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 演义说部>> 陆士谔 Liu Shie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878年1944年)
清朝秘史
  清朝秘史
  作者:陆士谔(民国)
  第一回清太祖志吞华夏 吉特妃出猎春郊
  第二回祭堂子七恨告天 殂清帝三军皆墨
  第三回邓裤子命丧辽阳 袁抚台书斥满帝
  第四回清太宗怒斩王皋 袁督师智收毛帅
  第五回虎跃龙骧辽天动战鼓 风凄雨冷燕市哭忠魂
  第六回炮尽矢穷卢督师殉难 花明柳暗洪经略降清
  第七回风驰雨骤大将征南 电掣雷轰睿王摄政
  第八回泣秦庭三桂乞师 伸大义睿王讨贼
  第九回酒绿灯红双心互印 莺亡燕去一怒冲冠
  第十回吴三桂大战一片石 摄政王安抵北京城
  第十一回羽檄传来南都立主 彩云飞去北国迎銮
  第十二回史阁部丹忱报国 摄政王壮志吞明
  第十三回争旧制使臣抗节 定新仪太后大婚
  第十四回清君侧左帅称兵 绍大统唐王监国
  第十五回平江南豫王获美妇 题邮壁宫女感黍离
  第十六回赐金冠艳孀成大礼 颁朱谕皇叔用机心
  第十七回平四川献忠伏天诛 破两粤双忠完大节
  第十八回李定国力扶明室 郑成功智拒清封
  第十九回郑延平再复父书 张苍水一拒清将
  第二十回破云南舆图成一统 殂顺治清史暂收场
  第二十一回万众高呼戴真主 三藩跋扈隐祸伏
  第二十二回萨郎中星驰告变 清圣祖锐意用兵
  第二十三回清圣祖狐绥卫女 郑延平虎据台湾
  第二十四回威扬海外异国来朝 衅起宫中同怀结怨
  第二十五回消寒社咏史积微嫌 畅春园疑案成千古
  第二十六回伸大义八侠志中兴 编密码九王思靖难
  第二十七回风摧荆树惨赋豆箕 春满上林喜咏鹑鹊
  第二十八回雍亲王以女换子 年将军当筵啮臂
  第二十九回一阵风引起十年话 新总兵断送故将军
  第三十回倪庶常奉旨卖字 张茂才入陕投书
  第三十一回究主使制府运奇谋 醒群迷圣君颁特谕
  第三十二回坤宁宫虢姨承恩 龙神祠尧母祈雨
  第三十三回清高宗一平西域 博学士再定伊犁
  第三十四回思倾城圣君侧席 平回纥大将凯旋
  第三十五回玉碎香消贞妃殉主 花凄月惨圣主悼姬
  第三十六回批通鉴独抒卓见 巡江南遍阅名花
  第三十七回傅经略宣威南服 温将军耀武金川
  第三十八回谢振定赫怒烧车 管韫山谔言贾祸
  第三十九回林爽文起发天地会 柴大纪方守诸罗城
  第四十回嘉庆帝受禅继大统 太上皇训政宣重光
  第四十一回地黑天昏白莲倡乱 花娇柳媚女将请缨
  第四十二回数奇命将军空百战 多情种红粉自千秋
  第四十三回获贼首懦臣得意 见上谕权相惊心
  第四十四回整纪纲和相被查抄 布德教小民蒙矜恤
  第四十五回衔恩命勋臣充蝶使 怜才士县令作冰人
  第四十六回起海盗朝士惊心 入鹾衙黄金失色
  第四十七回情海生波狂且受赚 大君有命宿将专征
  第四十八回台湾岛海贼受困 黑水洋良将丧身
  第四十九回歼巨寇海波不扬 运奇谋覆盆得雪
  第五十回李文成潜身滑县 天理教大闹皇城
  第五十一回建奇勋帝子获荣封 捍大患书生歼巨匪
  第五十二回曹振庸巧意逢君 张格尔甘心谋逆
  第五十三回张格尔纵横西域 宣宗帝宵旰深宫
  第五十四回河清海晏乍庆升平 美雨欧风传来警信
  第五十五回着伟论儒士挽狂澜 弄小巧大臣窘番使
  第五十六回定新律黄爵滋上书 查鸦片林则徐赴粤
  第五十七回烧鸦片大扬国威 派钦差重翻旧案
  第五十八回琦中堂因循误国 清宣宗慷慨誓师
  第五十九回陷虎门关提督殉难 割香港山贝子和戎
  第六十回王相国一死报君 裕钦差刑牲誓众
  第六十一回对月举杯将军起舞 登城痛哭提督多情
  第六十二回规宁郡智士献奇谋 支危局将军拼血战
  第六十三回刘韵珂附片保伊相 舒垕庵妙策用偷儿
  第六十四回战吴淞八忠殉国难 盟白下五口启通商
  第六十五回刘巡抚遗书责三帅 怡制台办案渡台湾
  第六十六回疆吏含冤被革职 金蝉脱壳约二年
  第六十七回徐广缙坐镇广州府 洪秀全起事金田村
  第六十八回莽英雄慷慨题诗 真名士从容破敌
  第六十九回一曲清歌新承恩泽 三更蕉梦快似登仙
  第七十回笞燕鞭莺气凛霜雪 降龙伏虎威比雷霆
  第七十一回恶风潮儒臣遭厄运 申军法名士进良言
  第七十二回长风破浪儒将请缨 烟雨满江元戎投水
  第七十三回陈辉龙殉命城陵矶 彭玉麟大破田家镇
  第七十四回圆明园四春争殊宠 勤政殿一女进谠言
  第七十五回杏花春奉诏宴群芳 叶相国高谈惊四座
  第七十六回广州城洋人耀武 长春馆相国扶鸾
  第七十七回长春馆仙人遭劫 镇海楼苏武狂吟
  第七十八回从容定难释俘囚 慷慨陈辞争和议
  第七十九回四钦差奉令承教 七先生立异标奇
  第八十回科场有弊柏相遭刑 劫数难违园神辞职
  第八十一回烽火连天乘舆北狩 旌旗蔽野敌骑西来
  第八十二回应妖梦圆明园遭劫 颁哀诏文宗帝大行
  第八十三回太后垂帘新翻政局 亲王议政重振朝纲
  第八十四回林夫人巧计保南昌 恭亲王忠心筹西域
  第八十五回剿捻军僧王殉难 游都市天子微行
  第八十六回丁抚台智斩安太监 慈安后妙选窈窕娘
  第八十七回浴日补天片言格主 移花接木一语立君
  第八十八回辞爵禄亲王乞骸骨 争统绪主事效史鱼
  第八十九回张之洞上书论继统 崇皇帝奉旨镇热河
  第九十回崇星使蹒跚误国 张洗马慷慨谈兵
  第九十一回废俄约曾使才长 谈球案左侯气愤
  第九十二回清韩难生俘大院君 丧越疆罢斥恭内阁
  第九十三回谅山踊跃鏖兵 学士他皇夜遁
  第九十四回苏元春力摧劲敌 冯子材夜闯法营
  第九十五回顾和局特诏弃越南 拒通商片言误自主
  第九十六回袁项城轻骑赴宴 开化党露刃入宫
  第九十七回弹内监盛世发危言 建御园圣朝彰孝治
  第九十八回东学党倡乱全罗道 叶志超振旅牙山城
  第九十九回陷平壤左宝贵殉节 战辽海邓世昌成仁
  第一oo回丁汝昌孤舟拒大敌 徐邦道弱卒挫强军
  第一○一回章高元力守盖平县 吴大澄失陷田庄台
  第一○二回刘公岛丁军门殉难 春帆楼李伯相议和
  第一○三回德宗帝变法图强 康有为上书论治
  第一○四回颐和园旧臣群告变 宁寿宫太后再垂帘
  第一○五回皇太后诏立大阿哥 毓巡抚信奉义和团
  第一○六回徐学士一语丧家邦 刚中堂片言靖大难
  第一○七回义和团大闹天津卫 聂提督殉难八里台
  第一○八回救国难慷慨劾群凶 战列强涕泪告先庙
  第一○九回玉陨香消珍妃坠井 素衣豆粥车驾西巡
  第一一○回瓦统帅入居仪弯殿 怀尚书清道北京城
  第一一一回李伯相北上议和 唐才常南中起事
  第一一二回太后忆旧泪横流 少年浇花交好运
  第一一三回高道士踵门谒管学 裕小姐奉诏觐慈宫
  第一一四回亲香颊慈宫宠慧女 颁珍馔圣后念勋臣
  第一一五回仁寿殿勃夫人入觐 慈宁宫裕小姐辞差
  第一一六回祈甘霖太后祷后土 宴外宾公主作主人
  第一一七回绘御容德菱代太后 争东北日本挑强俄
  第一一八回旅顺口俄将丧师 东京城日皇宣战
  第一一九回大清国颁诏守中立 小朝廷忍耻订同盟
  第一二○回蒋式瑆上疏劾庆王 唐绍仪奉诏议藏约
  第一二一回安重根暗杀伊藤公 李完用手定合邦约
  第一二二回掷炸弹惊走五大臣 议立宪气倒老中堂
  第一二三回颁明诏圣君筹宪政 定官制贤相话沧桑
  第一二四回张尚书反对新宫制 南昌令身戕天主堂
  第一二五回改藏约星使得优差 剿发匪女子明大义
  第一二六回争路约制府运机谋 办卫生警员闹笑柄
  第一二七回振贝子私娶杨翠喜 赵启霖疏劾庆亲王
  第一二八回瞿鸿玑多言遭严谴 谭鑫培奉旨吸乌烟
  第一二九回徐锡麟暗杀恩巡抚 陆征祥抗议海牙城
  第一三○回镇南关小动干戈 二辰丸大启交涉
  第一三一回变出非常亲王监国 入承大统两帝兼祧
  第一三二回患足疾项城归隐 依宪法皇帝亲戎
  第一三三回汪兆铭行刺被捕 孙洪伊请愿未成
  第一三四回摄政王爷借外债 革命党人争救国
  第一三五回广尘留柬招靖庵 意洞回闽纠同志
  第一三六回温生才孤行误事 黄克强冒险蹈危
  第一三七回广州英豪遭厄运 黄花雄鬼泣秋风
  第一三八回争路权川人哭帝 变国体武昌起义
  第一三九回瓦解土崩人心去 宣誓告庙命难知
  第一四○回降懿旨清帝卸政 定优待权归民国
第一回清太祖志吞华夏 吉特妃出猎春郊
  第一回清太祖志吞华夏 吉特妃出猎春郊
  话说山海关外,沈阳之东,有一个部落,名叫建州卫,其人种系东鞑靼族,赵宋时代在世界上也曾大显过一番神通。我们翻阅古籍,有所谓大金国太祖皇帝,就是这一族里头的头等角色。自金国为辽邦所灭,这一族人民,流离奔窜,苦得要不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哪里知道经过二百多年之后,竟然产出一个豪杰来,把东鞑靼民族从地狱中直跳至天堂里。
  你道这豪杰是谁?就是中华民国年费四百万金供养的额外皇帝、宣统爷的老祖宗——姓爱新觉罗,名布库里里雍顺。这觉罗雍顺,生得骨相非凡,智谋出众,知道野蛮时代不借神权怪说,不足压服群侪,托言自己是天女佛库伦所生,果然番族人民全部信服,就拥戴他为本部酋长,此为满洲部落聚集的开始。
  满洲部落聚集之后,不知经过几许年岁,几许代数,传到大明万历时候,又出了一位大豪杰。这一位豪杰,就是大清国三百年开基帝主,名叫努尔哈赤,英武盖世,智勇双全,把四周几个部落,智取豪夺,兼并得干干净净。于是满洲居然也是一个大国了。得寸进尺,竟然大举入寇中原,中原大大受了他两回亏。满洲国主战胜中原之后,竟也筑造宫阙,建立年号,做起皇帝来了,这便是大清国太祖高皇帝。太祖有子十六人,褚英、代善、阿拜、汤古代、莽古尔泰、塔拜阿巴泰、皇太极、巴布泰、德格类、巴布海、阿济格、赖慕布、多尔衮、多铎、费扬古。那十六人里头,要算皇太极、多尔衮、多铎三个最为骁勇。而皇太极尤为出众,机谋权变,众兄弟咸知弗及,没一个不佩服他。太祖非常钟爱,遂立他为皇太子。满洲国俗:立嗣传位,嫡庶长幼,原是不论的。皇太极的妃子博尔济吉特氏,是科尔沁贝勒塞桑的女孩子,轻盈妩媚,标致得要不的,与太子两个缠绵恩爱,不庸细说。
  这吉特妃最喜欢骑射,每当风和日暖时候,跨着雕鞍,带着侍卫,在平沙浅草地方,走马如飞,或是采猎飞禽,或是射取走兽,玉艳花明,风流放诞,瞧见的人莫不魂消魄夺。
  这一年暮春天气,塞外气候,还不十分和暖。吉妃忽地高兴,传令出猎。那四个贴身宫娥,含芳、蕴玉、补恨、消愁,急忙的伺候。含芳开箱,取出一件猩红织金银鼠斗蓬,蕴玉取出一双织旅小蛮靴。吉妃斜倚在炕上,略把左脚伸起,补恨跪下,早在蕴玉手里接过小蛮靴,替她徐徐换上,换好左脚,再换右脚。吉妃站起娇躯,略低粉颈,端详了一会子,双舒玉手,从含芳手里接过斗蓬披上。消愁捧着雕弓,补恨捧着箭袋,四个宫娥簇拥吉妃徐徐步出宫来。行近宫门,微扭柳腰,向当门那架玻璃屏风,回眸一顾,然后慢慢跨出门去。门外侍卫站立得雁翅一般,一个个蓝顶花翎,箭衣短褂,气势异常威武。瞧见吉妃出来,一齐上前请安,口里都说:“奴才等请娘娘安。
  ”吉妃连正眼也不覰,只把头儿点上一点。此时司马的太监,早把吉妃常骑的那匹雪花掩毛玉兔马配上绣鞍金镫,拉着黄缰,伺候在那里。瞧见吉妃出来,趋步上前,请一个安道:“奴才请娘娘安,伺候娘娘上马。”
  说着,就递过鞭儿。吉妃跨上马,消愁、补恨忙把弓壶、箭袋替她挂上。小太监递上兵器,各人接了,行过中门,含芳等四人也都上了马,只都是笼着缰慢慢的走。一出外道宫墙的大门,众侍卫齐都上马。吉妃鞭梢只一扬,那玉兔马翻开四蹄,风卷似的跑了去。众人加上几鞭,逐电追风,一齐赶上。七八十匹马,走成一线,尘埃滚滚,宛似江湖海浪一般。,吉妃在马上,把鞭哨一指道:“前面尘头起处,是谁在校阅?”
  消愁道:“怕是十四爷吧!主子昨儿封他为征南大先锋,听说就要出兵呢。”
  吉妃道:“十四爷又要出兵吗?这孩子也很多事。”
  说着时脸儿上露出不很愿意的样子。
  此时马行如箭,早到行营左近,只见红白蓝黄四旗兵士排列成一条甬道,马队兵士就在甬道中驰骤射巴。”
  帅”字旗下许多将官簇拥着一位少年。这少年头戴红缨大帽,上冠的是红宝石顶,插的是双眼花翎,穿一件蜜色起花团龙箭衣,外罩天青京缎短褂,扣着荷包忠孝带子,登着青缎粉底朝靴,眼如秋水,面若春花,豪气翩跹,英风潇洒,正在那里校阅骑射。这少年瞧见吉妃马到,慌忙跳下马,趋前请安道:“多尔衮请嫂子安。”
  吉妃笑问道:“你又要出兵吗?”
  多尔衮道:“是,是。”
  吉妃道:“你真好能干,真会办事,这么的困人天气,不在家里安逸,巴巴的出兵打仗,我这会子才知道你了。”
  说着,眼圈儿不觉就红了。多尔衮道:“嫂子明鉴,人非木石,岂有不知好歹之理。但是这件事,主子差着,我也没奈何呢。
  ”吉妃笑向含芳等道:“你们听听,他这话说给谁也不信,明明是贪图着中原繁华,想去逛一会,自己在主子跟前讨的差,还说是没奈何呢。”
  含芳介面道:“可不是呢,我们这位十四爷,惯会诳人。记得那年征中原回来,带回了三个美人儿。我问他可是房里头人,他回我是三爷的人,寄在那里的。我只当是真话,谁知过不上半月,我的爷竟和三爷拌起嘴来,原因就为这三个尤物。后来恼得三爷告诉了上头,把这三个美人儿,发配了兵士才罢。”
  多尔衮正要辩时,吉妃似笑非笑的道:“怪道呢,这么奋勇讨差使出兵,原来是为这个。”
  说到这里,嗤的一笑就缩住了。多尔衮低着头,一句儿不言语。吉妃又道:“中原女人都是狐媚子,很会迷人的。孩子家血气没有定,那种地方如何去得?停会子我叫你哥哥回主子,换别人去罢。”
  多尔衮下个半跪道:“好嫂子,你一竟疼我的,就让我去了罢,我总遵你老人家教训,不去胡行乱走就是了。”
  吉妃笑道:“你这种花言巧语,说给谁听谁还相信你?”
  多尔衮道:“嫂子不信,我就设个誓你听。”
  吉妃道:“罢罢,我还要去找猎呢,晚上闲了,再跟你讲话。”
  说着横波一笑,把缰绳一带,率着宫娥侍卫,风驰电卷地去了,这里多尔衮才能再事校阅。
  却说吉妃带着众人,直到锁春山前。擡头瞧时,层叠峦叠,嶂势非常险峻,两边悬崖峭壁,中间一线羊肠。凉风扑面,松声聒耳,吹过来却一阵阵都是野花香味。山中游蜂浪蝶,好似欢迎使者一般,在吉妃马前,不住地往来飞舞。树林中各种野鸟,啁啁啾啾,也好像在那里唱欢迎歌曲一般。正是:千载画图山色里,四时歌曲鸟声中。吉妃等催马人山,兜过一个冈子,地形倒宽阔许多。吉妃笑道:“这地方就可以行猎了。”
  含芳传令放狗,早有牵狗的小内监把十三四头卷毛矮脚关东猎狗一齐放出。口号一吹,这一群猎狗,风驰电卷,向四周丛莽森林而去。不多会子,就禁獐儿兔儿狐儿狸儿,乱着奔窜出来。众侍卫操弓挟矢,一齐飞射,箭如飞蝗。可怜这一群小野兽,逃无处逃,躲无处躲,全都死于非命。吉妃扣弦微笑,很是得意。
  忽见松林里头一阵怪响,奔出一只大鹿来,直掠马头而过。吉妃左手执着雕弓,右手拔出雁箭,扣的定当,覰的真切,轻扭柳腰,飕的就是一箭。那鹿听得弓弦声响,奋开四蹄,向右边山坡逃窜而去。吉妃把马缰只一带,拍踢拍踢,直追上去。看看追上,拔出雕翎,又是一箭,谁知又射了个空。吉妃嗔道:“这畜生这么可恶,我今儿倒定要拿住它。”
  打上一鞭,紧紧迫上,扣上弦又是一箭呼的一声,箭到那里,离开鹿头只有三四寸光景,射进一株松树上。那鹿四脚如飞,翻山越岭,逃向山后去了。吉妃紧紧追赶,赶过山头,忽见两个梢长大汉,正在那里,拖一只死鹿,远远望去,好像就是自己追赶的那只鹿。
  想着时,马已行到,一看果然,遂问:“这头畜生,敢是二位替我射死的吗?”
  二人见吉妃装束华丽,举动从容,晓得总是大来头,连忙叉着手,恭恭敬敬地答道:“是,是。小的们不曾知道,这鹿是你老人家赶来的,倒不曾截住活的,万望你老人家不要见怪。”
  吉妃所他语言和顺,心中一喜,不觉斜笑秋波,把二人打量起来,只见二人都是猎户打扮,都有三十左右年纪,一个紫棠色脸儿的,生得虎头燕颔,猿臂狼腰,更是十分雄伟。吉妃道:“瞧你们打扮,不像是此间人,姓什么?叫什么?怎么到这里来?不庸隐瞒,一一明白讲来。”
  那紫棠色脸儿的汉子回道:“小人姓王名皋,大明国山东人氏。”
  吉妃道:“你叫王皋,他叫什么?”
  王皋道:“他是小人的朋友,姓邓,绰号邓裤子,小人等为家里头穷苦,居在中原,没有饭吃,驾着条船,到这里来猎点子野味。今儿上山得晚了,一头都没有猎着。行到松林左近,就碰见这头鹿儿,箭一般的从前山跑来。小人手痒,射了一箭,就把他射死,不知就是娘娘之物。”
  吉妃正待回话,宫娥、侍卫恰都寻到。吉妃笑向王皋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王皋道:“没有人了。”
  吉妃道:“瞧你相貌,武艺必是不坏。”
  王皋道:“略知一二。”
  吉妃道:“不用回去了,就在我这里当一名侍卫吧。”
  王皋听说,喜不自胜,却不懂谢恩请安等礼节,呆蚩蚩向吉妃道:“我蒙你老人家恩典,留了我,我这朋友如何呢?”
  吉妃道:“自然都留在此,好在是总有用处的。”
  含芳、补恨见王皋、邓裤子呆头呆脑,仪注礼节一点儿不懂,抿着嘴,都暗暗好笑。吉妃笑向消愁道:“咱们今幅出猎,总算获着大利,得了獐儿兔儿孤儿鹿儿不算,还猎得两只呆鸟。”
  说着横波一笑,随向众人道:“劳了一整天,身子也乏了,咱们回去吧。”
  于是太监侍卫把所猎禽兽扎缚定当,都放在马背上,一声胡哨,簇拥着吉妃回宫而来。
  才到宫门,忽报太子皇太极出宫来也。众侍卫分站两旁,同候了一会子,方见太子与贝勒多尔衮手搀手儿,联步并行而出。众侍卫趋前请安。太子一眼瞧见王皋、邓裤子,随问:“这两个是谁?”
  吉妃道:“是我新收的侍卫。”
  太子道:“怎么这样的呆?”
  含芳介面道:“我的小爷,两个南蛮,呆的时候果然呆,乖的时候,恐怕他比了乖的还要乖呢。”
  吉妃忙向她丢了个眼色,暗令她不要多话。太子追问道:“你说他乖的时候,比了乖的还要乖,到底什么事他是乖的?”
  含芳道:“打猎射箭他是乖的。方才山里头一头鹿,娘娘连射三箭,没有射中。王皋这南蛮,一箭就射中了,娘娘就为他箭法好,才把他带了回宫。爷不信,闲了试一试就知道了。”
  太子点了点头,笑向吉妃道:“你是得彩的,现在主子召我,计议军国大事,待议毕事回来,咱们烧喝鹿酒吃。”
  说着搀了多尔衮手扬长而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祭堂子七恨告天 殂清帝三军皆墨
  第二回祭堂子七恨告天 殂清帝三军皆墨
  却说王皋、邓裤子,自被殊恩收为侍卫之后,吉妃非常宠任,每逢出猎,王、邓二人,总为前躯。王皋赋性朴实,对着吉妃,更是鞠躬尽瘁,劳怨不辞。因此吉妃待遇王皋,也自另眼相看。那些旧臣故仆,见王皋得着特别权利,未免怀了嫉妒之心,时时造出些胡言蜚语来诬蔑他。其巧不巧,这年吉妃怀了身孕,到十月满足,生下来的王子,那面貌却与王皋一般无二。因此这些小人们越发得了意,有天没日,乱道胡言,一似拿着什么真凭实据的。亏得太子爷皇太极,是个天生豪杰,豁达大度,这些细小节目,全不在他心上,不然,还当了得。那吉妃生下的小王子,名叫福临,聪明绝世,勇武超群。只有一桩奇异处,自小喜欢与王皋亲近,每逢啼哭得没奈何时,只要王皋来一抱,顷刻就会不哭。除了王皋,凭你宫娥、内监、奶妈子,再也哄骗他不祝好似他们两个人,前几世在三生石上约好似的。王皋待到小王子,一片忠诚,万般慈爱,那副忠厚恺切的功夫,也是往古无双,来今少有的。吉妃曾向含芳等道:“王皋这个人我不过见他老实,看过一点子,外面的人就造出许多坏话儿来葬送他。全不想我是主子,他是奴才,名分攸关,要造谣言,总也要造得有点儿相像。像这种无根之言,说给谁也肯相信呢。”
  含芳等听了,自然附和一阵,不用多述。
  一日,太子回宫,闷闷不乐,吉妃婉言慰问。太子叹道:“我们这个国,早晚总要丧在叶赫手里。你我眼前虽是荣华富贵,到将来终不免做人家的奴隶。你想可伤不可伤呢?”
  吉妃道:“这话说给谁,再也不会相信。我们为明国灭掉,再可说说,叶赫比我们不知要小到几多,弱到几多呢。我们不去灭掉他,已经够了,他如何能够灭我们呢?”
  太子道:“原来你不曾知道,前年生子大兴土木,建造一所堂子。”
  吉妃道,“堂子是祭神用的,我也知道。”
  太子道:“那时工匠人等掘着一块石碑,上有一行大字道:‘灭建州者叶赫。’”吉妃道:“石碑上竟有这样的字句,奇怪极了。”
  太子道:“主子为了此事,跟叶赫国势不两立,连出三五回兵。虽然都打着胜仗,奈明朝仗着天朝声势,常常帮助叶赫,欺压我们,因此我们两次出兵,征伐中原。”
  吉妃道:“中原人难道杀不怕的?论理也该知难而退了。”
  太子道:“就为不肯服输,中原人很喜欢摆臭架子,说我们跟叶赫都受过龙虎将军的封号,就应听受天朝命令。现在我们自相攻伐,便与上国威严有损。再者我们主子,称皇作帝,中原人心里也不很舒服。”
  吉妃道:“十四贝勒不是拜了征明大先锋吗?看来今年就要大举。只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休说叶赫这点子弹丸地,就是中华十八省的锦绣江山,何难尽隶我们版图呢?”
  太子道:“话何尝不是,只是主子昨晚得着一梦,颇非吉祥之兆。此番出兵,胜败还说不定呢。”
  吉妃道:“梦里头事情,如何作得准。”
  太子道:“准不准,等出过兵就知道了。明儿祭堂子,我要早一点子起身,四鼓你们就叫我,别像上回失了时,受主子的排喧。”
  吉妃道:“叫含芳、蕴玉、补恨、消愁轮流着替你守更,总不会误事了。”
  太子笑道:“也不用这样费事,上回都是你。”
  说到这里,便缩住口,附着吉妃玉耳,轻轻的说了两句不知什么。只见吉妃瞪了太子一眼,接着说道:“干我甚事,我也不希罕你呢。”
  说毕,又轻轻啐了一口。当夜无话。
  次日天色微明,太子穿衣起身,含芳捧上参汤,太子接来喝毕。蕴玉取出篦梳,替太子解散头发梳了一条油光时式辫。
  消愁、补恨捧上早点。这时,差不多已有五更天气,远远角声鸣动,顺着晓风,一阵阵递将来。太子道:“了不得,主子御驾就要到了。”
  三口两咽,吃过早点,忙要袍褂穿好,随喊备马。宫娥内监,接递着传喊将去。霎时回说:“马已备好,请太子爷上马。”
  太子带了十名侍卫,跨上马,出了宫门,迎着角声,急速前进。御道两旁的杨柳树,蒙着晓露,望去还不甚分明。一时行到,只见禁军卫士,站得斧截刀斩,齐整着要不的。众贝勒见太子驾到,都趋到马前来请安。太子问:“御驾出发了没有?”
  众回道:“快到了。”
  说着,外面报说:“驾到。”
  就听踢拍踢拍,十来对对子马,缓缓而来,马上都是蓝顶花翎的三品侍卫,一个个手控强弩,腰悬利刃,雄纠纠,气昂昂,威武非凡。各贝勒、各将官,忙都按照方向站立。各侍卫马到辕门,齐都跳下马,雁翅般分站两旁。候了半天,才隐隐听得鼓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旗,夹着鸾驾,徐徐过毕,方见一把曲柄九龙金黄伞,两个马夫拉着一匹卷毛嘶风黄标千里马,马上坐着这位满洲当代圣人,清国开基帝王,好副御容,龙颜虎目,鹰鼻狮口,望去宛似天神一般。太子率着众贝勒,趋步上前,跪成一线,口里报说:“子臣等叩请父皇圣安。”
  清太祖在马上,只把头点了一点。跪的时候,众贝勒、众勋戚、文武各官、马步各将,合著侍卫太监黑压压跪了一地,宛如万朵乌云。太祖点头之后,千人鹄立,又似拱极众星。只见太祖吩咐道:“奏乐!”
  司乐官按着国乐,鸣奏起来,雄厚悲壮,闻之令人思奋。众人跟随太祖,直到正殿。只见司礼各官都已按方伺候。点好香烛,叩过神,一个水红顶戴的读祝官,早把太祖御撰的那篇誓文,对神宣读。此时随祭官员虽众,却静悄悄的连咳嗽声息都没有。只听读祝官朗声诵读道:天命二年,夏四月壬寅,满洲国皇帝臣努尔哈赤,谨昭告皇天后土之灵曰: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恨一也。明虽起衅,我尚修好,设碑立誓,凡满汉人等,毋越疆圉。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故纵,殃及纵者,谍明复逾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逾疆场,肆其攘夺。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人纲古里方吉纳,胁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肆行淩侮,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党之,胁我还其国,已而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掠,夫列国之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岂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远平?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初扈伦诸国,合兵侵我,天厌扈伦起衅惟我是眷。今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恨七也。欺淩实甚,情所难堪,因此七大恨之故,是以征之。惟皇天后土,鉴察我心。谨告。
  读毕祝文,太祖亲奠了三杯酒。司礼官焚着庭燎。按照仪注行毕礼,早已红日上升,天色大明了。太祖传旨校阅军马。
  马上天子,不同承平令主,他的举动龙骧虎跃,委实不可捉摸,说一声:“校阅军马!”
  御鞭一指,踢壳踢壳,那匹黄标御骑早向校场跑来,吓得马步各将屁滚尿流,急忙回营预备。霎时尽角声动,各营将士严装趋集,排开队伍,骑兵步卒逐队开演。
  正是:
  日暖柳营春试马,柳拂旌旗露未干。
  校阅完毕,差不多天已将晚,太祖见所部兵士,都如生龙活虎,心下大悦,传旨休息三日,祭旗出发,随驾南征;一面令内阁大学士范文程,辅助太子皇太极,留守本国,谕毕回宫。
  一过三日,太祖统率步骑二万,离了国门,浩浩荡荡,直向中原进发。太子率同留守各官,送出京城三十里方回。师行数日,所经都是平原旷野。霜剑悬寒月,旌旗卷晓云,了无事实可记。这日探马报说:“离明边抚顺城池,只三十里了。”
  太祖叫扎住营帐,问众贝勒道:“哪一个前去攻城?”
  十五贝勒多铎道:“孩儿不才,情愿率领本部人马,攻取抚顺城池以博父皇一粲。”
  太祖还未回答,十四贝勒多尔衮摇手道:“不可!不可!”
  太祖问他何意。多尔衮道:“孩儿先有句话,要问父皇,父皇情愿常在满洲地方做主子,还是情愿到中原地方来做大皇帝?”
  太祖笑道:“这孩子不是傻了吗,中原皇帝,是万邦共主,天朝圣皇,何等光辉!何等荣耀!哪有不愿做之理?只怕咱们力量薄弱,办不到手是了。咱们在满洲地方,虽一般称著皇帝,终是自己哄骗自己,合了中国一句俗话,山中无虎,狗为王。细想去总没甚趣味。你有法子说出来,我总无有不依从。”
  多尔衮道:“父皇想罢,咱们国势虽强,中原人眼里,却依旧把咱们当做夷狄,称做鞑子。中原人存了这个意见,如何再能够在他这地方做主子。”
  太祖跺脚道:“这起南蛮子真可恶,我定把他们杀得寸草不留,才出这口恶气。”
  多尔衮道:“父皇安着这个心,要做中原皇帝,恐怕就有点儿为难了。”
  太祖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多尔衮道:“中原人不肯服我们,就为我们喜欢杀人,杀得他们都怕了。要做中原皇帝,总先要叫中原人不怕我们,亲近我们。要他们不怕,要他们亲近,总先要行点子假仁义,兵法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就是这个道理。”
  太祖拍手道:“着,着,你这个主意,好得很,好得很,就照你这主意办。但是假仁假义,从何处下手呢?
  ”多尔衮道:“眼前景况,自然就应从抚顺人手。这抚顺的守将李永芳,是明朝一个游击,现在咱们先给他一封信,叫他投降;如果不听,再行攻城,岂不是仁至义尽了吗。”
  太祖应允,就叫随营文臣,写了一封信,其辞道:满洲国大皇帝谕明抚顺游击知悉:尔明朝发兵疆外,卫助叶赫,我乃提师而来。汝抚顺所一游击耳,纵战亦必不胜。今谕汝降者,汝降则我兵即日深入,汝不降是汝误我深入之期也。
  汝素多才智,识时务人也。我国广揽人才,即稍堪驱策者,犹将举而用之,纳为婚媾。况如汝者,有不更加优宠,与我一等大臣并列耶?汝不战而降,俾汝职守如故。汝若战,则我之失岂能识汝?必众失交集而死。既无力制胜,死何益哉!且汝出城降,则我兵不入城,汝之士卒,汝之百姓,皆得安全;若我入城,则男妇老弱,必致惊溃,亦大不利于汝矣。勿谓朕虚声恐吓而不信也,汝思区区一城,我不能下?何用兴师为哉!失此弗图,悔已无及。其城中大小官吏兵民等,献城来降者,保其父母妻子,以及亲族,俱无离散,岂不甚善?降不降汝熟计之,毋不忍一时之忿,违朕言,致偾事失机也。天命二年,四月谕。
  太祖瞧过不错,加上封套,派人送进城去。李永芳是个没胆量汉子,一见书信,吓得没了主意。聚集阖城文武,商议了一夜,议出一条救急妙策,却就是“谨遵台命”四个字。太祖得了抚顺,休兵三日。每天享受肥猪大羊的供养,差不多把穷城池的精髓吸枯了,方才拔营出发。望着广宁锦州,长驱前进。
  也是满洲国运当兴,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太祖拿定主意,并不派兵据守,得着一地,攻破一城,掳掠了个饱,就丢掉了,风驰雨骤,又往别处去了。大明朝廷接着边疆失陷警信,慌忙遣将派兵,等到救兵行到,满洲人影儿都没有了,东奔西走,糜饷劳师,苦得要不的。清太祖却安安稳稳,得了许多子女玉帛,每次出师,总是满载而归。多尔衮常常进谏,太祖笑道:“你孩子家懂得什么?咱们兵少,中原地大,要一处处都守起来,兵分势弱,咱们就要吃不住了。眼前且跟他扰几年,扰得他筋疲力尽,他们国里头必定会起内乱,到那时节瞧机会再想法子,岂不甚好?”
  多尔衮也自叹服。这年从四月里起兵,直到十月孟冬;方才收队回国。
  话休絮繁。清太祖自这回得了滋味之后,每年不是命将,就是亲征,有回巴大胜,也有回巴不胜,胜了就掳掠一饱,不胜就摇尾求和,却总是胜的时候多,不胜时候少。而大明天下,已被他扰得民穷财尽了。这一年秋高马肥,清太祖检阅马步各军,又将大举。谁料天不从人,太祖忽然得着一病,医药罔效,竟然呜呼哀哉,伸腿去了。太子皇太极即了帝位,是为太宗文皇帝。于是颁发哀诏,令大小三军尽行挂孝。欲知新皇登极后,有何举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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