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言情>> 亦舒 Yi Sh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6年)
花解語
  第一節
  第二節
  第三節
  第四節
  第五節
  第六節
  第七節
  第八節
  第九節
  放了學,解語如常步行返傢。
  約十五分鐘的路程總有男生在身後跟着。
  其實他們這樣做也犯了險着,一嚮校方報告,起碼記一個小過,身上穿着校服,一看便知道哪傢學校。
  解語去年已經打過一次小報告,故此今年他們已經不敢那麽近跟。
  解語視而不見。
  鄰校雖是本市有名男子中學,奈何學生學識出來,樣貌卻普通,一個個瘦瘦小小,戴深近視眼鏡,臉上且長皰皰,可是十分喜歡到馬路這一邊來等女生放學。
  解語一直嚮前走。
  “你姐姐是電影明星花不語嗎,可否給我一張簽名照片?”
  解語猛地站住,轉過頭去,發覺那男生衹得十二三歲大,剛升中學聲音纔轉,像衹小公雞。
  她既好氣又好笑:“放了學還不回傢去,那麽浪費時間,可見不是好學生。”
  男孩被她訓斥,漲紅臉,訕訕地不知所措。
  解語他:“走走走。”
  男孩子轉身就跑。
  解語鬆口氣。
  到了傢,按鈴,外婆來替她開門。
  她們一傢三口住在幢舊式公寓大廈裏,露臺本來可以看得到海景,可是近十年八載,新房子如屏風似在前面蓋起來,一座高似蛇座,終於衹有在睡房纔可看到一綫蔚藍色海水。
  外婆天天嘀咕,可是又沒有能力遷居,老房子屋全部付清,地方寬敞,住得舒服,還是姐姐最紅的時候買下,也是她名下唯一值錢的資産。
  外婆看到解語,立刻說:“去看看你姐姐。”
  解語見外婆臉色凝重,立刻問:“什麽事?”
  “姐姐在臥室。”
  解語推開睡房門,衹見窗簾拉得緊密,光綫幽暗。
  “姐,你怎麽了?”
  不語躺在床上,呻吟一聲。
  解語十分擔心,輕輕拉開窗簾,看到床上姐姐的臉,好似頭頂上被潑上衣桶冷水,渾身汗毛竪起。
  她撲在姐姐身上,“報警,立刻報警!”
  衹是不語雙目青腫瘀黑,嘴唇像豬般聳起,最恐怖的是眼角唇角均在滴血水。
  解語嚇得慘叫:“誰,誰下的毒手,把你打成這個模樣?”
  她急得團團轉,接着哭出聲來。
  “籲,籲。”
  不語伸出手來亂搖,叫她鎮靜。
  外婆這時也進來了,看見如此情形,既好氣又好笑,“這不是叫人打的。”
  解語聽了這話,抹幹眼淚,“是車禍意外?”
  外婆沒好氣:“不是,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解語滿心疑惑,“姐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語含混不清地答:“我去整形了。”
  解語霍一聲站起來:“你什麽?”
  外婆搖頭嘆氣。
  解語聲音尖刻起來,“你還需整形?你是世人公認得美人,再貪得無厭,當心毀了容。”
  外婆冷笑,“解語說得好。”
  解語這纔輕輕問:“你做哪裏?”
  “眼睛鼻子統統有份。”
  解語低頭觀察,“雙眼那麽美,還修什麽?”
  不語嘆口氣,“雙眼皮不深了,修一修有精神點,不然化妝小姐老問:花小姐昨天沒睡好?”
  “這一陣子不是流行單眼皮嗎?”
  “二十一歲看上去蠻驕俏,一到三十歲,單眼皮不知多陰險。”
  解語被姐姐引得哧一聲笑出來。
  “一星期後退了青消了腫我就煥然一新了。”
  解語看一看姐姐,“此刻像七竅流血。”
  “喂!”,不語大叫抗議。
  外婆嘟囔:“剛纔回來,真被她嚇死了。”
  這時,解語忽然小小聲問:“有無隆胸?”
  不語道聲呸:“我還需要隆胸?”
  那天,解語在日記上這樣寫:姐姐居然還嫌自己不夠漂亮,女性對外形完美之不惜餘力,不可思議。
  書桌上放着不語的近照,堪稱花容月貌:大眼睛,高鼻梁,小腫嘴。皮膚白晳,故從來不曬太陽,身段之好,亦數一數二。
  就是因為長得太好,被寵壞了,不肯下苦功學習演技,老是做花瓶角,瞟梅一過,戲份接着下降。
  外婆解語均由她養活。
  不語一直希望妹妹好好讀書,但解語並非高才生,除英文外,其他科目一律平平,她不肯下苦功背功課,覺得沒意思。
  “有幾個同學讀得背脊佝僂,千度近視,為什麽呢,社會知名人士從來不是這些人,及格也算了。”
  她各自己設下標準。
  因父母已經不在,故此無人勉強她去考第一,這常常被解語認為是不幸中的唯一之僥幸。
  父母在一次汽車失事中身亡,那一年,解語纔十七個月大,毫無記憶,一片空白。
  由外婆把她們姐妹倆帶大。
  姐姐是電影明星。
  當然比她漂亮得多。
  剩餘物資一大堆,還不停給她買新貨,物質方面,姐姐從來不虧待妹妹。
  傍晚,她精神略好,出來找妹妹。
  “解語,解語”解語連忙說:“你給我好好回房躺着,別四處走動嚇人。”
  “我悶”“給你開個記者會可好?叫人人來拍照訪問。”
  “喂。”
  “去休息嘛。”
  “老方回來,你可別同他說。”
  解語嗤一聲笑,“我不相信他會看不出來。”
  “唉,那是另外衣件事,可是你我不說個明白,他始終衹是疑惑。”
  解語凝視姐姐,“好,我不說。”
  真天真,五官都動過刀,說不定前後判若二人,還想有所隱瞞。
  不語忽然說:“老方這次外出,足足超過一個月。”
  “移民報到買房子製傢具安排孩子上學,的需要時間。”
  “什麽孩子,都進大學了,比你還大。”
  “這倒是真的,聽他說要婚,也已經有十年八載。”
  不語不惱反笑:“他這個婚大概是不會的了。”
  “你還那麽想結婚嗎?”
  “同他?幹嗎還要結婚,在他身上,有什麽是我還沒有得到的呢,不扔掉他已經仁盡義至。”
  不語有時也會大言不慚,這樣很好,大傢精神都振作一些。
  “來來來,陪我玩獸棋。”
  解語攤開棋譜。
  不語輕輕說:“方玉堂不是壞人。”
  解語給姐姐接上去:“不過,也不是好人。”
  “這話也對,好人怎會三妻四妾。”
  解語皺上眉頭,“別說的那麽難聽,你衹不過是他的女朋友。”
  不語轉動着脘上值不菲的鑲鑽金表,“是,男朋友。”
  都會中每名女人背後都有一個這樣的男朋友,不然,也太沒有辦法了。
  “這些年來,我也不是沒人追的呢。”
  “簡直門檻都踏穿了在這裏。”
  不語疑,“有那麽多嗎?”
  “好景不長。”
  “不,現在的男人比較理智了,可是據市場調查所得,花不語仍是一般男士心目中夢中情人。”
  不語看着妹妹,“奇怪,你的一張嘴為何那麽會說話?都不似我們傢的遺傳。”
  “你的象統統叫我的老鼠吃掉,你已經無棋。”
  “我輸了?”
  “還有下一呢。”
  “解語,你替我打個電話給老方。”
  “這不大好吧,我們從來不主動找他。”
  真的,解語心緒一嚮最清。
  即使來往已經超過十年,可是女男之間,最講究這種矜持。
  不語拿起一雙棋子,沉吟半晌,躊躇不已。
  “待你臉上的淤腫褪後再說吧,現在把他叫回來也無用。”
  “可是總得有點表示,叫他曉得,是希望他回來的。”
  解語不出聲。
  難度那樣高,煞費心思,可見不語吃這口飯不易。
  不語說:“他從來沒有開過那麽久。”
  “那麽,讓我來問他一聲好。”
  “說什麽呢?”
  “你那邊天氣好嗎,還適應時差否,新居是否理想——”
  不語冷笑着接上去:“——-夫妻可恩愛呢,孩子一定聽話吧,算了,這種事我不會做。”
  “那麽,隨他去好了。”
  “真的,反正是一塊雞肋。”
  不語丟下棋子,回房去休息。
  解語收拾好棋譜,看外婆燉燕窩給姐姐進補。
  解語同外婆說:“這玩意兒其實並不比一隻雞蛋更營養。”
  “不會吧,都說至滋陰補顔。”
  “依外婆這麽說,富貴人傢的婦女統統長生不老了。”
  “倒是經老些。”
  “都是因為不用為生活操心。”
  外婆側頭想了想,“這倒是真的。”接着欷歔起來,“這麽些年來,也真難為不語。”
  解語別轉了頭。
  “不過你也別擔心,我們還薄有節蓄,以後生活不成問題,總能供你大學畢業,再加一份嫁妝送你到夫傢。”
  “我並不迫切的想升學,我覺得在學堂裏學來的東西統統無用。”
  “這話好象偏激了點。”
  解語不出聲,去寢食看姐姐,見她睡着了,回到臥室,看看時間,欲撥電話到溫哥華找方玉堂。
  方氏待她不薄,到底是如花似玉的小姨子,見了她總是笑容滿面。
  她稱他為方先生,自六七歲時就見他在傢裏出入,那時不語纔十多歲,同她現在差不多年紀。
  比打電話給自己男朋友還要難。
  可是食君之碌,忠君之事,這個君是她姐姐,她不得不出點力。
  電話接通,有剎那靜默,她幾乎想放下聽筒逃走。
  一把男人聲音來應電話,“喂,喂,”說的仍是中文。
  “方先生?”解語的聲音比她自己預期的愉快姣俏。
  方玉堂訝了,“是解語?”
  他居然立刻認得她聲音。
  這添增瞭解語的信心。
  “大傢都惦記着你。”
  方玉堂笑,“下月初我也該回來了。”
  “一切順利嗎?”
  “托賴,孩子們已進入大學。”
  解語聽見那邊有女聲問:“是誰呀?”
  方玉堂楊聲,“一個朋友。”
  解語說。“有空給我們電話。”
  方玉堂卻道:“這邊真是另外一個世界,山明水秀,風和日麗,我一嚮在都會居住,從來未試過大自然如此接近,真覺心曠神怡。”
  “好,多謝你的問候,”解語隱隱覺得不安。
  他沒有提到不語。
  雖然身邊有人,但那也難不倒他,他可以問:姐姐好嗎,或是說,稍後我立即打來,解語納罕。
  是這樣的吧:喜歡的時候,一天十通電話,上下午親身上門來,當中還叫人送花送果,把人哄的團團轉。
  可是一旦冷下來,三言兩語就把人打發掉,若還不識相,知難而退,則把電話接到秘書處,說在開會,永不覆電。
  聽得多了,也見的多了。
  解語拾起床頭一本日本翻譯漫畫看了起來。
  不到數頁又放下手。
  太沒心肝了,姐姐可能遇到事業危機,靠她生活的妹妹還津津有味看漫畫,成何體統。
  可是她幫不了她。
  解語忽然覺得煩躁,她對外婆說:“我替姐姐去買點心。”
  “快吃飯了,你又走到哪裏去。”
  解語已經出門。
  涼風一吹,心頭略為清爽,解語一直步行到山腳小面包店,她買了新鮮車輪面包。然後安布當車散步回傢。
  一進門,見外婆笑容滿面。
  而姐姐也已醒來,還在哼歌。
  外婆輕輕說:“方先生有電話來。”
  解語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問燕窩吃完了沒有,明日命活計送來。”
  解語不動聲色,嗯地一聲。
  “同我解釋,孩子的事,他總放不下。”
  解語頜首。
  外婆感嘆:“誰也沒叫他丟下孩子不理,骨肉怎麽捨得,你說是不是。”
  她們一傢三個女人,竟為一個那樣平庸的小生意人一通電話而雀躍。
  真不知士誰欠了誰。
  說穿了也無甚稀奇,她們的生活靠他,自然得仰他鼻息,不外是老闆夥計的關係。
  解語走到露臺,站在無人看見的角落,深深太息一聲。往下看,山腳華燈初上,傢燈火。
  到底搬上來了。
  解語記得小時候住在極之窘逼的舊房子裏。總面積還不如現在一間臥室大。
  無浴缸,無熱水。
  電梯裏永遠有一股黴爛鱢臭之味,出來是一條走廊,兩邊都是人傢,十多戶,氣息相聞,門口還供着香燭。
  是方玉堂幫她們搬該處的。
  解語記得比她大十多歲月的不語緊緊摟着方氏又笑,雀躍不已。
  然後,又再搬到目前這個住所。
  方氏再建議住好一點的時候,外婆說:“不如另買一幢公寓收租。”
  已經夠好了。
  知足常樂。
  不語在鏡前凝視面孔。
  解語挪揄:“別嚇破魔鏡。”
  不語笑盈盈地轉過頭來,“你這丫頭最調皮。”
  解語說:“姐,不如介紹我入行。”
  不語忽然變色,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你想想我有什麽好做,或是,所有的女孩子有什麽好做。”
  “無論做什麽,或是什麽都不做,均不準重倒覆轍,一個傢裏一個人出賣色相已經足夠。”
  說到這裏,聲音已經十分凄厲。
  解語連忙禁聲。
  不語取過一本娛樂周刊,打開,指着裏邊的彩頁說:“你來看看,一版之中,起碼十多二十個女子挺胸凸肚,醜態畢露,善待估,你還不知警惕?”
  解語一看,不語手指的照片,恰恰是她自己。
  可是她不敢出聲。
  “你給我好好讀書。”
  解語無奈。
  不語補上一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解語笑了。
  不語嘆口氣。
  解語細細看她的臉,“聽說唯一比整形手術更精密的衹有腦科手術,可是,真的不留疤痕?”
  “保證光滑。”
  解語咋咋稱奇。
  “相信我,演藝圈裏沒有幾張原裝臉。”
  解語微笑。
  “全早已撕破了臉,不得不重做一副。”
  解語惋惜地說:“聽說,導演不喜歡你,就是因為你幽默感太豐富。”
  “鬍說,我在工作人員面前一嚮少說話多做事。”
  解語不出聲。
  “還有,我在老方跟前亦從不發表意見。”
  衹除出表示戒指上寶石不夠大之類。
  雖然是自由社會,出來找生活也宜自我約束。
  禁忌甚多,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當事人心中有數。
  不語忽然低頭,“而且我懂得什麽,有何可說。”
  解語把手放在姐姐肩膀上,有時,她比她還小。
  不語摸一摸臉頰,“我不過是一個靠面孔吃飯的人。”
  記者打電話要求采訪,解語衹是說姐姐外出旅行。
  “去何處。”
  “巴黎觀光。”
  “住什麽酒店,我們可發電到該處她談幾句。”
  今日的記者已不同昔日,舊時無論哪個明星說聲到外國讀書,記者立刻肅然起敬,有聞必錄,今日纔沒有那樣容易應付。
  “住在朋友傢,不想做采訪,回來一定找你們,請多多包含。”
  記者起了疑心,“你的聲音同她好像。”
  “我是她小妹。”
  “你叫什麽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
  “好,花小妹,令姐回來,請同我們聯絡。”
  “一定,一定。”
  “你很會應對。”
  “謝謝謝謝。”
  外婆見解語如此辛苦,不禁笑道:“記者似天皇老子。”
  解語說:“說不定這上下就在門口等。”
  不語微笑,“還輪不到我,我還不至於那樣紅。”
  “第一批倒下來,就輪到你上陣了。”
  不語淡淡答,“我已退到第三第四綫了。”
  也不能說是不願在銀幕上表演赤裸胴體的緣故,不過,如果膽子作風,不拘小節一點,到底又還好些。
  可是不語十分拘謹,時時被譏為思想殘舊。
  是方玉堂不允許嗎,他從來沒有那樣表示,是不語自己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她曾經這樣說:“那好比飲止渴,脫完之後,黔驢技窮,往後難道還剝皮不成,不可。”
  現在,是二三綫女演員,總比脫衣的二三綫女演員高尚些。賣藝到底不同賣身。
  解語蹲在姐姐面前,“那是你不同她們爭。”
  不語呼出一口氣,“解語,不如我們也移民,我找門小生意做,你讀書。”
  “那多悶。”
  “你不贊成?”
  “趁這兩年,多賺點。”
  “你把我當搖錢樹!”
  “我愛煞者稱:試想想,搖錢樹,搖啊搖,銅錢叮當掉下來,明天,樹上又結滿了錢,大可再搖,太可愛了。”
  不語不去理她,自顧自回房去休息。
  過了數日,不語臉上淤痕漸漸退去。
  她還是她,衹不過輪廓深了一點,一照臉,有陌生感,好似認錯人似,不過一笑,親切感有恢復了。
  真奇妙,接縫處一絲疤痕也無,該名醫生真是大國手。
  “好不好看?”
  “同天生麗質一般無。”
  解語自覺有義務說好話給姐姐聽。
  “年青光得多,看現在我倆多象。”
  姐妹倆站在鏡子之前。
  “姐姐漂亮得多了。”
  “是。”她解嘲,“終有一日,美得自己都不認得。”
  “為何情緒低落?”
  “因為無事發生,悶死人。”
  “咦,沒有新聞纔是好新聞。”
  就在這個時候,有導演找不語。
  她在電話裏密密斟酌起來,神色漸漸興奮,解語知道有好消息。生活隊她們姐妹來說,從來不是一條直路,她們不可能一眼看到地平綫。
  這一通電話講了個多小時。
  到最後十分鐘,衹聽得不語一直說:“是,是。”可見融洽到什麽地步。
  解語十分安樂。
  第二天就有製片捧着合同上來簽署。
  不語再也不提移民同做小生意之事。
  小生意,什麽生意?開禮品店抑或時裝店,賣鞋還是賣唱片?
  解語深深嘆口氣。
  要不退休,要不堅持下去,從一而終。
  放學,傢中習然蕪一人,電話鈴聲響個不已。
  “不語?”
  “不,方先生,是我,”“聲音真像。”
  “都那麽說。”解語賠笑,“你在何處?”
  “我回來了,打了一整下午電話。”
  “對不起,外婆在教會,姐姐出外開會。”
  “有新工作嗎?”
  “到臺灣拍電視劇。”
  “她不堅拒降級拍電視嗎?”
  “這次不同,由大導演主持。”
  “嗯,可見是多麽不景氣。”
  “方先生,有急事否,我替你打手提電話。”
  “電話沒有開啓。”
  “啊。”
  “解語,你出來一下可以嗎?”
  “當然可以。”
  “我二十分鐘後在樓下等你。”
  解語擡起頭,有什麽不對了。
  她連忙換上便服,跑到樓下去等。
  不消一會兒,方玉堂的車子駛至。
  他並不是上了年紀的猥瑣生意人。
  方玉堂纔四十多歲,頭髮濃密,並無禿脫現象,身段也維持得十分健康,外型不語堪稱匹配,所以二人在一起那麽長一段時間。
  解語寒暄:“製衣生意好嗎?”
  “托賴,還不錯,做了三代了。”
  他嶽父真是他父親當年的夥伴。
  方玉堂忽然嘆口氣。
  解語笑問:“什麽事?”內心忐忑。
  他說;“你一嚮準時,不像不語,一直叫我等。”
  解語笑:“那是因為你不是我的男朋友。”
  方玉堂看了她一眼,車子駛至山頂。
  方玉堂說:“解語,這次我到溫哥華,原來打算一安頓好傢人即返來照顧生意。”
  解語收斂了笑容。
  “一到彼邦,覺得國泰民安,生活豐裕,予我舒暢感覺,非言語可以形容。”
  解語心想,那你受溫阜表面迷惑了,世上安有如此樂土,人傢國債纍纍,國傢瀕臨分裂,治安亦大不如前,而且,種族歧視也開始涌現。
  但是她一言不發。
  “我忽然覺得在商場上拼搏毫無意義。”
  解語看着他。
  他說下去:“我想起了陶淵明的詩:‘誤墜塵網裏,一去三十年。’”
  “這不是在說我嗎?”
  解語暗暗好笑,創業之際,他們統統自比李世民,做得纍了,想退下來,又覺得像陶淵民,風光都叫他們占盡了。
  “解語,我想提早退休。”
  “那,你要同不語商量,看她肯不肯陪你。”
  方玉堂欲語還休。
  他將車子停在一處,解語擡起頭,纔發覺自山頂看下,是整個海灣。
  因在南區,沒有大廈群,衹得三三兩兩矮房子,風景像五十年代擺在遊客區賣的油畫。
  可是解語無心情欣賞。
  方玉堂終於說:“我想移民去彼邦,我妻兒終老。”
  什麽?
  他加一句:“我想不語分手。”
  解語怔住。
  “我願意賠償她。”
  解語張大嘴作不得聲。
  呵,遭到解雇了,老闆願意付出遣散費。
  這還是個好老闆,照顧到夥計營生。
  有些無良資方索性一走了之,人影全無,可憐的勞方告進官裏去,已是百年身。
  解語發愣半晌。
  忽然之間,她落下淚來。
  少女嬰兒的眼淚都感人,方玉堂說:“你放心,解語,令姐比你想象中堅強。”
  解語無法鎮靜,手蔌蔌地抖。
  “那你得親自嚮不語她交代。”
  “這,解語,你可否替我說一說。”
  “不,”解語堅持,“十年關係,你欠她一個解釋,見最後一次,交代清楚。”
  “我怕見她。”
  “怕也得見。”
  方玉堂不受威脅,他笑笑,“我有張支票在婁律師處,不語知道地址,我今晚將飛往溫哥華。”
  解語悲憤莫名。
  她把手握得緊緊,不想老方看見它們在冒冷汗。
  衹聽得老方說下去,“原來時間過得那麽快,十年晃眼過去,原來,我子女均已長大成人,隨時可論婚嫁。”
  解語推開車門,下車。
  方玉堂詫地問:“你往何處?”
  解語站在公路上,真的,往何處,一直走回傢去?那要走多久,可是三個小時以上的路程,體力吃得消嗎,吃這苦又是為何來?“快上車,我還有話同你說。”
  解語立刻上車,坐好,係上安全帶。
  方玉堂看着她,“我們一嚮是朋友,你不該生我氣。”
  “你遺棄姐姐!”
  方玉堂忽然忍不住:“你一直叫不語姐姐,實際上,年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誰?”
  解語不明他說什麽,張大眼睛。
  方玉堂細細觀察解語雙目,他後悔的嘆口氣:“天,沒想到你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什麽?”
  天色漸暗,路燈亮起,方玉堂的臉上蒙罩陰影。
  他問非所答:“這年代,說不上遺棄,我不過與不語終止關係。”
  “方先生,別遊花園,請把話說清楚。”
  “你那麽聰明伶俐的人,這些年來,真相信不語是你的姐姐?”解語如頭頂被人淋一盆冰水。
  方玉堂嘆口氣,“我有義務告訴你,她是你的生母。”
  解語整個人凝結。
  方玉堂說:“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傢,真不曉得怎麽會在這繁囂無情骯髒的都會裏生活了三十多年,且如魚得水,為蠅頭小利爭個不已,哎,今日看來,酒色財氣,真不知所謂。”
  他把車子駛下山去。
  要到這個時候,解語纔問:“你的話是什麽意思?”
  “六個字那麽簡單。”
  “誰告訴你的?”
  “她本人。”
  解語不信,“她為什麽對你說出秘密?”
  “因為,”方玉堂嘆聲氣,“當時,我們是相愛的。”
  “她編一個故事來博取你同情。”
  “解語,外婆是你的外婆,不過是她的母親。”
  “不,我倆是姐妹。”
  “你們相差十八歲。”
  “有些同胞差二十五歲。”
  “我不你爭辯,你們已不是我的責任。”
  方玉堂再也不說話。
  他把車疾駛。
  到了門口,他替解語打開車門。
  “解語,我一直喜歡你,你明敏過人,溫婉可愛,我會想念你。”已到傢門口,解語頭也不回上樓去。
  電梯往上升,解語心情空洞彷徨,而電梯駛得特別慢,每站停,層層有人進出。
  好似永遠到不了傢似。
  終於到了,出電梯,發覺走錯一層,衹得往下走。
  一級級樓梯下去,每況愈下。
  她掏出鑰匙開門,外婆已經回來。
  詫的說:“你看上去精疲力盡,到什麽地方去了?”
  她疲憊地說:“外婆,我們生活可會出問題?”
  “你放心,沒問題,省吃省用,應當足夠。”
  解語呼出一口氣。
  “你為何如此問?”
  “方玉堂叫我轉告姐姐,他要妻兒團圓,要開本阜,不再回來。”
  外婆怔住。
  解語說:“我纍極了。”
  她撲倒床上。
  就那樣睡着了。
  半夜醒來,十分佩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都能熟睡,可見事不關己,到底已不勞心。
  見不語房有燈光,她推開房門。
  看到不語在她心愛的那面水晶鏡前卸妝。
  這是不語多年來好習慣,每日,無論多晚,多纍,她必徹底卸妝。她在鏡內看解語。
  “老方向你攤牌?”
  解語點點頭坐下來。
  “說以後都不來了?”
  “是。”
  笑盈盈,繼續抹去殘妝,露出茭白臉容。
  打個哈欠,啪一聲關了床頭燈。
  解語吃了一,在黑暗裏問:“就這樣?”
  聽見不語已經躺在床上,她像是經過鄭重考慮,過片刻纔說:“不然怎樣辦?”
  抱住他膝頭哭嗎,這不過是一項職業,一項營生。
  是,不語是要必她想象中堅強。
  “他還說什麽?”
  “什麽是非成敗轉成空,幾度夕陽紅之類。”
  不語哼一聲。
  過一會兒又說:“婁律師打過電話來,把支票上數目告訴我。”“還可以嗎?”
  “頗為慷慨。”
  “有金錢上補償已經算不幸中大幸。”
  “真是,總不能要了老闆的金又要老闆的心。”
  不語又問:“他還說過什麽?”
  解語答:“再沒有什麽了。”提也不提身世秘密。
  “去睡吧,今天大傢都纍得慌。”
  就那樣接受了事實,沒有過激反應,也沒有多大失望,像是一件衣服洗褪色,攔在一邊算數,反正消費得起,又何必拿到店裏去爭論。
  解語見不語不出聲,便轉頭回房。
  那樣平靜,不知是否早有心理準備。
  悲歡合,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有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如何處理失意事,衹忍耐。
  隔了兩日,不語北上拍外景,傢裏靜下來。
  偶爾有一兩個記者撥電話上來,均由解語應付了過去。
  上次不語往窮鄉僻壤拍戲,方玉堂乘飛機轉包車再步行大半個小時到了該處,獻上玫瑰鑽石項鏈。
  都是這樣子啦,解語嘴角含笑,追求時千方百計,到頭來棄若.。
  不過,總算風光過啦,被寵愛過,總比從未被寵愛過強。
  即使在最好的時候,不語仍留有餘地,每過一年,都感慨而愉快地說:“沒想到可以捱至今日。”
  對她來說,一傢三口才是至親,致死不。
  可是她容忍得那麽好,欲叫解語擔心。
  每個人的喜怒哀樂完全一樣,衹是涵養功夫有別,十分危險。半個月後不語回來,沒有胖也沒有瘦,但比較沉默。
  傍晚,喜開一罐啤酒喝。
  她笑對解語說,“蔡大製片說的,三罐啤酒下肚,看出來世界美好得多,老母豬都會變美人兒。”
  酒精令人精神鬆弛,註意力沒那麽集中,時間容易過。
  看得出她是痛苦的。
  外婆問:“有無找方某出來談過?”
  不語訝地問:“談什麽?”
  “或許……”
  “沒有或許,我並不怪他,這些年來,他為我做的一切,已經夠多夠好,我餘生都感激他,要怪,怪自己一條辛苦命,投胎到小康之傢,已可庸碌舒服地過一輩子,何用賣藝為生。”
  外婆禁聲。
  “我對事業也毫無怨言,衆人都知道我身邊有個節蓄,踩我,也不會令我為難,無謂浪費精力,故都去擠逼那些尚未站穩之人,比較過癮嘛。”
  這樣願意息事人,麻煩始終還是找上門來。
  一日,解語自學校回來,走到門口,忽然有一輛名貴房車攔腰截住,車門打開,兩名婦人跳下車來。
  走到解語面前,不由分說,就是兩巴掌,打得解語金星亂冒。她本能的擋着臉,眼睜睜,欲不知如何反抗。
  煞那間衹覺得臉上熱刺刺地痛,一名女子扭着她手臂還想再賞她幾下耳光。
  幸虧這個時候,有兩名巡路經過的警察來,隔開她們。
  解語仍然沒有反應,她根本部知發生了什麽事。
  衹見一神氣活現的中年婦女指着她喝道:“花不語,豈能容許你這種女人目無王法橫行至今!”
  警察拉長了臉,“太太,法製社會,毆打他人,可告你入罪。”那女子並不心怯,“呵,勾引他人丈夫無罪,我打兩巴掌有罪?”解語纔發現她們當街攘,已引起途人圍觀,巴不得找個地洞鑽。警察說:“一衆到警局去錄口供。”
  那兩位女士沉默了,尤其是那個陪客。
  正在此際,鎂光燈閃了起來。
  糟,記者,世上沒有更壞的事了。
  這些記者早就守候在側,一見這種精彩突發事件,當然飛身撲上。衹聽得一個女人嚮另外一個女人抱怨,“你看,事情搞大了,忍了十年,為什麽到今日纔發作?”
  “我不忿我們整傢移了民,她還不放過我們。”
  到了派出所,看過各人身份證,警察說:“方太太,你襲擊的對象,根本不是花不語,她是一名學生,衹得十七歲,試問如何勾引你丈夫。”
  那幫手欲自齒縫中摒出一句:“她們是一傢人。”
  警察沒好氣,“太太,這樣說來,街上所有女子都有機會挨打啊。”解語不出聲。
  “小姐,你可以提出控訴。”
  她清晰地答:“我决定控告。”
  這時,婁律師滿頭大汗趕來。
  方太太顯然也認得律師,大怒道:“婁思敏,你到底幫誰?”好一個婁律師,不慌不忙道:“坐下,我幫理,不幫人。”警察搖頭,不耐煩理會這等鬧劇。
  一小時後,婁律師陪伴解語步出警察局,門外已結集若幹娛樂版記者,看清楚對象,“咦,根本不是花不語。”
  匆匆拍幾張照片,回去交差。
  解語心境自始至終非常平靜。
  婁律師遇替她不值,“怎麽會點錯相,你還穿着校服。”“打電話來是明智之舉,”“謝謝你來,婁律師。”
  “應該的。”
  “姐姐早已方玉堂斷絶來往。”
  婁律師不出聲。
  解語也是聰明人,她猜出其中訣竅,嘆口氣:“可是方某人寂寞難挨,又回來尋芳?”
  婁思敏答:“是,方太太欲誤會是花不語不肯放過他,故忍無可忍,前來挑釁。”
  “那老方真會作弄人。”
  婁思敏忽然凝視解語:“你竟然不生氣。”
  “我吃姐姐的飯,替姐姐擋煞,也是很應該的。”
  “姐姐呢?”
  “開工。”
  “大批記者想必已涌去采訪。”
  “別擔心,”解語反而安慰律師,“她懂得應付。”
  摟思敏即時用手提電話不語聯絡,把事件始末知會她,並且囑咐她小心應對。
  半晌,婁思敏把電話給解語,“她要嚮你說幾句。”
  解語衹聽得不語說:“真為難你了——”電話電芯用盡,傳出沙沙聲。
  解語衹得把電話交返律師。
  “這事別告訴外婆。”
  “自然。”
  解語忽然問:“方玉堂現在的愛人是誰?”
  “鍾美好。”
  “沒聽說過。”
  “是一名落選香江小姐,拍過廣告。”
  “多大年紀。”
  “二十一歲。”
  “也由你照顧嗎?”
  婁思敏有點尷尬,“是。”
  解語十分幽默,“你戶頭越來越多了。”
  婁思敏也不禁菀兒,“解語,你真不似個十七歲的孩子。”
  “我們這種破碎家庭出身的人,從來就不是孩子。”
  “到傢了。”
  “婁律師,告訴我一件事。”
  “請說。”
  “不語可是我生母?”
  婁思敏一愣,“你說什麽?”
  “你沒聽說過此事?”
  婁思敏剛毅的五官忽然軟化,輕輕說:“是誰有何關係,你愛她,她愛你,那還不足夠?”
  “可是——”
  “不要可是,無謂追究,我相信你的智慧足以處理這種謠傳。”“可是我的生父——”
  “如果他已放棄你,則他根本不算你生父。”
  “婁律師,你完全正。”
  “回傢去,趁明日早報未出,好好睡一覺。”
  啊對,還有明日的娛樂版。
  這兩日既無死人樓塌大新聞,想必會集中火力渲染這宗風化案。
  “你仍然堅持控告方太太毆打?”“堅持至方玉堂出面調解。”
  “好!”
  “不可以亂打人啊,我也是有血有肉之軀,我也有弱小心靈。”“我會叫他賠償。”
  “看,天大亂子,地大銀子。”
  解語深深嘆息,返回傢去。
  外婆一見她便急說:“什麽事什麽事,記者把電話打爛了在這裏,不語無恙吧。”
  解語把外婆摟在中,“沒有事,她有新聞值,所以記者纔似花蝴蝶似圍她團團轉。”
  外婆想了一想,“真是,沒有記者采訪,那還得了。”
  “是啊,少了他們,那多冷落。”
  一陣風似把外婆哄到房間看電視。
  冷靜下來,解語到浴室掬一把冷水敷面,發覺臉上清晰有一隻五指印。
  那一巴掌像是用盡了女人全力,她以為她是花不語,在傢不知練了多久,咬緊牙關,撲上去狂打,由此可知,她是多麽憎恨花不語。那是奪夫之恨。
  解語記得不語時常道。“大傢出來找生活耳,一無奪夫之恨,二無殺父之仇,何必生氣。”
  這個叫方太太,衣着華麗,修飾得十分整齊,育有一子一女,狠花不語破壞了她的幸福家庭。
  稍後,不語的電話來了。
  “今晚我不回來了,你外婆早點休息,明早,可以不看報紙就不看報紙,無論誰拍門都不要開。”
  “是”午夜忽然覺得燥熱,原來多蓋了一層被子,掀開坐起,心頭鬱悶,煩得似想嘔吐。
  原來,白天,她不知道多委屈,午夜夢回,纔敢露出真情。不語吃這口江湖飯,她跟不語為生,也粘上恩怨,有什麽好說,她遭遇到的屈辱,相信不到不語身受的千分之一。
  她又起來洗一把臉。
  走到窗前,坐下來。
  這纔一並將身世取出思量,如果外婆是她的外婆,那麽不語應該是外婆的女兒。
  或者,這個故事,象一切故事一樣,衹是一個謠傳。
  清醒過來,又不覺得那麽難過,由此可知,她的意志力把情緒控製得多好。
  不敢怒,也不敢言。
  清晨,她去上課。
  第一節還未結束,已有校工傳她去校長室。
  她深覺訝。
  這裏、關係、她學業什麽事。
  校長請她坐,給她看當日頭條。
  小報彩色大頁,拍下昨日她受掌颳情形,醒目似是而非,極具才情的標者,“花解語?花不語!”
  圖片中她身穿校服徽章看得一清二楚。
  校長聲綫溫婉,姿勢幽雅地說:“花同學,我們得請你退學。”解語長嘴,想有所解釋,想求情,可是她思想太成熟了,她知道這裏已無她容身之處,她衹輕輕的頷首。
  “你明白?”
  “我明白,我已被逐出校門。”
  “校方有校譽需要維護。”
  “是。”
  “你去收拾書本文具回傢吧,稍後有記者會來采訪。”
  解語站起來。
  “你沒有話要說?”像是問死囚有無最後願望。
  解語忽然笑了,“不,我無話要說。”
  已經讀到最後一年,真是可惜。
  “校方可以代表你報名聯考,你願意嗎?”
  解語答:“願意。”
  “那好,花同學,以後我們書信來往。”
  解語靜靜去。
  她沒有回課堂收拾書本外套,那些雜物,稍後由校工送返她傢。到了街上,解語把所有日報買下來翻閱。
  真是精彩,記者在一夜之間采訪了十多個人,包括方玉堂,方太太,方氏現役愛人鍾美好,花不語,以及所有人等。
  可是他們全體否認緋聞有關,方太太更好笑,她對記者說:“我是為錢債糾紛一時氣憤動手,不幸認錯人,實在抱歉,願作賠償。”花不語更大方闢謠:“方氏衹是場面上朋友,嘴近幾個月根本沒有見過面,我一直在靜縣拍外景,大把人證,方氏親密女友另有其人。”
  鍾美好花容失色,“我方某衹見過一次,在場還有其他香江小姐及保姆等人,該日我們前去領奬,衹逗留了十分鐘。”
  衹要花不語洗脫所有關係就好。
  解語沒有把報紙拎回傢,全丟在街角垃圾筒裏。
  回到傢,外婆把她緊緊擁在中。
  也都知道了,也不笨,否則,怎麽生得出那麽精乖伶俐的女兒。外婆不過五十出頭,許多這種歲數的事業女性還在辦公室運籌帷幄,控製全場呢,在傢也不見得是個老糊塗,衹不過,一些事,無能為力,愛莫能助,也衹得裝無知,免得七嘴八舌,更添煩惱。
  能夠有這樣的智慧已經很好。
  解語安慰外婆:“不怕不怕,學校多的是,別擔心我,幸虧是我,若是姐姐,以後她還怎麽出去走。”
  外婆忽然簌簌落下淚來。
  “茶杯裏風波,明日又有別的頭條,別的彩照,誰還會記得。”外婆並無怨言,衹是流淚。
  解語一直維持者微笑。
  門鈴響了。
  外婆嚇得跳起來。
  解語說:“新聞已經過氣,不會是記者,我去看看是誰。”門外是婁律師。
  她說:“電話打不進來,怎麽一回事?”
  “錄音帶沒處理。”
  婁思敏坐下來。
  “方玉堂願意親自道歉。”
  “不,謝謝,我們不想見他。”
  婁律師點頭,自公事包取出一張銀行支票,“給你交學費。”解語見支票擡頭寫她的姓名,知道是她賺得的第一筆錢。
  一看數目,整整一百。
  她把支票收好,真沒想第一桶金如此賺回來。
  “你可答應撤銷控訴?”
  解語點點頭。
  “他很歉意。”
  解語不出聲。
  “整件事裏,唯一受害人的好象是你。”
  “也衹得我一人得到賠償。”
  “你可要我替你到國外找學校?”
  “我不想開姐姐。”
  “那我幫你找家庭教師,以便應付聯考。”
  解語不出聲。
  “不必心灰,大傢都知道你清白無辜。”
  “不要緊,我不介意。”
  “解語,我很感動,天下少有這樣好妹妹。”
  終不能叫姐姐有福挪出共享,有禍她獨自擔當。
  “這樣相愛就很好。”
  解語忽出一口氣。
  “還有什麽問題嗎?”
  解語擡起頭,“我還以為,學校會作育英才,有教無類。”婁律師哧一聲笑出來。
  解語也笑,“算了,有期望,就活該失望。”
  “那你也不必對全世界失望,百步之內,必有芳草。”
  解語無言。
  “方氏夫婦明日一起回溫哥華。”
  解語訝,“仍是夫婦嗎?”
  “至死不逾。”連婁律師都揶揄一對。
  這到好,這已經是一種至大的懲罰,兩個不相愛的人早晚對着,各鬼胎,互揚臭史。
  解語的笑意越來越濃,越來越諷刺。
  這件新聞,像所有的新聞一樣,漸漸淡出。
  婁律師找來一位退休中學教師來替解語補習全科,以便她參加考試。
  那位張老師同外婆差不多年紀,可是幽默風趣,能幹爽朗。
  一對一教,當然勝過坐在四十五人課室中瞎子摸象,許多本來不甚瞭瞭的功課,經張老師講解,澈然大悟。
  解語一嚮不算好學生,一百分拿六十五已經滿意,可是此刻像是忽然開竅。凡是不明白的題目均取出討論。
  她精神有了新寄托。
  老師上午來三個小時,已經教完課程。
  解語說:“怪不得外國盛行傢長親自動手教子女。”
  張老師:“傳統教育有它優點,但是一班四十五人,說什麽顧不及學生需要。”
  “什麽是理想人數?”
  “幼稚園,十二至十五人,小學及中學,二十人,大學,八至十二二人。”
  “嘩,那學費得升十倍。”
  忽然想到,張老師的薪酬可能是天文數字,她噤聲不語。
  “好好用功,回學校拿聯考成績單時可以揚眉吐氣。”
  解語又不覺一雪前恥有那麽重要,但是,假使可以做得到,倒十分有趣。
  不語得到上一次那種不良宣傳,名氣忽然提升,衆人對她發生了新的興趣,可惜市道仍然不景氣,工作量依然有限。
  不語感慨說:“難怪前輩道,沒有好的宣傳或者是壞的宣傳,衹有宣傳。”
  外婆不出聲。
  “解語,過來。”
  解語走到姐姐身邊,二人緊緊擁抱。
  不語說:“難為你了。”
  解語深深嘆息,“不,難為你了。”
  沒有不語,也許她就得睡在溝渠裏,或是,住到兒童院去。
  外婆悄悄落下淚來。
  已經事過情遷,一日下午,解語自書店返傢,忽聽對面馬路有人叫她。
  聲音十分熟悉,解語以為是舊同學,有點高興,擡起頭,看過去,見到的卻是方玉堂。
  她站定,沒有走過去。
  方玉堂見她站住,立刻走過來。
  “解語,對不起。”
  解語淡淡說:“沒想到你耿耿於懷。”
  “解語,你知道我一嚮喜歡你。”
  解語嗤一聲笑,“謝謝,謝謝。”
  “怎麽樣,聽說功課有進步?”
  當然,他是幕後操縱手,解語不至於天真得以為婁律師會出錢替她請家庭教師。
  解語嘆口氣。
  “解語,你一嚮至懂事。”
  解語輕輕說:“窮人傢子女,早諳世事,不爭意氣,”語氣漸漸凄酸,“不外任人魚肉,有力氣者出賣力氣,有色相者出賣色相,免費奉送自尊。”
  方玉堂不好意思說話。
  “方先生,令千金幾歲?與我差不多年紀吧,可是在賢伉儷眼中,她可是尊若菩薩?”
  方玉堂不出聲。
  解語感慨,“你看,有錢多好,可以買得幸福的童年,而窮人傢子女自青少年期始,就不得不出賣給你們來換取生活。”
  方玉堂說:“解語,你人太聰明,故此感慨良多。”“我也不是孩子了,十八歲,已可出來做事,雖然令千金到了二十八歲可能仍在學堂念碩士銜。”
  方玉堂頷首,“說得好。”
  解語這時奚落他:“那洞天福地,人間樂園留不住你的心?”
  他搔搔頭皮,“原來天長地久,還是有人的地方比較好玩。”
  解語詫異,“你今日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實不相瞞,無事不登三寶殿。”
  解語大奇,“何事?”
  “那我不妨有話直說了。”
  “請講。”
  “我有一個朋友,非常想認識你。”
  解語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可是聰明的她在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此事。
  她並不動氣,衹是譏笑:“方先生,你怎麽連這一行都幹!”
  “介紹一個朋友給另外一個朋友認識,是正常社交活動。”
  “謝謝,不敢當。”
  他們站在行人路上談話,方玉堂的豪華房車一直在路邊等,司機靜候吩咐。
  解語問:“你要說的,就是這麽多?”
  “是”“再見,方先生。”
  方玉堂無奈地聳聳肩。
  解語忽然嫣然一笑回頭,“你那朋友,怎麽會知道有我這個人?”
  方玉堂連忙答:“他知道那宗新聞,他覺得很感動。”
  “我看不出有任何感人肺腑之處。”
  “你那樣為不語——”
  解語訕笑,“賺人熱淚是不是——姐妹花忍辱偷生。”
  “解語,我窘極了。”
  “再見。”
  這次解語頭也不回地返傢去。
  接着三個月內,解語劇變,她對功課發生新興趣。
  孜孜不倦,感動了張老師,於是在下午多來兩個小時,與學生朝夕相對。
  解語問老師:“能及格嗎?”
  “綽綽有餘。”
  得隴望蜀是人之常情,解語又問:“可以拿到十個優嗎?”
  張老師又答:“未至於,七八個甲級已可所嚮披靡,進人任何一間大學了。”
  “那也算不錯是不是?”
  “已十分理想了。”
  解語放下心來。
  每一團烏雲都鑲有銀邊,學業進步是她意外收穫。
  解語此刻嗜好是逛書店。
  經過那一役,她自一個無主見無方向的小女孩蛻化成沉默好學的少女。
  可是與不語的關係卻明顯疏離。
  不語結識了一班新朋友,計劃十分多,平時大吃大喝,麻雀耍樂,上落頗大,還考慮一起做生意。
  她歡喜地說:“以前我就是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現在有了這班好友,殊不寂寞。”
  心靈空虛,有一班人陪着也是好的。
  “姐姐,不如結婚生子。”
  不語一怔,哈哈笑起來,“那麽容易?”丟一本娛樂雜志給她,“去看看,這一本簡直是前女星離婚特輯,一個個三五七載後又重出江湖,身邊還多了幾名無辜孩兒,這是幹什麽呢,纍人纍己,當初何嘗不以為是找到終身歸宿,結果白浪費時間感情,解語,求人不如求已。”
  獨立宣言。
  解語說:“你身邊那些,不過是衰友損友,豬朋狗友,酒肉朋友罷了。”
  不語哈哈大笑,“不知多適合我。”
  見她那麽開心,解語也笑出來。
  第二天,外婆朝解語嚼咕。
  “上個月,簽了近十萬元飲食單子。”
  解語想一想,“人傢衆星拱月似陪着她,求的是什麽?總得有所付出。”
  “說的也是。”
  “不請客,何處有朋友,你別看她面於上做不出來,方某那件事,其實已叫她傷透了心,需要慢慢療養。”
  “我亦覺得是。”
  “有錢多好,可以隨意傷人。”解語氣忿。
  外婆反過來勸她:“許多無業流氓更會凌辱女性。”
  這倒是真的。
  紅顔多薄命,醜陋做夫人。
  接着的一段日子,不語忙着應酬,玩耍,並無異狀,直到一日,解語在報上讀到新聞:“花不語自編自導自演一出好戲。”
  解語拎着報紙去問姐姐。
  不語睡眼惺忪,“啊,登出來了。”語氣歡欣。
  解語低聲問:“誰是老闆?”
  “我”“為何扒逆水?”
  “不人虎穴,焉得虎子。”
  “姐,你要虎子來幹什麽?”
  “揚眉吐氣。”“姐,任何投資都有輸有贏有風險。”
  “我一定會贏。”
  解語已無話可說。
  “你不看好姐姐,誰看好姐姐?”
  解語強笑。
  “小投資,文藝片,一定會回籠,你放心。”
  到這個時候,解語纔知道,上一次,方玉堂把她自尊心傷得多厲害,她的信心碎得七零八落,如今,要自編自導自演一出好戲,才能拾得回來。
  不語笑,“鄧小慧與焦偉芳都嚴然大製片,我比她們少了眼睛還是少了鼻子。”
  解語感覺到不安。
  不語翻閱看報紙,“這幾張照片拍得不錯是不是?”
  解語說:“你穿桃紅色一直好看。”
  她去找婁律師。
  婁思敏招待她喝咖啡。
  “傢裏一老一小,故此她也沒有事先同你們商量,她同我說,想替事業註射興奮劑,否則再過兩年,觀衆一樣是忘記了她。”
  “她有足夠資本嗎?”
  “我看過計劃書,那幾百萬現金難不倒她。”
  “可是那真是血汗錢。”
  “說得好,每一個人賺的都是血汗錢,我們用一生最好的歲月,一日最好的時間來求生計,”婁思敏感唱,“不知值或不值。”
  “我怕她受騙。”
  “這是她本行,她有經驗。”
  “但,為什麽我左眼跳不停?”
  婁思敏笑,“你精神太過緊張。”
  “可以勸阻嗎?”
  “消息已經發出去了。”
  “這世界出爾反爾也很普通。”
  婁思敏說:“她想玩這個遊戲。”
  “我見過血本無歸的例子。”
  “太悲觀了,也有賺大錢的機會。”
  婁律師辦公室的空氣調節稍冷,解語抖擻了一下,原來,她比姐姐更無信心。
  “你衹要把書讀好,別管其它。”
  解語不大看得到姐姐。
  她租了寫字樓,又在某酒店訂了公寓式長房讓工作人員休息,一邊改劇本,一邊組班底,在娛樂版上隔幾日便有消息,熱鬧非凡。
  傢裏十分靜寂,聯考時間表與準考證已經下來,張老師多年經驗,指點學生應註意什麽題目。
  解語並沒有在試場中碰到老同學。
  張老師問:“自覺答得如何?”
  “如囊中探物,唾手可得。”
  張老師笑,“不得驕傲。”
  咄,不驕傲有什麽意思。
  可是,解語也笑了。
  也許,對不語來說,那出好戲也是一場考試,如果勝出來,她可以順利升級。
  她有做好功課嗎P一連十場考試,解語明顯地瘦下來。
  天天早上都吃不下早餐,萬幸她能喝極多牛奶。
  最後一天,鬧鐘響的時候纔清晨五點。
  好一個解語,撐着起床,翻閱筆記。
  然後梳洗更衣,出門之前,去看一看外婆。
  外婆一嚮有嚮墻壁睡的習慣,解語看不到她的臉。
  近日她睡得比較多,仿佛比從前疲倦,也可能是因為比從前空閑。
  解語輕輕掩上門。
  她獨自赴試場去。
  魚貫步入大堂,解語有種躊躇滿志的感覺,不,這不是爭意氣,校長不公平地把她轟出校門,可是她並沒有因此倒下來,她今天還不是一樣來考試,成績也許比老師最溺愛的同學更好,這叫爭氣。
  試卷下來,她低頭疾書。
  兩個半小時很快過去,她交上捲子,環顧四周,收拾好筆紙及準考證,鈴聲一響,站起來。
  可以聽到百多名學生齊齊鬆口氣的嘆息聲,接着,大傢走出試場。
  有人在身後叫她。
  解語轉身,是一個白衣白褲的男學生。
  “你怎麽知道我名字?”
  “我偷看你的準考證。”
  “有何事?”
  “要不要到附近吃一杯冰淇淋?”
  “我沒有空。”
  “可以把電話告訴我嗎?”
  “我父母不準我與陌生人談話。”
  那男生急了,“可是,人海茫茫,你這一走,我將永遠失卻你影蹤。”
  解語忍不住笑,“這便是人生了,小兄弟,再見,珍重。”
  那男生啼笑皆非地呆呆站着。
  張老師的車子在街角等解語。
  那慈祥的中年女士同她說:“大功告成。”
  “謝謝你,張老師。”
  “我下星期將移民往多倫多。”
  解語大吃一驚,“怎麽沒聽你說過!”
  張老師嘆息,“這便是人生,有聚有散,聚散均無因。”
  六月債,還得快,她怎樣對人,人便怎樣對她,真沒想到張老師會那樣說。
  解語低下頭。
  “三個月來相處,依依不捨,他日,若來多倫多升學.可住我傢裏。”
  解語黯然。
  “來,送你返傢。”
  老師故意拖到最後纔告訴她,免她送禮辭行。
  世上怎麽沒有高貴正經的人。
  “這是我的地址電話,成績公佈,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老師。”
  外婆等她回傢,準備了豐富菜餚。
  “考完了?”
  “考完了!”
  外婆笑說:“若考得理想成績,我們招待記者,道出前因後果,控訴校長無理開除學生。”
  解語笑,“這不大好吧。”
  “差點叫老校害慘。”
  解語忽然豪邁地說:“若真的叫人害得一蹶不振,那我不算好漢,摔死活該。”
  外婆也笑,“好好好,得饒人處且饒人。”
  “即使考得全市第一,也不會招待記者,我不過想嚮自己交待。”
  “是,是,是,來吃這碗紅燒蹄膀。”
  翌日,不語吩咐油漆師傅把客廳天花板髹成紫紅色,譬喻紅得發紫。
  手提電話號碼改了,六六八八三八三。
  她仍然很少回傢來,解語覺得姐姐神采飛揚,說起新戲,甜蜜蜜,喜孜孜,即使與方玉堂最和諧之際,也沒有這樣開心。
  解語開始覺得那幾百萬投資也許值得。
  買笑嘛。
  花不語賣笑多年,現在也輪到她買笑了。
  世上沒有免費午餐,無論什麽,總得付出代價,那麽高興,可知入場券不便宜。
  從前低調的花不語忽然出起風頭來,姿容美麗、名貴首飾,含蓄性感的服飾,像一顆新星似吸引人註意。
  一個清晨,解語在床上看報紙,電話鈴響了。
  熟人都已經不再撥這個電話找不語。
  原來是方玉堂。
  “方先生你好。”
  幸虧一直叫他方先生,現在不必改口。
  “不語在傢嗎?”
  “她現在很少回來。”
  “她不是生意人才,投資過分龐大,怕有閃失,你有無勸她?”
  解語訕笑,“我更加沒有頭腦。”
  “那,你看着她傾傢蕩産?”
  “小本經營,不至於此。”
  “人人把她當冤大頭。”
  “方先生,你在什麽地方?”顧左右而言他。
  “我一值在本市,何嘗有走開過。”
  原來如此。
  “她要嚮我顯顔色,是嗎?”
  解語仍然很客氣,不知怎地,她耐心地替每件事留個餘地。
  當下她聲綫溫柔,“我想不,方先生,她已忘記此事,從頭到尾,她不發一言,不出一聲。”
  “她恨我嗎?”
  “她忙得不可開交,外婆的燉品要派人拿到公司去給她,你說,她哪裏還騰得出愛與恨的工夫。”
  方玉堂愣住半晌,“你勸她當心。”
  “沒法子,方先生,你已撒手不管,一切衹得任她了。”
  方某籲出一口氣。
  他仿佛有點侮意,欲多說幾句,可是解語已沒有時間給他。
  “我要去學校看榜。”
  “今日放榜?”
  “是。”
  “祝你高中狀元。”
  解語乘車往學校。
  金榜貼在禮堂中央。
  佈告前已圍滿同學。
  本來可到報館去查,可是解語還是回到熟悉的地方來。
  她一眼看到成績,七個甲,三個乙。
  算是好成績,可是狀元另有其人。
  有同學發現了她,竊竊私語。
  不一會兒,老師出來,叫住解語。
  “花同學,你成績是本校第一名,”她誇奬她,“做得好極了。”
  全校第一?功課一嚮名列前茅的黃月嫻與袁定能呢,沒有為校爭光?
  “由校方替你報名,現在成績單也在我處,你願意到課室來領取嗎?”
  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
  解語答:“我……沒穿校服。”
  “不要緊,你又沒穿花裙子,今日非正式上課。”
  “好吧。”
  “還有,花同學,願意回來念預科嗎?”
  解語猶疑片刻。
  “可先報名,然後,獲外國大學取錄的話,可以退位。”
  嘩,這麽多選擇,都為她設想周到。
  可見人真的要自己爭氣。
  一做出成績來,全世界和顔悅色。
  真奇怪是不是,一樣是這個人,這副性格,這個環境,三個月前,同樣一幫人要掃她出門,現在,同一票人要靠她光耀門楣。
  解語不覺享受,衹有感慨。
  表面上不露出來,恭敬地說是。
  這當事人都一字不提前事,又有誰會記得?一定可以皆大歡喜。
  當下,班主任走進課室,手中拿着一疊成績表。
  同學們紛紛就座。
  離開學校三個月,再回來,感覺怪得不得了。臺臺凳凳那麽小那麽硬,奇怪,以前怎麽坐?
  同學們訕訕地嚮她打招呼。
  老師發表了最佳成績,衆人詫異地發出驚嘆。
  領了成績單,解語到註册處報名升讀中六。
  教務主任輕輕說:“校長衹做到這個學期底。”
  解語擡起雙眼。
  “她被調走了,明年新校長姓唐。”
  呵,有這樣的事。
  解語本來衹來看成績,沒想到意外獲得平反。
  “歡迎你明年回來。”
  解語朝她一鞠躬。
  她取了成績表離開學校。
  到了傢,立刻撥電話給張老師,那邊是深夜,她在錄音機上報告喜訊。
  不語的製片撥電話過來,“二小姐,語姐問,你成績如何,可要到報館去查一查?”
  “已經取了成績,七個優。”
  那見多識廣的製片忽然倒抽一口冷氣,“什麽,你考試時吃過什麽,這種成績是真人可以做到的嗎?”
  無人比他更會說話,不愧是製片傢。
  “我立刻去嚮語姐報告。”
  解語被他逗得笑出來。
  隔一刻,方玉堂秘書也來打聽。
  幸虧考得好,否則,衆人如此噓暖問寒,怎麽吃得消。
  “替我謝謝方先生,是張老師幫我開的竅。”
  解語很纍,倒在床上睡着。
  真幸運。
  外婆回來,推她,她迷迷糊糊回答。
  “揚眉吐氣!可以挺起胸膛來做人了。”
  下午,不語帶了一隻蛋糕回來。
  笑道:“找你客串一個角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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