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诸子杂家>> 馬永卿 Ma Yongqing   中國 China   北宋   (?1109年)
懶真子
  《懶真子》五捲,《宋史·藝文志》著錄於子類小說類,《四庫全書》收於子部雜傢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指出:“其書末稱紹興六年,蓋成於南渡後。中間頗及雜事,而考證之文為多。”書中記北宋以來之聞見及讀書所得,內容較雜,既有軼文遺事,亦有小說故事,捲三以後又多考證藝文,詮釋詩賦,雖能發前人所未發,然未免有揚纔露己之嫌。於作傢作品之本事亦有記載。
  
  《懶真子》稱:“古人吟詩,絶不草草;至於命題,各有深意。”謂杜甫《獨酌》、《徐步》,韓愈《遊青竜寺》諸詩體察入微,均屬嚴謹之作,杜甫《嚴公廳宴同詠蜀道畫圖得空字》、白居易《遊玉泉寺》、杜牧《樂遊原》諸詩凝煉含蓄,寄意深廣,憤世憂時之意,見於言外。又謂作詩當發揮個人“所長”,切戒迎合仿效。書中“神仙脫骨法”雲雲,似出自江西詩派。
  
  哈哈兒據文淵閣本《四庫全書》點校錄入製作。非詩話部分亦全部保留,以窺本書全貌。個別錯謬之處,據它本校改。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臣等謹案:《懶真子》五捲,宋馬永卿撰。是編乃其雜記之書,然亦多述劉安世語。又開捲冠以司馬光事,書中亦多稱光,蓋其淵源所自出也。《宋史·藝文志》著錄,晁、陳二傢書目乃皆不載。然袁文為建炎、紹興間人,王楙為慶元、嘉泰間人,費袞為紹熙、開禧間人。文《甕牖閑評》駁其中印文五字一條,楙《野客叢書》駁其中承露囊一條,袞《梁溪漫志》駁其漢太公無名、母媼無姓一條,是其書未嘗不行於世,特二傢偶遺之耳。其書末稱紹興六年,蓋成於南渡以後。中間頗及雜事,而考證之文為多。如據《漢書》王嘉封事,謂“書無教逸欲有邦”,“教”當作“敖”。謂陶潛《遊斜川》詩“開歲倏五十”當作“五日”,與殷晉安別詩本十韻,傳本誤脫一韻,東坡亦誤和九韻。謂杜甫詩虯須十八九字出《漢書·丙吉傳》。謂韓愈《感二鳥賦序》,貞元十一年誤作十五年。又考正曹成王碑衍文訛字及《箋釋句讀》,謂前漢百官表少府之遵官,據《唐·百官志》當作導官。謂成元英《莊子疏》不知其時已有縣令,誤讀縣為懸,解為高名令聞。謂古者席面之賓乃稱客,列座之賓皆稱旅,引《左傳》為證。謂二十八宿中亢、氐、觜三星《韻略》皆誤音。謂賜酺始趙武靈王。謂河鼓之河當作何。謂唐中興頌復復指期,復復字本《漢書·匡衡傳》。皆引據確鑿,不同臆說。其謂《離騷》正則靈均乃小名小字,雖無所考,亦足以備一解。惟頗參雜以二氏,至謂韓愈亦深明佛理,是亦安世之學,喜談禪悅之餘派,存而不論可矣。
  乾隆四十六年四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校官臣陸費墀
捲第一
  溫公之任崇福,春夏多在洛,秋鼕在夏縣。每日與本縣從學者十許人講書,用一大竹筒,筒中貯竹簽,上書學生姓名。講後一日,即抽簽,令講;講不通,則公微數責之。公每五日作一暖講,一杯、一飯、一面、一肉、一菜而已。溫公先壟在鳴條山,墳所有餘慶寺。公一日省墳,止寺中,有父老五六輩上謁雲:“欲獻薄禮。”乃用瓦盆盛粟米飯,瓦罐盛菜羹,真飯土簋、啜土鉶也。公享之如太牢。既畢,復前啓曰:“某等聞端明在縣,日為諸生講書,村人不及往聽,今幸略說。”公即取紙筆,書《庶人章》講之。既已,復前白曰:“自《天子章》以下,各有《毛詩》兩句,此獨無有,何也?”公默然,少許,謝曰:“某平生慮不及此,當思其所以奉答。”村父笑而去,每見人曰:“我講書曾難倒司馬端明。”公聞之,不介意。
  
  廬州東林寺有畫須菩提像,如人許大,梵相奇古,筆法簡易,真奇畫也。題曰:“戊辰歲樵人王翰作。”此乃本朝開寶四年畫也。南唐自顯德五年用中原正朔,然南唐士大夫以為恥,故江南寺觀中碑多不題年號,後但書甲子而已。後戊辰七年,歲次乙亥,遂收江南。
  
  僕友人陳師黯子直嘗謂僕雲:“漢諸儒所傳《六經》,與今所行《六經》不同,互有得失,不可以偏辭論也。王嘉奏封事曰:臣聞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國,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師古曰:‘《虞書·咎繇謨》之辭也。言有國之人不可敖慢佚欲,但當戒慎危懼,以理萬事之幾也。敖音傲。’”今《尚書》乃作“無教逸,欲有邦”,恐“敖”字轉寫作“教”字耳。若謂天子教諸侯逸欲,恐非是也。僕曰:《書·序》:“科鬥書廢已久,時人無能知者,為隸古更,定以竹簡寫之。”所寫訛,或有此理。
  
  自唐以來呼太常卿為“樂卿”,或云太常禮樂之司,故有此名。然不呼為“禮卿”,何也?然此二字古有之:《前漢·食貨志》武帝“置賞官,名曰武功爵”,第八級曰“樂卿”,故後之文人因取二字用之,亦自無害耳。
  
  元城先生有言:《魏徵傳》稱:帝僕所為碑,停叔玉昏,顧其傢衰矣。此言非也。鄭公之德,國史可傳,何賴於碑而停叔玉昏?乃天以佑魏氏也。且房、杜何如人也,以子尚主,遂敗其傢。僕後考魏氏之譜,鄭公四子:叔玉、叔瑜、叔琬、叔珪,而叔瑜生華,華生商,商生明,明生馮,馮生謩,至此五世矣。使其傢尚主,而其禍或若房、杜,豈有再振之理?故先生曰“停叔玉昏,乃天以佑魏氏也”,信哉!
  
  《杜牧傳》稱牧仕宦不合意,而從兄悰位將相,怏怏不平,卒年五十。僕以《杜氏傢譜》考之:襄陽杜氏,出自當陽侯預,而佑蓋其後也。佑生三子:師損、式方、從鬱。師損三子:詮、愉、羔。式方五子:憚、憓、悰、恂、慆。從鬱二子:牧、顓。群從中悰官最高,而牧名最著。豈以富貴聲名不可兼乎?杜氏凡五房:一京兆杜氏,二杜陵杜氏,三襄陽杜氏,四洹水杜氏,五濮陽杜氏。而杜甫一派不在五派之中,豈以其仕宦不達而諸杜不通譜係乎?何傢譜之見遺也。《唐史》稱杜不通襄州襄陽人,晉徵南將軍預遠裔。審言生閑,閑生甫,由此言之,則甫、佑同出於預,而傢譜不載。未詳。
  
  陝府平陸主簿張貽孫子訓嘗問僕魚袋制度,僕曰:今之魚袋,乃古之魚符也。必以魚者,蓋分左右可以合符,而唐人用袋盛此魚,今人乃以魚為袋之飾,非古製也。《唐·車服志》曰:隨身魚符,左一右一。左者進內,右者隨身,皆盛以袋。三品以上飾以金,五品以上飾以銀。景雲中,詔衣紫者以金飾之,衣緋者以銀飾之。謂之章服,蓋有據也。
  
  天道遠矣。漢再受天命,其兆見於孝景程姬之事。然長沙定王發,凡十有五子,並載於王子諸侯年表:元光六年七月乙巳受封者四人,元朔四年三月乙醜受封者六人,元朔五年三月癸醜受封者一人,其年六月壬子受封者四人。內舂陵侯買乃其一也。而舂陵侯者,乃光武之祖也。舂陵節侯買卒,戴侯熊渠嗣;卒,孝侯仁嗣;卒,侯敞嗣。建武二年,立敞子祉為城陽王,蓋以祉者,舂陵之正統也,故光武立為王。然則國之興廢,豈偶然哉?僕以光武出於舂陵買之後,而長沙定王發,本傳中不載,其詳因備載之。
  
  張子訓嘗問僕曰:“蒙恬造筆,然則古無筆乎?”僕曰:“非也。古非無筆,但用兔毛,自恬始耳。《爾雅》曰:‘不律謂之筆。’史載筆詩云‘貽我彤管’,‘夫子絶筆獲麟’。《莊子云》:‘舐筆和墨。’是知其來遠矣。但古筆多以竹,如今木匠所用木鬥竹筆,故其字從竹。又或以毛但能染墨成字,即謂之‘筆’。至蒙恬乃以兔毛,故《毛穎傳》備載之。”
  
  田敬仲、田稚孟、田湤田須無、田無宇、田開、田乞、田常,“五世之後,並為正卿”,謂田無宇也;“八世之後,莫之與京”,謂田常也。自齊桓公十四年陳公子完來奔,歲在己酉,至簡公四年田常弒其君,凡一百九十二年,其事始驗。《史記》但雲“舊敬仲完世傢”,不謂之齊,不與其簒也,與《莊子·胠篋篇》同義。
  
  元城先生嘗言:古之史出於一人之手,故寓意深遠。且如《前漢書》,每同列傳者,亦各有意。楊王孫,武帝時人;鬍建,昭帝時人;朱雲,元帝時人;梅福,成帝時人;雲敞,平帝時人。為一列傳,蓋五人者皆不得其中,然其用意,則皆可齲王孫裸葬,雖非聖人之道,然其意在於矯厚葬也;鬍建為軍正丞,不上請而擅斬御史,然其意在於明軍法也;朱雲以區區口舌斬師傅,然其意在於去佞臣也;梅福以疏遠小臣而言及於骨肉權臣之間,然其意在於尊王室也;雲敞犯死救師,雖非中道,然忠義所激耳,稍近其中。故《敘傳》雲:“王孫裸葬,建乃斬將,雲廷訐禹,福逾註云:“遠也。”刺鳳,是謂狂狷,敞近其衷。註云:“中也。””言此五人皆狂狷不得中道,獨敞近於中耳。此其所以為一列傳。
  
  世言“五角六張”,此古語也。嘗記開元中有人獻俳文於明皇,其略雲:“說甚三皇五帝,不如來告三郎。既是千年一遇,且莫五角六張。”“三郎”謂明皇也。明皇兄弟六人,一人早亡,故明皇為太子時號“五王宅”。寧王、薛王,明皇兄也;申王、岐王,明皇弟也,故謂之“三郎”。“五角六張”,謂五日遇角宿,六日遇張宿。此兩日作事多不成,然一年之中,不過三四日。紹興癸醜歲衹三日:四月五日角,七月二十六日張,十月二十五日角。多不過四日,他皆仿此。
  
  王禹玉,年二十許,就揚州秋解試,《瑚璉賦》官韻“端木賜為宗廟之器”。滿場中多第二韻用“木”字,雲“唯彼聖人,粵有端木”。而禹玉獨於第六韻用之:“上睎顔氏,願為可鑄之金;下笑宰予,恥作不雕之木。”則其奇巧亦異矣哉。
  
  世所傳《五柳集》數本不同,謹按:淵明乙醜生,至乙巳歲賦《歸去來》,是時四十一矣。今《遊斜川詩》或云辛醜歲,則方三十七歲;或云辛酉歲,則已五十七;而詩云:“開歲倏五十。”皆非也。若雲“開歲倏五日”,則正序所謂正月五日,言開歲倏忽五日耳。近得廬山東林舊本,作“五日”,宜以為正。又舊“氣和天象澄”作“此象”,訛耳。集中如此類極多,今特舉此一篇。
  
  《詩》、《書》之序,舊同在一處,不與本篇相連,如《堯典》、《舜典》以下,《關雎》、《葛覃》以下,並一簡牘而書之,至孔安國乃移之,故曰《書序》。序所以作者之意昭然易見,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後毛公為《詩傳》,亦復如是。故《逸書》、《逸詩》之名可以見者,緣與今所存之序同此一處故也。若各冠其篇者,則亡之矣。蓋其餘則簡編衆多,故或逸之,今之《逸書》、《逸詩》是也。
  
  “成湯既沒,太甲元年。”註云:“太甲,太丁之子,湯之孫也。太丁未立而卒,及湯沒,而太甲立,稱元年。”“惟元祀十有二月乙醜,伊尹祠於先王。”註云:“成湯崩逾月,太甲即位,奠殯而告。”據此文意,則成湯之後,中間別無君也。然《孟子》雲:“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顛覆湯之典刑,伊尹放之於桐。”據此,則中間又有兩君矣。《史記》:“湯崩,太丁未立而卒,於是乃立太丁之弟外丙,是為帝外丙。外丙即位二年崩,立外丙之弟仲壬,是為帝仲壬。帝仲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太甲,成湯適長孫也。”以此考之,然則《書》所謂“成湯既沒,太甲元年”者,蓋為伊尹欲明言成湯之德以訓嗣王,故須先言成湯既沒,非謂中間無二君也。而註誤認此語,遂失之,當以《孟子》、《史記》為正。
  
  五柳《與殷晉安別詩》舊本十韻,第九韻雲:“才華不隱世,江湖多賤貧。”第十韻雲:“脫有經過便,念來存故人。”今世有本無第十韻,故東坡詩《送張中》亦止於“貧”字,雲“不救歸裝貧”。又今本雲:“遊好非久長,一遇盡因勤。”而舊本雲:“遊好非少長,一遇定因勤。”蓋其意雲:吾與子非少時長時遊從也,但今一相遇,故定交耳。此語最妙,識者自知之。
  
  唐秘書省吏凡六十七人,典書四人,楷書十人,令史四人,書令史九人,亭長六人,掌故八人,熟紙匠十人,裝潢匠六人,筆匠六人。且世但知鄉村之吏謂之“亭長”,殊不知唐諸司多有之。《尚書省志》雲:“以亭長啓閉傳禁約。”則知三省亦有也。然裝潢恐是今之表背匠,然謂之潢,其義未詳。
  
  元祐中,東坡知貢舉日,並行詩賦、經義,《書》題中“出而難任人,蠻夷率服”。註云:“任,佞也。難者,拒之使不得進也。難任人,則忠信昭而四夷服。”東坡習大科日曾作《忠信昭而四夷服論》,而新經與註意同。當時舉子謂東坡故與金陵異說,以為難於任人則得賢者,故四夷服。及東坡見說,怒曰:“舉子至不識字。”輒以“難”去聲為“難”平聲,盡黜之,惟作“難”去聲字者皆得。蓋東坡原不曾見新經,而舉子未嘗讀註故也。聞之於柴慎微。
  
  古今之事有可資一笑者,太公八十遇文王,世所知也。然宋玉《楚詞》雲:“太公九十乃顯榮兮,誠未遇其匡。”合東方朔雲:“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乃設用於文武。”噫!太公老矣,方得東方朔減了八歲,卻被宋玉展了十歲。此事真可絶倒。
  
  古人吟詩,絶不草草,至於命題,各有深意。老杜《獨酌》詩云:“步屧深林晚,開樽獨酌遲。仰蜂粘落絮,行蟻上枯梨。”《徐步》詩云:“整履步青蕪,荒庭日欲晡。芹泥隨燕嘴,花蕊上蜂須。”且獨酌則無獻酬也,徐步則非奔走也,以故蜂蟻之類微細之物皆能見之。若夫與客對談,急趨而過,則何睱視詳至於是哉?僕嘗以此理問僕舅氏,舅氏曰:“《東山》之詩蓋嘗言之:‘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畽鹿場,熠耀宵行。’此物尋常亦有之,但人獨居閑時乃見之耳。杜詩之源,出於此。”
  
  “吳興老釋子,野雪蓋精廬。詩名徒自振,道心常晏如。想子棲禪夜,見月東峰初。清磬落岩𠔌,焚香滿空虛。夙慕端成舊,未識豈為疏。願以碧雲思,方君怨別餘。茂苑繁華地,流水野僧居。何當一遊詠,倚閣吟躊躕。”右蘇州《招晝公》詩。晝公,即皎然也,居於湖。舊說皎然欲見韋蘇州,恐詩體不合,遂作古詩投之。蘇州一見,大不滿意。繼而皎然復獻舊詩,蘇州大稱賞曰:“幾誤失大名,何不止以所長見示,而輒希老夫之意?”且蘇州詩格如此高古,而皎然卒然效之,宜乎不逮也。士欲迎合者,以此少戒。
  
  同州澄城縣有“九竜廟”,然衹一妃耳。土人云:“馮瀛王之女也。”夏縣司馬纔仲戲題詩云:“身既事十主,女亦妃九竜。”過客讀之,無不一笑。纔仲名棫,兄纔叔,名槱,皆溫公之侄孫,豪傑之士,鹹未四十而卒。文季每言及之,必慘然也。
  
  聖人之言何其遠哉,雖弟子皆可與聞,而又擇其中尤可與言者言之。仲尼之弟子皆孝也,而曾子為上首,故孔子與之言《孝經》。佛之弟子皆解空也,而須菩提為上首,故佛與之言《金剛經》,餘弟子不與也。
  
  《楚辭·山鬼》曰:“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僕讀至此,始悟《莊子》之言曰:“西施捧心而顰,鄰人效之,皆棄而走。”且美人之容,或笑或顰,無不佳者,如屈子以笑為宜,而莊子以顰為美也。若醜人則顰固增醜狀,而笑亦不宜矣。屈、莊皆方外人,而言世間事,麯盡其妙,然亦不害為道人也。
  
  襄、鄧之間多隱君子。僕為淅川令,日與一老士人鄭正字楚老往還。楚老之言可取者極多,今但記其論天一說。楚老之言曰:古今言天者多矣,皆無所考據,獨一說簡易可信。《列子》之言曰:“終日在天中行止。”張湛註曰:“自地以上,皆天也。”此言可信。僕初未信其言,俄被差為金州考試官,行金房道中,過外朝、雞鳴、馬息、女媧諸嶺,高至十裏或二十裏,然則自下望之,豈不在天中行乎?後又觀《抱樸子》言:“自地以上四十裏,則乘剛氣而行。蓋自此以上,愈高愈清,則為神靈之所居,三光之所縣,蓋天積氣耳,非若形質而有拘礙,但愈高則愈遠耳。”若曰自地至天凡若幹裏,僕不信也。
  
  杜工部《送重表侄王砯評事》詩云:“秦王時在坐,真氣驚戶牖。”又云:“次問最少年,虯須十八九。”然“十八九”三字,乃出於《丙吉傳》雲:“武帝曾孫在掖庭外傢者,至今十八九矣。”其語蓋出於此,始信老杜用事若出天成,其大略如此,今特舉此一篇。
  
  縣尉呼為“少府”者,古官名也。《漢·百官表》雲:大司農供軍國之用,少府則奉養天子,名曰“禁錢”,府是別藏,少者小也,故稱少府,以亞大司農也。蓋國朝之初,縣多惟令、尉,令既呼“明府”,故尉呼“少府”,以亞於縣令。
  
  東坡至黃州,邀一隱士相見,但視傳捨,不言而去。東坡曰:“豈非以身世為傳捨相戒乎?”因贈以詩,末雲:“士廉豈識桃椎妙,妄意稱量未必然。”此蓋用朱桃椎故事也。高士廉備禮請見,與之語,不答,瞪目而去。士廉再拜曰:“祭酒其使我以無事治蜀耶?”乃簡條目,州遂大治。東坡用事之切當如此,皆取隱士相見不言之意也。
  
  今之契丹謂中國為漢者,蓋有說也。《西域傳》載武帝《輪臺詔》曰:“匈奴縛馬前後足,言秦人我丐若馬。”註:“謂中國人為秦人,習故言也。”故今契丹謂中國為“漢”,亦由是也。
  
  《鄭吉傳》雲:“威振西域,並護西北道,故號都護。”“中西域而立幕府,治烏壘城,鎮撫諸國,誅伐懷集之。漢之號令班西域矣,始自張直,成於鄭吉。”僕以《西域傳》考之,烏壘去龜茲國三百五十裏,而烏壘去陽關二千七百三十八裏,於西域為中。然烏壘戶百一十,口千二百,勝兵三百人,而西域五十餘國,鹹聽指揮,蓋漢積威之所致也。始信女騫以三五鬍人守中國一大郡,而人不敢圖者,良有以夫。
  
  瀋傳師《遊嶽麓寺》詩云:“承明年老輒自論,乞得湘守東南奔。”蓋用嚴助故事也。嚴助為會稽太守,數年不聞問,賜書曰製詔會稽太守君厭承明之廬勞侍從之事。今以《傳師傳》考之:穆宗時,“召入翰林為學士,改中書捨人。翰林闕承旨,次當傳師,穆宗欲面命,辭曰:‘學士院長參天子密議,次為宰相,臣自知必不能,願治人一方,為陛下長養之。’因稱疾出。遂以本官兼史職。俄出為湖南觀察使”。故傳師於詩以見其志。
  
  元城先生曰:某之北歸,與東坡同途,兩舟相銜,未嘗一日不相見。嘗記東坡自言少年時與其父並弟同讀富鄭公《使北語錄》,至於說大遼國主,雲:用兵則士馬物故,國傢受其害;爵賞日加,人臣受其利。故凡北朝之臣勸用兵者,乃自為計,非為北朝計也。遼主明知利害所在,故不用兵。三人皆嘆其言,以為明白而切中事機。時老蘇謂二子曰:“古人有此意否?”東坡對曰:“嚴安亦有此意,但不如此明白。”老蘇笑以為然。
捲第二
  仁宗皇帝道德如古帝王,然禪學亦自高遠。僕遊阿育王山,見皇祐中所賜大覺禪師懷璉御書五十三捲,而偈、頌極多。內有一頌留懷璉住京師雲:“虛空本無礙,智解來作祟。山即如如體,不落偏中位。”又有一頌,後作一圓相,下註兩行雲:“道着喪身失命,道不着瞞肝佛性。”仰窺見解,實歷代祖師之上。宜乎身居九重,道超萬物,外則不為姦邪所蔽,內則不為聲色所惑,而享永年。推其緒餘,燕及天下;昆蟲草木,鹹受上賜。故《宸奎閣記》雲:“古今通佛法者,一人而已。”至哉言乎!
  
  本朝宰相銜帶譯經潤文使,蓋本於唐也。顯慶元年正月,玄奘法師在大慈恩寺翻譯西天所得梵本經論。時有黃門侍郎薛元超、中書侍郎李義府問“古來譯儀式如何”,師答雲:“苻堅時,曇摩瞿譯,中書侍郎趙整執筆。姚興時,鳩摩羅什譯,安城侯姚嵩執筆。後魏時,菩提留支譯,侍中崔光執筆。貞觀中,波羅頗那譯,左僕射房玄齡、趙郡王李孝恭、太子詹事杜正倫、太府卿蕭璟等監閱。今獨無此。”正月壬辰勅曰:“大慈恩寺僧玄奘所翻經論,既新傳譯,文義須精,宜令太子太傅尚書左僕射燕國公於志寧、中書令來濟、禮部尚書許敬宗、黃門侍郎薛元超、中書侍郎李義府、杜正倫時為看閱,有不穩當處,即隨事潤色之。”右出《藏經·三藏法師傳》。
  
  關中隱士駱耕耕道常言:“修養之士,當書《月令》置坐左右,夏至宜節嗜欲,鼕至宜禁嗜欲。蓋一陽初生,其氣微矣,如草木萌生,易於傷伐,故當禁之,不特節也。且嗜欲四時皆損人,但鼕夏二至,陰陽爭之時,大損人耳。”僕曰:不獨《月令》如此,唐柳公度年八十,有強力,人問其術,對曰:“吾平生未嘗以脾胃熟生物、暖冷物,以元氣佐喜怒。”此亦可為座右銘也。耕道曰然。
  
  舊說載:王禹玉久在翰苑,曾有詩云:“晨光未動曉驂催,又嚮壇頭飲社杯。自笑治聾終不是,明年強健更重來。”或曰:“古人之詩有此意乎?”僕曰:“白樂天《為忠州刺史九日題塗溪》雲:‘蕃草席鋪楓岸葉,竹枝歌送菊花杯。明年尚作南賓守,或值重陽更一來。’亦此意也。但古人作詩必有所擬,謂之‘神仙換骨法’,然非深於此道者,亦不能也。”
  
  六一先生作事,皆寓深意。公生於景德之四年,至慶歷五年坐言者論張氏事,責知滁州,時方年三十九矣。未及強仕之年,已有醉翁之號,其意深矣。後韓魏公同在政府,六一長魏公一歲,魏公諸事頗從之。至議推尊濮安懿王,同朝俱攻六一,故六一遺令托魏公作墓志。墓志中盛言初議推尊時,乃政府熟議,共入文字,欲令魏公承當此事,以破後世之惑耳。或云:張氏事雖下六一千百輩人,猶且不為。至若推尊,則遽亡前朝盛德,而大違典禮,故諸公攻之,不少貸也。然六一深以此事為然,故於《五代史·義兒傳》極緻意焉。噫!人心不同,猶其面也。此言得之。
  
  溫公熙寧、元豐間,嘗往來於陝、洛之間,從者纔三兩人,跨驢道上,人不知其溫公也。每過州縣,不使人知。一日,自洛趨陝,時陝守劉仲通諱航,元城先生之父也,知公之來,使人迓之,公已從城外過天陽津矣。劉遽使以酒四樽遺之,公不受。來使告雲:“若不受,必重得罪。”公不得已,受兩壺。行三十裏,至張店鎮,乃古傅岩故地,於鎮官處藉人,復還之。後因於陝之使宅建“四公堂”,謂召公、傅公、姚公、溫公,此四公者,皆陝中故事也。唐姚中令,陝之硤石人,今陝縣道中路旁有姚氏墓碑,徐嶠之書並撰。
  
  僕少時在高郵學,讀《送窮文》至“五鬼相與張眼吐舌,跳踉偃僕,抵掌頓腳,失笑相顧”,僕不覺大笑。時同捨王抃彥法問曰:“何矧?”笑至甚為矧。僕曰:“豈退之真見鬼乎?”彥法曰:“此乃髑髏之深顰蹙頞,蓋想當然耳。且古人作文,必有所擬,此擬揚子云《逐貧賦》也。”僕後以此言問於舅氏張奉議從聖,舅氏曰:“不然。規矩,方圓之至也,若與規矩合,則方圓自然同也。若學問至古人,自然與古人同,不必擬也。譬如善射,後矢續前矢;善馬,後足及前足,同一理也。”昨日讀韓文,忽憶此話,今三十年矣,撫捲驚嘆者久之。
  
  詩人之言,為用固寡,然大有益於世者,若《長恨歌》是也。明皇、太真之事,本有新臺之惡,而歌雲:“楊傢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不識。”故世人罕知其為壽王瑁之妃也。《春秋》為尊者諱,此歌真得之。
  
  謚之曰“靈”,蓋有二義。《謚法》曰:“德之精明曰靈。亂而不損曰靈。”若周靈王、衛靈公是美謚也;若楚靈王、漢靈帝是惡謚也。《莊子》曰:“靈公之為靈也,久矣。”此褒之也。《漢·贊》之曰“靈帝之為靈也優哉”,此貶之也。故曰:此一字兼美惡兩謚。
  
  唐世士大夫崇尚傢法,柳氏為冠,公綽唱之,仲郢和之,其餘名士亦各修整。舊傳:柳氏出一婢。婢至宿衛韓金吾傢,未成券,聞主翁於廳事上買綾,自以手取視之,且與駔儈議價。婢於窗隙偶見,因作中風狀,僕地。其傢怪問之,婢雲:“我正以此疾,故出柳宅也。”因出,外捨問曰:“汝有此疾,幾何時也?”婢曰:“不然。我曾伏事柳傢郎君,豈忍伏事賣絹牙郎也?”其標韻如此,想是柳傢傢法清高,不為塵垢卑賤,故婢化之,乃至如此。雖今士大夫妻有此見識者,少矣。哀哉!聞之於田亙元邈。
  
  僕友王彥法,善談名理,嘗謂世人但知韓退之不好佛,反不知此老深明此意。觀其《送高閑上人序》雲:“今閑師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於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頽隨委靡,潰敗不可收拾。”觀此言語,乃深得歷代祖師嚮上休歇一路,其所見處大勝裴休。且休嘗為《圓覺經序》,考其造詣,不及退之遠甚。唐士大夫中,裴休最號為奉佛,退之最號為毀佛,兩人所得淺深乃相反如此,始知循名失實,世間如此者多矣。彥法名抃,高郵人,慕清獻之為人,卒於布衣。僕今日偶讀《圓覺經序》,因追書之。
  
  退之《感二鳥賦》雲:“貞元十五年五月戊辰,愈東歸。”又云:“讀書著文自七歲至今,凡二十二年。”以文集詳考之,是年乃貞元十一年也。今按貞元十一年退之年二十八,是年三上書宰相,不遇而出關,故曰“自七歲至今,凡二十二年”。至十二年七月從董晉平汴州,至十五年二月晉薨。退之護喪歸葬洛陽,半道聞汴州亂。退之既至洛陽,徑走彭城,省視其傢,遂復在徐州節度使張建封幕下。是年五月作《董晉行狀》,其後書云:“貞元十五年五月十八日,故吏前汴、宋、亳、永等州觀察推官將仕郎秘書省校書郎韓愈狀。”是時退之年三十二,則知作《感二鳥賦》時貞元十一年明矣,但後人誤書十五年也。
  
  杜牧之《華萼樓》詩云:“千秋佳節名空在,承露絲囊世已無。唯有紫苔偏稱意,年年因得上金鋪。”“金鋪”出《甘泉賦》雲:“排玉戶而揚金鋪。”註云:“金鋪,門首也。言風之所至,排門颺鋪,擊鼓鍰鈕。”蓋此樓久無人登,而苔蘚生其門上矣。漢以金盤承露,而唐以絲囊。絲囊可以承乎?此不可解。
  
  襄、鄧之間多隱君子。僕嘗記陝州夏縣士人樂舉明遠嘗雲:“二十四氣其名皆可解,獨小滿、芒種說者不一。”僕因問之,明遠曰:“皆謂麥也。小滿,四月中,謂麥之氣至此,方小滿而未熟也;芒種,五月節,‘種’讀如‘種類’之‘種’,謂種之有芒者,麥也,至是當熟矣。”僕因記《周禮》:稻人“澤草所生,種之芒種”。註云:“澤草之所生,其地可芒種,種稻麥也。”僕近為老農,始知過五月節,則稻不可種。所謂芒種五月節者,謂麥至是而始可收,稻過是而不可種矣。古人名節之意,所以告農候之早晚深矣。
  
  《莊子》之言,有與人意合者,今輒記之。《莊子》之言曰:“地非不廣且大也,今之所用容足耳。然側足而墊之,緻黃泉。”解之者曰:墊者,掘也。地亦大矣,人之所用,不過容足。若使側足之外,掘至黃泉,則人戰慄不能行矣。僕因從而解之曰:所以然者,以足外無餘地也。今有人廉也,而人以為貪;正也,而人以為淫。何也?以廉正之外,無餘地也。若雲伯夷之廉也,柳下惠之正也,則人無不信者,以有餘地也。故曰:君子能為可信,不能使人之必信。人若未信,當求之己,不可求之人。
  
  政和中,僕為鄧州淅川縣令,與順陽主簿張持執權同為金州考試官。畢,同途而歸,至均州界中,宿於臨漢江一寺。寺前水分兩股,行十餘裏復合。主僧年六十餘,極善談論。因言股河,主僧曰:“不獨江漢如此,天漢亦復如是。”因榷天漢圖》相示:天漢起於東方,經箕尾之間,謂之漢津,乃分為二道:其南道則經傅說星、天籥星、弁星、河鼓星;其北道則經龜星、南鬥魁星、左旗下至天津,而合為一道。故知股河,天地皆然也。僕曰:“凡水之行,前遇堆阜,則左右分流,遂如股之狀。今天漢乃水象,亦有高卑坳平之狀乎?”其僧笑曰:“吾不知也。”後有知星者亦不能答。
  
  天下之事有一可笑者,今輒記之。子路在弟子中號為好勇,天下之至剛強人也;而衛彌子瑕者,至以色悅人,天下之至柔弱人也,然同為友婿。故《孟子》曰:“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彌子謂子路曰:‘夫子主我,衛卿可得也。’”夷考其時,正衛靈公之時,何二人賦性之殊也?《爾雅》曰:“兩婿相謂為亞。”註云:“今江東人呼同門為僚婿,嚴助傳呼友婿。江北人呼連袂,又呼連襟。”
  
  “壯士感恩起,變服不變姓。朋友改舊觀,僮僕生新敬。”右孟東野《贈韓退之為行軍司馬》詩。以《傳》考之,非也。東野卒於元和九年,時退之為史館修撰,至元和十二年鼕,乃以右庶子為彰義軍行軍司馬,而東野不及見也。前詩乃退之從董晉入汴州為汴州觀察推官時詩也。退之年二十五及第,四五年不得官,至貞元十二年乃為董相從事,故有“舊觀新敬”之語。其後為中書捨人,左遷右庶子,乃為行軍司馬,位望隆盛久矣,何“新敬”之說哉。
  
  《曹成王碑》句讀差訛,說不可解;又為人轉易其字,故愈不可解。僕舊得柴慎微善本,今是正之。一本雲:“觀察使殘虛使將國良戎界,良以武岡叛。”柴本作:“初,觀察使虛使將國良戎界。”本無“殘”字。蓋虛使其將國良,往戎界,故良不往,以武岡叛也。又一本雲:“披安三縣,詠其州,斬偽刺史。”柴本“詠”字作“訹”,披音,鹿非反。蓋言披剝安州之三縣,故以威名訹懼其州人,使斬其不當為刺史者。蓋當時刺史,李希烈之黨也。
  
  今之僧尼戒諜雲“知月黑白大斜及“結解夏之製”,皆五印度之法也。中國以月晦為一月,而天竺以月滿為一月。《唐西域記》雲:“月生至滿謂之白月,月虧至晦謂之黑月。”又其十二月所建,各以所直二十八宿名之,如中國建寅之類是也。故夏三月,自四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謂之額沙茶月,即鬼宿名也;自五月十六日至六月十五日,謂之室羅伐挐月,即柳星名也;自六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謂之婆達羅鉢陁月,即翼星名也。黑月或十四日或十五日,月有大小故也。故中國節氣與印度遞爭半月,中國以二十九日為小盡,印度以十四日為小盡;中國之十六日,乃印度之初一日也。然結解夏之製,宜如《西域記》用四月十六日,蓋四月十五日乃屬道瑟吒月,乃印度四月盡日也。僕因讀《藏經》,故謾錄出之。
  
  《隴石》詩云:“旊大瓶甕小,所任各有宜。”《考工記》“摶埴之工陶旊”,註云:“旊,讀如甫始之甫。”鄭元謂旊讀如放,《音義》甫岡切,《韻略》:“甫兩切,與昉同音。”註云:“摶埴工。”以此考之,則旊者乃摶埴之工耳,非器也。而退之乃言“旊大瓶甕斜者,何也?《考工記》:“旊人為簋,實一觳,崇直,厚半寸,唇寸,豆實三而成觳,崇尺。”註:“觳受鬥二升,豆實四升。”故云“豆實三而成觳”。然則旊人所作器,大者不過能容鬥二升,小者不過能容四升耳。《考工記》前作“陶旊”,後作“旊人”,當以後為正。
  
  退之《石鼓歌》雲:“鎸功勒成告萬世,鑿石作鼓隳嵯峨。從臣纔藝鹹第一,簡選撰刻留山阿。”或云:此乃退之自況也。淮西之碑,君相獨委退之,故於此見意。此說非也。元和元年,退之自江陵法曹徵為博士,時有故人在右輔,上言祭酒,乞奏朝廷,以十橐駝載十石鼓安太學,其事不從。後六年,退之為東都分司郎官,及為河南令,始為此詩。歌中備載此事明甚。後元和十二年春,退之始被命為《淮西碑》,前歌乃其讖也。又云“日消月鑠就埋沒”,而《淮西碑》亦竟磨滅,恐亦讖也。
  
  《曹成王碑》雲:“王姓李氏,諱臯,字子蘭,謚曰成。其先王明,以太宗子國曹。”又云:“太支十三,曹於弟季;或亡或微,曹始就事。”今按:曹王明之母楊氏,乃齊王元吉之妃也,後太宗以明出繼元吉後,此人倫之大惡也。故退之為國諱,既言“其先王明,以太宗子國曹”,又云“太支十三,曹於弟季”。其言“弟季”,尤有深意,蓋元吉之變在於蚤年,及其暮年,乃有曹王,故曰弟季,蓋非東昏奴之比也。前輩用意,皆出忠厚,誠可法哉。
  
  李方叔初名豸,從東坡遊。東坡曰:“《五經》中無公名,獨《左氏》曰:‘庶有豸乎?’乃音直氏切,故後人以為蟲豸之豸。又《周禮》:‘供具絼。’亦音治,乃牛鼻繩也。獨《玉篇》有此豸字。非《五經》不可用,今宜易名曰‘廌’。”方叔遂用之。秦少遊見而嘲之曰:“昔為有腳之豸乎?今作無頭之廌乎?”豸以況狐,廌以況箭,方叔倉卒無以答之,終身以為恨。
  
  長安慈恩寺塔有唐新進士題名,雖妍媸不同,然皆高古有法度,後人不能及也。宣和初,本路漕柳瑊集而刻之石,亦為奇玩,然不載雁塔本末。僕讀《藏經》,因謾記之。唐玄奘法師貞觀三年八月往五印度取經,至十九年正月復至京師,得如來捨利一百五十粒,梵本六百五十七部,始居洪福寺翻譯。至二十二年,皇太子治為文德皇后於宮城南晉昌裏建太慈恩寺。寺成,令玄奘居之。永徽二年,師乃於寺造磚浮屠以藏梵本,恐火災也。所以謂之雁塔者,用西域故事也。王捨城之中有僧娑窣堵波。僧娑者,唐言雁也;窣堵波者,唐言塔也。師至王捨城,嘗禮是塔,因問其因緣,雲:“昔此地有伽藍,依小乘食三淨食。三淨食者,謂雁也、犢也、鹿也。一日,衆僧無食,仰見群雁翔飛,輒戲言曰:‘今日衆僧闕供摩薩埵宜知。’好施謂之薩埵。其引前者應聲而墮。衆僧欲泣,遂依大乘,更不食三淨,仍建塔,以雁埋其下。”故師因此名塔。先是,師先翻《瑜珈師地論》,成,進禦,太宗製《大唐三藏聖教序》,時皇太子治又製《述聖記》。有宏福寺僧懷仁,集王右軍字勒二文於碑。及雁塔成,禇遂良乃書二帝序記,安二碑於塔上,其後遂為遊人鹹集之地。故章八元詩云:“七層突兀在虛空,四十門開面面風。卻訝烏飛平地上,自驚人語半天中。回梯暗路如穿洞,絶頂初攀似出籠。落日鳳城佳氣合,滿城春睡雨蒙蒙。”此詩人所膾炙,然未若少陵之高緻也。杜詩人所易見,此更不錄。
  
  唐人欲作《寒食》詩,欲押“餳”字,以無出處,遂不用。殊不知出於《六經》及《楚辭》也。《周禮》:“小師掌教簫。”註云:“簫,編小竹管,如今賣飴餳者所吹也。管如篴,並而吹之。”《招魂》曰:“粔巨籹密餌,有餦餭些。”註云:“餦餭,餳也。”但戰國時謂之餦餭,至後漢時乃謂之餳耳。
  
  尚書謂之八座,其來久矣,然學者少究其源。或以六曹二丞為八座,或以六曹二僕為八座,皆非也。此事載於《晉書·職官志》甚詳,今錄於左。漢光武以三公曹主歲盡考課諸州郡事,改常侍曹為吏部曹,主選舉祠祀事,民曹主繕修功作????池園苑事,客曹主護駕羌鬍朝賀事,二千石曹主治地者。
  
  得一序石刻,題雲“前鄉貢進士韓愈撰”,乃知作此文時年未三十,故能豪放如此。今按退之年二十五及第,後三試博學宏辭科,皆被黜落,故曰四舉於禮部乃一得,三選於吏部卒無成,繼而以鄉貢進士三上書宰相,復不遇,即出關,時年二十八矣。且以退之文辭宏放如此而被黜,何哉?蓋唐人之文,皆尚華麗妥貼,而退之乃聱牙如此,宜乎點額也。
首頁>> 文學>> 诸子杂家>> 馬永卿 Ma Yongqing   中國 China   北宋   (?11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