳吉”之“吉”,古之遗言也。《朱子家礼》,以纳吉为纳采)。纳采之时,昏姻未定,然其礼已行之于庙,此可见古人重昏礼。慎始之道,宜如此也。《士昏礼》云:主人筵于户西,西上右几。”郑注云:“筵为神布席也,将以先祖之遗体许人,故受其礼于祢庙也。”然则问名而云主人许,以示先祖许之,其或不许,亦以示先祖不许,主人不自专也(祢庙,父庙也,而云先祖。《士冠礼》依郑注亦行于祢庙,而冠义亦云“自卑而尊先祖”,岂自冠者,嫁者言之与?或谓指士之一庙者,言当详)。
  
  古人重昏礼,慎始如此。然于问名之际,许即许之,不许即不许,初不似今人之既出八字,男家卜吉之后,必待其再三渎,然后许之。此所谓重礼也。今之为女家者,安知重昏礼,特多作难而已。
  
  世俗小聘盛行,用一小元宝,一如意,名曰“一定如意”,此可嗤也。我不知其仪帖如何写,如竟取“一定如意”四字佳语,则写曰“谨具‘一定如意’”,可乎?若分作两项写,则仍坏却“一定如意”之佳语矣。今春次儿定施氏,媒人谓宜用“一定如意”,子以银盒易之曰“和合如意”,庶几加谨具二字,不错意乎?昔年长儿定张氏,张女七月七日生,又以正月一日立春行聘,以岁朝春三字,《七巧图》一副,帖曰“岁朝春字”,“七夕巧图”。此聘物之最雅者矣。主人菊龄茂才亦不俗,若遇俗亲家,则此种断断用不著也。
  
  《士昏记》曰:“辞无不腆。”郑注:“腆,善也。宾不称,币不善。”贾疏云:“‘辞无不腆’,《郊特牲》云:‘告之以直信,信事人也。信,妇德也。’注云此二者,所以教妇正直信也。”(二者谓直信。郑注本在直信句下)是宾纳征之时,不得谦虚为辞也。然则今人礼书称不腆之仅,殆失其义。然注疏皆就宾言之,今之礼书,主人出名,或不妨自谓不腆乎?敖君《善集说解》“辞无不腆”为当善其辞,与《效特牲》义违背,谨案。《钦定义疏》以贾疏之义为得。又谓,刘向《说苑》亲迎有“不珍之琮,不珍之屦”之辞,后世若东晋王堪《六礼仪》,宋政和《纳吉仪》,以不腆之币为辞,并昧斯旨。
  
  《士昏礼》“纳征玄纁,束帛俪皮”,《周官?媒氏职》:“凡嫁子娶妻,入币纯白,无过五两。”《朱子家礼》云:“币用色绘,贫富随宜。少不过两,多不逾十。今人以奢侈相尚者,宜知之。”又《朱子语类》云:“问:‘古人纳币五两恐太简。’曰:‘计繁简,则是以利言矣。’”(纳征者即今之行盘也,而今人行盘之前又有所谓蒲菊两节,于古无征)
  
  昏嫁所以为亲戚也,而当其事者,几成敌国,财之于人甚矣哉。女家必以男家为吝惜,男家必以女家为多索,其实易地则皆然。文中子曰:“昏娶而论财,君子不入其乡。”然则今之君子,直无乡可入矣。闻郡中有所谓合欢单者,于纳吉之时,先将各仪目男家开送,女家收执,后日依此行之,省得许多唇舌。更有女家未允之前,先开送与男家者,男家可从则允,不从即休。此市井之事,君子勿为。然立是法者,亦可谓苦心孤诣矣(司马温公云:“今世俗之贪鄙者,将娶妇,先问资装之厚薄,将嫁女,先问聘财之多少。至其立契约,云‘某物若干,某物若干’,以求售其女者。亦有既嫁而欺绐负约者。是乃驵侩、卖婢、鬻奴之法则。”宋时已有此风俗)。
  
  “聘财”两字,今之士族既耻言之矣,而门包逾大。门包之说,不知起自何时。大约明季国初时,世家巨室,家丁最多,累十盈百,不足为异。盖一经鬻身事主,不惟其身,及其子孙,世世服劳,曾不得主人一钱之赐。所恃小姐出门(《说文》女部“蜀谓母曰姐”,是姐本以称母,故称未嫁者,加小字以别之,曰小姐。犹之娘亦本以称母,而称未嫁者,曰小娘子也。又如妇称夫母曰姑,而称夫妹曰小姑,亦此例。俞荫甫《银瓶征》据《懒真子》“东田小藉”,谓小籍声转为小姐。又详见改吴,恐未必然。彼小籍当即由小姐声转,不可谓小姐由小籍声转也),得饱其欲。此门包之所以大也。今人家既少家丁,所用仆人,则岁给工钱,何至遽存奢望于此?乃门包不惟不减,又且加甚(门包者,聘财之别名也。亦有并避“门包”之名而浑曰“开销”者。又门包之别名也。其贪财如是,于好名又如是)。窥女家之意,方诩诩然自谓门第之高仆辈之众也。然试平心论之,此项门包,如果尽散诸仆人,则尚属问心无愧,若不免稍沾余润,则方以贪聘财为耻,而借仆人以文其贪,其贪殆有尤焉。顾反不以为耻,自待诚居何等耶?昔有男家报昏期,女家不遵,男家如期迎娶,女家闭门不纳,以至于成讼而后已。子谓此不行请期之礼故也。《士昏礼》云:“请期用雁,主人辞宾许告期。”《记》云:“‘吾子有赐命,某既申受命矣。惟是三族之不虞,使某也请吉日。’对曰:‘某既前受命矣,惟命是听。’曰:‘某命某听命于吾子。’对曰:‘某固惟命是听。’使者曰:‘某使某受命,吾子不许,某敢不告期。’曰:‘某日。’对曰:‘某敢不敬须。’”古人行礼如此,则岂有报期而女家不遵者乎?故曰礼不可不讲也(《朱子家礼》略去请期,杨信斋谓请期不可得而略。今乡间最重道日,犹有请期之遗意)。
  
  昏姻之时,或谓当仲春之月,或谓季秋逆女,冰泮杀止。惟《通典》引束晰曰:“春秋二百四十年,天王娶后,鲁女出嫁,夫人来归,大夫逆女,自正月至十二月,悉不以得时、失时为褒贬,何限于仲春、季秋以相非哉?今人用术家以女命定月。”亦不限月,当援广微之言为证。《白虎通》曰:“嫁娶必以春何?春者天地交通,万物始生,阴阳交接之时也。”则毕竟春令为宜。
  
  古人筮日不筮时。《士冠礼》:“吉月令辰。”郑注:“辰,子丑也。”贾疏云:“上云令月吉日,此云吉月令辰,互见其言。辰,子丑也者。”以十干配十二辰,直云“辰,子丑”,明有干可知,即甲子乙丑之类,略言之也。然则令辰即是吉日。郑训辰为子丑,仍是日之干支。盖古本无一日十二时之说,详顾亭林《日知录》、赵耘菘《陔余丛考》诸书。今人遇凶嘉事,辄选日又选时,大属不必。况昏礼自有定候,又安得乱指一时曰午时,曰未时,而漫可以昏姻乎?且有男女家路远,或女家多排时候,虽选好时,仍复错失,如此则反不如不选为愈矣。夫既曰好日,则岂有时反不好之理?昔李虚中以人生年、月、日所值干支,推人祸福生死,百不失一,并不用时。然则不用时,亦可算命。则选日之不必用时,初无害于吉凶可见矣。《士昏礼》“亲迎期初昏”,《记》云:“凡行事必用昏听。”(郑注:昕,使者用昏婿也)又贾疏引郑目录云:“士娶妻之礼,以昏为期,因而名焉。必以昏者,阳往而阴来,日入三商为昏。”贾云“日入三商”者,“商”谓“商量”,是漏刻之名。又据马氏云:“日未出,日没后,皆云二刻半,前后共五刻。”今云三商者,据整数而言,其实二刻半也。此昏礼有定候而不可妄择一时之说也。苟不于昏,何以为昏(方望溪曰:“亲迎,昏以为期,盖必已成夫妇而后可见于舅姑,若早至而不见所尊,则嫌于慢,故必近夜为宜。”此说亦好)。
  
  《白虎通》曰:“娶妻不先告庙者,示不必安也。”而《左传?楚公子围娶于郑》曰:“围布几筵,告于庄共之庙而来。”又《隐八年传》杜解云:“礼逆妇必先告祖庙而后行。”毛大可曰:“昏义,婿至,主人几筵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妇家亦告庙,且迎婿入庙行事。”则妇至可知矣。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妇家俱告庙行事,历载《士礼》,而婿未尝一告庙,则婿家行事,皆不载矣。而《白虎通》即日“娶妻不先告庙”,何卤莽耶?贾氏以为士、大夫、诸侯、天子,礼各不同,恐亦周旋之说耳。
  
  《公羊?隐二年传》云:“九月纪履緰来逆女。纪履緰者何?纪大夫也。何以不称?使昏礼不称主人。然则曷称?称诸父兄师友。宋公使公孙寿来纳币,则其称主人何辞穷也。辞穷者何?无母也。”何《解诂》云:“礼有母,母当命诸父兄师友,称诸父兄师友以行。宋公无母,莫使命之,辞穷,故自命之。”然则昏礼有父,则父出名主昏。无父,则母为主昏。母不可以出名也。故彼下文又云:“然则纪有母乎?曰有。有则何以不称母?母不通也。母不可以出名,则命诸父兄出名。师亦可以出名,友亦可以出名,但须得母命耳。无母则己出名。”而未闻必如今之以族长出名主昏也。又《昏记》曰:“宗子无父,母命之。亲皆没,己躬命之。支子则称其宗,弟则称其兄。”所谓“支子称其宗”者,“宗”不定是族长也,今人族长,亦不定是“宗”也(旧式名柬下书“端肃顿首拜肃”者,撎也。近有改书“庄敬顿首拜”者,说者谓有所讳,是直于肃字之义不曾解得。世人之不学可笑如此)。沈果堂《仪礼小疏》曰:“《士冠礼》云:‘若孤子则父兄戒宿。冠之日,主人阶而迎宾,拜揖让,立于序端,皆如冠主礼于阼。’注云:‘父兄,诸父诸兄。冠主者,亲父若宗兄也。’是诸父诸兄,但可以戒宿,而不可以为冠主。推之昏礼,亦但可称诸父诸兄以命使,而不可以诸父诸兄主昏。盖旁尊不得加诸正适也。”即以旁尊而加诸支子,犹嫌僭统,未极敬宗之义。
  
  《郊特牲》云:“昏礼不贺。”然《曲礼》云:“贺取妻者曰:某子使某,闻子有客使某羞。”则明著“贺”字。然其贺辞,仍不曰“使某贺”,而曰“使某羞”,且不曰“闻子娶妻”,而曰“闻子有客”,则不贺之义仍在。今人仪柬标贺仪,盖改标羞仪为合。
  
  今主人谢柬,凡父与子者,称某率某,兄与弟者,称某仝某。“仝”字见《说文》“入”部,即“全”字也,上从“入”,见《广韵》。《东韵》即“同”字也,上从“人”,云出道书。“全”字用之于此无义,此必“同”字。道书中字,不足为典要。何不直用“同”字邪?然诗《七月》篇曰“同我妇子”,则父与子亦未始不可以称同。孟子曰“率其子弟”,则兄与弟亦未始不可以称率也。
  
  迎娶之人,见于《士昏礼》者,从车二乘,执烛前马而已(所谓执烛前马者,谓执烛者前于马也。马即驾车之马,与《国语》“句践亲为昊王前马”义异。近来上海风气,迎娶必用一人顶马,乃误解此文)。然又云:“从者毕玄端。”玩一“毕”字,当不仅此六人也。(车坐二人)而使者则不复与焉。使者,媒人也。媒人者,所以通两家之好,以两家未即往来也。至于亲迎,婿已亲往,妇已亲来,此时犹欲著媒人于其间,原属赘设,而媒人遂因此作难。若将媒人领轿、领新客两项裁撤,岂不成大好事。
  
  《周礼》有“媒氏之官,天子之官也”。或谓诸侯亦有之。《士昏礼》之使者,即媒氏也。然郑注云:“使者夫家之属,若群吏使往来者。”初不以为媒氏,然则昏不刚乎?要知此使者,虽夫家之人,实即是媒,但非媒氏之它耳,昕谓行媒是也。郑子尹《仪礼私笺》曰:“媒氏者,媒妁之称。凡会合两姓男女者,士大夫则亲戚僚友为之,是之谓媒。《周礼》媒氏,自是官名,以掌民判。号媒氏,非以一官而与众姓作媒也。”然则古之媒与今之媒,初不异,惟今人媒有二人,曰男家媒,女嫁媒,古止一人。而古又有所谓妁,不知用于何时,于《礼经》无征。傥有媒无妁,有妁无媒乎?
  
  《曲礼》曰:“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则古人之重媒可知矣,而酬媒之礼无闻。今人以财酬媒,谓之柯仪,先娶期而馈媒。或不如意,则托故不至。主人会其意也,益之;又不至,又益之。或串令女家故意作难,从中得偿厥欲。甚或至于不欢者。不但乡民有然,即士人亦至不免,此敝俗也。昔某娶于某氏,某君为媒,某君某表兄,行谊高雅,及其为媒,则不无白璧微瑕之憾。去年有召楼奚氏娶上海王氏女,为媒者上海名孝廉也,索媒钱至百金之多。迨既娶后,男家不礼之,中道而返,使其子入门,被诸少年语言挑拨,大难为情,乘间逸去。此事在男家属无礼,然亦自取其辱。予谓当媒之始事也,必为酒食以速媒,及其终事也,又为酒食以劳媒。中间诸节目,无不速之劳之,是即酬媒矣。安得更有所谓柯仪者?必不得已,则事毕后,或仿古冠礼酬宾之意,谅与仪物。闻近来上海,颇有然者。然以某孝廉事观之,犹未能一例如是。此风盛行,则柯仪一项,必当革绝,既为主人省非礼之财,亦为土君子保全品节不少也。
  
  丧礼用乐,灭礼伤化。昏礼非丧比也,而《郊特牲》亦云:“昏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占人乐用于祭,然《曲礼》云:“斋戒以告鬼神。”则昏礼何尝不祭?盖古人于成昏时不用乐耳,今风俗相沿,似不必泥。故袁简斋《随笔》曰:“《关睢》‘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乐也。《左氏》‘凤凰于飞,和鸣锵锵’,乐也,古乐府有‘房中乐’。”则昏礼用乐,亦随其所宜。
  
  昏礼六而用雁者五,惟纳征不用雁。或谓纳采、问名,止是一雁,于《礼》文无征,或当然耳。然则凡用四雁,今人止于迎娶用一雁,此其不合于古处。若谓用鹅以代雁,则非也。古人之鹅原是雁。方望溪“白雁指舒雁”是也。王文简公《仪礼述闻》言之甚详,其言曰:“《士昏礼》记‘挚不用死’,郑注曰‘挚,雁也’。是雁乃生者。鸿雁野鸟,不可生服,得之则死,若以鸿雁为挚,则是死物也。而《记》曰‘挚不用死’,则非鸿雁可知。《士相见礼》曰:‘挚冬用雉,夏用腒。’是四时皆有执挚之礼。鸿雁孟春北去,仲秋始来,夏月无雁之时,大夫将何以为挚乎?雁盖鹅也。鹅乃常畜之禽,故四时用之。”又《周官述闻》曰:“《尔雅》‘舒雁,鹅’。李巡注曰:‘野曰雁,家曰鹅。对文是鹅与雁异,散文则鹅亦谓之雁。’《方言》:‘雁自关而东谓之鴚鹅,南楚之外谓之鹅。’《说文》:‘鹅,雁也。雁,鹅也。’《庄子?山木篇》‘命竖子杀雁而亨之’,谓杀鹅也。《齐策》‘士三食不得餍,而君鹅惊有余食’。《韩诗外传》及《说苑?杂守篇》,并作‘雁惊有余粟’。《晏子春秋?外篇》亦曰‘君之凫雁食以菽粟’。《墨子?杂宋篇》曰‘寇至先杀牛、羊、鸡、狗、凫、雁’。《说苑?臣术篇》‘秦穆公悦百里奚之言,公孙支归取雁以贺’(鹅是常畜之物,故归而取之甚便也)。《汉书?翟方进传》‘有狗从外入啮其中庭群雁数十’,皆谓鹅为雁也。”江氏《读〈仪礼〉私记》引望溪说而驳之云:“夫雁不再偶,是以取之。盖《郊特牲》所谓‘一与之齐,终身不改’之义也,舒雁则无所取矣。”鬯案郑君亦以为鸿雁。《士昏礼?注》云:“用雁为挚者,取其顺阴阳往来,而未尝取不再偶之义。”果取不再偶之义,则当以为女挚矣。今大夫用雁,昏使者用雁,婿用雁,皆男挚还当从方氏王氏说为是。又今人既用雁,又用羊,案《晋书?礼仪志》,“汉人昏礼用羊”,则此为汉人之风矣。然汉人用羊,必不复用雁。《昏礼》虽有摄盛之说,故挚用雁而车乘墨,皆士用大夫礼也。用羊僭卿礼矣。既用大夫礼,又僭卿礼,恐无此摄盛之法也。近来用羊者渐少而必以货代之,曰羊酒,知礼者当革去。
  
  礼无不答,古今之通礼也。于其拜而拜之,今人之礼而古人不然。《士昏礼》云:“主人拂几授校拜送,宾以几辟,北面设于坐左,之西阶上答拜。”此犹今人之送位也。又云:“主人受礼,面枋筵前西北面。宾拜受礼,复位。主人阼阶上拜送。”此犹今人之送酒也。然主人授校拜送,宾此时执几,不便即答拜,则主人独拜。宾设几,然后至西阶上答拜,此时主人已先拜,则宾亦独拜矣。宾拜受礼时,主人尚奉礼,亦不便即拜,则宾独拜。主人既受礼,然后至阼阶上拜送,此时宾已先拜,则主人亦独拜矣。古人凡礼如此,不但昏礼,殆古礼之难通于今者。惟今人新婿入门,有行八拜礼者。婿四拜,答者亦即四拜,是既明明答拜矣。而又赞主人答拜,乃又各四拜,则未免多礼。此在乡间有之,知礼家固不为也。
  
  《士昏礼》曰:“主人玄端迎于门外。”以视今之丈人,避内而不出迎婿者异矣。又《昏记》曰:“婿入,主人于拜,婿再拜。见主妇,主妇阖扉,(左扉)立于其内,婿立于其外。主妇一拜,婿答再拜。主妇又拜。”以视今之丈父母立受婿拜而不答者,亦异矣。夫婿,宾也,今村谚尚有“娇客”之名,而行礼辄有“半子”之号。然立受之而不答,今之为女父者,是直以全父自居,而不仅以半子视其婿矣。且父无答子之礼,而母明有拜子之文,今之为女母者,是又不仅以全母自居,以全子视其婿矣。总之泰山、泰水之称,固宜乎其泰也若是。予所见为女父而答婿拜者,惟吾邑俞琴园先生一人而已(袁简斋《随园随笔》有“妇翁不甚尊”一条可参。古人之拜与今人拜不异,杨子云解“拜”字为两手下,或因谓古人之拜即今人之持)。此说最谬。妇人肃拜亦跪。(谨案,《钦定昏礼义疏》曰:“肃拜亦跪,但身微俯而敛手上下之故,异于极地耳。”)《士昏礼》郑注云:“士妻之车,夫家共之(共读为供)。大夫以上嫁女,则自以车送之。”今士族多逆女,而官家多送女,亦犹行古之道与?然吴中林《仪礼疑义》云:“亲迎为六礼之一。亲迎者,《鹊巢》所谓‘百两御之,百两将之’,焉有夫家不共车而自乘其车之理?此经婿车妇车并举(案此经谓《士昏礼》),其为夫家所共甚明。注谓大夫以上自以其车送之,非也。贾疏引《左氏》‘反马’。据《左传》有‘反马’说,注谓‘礼送女,留其送马,三月反马’。此或是送女之人所乘,如下所谓送者,或载嫁女服器之车,俱未可知。要之亲迎之义,谓夫家自以其车迎之耳。若自乘其车,则往就矣,乌得曰迎?”鬯谓郑所云,当据汉时礼如此,盖仕宦远地相隔,或不得不权宜为之者。
  
  《士昏礼》云:“妇乘以几,姆加景乃驱。”郑注:“景之制,盖如明衣,加之以为行道御尘,令衣鲜明也。景亦明也。”曾文正公《读〈仪礼〉录》曰:“吾乡嫁女,在舆,著青布衣于上,或亦景之遗意与?”鬯案:湘乡有此风俗,究不知取义何在?窃谓古之景,如今人之一扣衷(亦称莲蓬衣),乃著以御寒也。嫁女必在夜中,女子夜行,恐受寒感,故特加此景。郑谓御尘,则车上既有礻炎以御尘,何必复加此景耶?
  
  赵耘菘《丛考》云:“《汇书》‘近时娶妇,以红帕蒙首’,按《通典》杜佑议曰:‘自东汉魏晋以来,时或艰虞,岁遇良吉,急于嫁娶,乃以纱蒙女首而夫氏发之,因拜舅姑,便成婚礼。六礼悉舍,合卺复乘。’是蒙首之法,亦相传已久,但古或以失时急娶用之,今则为通行之礼耳。”鬯谓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载之《礼经》,则不但嫁女为然,且亦非始于东汉魏晋矣。惟以红纱蒙首,疑古人未必如是。至《左传》“蒙衣而乘”,孟子云“西子蒙不洁”,蒙当读,亦当即后世蒙首之法所由也。
  
  《士昏记》云:“妇入寝门,赞者酌玄酒,三属于尊,弃余水于堂下阶间。”敖君善《集说》曰:“弃余水者,不欲人亵用之也。”是古人妇入门弃水,今人妇入门举火,于古正相反也。而女出女家门时,则弃水于地,傥以男家之礼误行于女家者与?
  
  妇人于丈夫,虽其子犹侠拜,况于妻之于夫矣。此古昏礼所以无交拜也。今人既行交拜礼,揆情度理,亦不妨从俗而为之者,故朱子定家礼,亦及焉不废。乃近来又有一种恶俗,男女皆不肯跪拜,任赞者连声鸣赞,而两人兀立不动。或经旁人排争,须待多时,然后彼此相视齐跪,无少先后,若甚勉强者然,并有伪以相绐者。如此行礼,不经大雅,则不如依古不交拜之为愈。或曰:妇人于丈夫,虽其子犹侠拜,然则今之交拜相争者,毕竟女先跪为是。予曰:不然,古人行亲迎礼,女南面立于房中,婿北面再拜稽首于户外,女且受之而不答,所谓男下于女也。今人既不亲迎,则交拜即男女始相接也,犹古之亲迎而相见也,或还当男先跪为是。《隋书?礼志》“皇后入昭阳殿,后先拜后起,帝后拜先起”,此天子之礼,安得概之士大夫之家?
  
  《士昏礼》:“夫入于室即席,妇尊西南面,媵御沃盥交。”郑注云:“媵,渭女从者也;御,渭婿从者也。媵沃婿,盥于南洗;御沃妇,盥于北洗,夫妇始接。情有廉耻,媵御交道其志。”敖君善《集说》曰:“交者,御沃媵盥,媵沃御盥也。此盥盖于北洗。”胡竹村《仪礼正义》申敖说曰:“盖媵御佐礼,当盥以致洁也,郑道志说殊谬。且妇人不下堂,今媵亦妇,乃下堂而沃婿,盥于南洗乎?”案南洗在阼阶东南,北洗在北堂。又引褚氏寅亮云:“敖云于北洗者得之。但交沃者,媵御也。盥者,夫妇也。如敖云媵沃御盥、御沃媵盥之说,是媵御盥而反遗夫妇矣,则非也。”又引江氏筠云:“盥有不必就洗者,《特牲礼》‘盘匜之设’是也。此经沃盥妇即在尊西南面,媵奉盘,御执匝。夫当于其拜受赞酳之处,御奉盘,媵执匣。”张皓文《仪礼图》曰:“先云即席,乃云沃盥,则既即席,腾道夫降盥,御道妇北堂盥也。”案诸说不同。窃谓今人交杯之礼,乃沃盥交之遗意。今婿从者以婿酒注妇杯,妇从者以妇酒注婿杯,谓之交杯,疑古人沃盥交,亦如是而已。江氏“盥不必就洗”之说可取。盖御媵执匝,先以水交相挹注,然后婿妇盥之。其盥时,婿仍当御盥之,妇仍当媵盥之,犹今人交杯之后,婿杯仍婿从者奉上啐之,妇杯仍妇从者奉上啐之也。
  
  俞阴甫《湖楼笔谈》曰“或疑婿之从者,不知以何人为之?愚谓此亦妇人也,盖以隶子弟之妻妾为之。观下文‘主人说服于房(案说读为悦,下同),媵受;妇说服干室,御受,’使御非妇人,何得入室而受妇所说之服乎?又同下文‘妇彻于房中,媵御馂,姑酳之,虽无娣,媵先,’使御非妇人,何得与媵同悛?岂男女杂坐,履舄交错,如淳于髡所云乎?其下云‘舅飨送者以一献之礼,酬以束锦,姑飨妇人送者,酬以束锦。’”注曰:“女家有司也。妇人送者,隶子弟之妻妾。”可见妇之从者,亦有丈夫,则婿之从者,何必无妇人乎?古人制礼,原本人情,必无不近人情之礼也。鬯谨案,《钦定〈仪礼〉义疏》曰“媵与御皆妇人也”,则《仪礼》之御为妇人,实不可易之说。今人妇从者用女,婿从者用男,亦似乎两可。乃不特交杯合卺(郑注曰:“合卺,破匏也。盖分一匏为二卺,合之仍为一匏,故曰合卺。”今此制久废,但存合卺之名而已),以至于入房撒帐,亦用男子,则未免伤于雅道矣。《知新录》云:“汉京房之女,适翼奉之子,房以其日三煞在门,犯之损尊长,奉以为不然,以麻豆谷米禳之,则三煞可避。自是以来,凡新人进房,以麻米撒之。后世撒帐之俗起于此。”赵耘菘《丛考》曰:“此说非也,撤帐实始于汉武帝。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中,预戒宫人遥撤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多得子多也。事见《戊辰杂抄》。唐中宗嫁睿宗公主铸撒帐钱,重六铢,文曰‘长命富贵’,每十文系一采绦。今俗婚姻签具内,多镌‘长命富贵’等字,亦本于此。”
  
  今世妆奁之盛,踵事增华,可谓极矣。愚者目动,智者心非,然嫁女不能无赠物也。第谓所重在此,不巳陋乎?袁简斋《随笔》有“嫁妆”一条,述妆奁之缘起,今不具录,录其嫁女词一首,可为世讽。词曰:“东家嫁女儿,珠翠盈千箱。道路多侧目,门闾生辉光。一朝失妇德,所赠都如忘。西家嫁女儿,荆苕与布裙。奴婢嗤其陋,戚里嫌其贫。未几闻贤淑,黄金铸妇身。姑恩不在富,夫怜不在容。但闻关睢声,常在春风中。泽发苟不顺,何以施鸾篦。敷粉苟不和,何以光容仪。即小可悟大,柔情须自持。毋违夫子训,毋贻父母罹。”
  
  “质明而妇见舅姑”,礼也,不闻子亦与之共见,礼不参之义也。今人子妇同见,此何为乎?且因此舅遂不能答拜,以父无拜子之道也(《特牲礼》“主人拜■〈莫上良下〉”者,是父拜子。万季野《群书疑辨》辨之)。《士昏礼》云:“妇执笄、枣、粟自门入,升自西阶,进拜,奠于席。舅坐抚之,兴答拜。妇还,又拜,降阶受笲腶脩,升进北面,拜奠于席。姑坐举以兴拜,授人。”则舅姑皆答妇拜,所谓“坐抚之”“坐举以兴”者,其义亦不得误解。敖君善《集说》解上文“舅姑即席”曰:“立于席也。”吴中林《〈仪礼〉章句》解“坐抚之”曰:“此云坐,则即席时未坐也。”然则妇拜之时,舅姑皆立而不坐。古人答拜之礼,原不于其拜而拜之,今人既不能行此礼,则允宜于其拜而拜之。于其拜而不拜之,犹之可也。乃有自大翁姑,竟至俨然端坐,以受新妇之拜者,而自谓知礼,不知此礼从何处得来?
  
  舅姑醴妇,即今之双待也。飨妇,即今之待新也。今待新则子不与,而双待则子亦与焉。盖古人醮子在亲迎之前,《昏义》所谓“父亲醮子而命之迎”。今人既废此礼,故于此并醴之,虽非古制,宜若可为者。近来行此礼者,其法更好。婿醴妇送,妇醴婿送,舅姑不必与,亦不必使人与,则于礼不参之义,亦殊无害。惟待新一节,在屋宇迫狭之家,往往即一堂中,妇席左右,兼设他席,内宾群坐而饮焉,亦有戚长族长,反居妇位之下,此必不可行者。
  
  妇馈舅姑礼,今世无闻,而女家送与男家者,有金沙玉屑等物,谓之饮敬,则不得谓馈舅姑之礼也。馈舅姑以特豚,亦不以金沙玉屑。《昏义》曰:“妇以特豚馈,明妇顺也。”则此礼适在适妇,似不可废。庶妇不馈。郑云“共养”,统于适也。(共读为供)至妇贽见舅用枣、栗,见姑用腶修,今腶修亦无闻,而反多冠、履、衣料、绣采等物,名曰和意,乃趋于繁华之渐矣(归妇俎于妇氏,今礼亦废)。
  
  古人每食必祭,祭先火先炊,不忘本也。今昏家宴客,主人先灌酒于地揖之,尚其遗意。顾称之曰“郊天”,则名不称实矣,可发一噱。朱子曰:“古人祭酒于地,祭食于豆间。”今有于镫台之间置冷碟,亦其遗意,然此法用者少矣。
  
  《曲礼》曰:“待食于长者,主人亲馈,则拜而食;主人不亲馈,则不拜而食。”今人出大莱,则主人亲馈,是其遗意。案《注疏》此条,以长者、主人为二人失解。主人即长者也。玩此,则长者之于少者,或亲馈,或不亲馈,若同等,则无不亲馈也。
  
  有今人以为不敬而古人为之者,挥余酒是也。《曲礼》云:“饮玉爵者弗挥。”孔正义曰:“挥,振去余也。”陆《音义》引何云:“振去余酒曰挥。”然则惟玉爵弗挥,郑注所谓为其宝而脆,若非玉爵,则余酒皆挥矣。或谓挥未必挥至地,犹今彻酒,有器盛之。然如此解,虽若近情,而玉爵弗挥之义何在?又《士昏礼》“哜肝皆实干菹豆”,哜者,所谓至齿尝之也。既尝之而实于豆,在今人亦为不敬之事。
  
  杨升庵《丹铅杂录》曰:“《抱朴子?疾谬篇》云:‘世俗有戏妇之汝,于稠众之中,亲属之前,问以丑言,责以慢对,其为鄙渎,不可忍论。或蹙以楚挞,或系足倒悬,酒客酗醟,不知限剂,至使有伤于流血、踒折支体者,可叹也。古人感离别而不灭烛,悲代亲而不举乐,《礼》论“娶者羞而不贺”,今既不能动蹈旧典,至于德为乡闾之所敬,言为士人之所信,宜正色矫而呵之,何为同其流波,长此敝俗哉?’今此俗世尚多有之,娶妇之家,新婿避匿,群男子竞作戏调以弄新妇,谓之谑亲。或褰裳而针其肤,或脱履而窥其足,以庙见之妇,同于倚市门之娼,诚所谓敝俗也。然以《抱朴子》考之,则晋世已然矣。历千余年而不能变,可怪哉!”鬯案《汉书?地理志》云:“太子丹宾养勇士,不爱后宫美女,民化以为俗,至今犹然。宾客相过,以妇侍宿。嫁娶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此戏妇之权舆也。”盖始于北俗,其渐行以及南,则当在汉魏之间矣。
  
  新婚,重礼也,亦韵事也,苟不伤大雅,原何妨化矩为规。昔有某翁者治家严正,兄妹姊弟,皆不得亲相授受。女子虽仆妇等,不得出中堂。男子虽至戚,亦不得入中堂。一日为子娶妇,明日妇见舅姑,礼也。翁巍然坐,妇拜膝前,少年有欲看新妇者,于帘下偷伺之,翁怒,少年不服,遂命杖。于时众客皆前劝,翁怒不息,卒杖之,谓众曰:“男女之别,汝辈读书人,皆不顾乎。”众大惭退。予案:《梁书?徐攡传》曰:“晋宋以来,初昏三日,妇见舅姑,众宾皆列观。太宗问攡,攡曰:‘《仪礼》云:“质明赞见妇于舅姑。”《杂记》又云:“妇见舅姑,兄弟姊妹,皆立于堂下。政言妇是外宗,未审娴令,所以停坐三朝,观其七德。舅延外客,姑率内宾,堂下之仪以备盛礼。”据此则新妇不惟不禁人观,正欲使人观,所以备礼也。’”何当时一辈读书人中,竟莫能援此以告翁乎?又案:唐李涪刊误曰:“婚礼来日,妇于庭拜舅姑,次谒夫之长属,及中外故旧,通谓之拜客,故有拜客之名。今代非亲非故,皆列坐而觌妇容,岂其宜哉?”此当为翁代作答语(《世说新语》载谢尚书娶诸葛恢之小女,恢在时不允,恢亡乃婚。于是王右军往谢家看新妇,容服不整,犹有恢之遗法。是右军亦尝看新妇)。
  
  有友人于席间述某家笑话,新婿妇入房,婿让妇先寝,妇让婿先寝,盖以床之内为尊也。婿妇相让至天明,遂各终夕不寝。或以此婿妇为有礼,予曰:“非礼也。礼应得妇寝在内,夫寝在外。《士昏礼》曰:‘御衽于奥,媵衽良席在东。’郑注:‘妇人称夫曰良,是良席,婿席也。妇席在奥(西南隅),而婿席在妇席之东。’岂非妇寝在内,夫寝在外乎?”友曰:“然则礼应得两头寝、一头寝乎?”曰:“《昏礼》不云乎?‘皆有枕北止’(古文止作趾),岂有两头寝之理?”
  
  《士昏礼》云:“若舅姑既殁,则妇入三月乃奠菜。”贾疏曰:“此言舅姑既殁者。若舅殁姑存,则当时见姑,三月亦庙见舅;若舅存姑殁,妇人无庙可见,或更有继姑,自然如常礼也。”《曾子问》云:“三月而庙见,称来妇也(来妇之称,亦见《士昏礼》,郑注云:“来妇言来为妇也。”此称呼今人鲜用)。择日而祭于祢,成妇之义也。”郑云:“谓舅姑殁者也。”据此则舅姑在时,必无庙见之礼。故《仪礼》言“昏之正礼无庙见”。《朱子家礼》始云:“三日主人以妇见于祠堂。”主人即舅也,此则舅姑在者,亦有“庙见”矣。盖新妇初来,自祖以上,苟其生存,礼必当见。今既殁而行庙见之礼,亦准情酌理之至者。但古义不可不知,须知“庙见”二字,实不祥之语(又案:朱子定《仪礼》取“三月祭行”为舅姑存者之通礼,三月奠菜为礼之变者,附于祭行之后)。
  
  归宁之礼,今世通行,说者谓为非礼。然亦人情所不容已者,安得遽谓之非礼乎?近见黄元同《礼说略》,有“妇人归宁”一条,考之颇详。其言曰:“旧说女子之适人者,不归宁其兄弟。故父母在则归宁,殁则否。是说依据《诗序》,以周窃疑其不近情,尝举此以间诸当世硕儒,则曰:‘《记》言“女子子既嫁而反,兄弟不与同坐食”,是古人严男女之辨也。’以周谓女子子之归宁,不必与兄弟同坐食,且归宁于父母在时,岂可同坐食于兄弟乎?是不与兄弟同坐食,初无分父母之在不在,而父母殁之不归宁,正不关于不同坐食之故矣。因反复思之而得一解焉,为之说曰:《诗序》三言归宁不得,并以嫁诸侯适异国为文,此固据诸侯言之耳。诸侯娶于异国,其往反之为涂远,为时久,为礼繁,故父母殁不归宁也。若大夫以下不外娶,则归宁其兄弟者有之矣。郑笺序曰:‘国君夫人父母在则归宁,殁则使大夫宁于兄弟。’郑据国君夫人礼立说,甚得《序》意。《仪礼》‘丧服不杖期’章曰:‘女子子适人者,为其昆弟之为父后者。’传曰:‘妇人虽在外,必有归宗。’郑注曰:‘父虽卒犹自归宗。’贾疏曰:‘知义然者,父母在,嫁女归宁父母,无须归宗子。传言妇人虽在外必归宗,明是据父母卒者。’又考之《丧服经传通例》凡女行于大夫以上曰嫁,行于士庶人曰适人,此云‘女子子适人’者,是据大夫以下言(鬯案:行于大夫以上曰嫁,行于士庶人曰适人,今据“适人”为大夫以下之妻,似尚唐突。大夫一层也)。则大夫以下之妻,虽父母殁而有归宁者审矣。特非国君夫人之礼也。郑笺《诗序》言‘国君夫人于父母殁,则使大夫宁于兄弟’,其注《仪礼》又言‘父虽座,犹自归宗’,合读二文,夙疑顿释。”
  
  或谓古人,婿父与女父无相见之礼,故《仪礼》无婿父女父相见之文。予谓《士相见礼》次于《昏礼》之后,安知非即指男女两亲家相见邪?且《小戴》、《士相见》独无义,亦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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