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散文>> 蔡康永 Cai Kangyong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62年三月1日)
再錯也要談戀愛
  再錯也要談戀愛
  作者:蔡康永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1章
  你們這些戀愛的人
  每次戀愛,都很頭昏。覺得怎麽愛都對,又覺得怎麽愛都不對。
  每次愛完了,還是很頭昏。一下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比較好的人,一下又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比較糟的人。
  反正就是這樣亂七八糟的,一次又一次的愛過來了。
  這就是寫這本書的心情。
  “作為戀愛者的我,很明白的知道——不管怎麽愛,我都會後悔的;可是同時,我也很明白的知道——不管怎麽愛,我都不會後悔的。”
  往左一步,又往右一步;往前一步,又往後一步;衹有踏着這樣反反復覆的步子,舞蹈,纔成為可能的事情。衹有踏着這樣反反復覆的步子,愛情纔成為可能的事情。愛情的真相,如此。
  你們當中,有很多人愛得比我好,也有很多人愛得比我差。
  你們讀這本書,有人會很得意:“嘻,原來我都做對了。”也有人會很懊惱:“唉,原來我都做錯了。”
  然而,不論如何,你們都會覺得很溫暖,很高興:“啊,原來我愛過這麽多了。”
  當然,也一定還是有人認為自己愛得不夠的。那麽,要請你繼續努力。
  另外,如果有人要把這本書,當成是對愛人找麻煩的工具書,我也很歡迎。這本書裏面,到處都是跟愛人吵架的好藉口。
  就是這麽回事了。
  就,愛吧。
  本書封底的話:
  愛情是令人不安心的宗教,本書是教人不安心的聖經。
  想甜言蜜語,又不想負責的,可以由此照抄好多句子。
  寂寞到丟臉地步的,在此得到了各種充分的理由,可以繼續寂寞下去。
  馬上要展開追求行動的,將在此學會有效但缺德的多種戰略。
  莫名其妙失了戀的,可以在此找到原因。
  想對情人無理取鬧,乞憐撒嬌的,將在此發現無數美好的藉口。
  想為自己的戀愛功力做點分級檢定的,從此明瞭瞭檢定的各類標準。
  愛人必須健忘
  談戀愛的人哪,你絶對必須健忘。你果然能夠笨到一次又一次上同樣的當了。健忘,不能避免你上當,但可以避免你覺悟你自己的笨。
  談戀愛的人哪,你絶對不可健忘。愛情像舞步,你要時時記新的花招。假設你果然遇到天造地設的那個人了,你怎麽能預先知道對方會在人生的哪一隻麯子走過來邀請你?萬一當時舞麯奏的是“狐步”呢?萬一“探戈”呢?你說:“對不起、我忘了”嗎?!
  愛人應當健忘。愛情菜單上的名目雖然繁多,但有現貨的、比較好吃的、你又吃得起的,永遠衹有那幾樣。你不想吃到煩膩?那你最好自己努力,吃過就忘記。
  愛人不應當健忘。愛情的地圖上,很多人會帶你去好玩的地方,但等你不想玩時,很少人會陪你走回來。如果你老是忘記路,你就會一直留在那邊,直到遇見下一個人帶你去更好玩、更遠的地方。
  萬一那“下一個人”一直不來呢?
  健忘,適合喜歡談戀愛的人。就像再喜歡抽煙的人,也從來不會記得滿滿的煙灰缸裏,哪個煙蒂、哪個煙灰,是屬於哪根煙的,雖然那煙也經過他的唇了、也進過他的身體了。
  對於你曾用唇、用身體點召過的所有愛人,你勢必也是一樣的健忘,你才能繼續愛下去。
  健忘,不適合喜歡談戀愛的人。即使是再喜歡抽煙的人,也能記得自己是一天抽三包、還是三天五包的。這樣,做統計的時候,才能夠計算胎兒受害率、緻癌率、等等。
  愛情的上癮者,為了提供比較正確的數字,以建立愛情國度的人口資料,請不要太健忘吧。
  健忘會比較好。如果戀愛已經談完了,那麽那些快樂的記憶,衹會使你痛苦;那些不快樂的記憶,衹會使你更痛苦。
  健忘也沒什麽好。愛情衹能留下回憶,就像婚姻衹能留下孩子一樣。而孩子遠不及回憶可靠——起碼回憶永遠是你自己的,你愛怎樣就怎樣。
  愛人必須健忘。不然誰提得起勇氣,又從頭來一遍?
  愛人切忌健忘。你可以忘記痛,但傷口不會忘記流血。健忘能幫你成為勇者,更能幫你血流不止,成為死者。
  談戀愛必須懶惰
  要談戀愛,必須懶惰。人唯有懶下來、放開來、才能釋放出本來面目。談戀愛要的,就是本來面目,你可別又像準備考試、競爭業績那樣子,強打起精神來對付。
  要談戀愛,必須勤勞。“愛情是可遇不可求的”,這件事已經聽說過了。但就算是可遇不可求,你也還是得很勤勞的去“遇”呀!怎麽能懶惰?!
  你看金字塔裏放的埃及人,即使是死了,為了要易於跟可能返來的靈魂“相遇”,怕平躺着會錯過對方,也還是不辭辛苦的把棺材立起來,很勤勞的站了千百年哩。
  愛人就該懶惰。身為別人的愛人,我們要勤於練習我們的懶惰——不該看見的事,我們就看不見;不必記住的事,我們就記不住;即使追究了也毫無意義的事,我們就非常懶得去追究。
  在愛情裏,懂得“趨吉避兇”的人真少。懶惰嘛,幫不了我們“趨吉”,但起碼能常常幫我們“避兇”的。
  少給自己的愛情找麻煩!這就是愛人懶惰的真諦。
  愛人就該勤勞。根據我的經驗,愛情裏面最容易失敗的種族,絶對不是醜的、也不是老的、也不是肢體殘病的、也絶對不是窮的。
  最容易失敗的、最惹人生厭的,是愛情的活死人。跟這種人戀愛,無味到極點。你跟他們精神戀愛,他們也沒精打采的,一付愛不動的鬼樣子。你跟他們肉體戀愛,他們也像死魚一樣平攤在床上,仿佛你是在姦屍。
  這種愛情活死人,即使青春美貌,也難逃越來越高的被甩率。最後苦頭吃夠、開始亡羊補牢了,還不是要勤勞起來,哪有別的訣竅?!
  戀愛中的人,還是懶惰些的好。如果中間有一道綫,功課在黃的那一邊,夢想在紅的這一邊;工作在黃的那一邊,生活在紅的這一邊。那麽,愛情顯然是和夢想、和生活在同一邊的,雖然那愛情的對象,可能來自學校、來自辦公室。
  夢想、生活、愛情,不像功課和工作,是由不得你勤勞的,是勤勞也幫不上什麽忙的,你必須懶惰下來,纔可能做做夢、過過生活、嘗嘗滋味。
  勤勞嘛……是“那一邊”的事。
  戀愛中的人,還是勤勞些的好。談戀愛雖然不是工作,但也並不是休息。究其本質,畢竟還是比較像歷險、像"深度旅遊",有許多角落要走到、有許多體驗要過濾。
  誰算是可稱贊的歷險者與深度旅遊者呢?三藏與悟空可以算是,他們夠勤勞,處處都走到。要說到最糟糕的,那就當然是豬八戒,原因也簡單,因為他懶惰。
  你可別做愛情的豬八戒。
  愛對方,就該嚮對方的品位妥協
  愛對方,就該嚮對方的品位妥協。活在愛情裏面的人,覺得很過癮的一部分,就是自我折磨、自我屈辱、犧牲、奉獻。
  可是一般活在真實世界上的人,又都很怕痛,一旦要為對方捐出一個眼角膜或一個腎,這愛情裏的犧牲奉獻,立刻變得很形而下,很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了。
  那麽,要享受自我折磨、自我屈辱的犧牲和奉獻,但又怕痛的話,就最好把主力放在品位的妥協上——忍受對方邊看連續劇邊吃冷掉的薯條、忍受對方的小碎花內褲、大圓點睡衣、忍受對方在仙人掌盆景上挂小小的金色鈴鐺……
  享受你的忍受吧。
  愛對方,就不該嚮對方的品位妥協。我們愛對方,我們這份愛情,並不會使對方變成一個“比較對”、“比較正常”的人。也就是說,對方並不因為得到了我們的愛,就會變成比較值得認同的人。
  如果我們連品位這麽人生中技微末節的事情,都甘於嚮對方妥協的話,那我們還有什麽不能妥協的?要不要嚮對方的宗教妥協呢?!要不要嚮對方的政治黨派妥協呢?!
  如果我們必須愛得如此委麯求全,愛到放棄自己的宗教、政治、道德等信仰,那麽……起碼讓我們保住自己這小小的品位吧。
  愛對方,就該嚮對方的品位妥協。人類相愛的特色,就在於能享受彼此的極端不同,而不是享受彼此的極端相同。
  衹有蟲魚鳥獸纔笨到衹會愛同類、衹會愛同花色、同氣味的同族。多乏味?!
  為了愛對方的不同,妥協妥協,算得了什麽?這樣說起來,能夠妥協,還必須先有一位品位夠不同的愛人,這必須夠運氣,才能享受這項“妥協的特權”哩。
  愛對方,就不該嚮對方的品位妥協。談戀愛,不是妥協一下,就能混過去的。你衹要一妥協,對方就會要求你做更多、更徹底,要求你參加、一起做、一起樂在其中。
  你叫我放任你周末去學跳方塊舞,這也就罷了。可是要我陪着你一起下去跳,那怎麽受得了?!
  不能妥協,一妥協,就沒完沒瞭瞭。
  愛對方,就該嚮對方的品位妥協。對方如果喜歡打電話到電臺去玩為你點播一首情歌,而你偏偏最恨這種惟恐天下不知的心態,怎麽辦呢?
  我建議你就乖乖的按時收聽,而且面露被感動得要死的表情好了。談戀愛,就像去飲茶吃廣式點心一樣,你可以選蝦餃不選燒賣,也可以沾芥末不沾辣椒,不管你做了什麽樣的選擇,你都不用對推着點心車來服侍你的人,擺出難看的臉色來——
  你在愛情裏,要學會大量接收對方的善意與珍重之情。而對方選擇這份心意的手勢或字眼,你實在必須學着去欣賞、不要幹預。畢竟愛情裏最寶貴的東西,並不是品位和風格。
  愛對方,就不該嚮對方的品位妥協。你們倆一起去參加同學會,你穿了你精心挑選的米蘭設計師作品,對方卻穿了外銷到美國被打回票的退貨,這是可以妥協的事嗎?
  我認為妥協一兩次是沒有問題的,尤其是在熱戀期間,你很容易就這樣想:“我愛對方,就連對方的一切‘問題’也一起愛……”
  你一這樣想,就要出事了,因為你已經意識到,對方有很多地方有“問題”,而不是“特質”、不是“風格”、不是“構成對方之完整性的必要部分”。
  等下一次,對方在你的傢族聚餐時,把嚼過的口香糖粘在湯匙上玩耍;等再下一次,對方在陪你看歌劇時,為肥胖女高音的故作嬌憨狀而爆笑出聲。這樣一次又一次下來,你就知道“妥協”解决不了對方的“問題”。
  其實不用妥協。不能兩個人一起做的事情,就不要兩個人一起做。世界上的人類,除了愛人以外,還有很多等着你分派任務的人,像親戚啦、朋友啦、妓男妓女啦、你養的“擬人化的狗”啦,等等,等等。該跟誰做的事,就跟誰去做,放過你的愛人,讓對方衹負責“戀愛”這件事,就夠啦。
第2章
  愛人必須敗德
  談戀愛,必須敗德。一個守德者,在愛情裏是沒有意義的。
  當你被對方稱呼為“好人”的時候,你已經被宣判光榮的死刑了——對方會隆重地授你一枚愛情的大綬勳章、用勳章背後光燦燦的針、直直刺進你的心。
  談戀愛,必須守德。愛情會藉給你各種特權、鼓舞你各種勇氣、啓發你各種野性。
  這是極端危險的狀態——
  就像和好看的撒旦同一張床睡覺一樣,你稍微翻個身,就會碰到他,而全世界、包括上帝在內,都不敢說你會跟撒旦做出什麽事來。
  如果你再以敗德者自居,局面就更不可收拾了。
  談戀愛、必須敗德,否則將為德所敗——是在說道德、不是說德國。
  ——在愛情的戰場上,道德是厚重耀眼的盔甲,穿在身上,將使你遲鈍、緩慢、行動不便、失去緻勝的契機。
  談戀愛、必須守德。在愛情的戰場上,道德確實是厚重不便的盔甲,但在你全盤皆輸的時候、起碼能幫你抵擋一下最後那致命的一擊。
  許多愛情的敗將、是靠着這副盔甲活下來的,而他們的餘生、也都一直穿着它、再也不脫下來了。雖然纍得很,但追想英勇事績時,可以用盔甲上的坑跡作證,證明自己人生曾經的光榮。
  勇敢的愛人哪,你當然要敗德。看看全世界最好的神話,那些取金羊毛的、殺死巨人妖竜的、給人類帶來火的、幫人類退洪水的、那些真正的英雄,嚮來是以力服人、以偷幫人、以騙取和搶奪完成任務的。
  和道德又有什麽關係?因為守德而得到報償的,全是些童話裏的小人物。
  勇敢的愛人哪,你當然要守德。談戀愛的人都是騎在虎身上的,他們在市街上橫着走、斜着衝、傷人、咬人、滿地拉屎。
  惟獨你騎着虎、還走斑馬綫、還守紅緑燈,人就一眼認出你是有大力的、人就都要敬畏你了。
  面對滿街有所為的、愛情的狂者;你是罕見的、有所不為的、愛情的狷者。
  愛人,是很適合敗德的。談戀愛是人一生最大、最精彩的一次假期。你在放假的時候,還一心惦記着生活守則,你這個假期肯定就完蛋了。
  愛人,還是比較適合守德的。在假期裏完全拋棄生活守則這檔子事的學生,假期結束後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果戀愛是道德的假期、婚姻可就是道德的考期了。
  談戀愛一定會爭排名
  談戀愛一定會爭排名。當你邀請我進入你演出的廳堂時,我絶對不會拿着票去找什麽第幾排第幾號,我必定就徑自朝那最好的座位走去了。如果那最好的座位上,竟然已坐了別人,那我必定就徑自朝那扇標着“出口”的門走去,頭也不會回的,雖然我的心,必定又會多事的呼喊阻攔着:“你知道你又要錯過一場何等動人的演出了嗎?你這個衹要面子不要裏子的笨蛋……”
  談戀愛千萬別爭排名。因為大部分人都是有“過去”的。可能是對方初戀的情人、可能是對方猝逝的情人,反正那就是對方心靈的“愛情金氏記錄”、“愛情世界記錄”了,你破不了的。你硬要去破記錄也是枉然的,因為對方會幽幽的告訴你:“那座運動場,都已隨之傾毀了……”
  談戀愛,一定要爭排名。就算不爭“絶對級”的最好座位,起碼也要爭“比較級”的最好座位。
  當我徑自走嚮全廳的最好座位,發現那位子已經被紅絲絨繩索圍住、大大寫着“保留”二字時,衹要能確定終場之前,不會有人來坐那個所謂的保留位,我就還是情願不滿意但可接受的落坐在“次好”的位子上罷。……衹要全場數我的位子最好,就算爭到“比較級”的最好座位啦……就算爭到啦……就算……就算了吧……
  談戀愛,千萬別爭排名。因為大部分人還是有“未來”的。你爭得了一時,也爭不了一世。眼下對方信誓旦旦的用紅絲絨圍起、碧紗籠罩住,為你把最好的座位“永遠保留”了。你心滿意足的、無憾的推門走出去……你“出口”的門扇還在晃蕩,下一場的貴賓已經從“入口”推門進場……那人也不查封對號碼,就徑自走嚮最好的座位,輕輕一拎,就把什麽紅絲絨的圍繩移開,大咧咧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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