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健康>> 都市生活>> 石钟山 Shi Zhongsh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64年10月)
终点
  石钟山的短篇小说《终点》讲述的是几个家庭背景不同的年轻人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锻炼成长的故事。
    这是一场露天电影的前夕,操场上的银幕扯了起来,秋风使那块白色的幕在微微地抖动。大院里晚餐的号声已经吹过,太阳在西边的楼群里只剩下一个边缘了,操场上仍然很空,只有一些半大的孩子,三五一伙地聚在操场上兴奋地议论着什么,也许在说今晚电影的内容。
    马八一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的双手插在那条肥大的军裤里,上身穿着紧身的海魂衫,一件军衣搭在肩上,他端着肩膀走路,目光散淡得毫无内容。这场电影他本来是不打算看的,已经看过多遍了,再看还有什么意思呢。他到操场上的银幕前走一走,完全是没什么事可干,就是到这走一走。
    吃晚饭的时候,又和父亲吵了一架,父亲是作战部的部长,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一脸的阶级斗争,那样子仿佛战争会随时打响,说话办事总是急火火的,没有一点通情的余地。自从高中毕业,马八一闲在家里无事可做,作战部长看他就哪都不顺眼了。尤其是吃饭的时候,马部长的话就多。马部长每到晚饭的时候总要喝两口,“滋溜”一口酒,“叭嗒”一口茶,然后马部长的眼睛里就没别人了,只剩下马八一了,那一阵子马八一成了父亲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看都不顺眼。在晚饭的时候是马八一最不安心的一段时间,他抱着碗,埋着头,打冲锋似的吃饭,然后他就逃离家门,该咋样就咋样了。这天他刚放下饭碗,正准备逃离马部长的视线,马部长在又喝完一口酒后,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厉声喝道:你别走,你的事还没说完呢。
    马八一是怕父亲的,从小到大他都怕。他小时候父亲不说他,而是打他,上来就一下子,他留下后遗症了,一听见父亲从后面走来的脚步声,他就有一种要撒尿的感觉。他大了,父亲也开始老了,父亲很少打他了,而是改成训斥了,他仍然怕父亲,心里多了许多自己的主张,还有些仇视父亲,但只能在自己的心里装着,表情上是不敢带出一丝半毫的。父亲不让他走,他就只能在那里站着。
    父亲说:你毕业都几个月了,这么闲混,你想咋地吧。
    马八一不想咋地,在他没毕业前,父母已经无数次地议论过他毕业后的去向了,按父亲的话说,当兵是最理想的。父亲当了这么多年兵,可以说是战友遍天下,放到哪个部队,都会有战友关照着他马八一,还愁他进不了步。第二个选择就是下乡,这是父亲不愿意看到的一种结果,但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下乡的地点父亲已经给他找好了。那就是回老家靠山屯,父亲就是从靠山屯走出来的,父亲一直思念着靠山屯。第三条是母亲说出来的,那是就业,找一份工作,一个月挣二三十元钱,也就这样了。这是父亲最不想看到的。
    马八一对当兵提不起什么兴趣,吹号起床,吹号吃饭睡觉的日子,他从小就看在眼里,现在他仍然坚决执行着,他不执行也没有用,父亲在执行,母亲也在执行,一家人都在执行。他对军人的这一切可以说是烦透了,要多烦有多烦,他决心不能去当兵。下乡也是他不愿意的,从小到大老家靠山屯经常来人,一来不是要这就是要那的,还理直气壮得很,仿佛是他们培养了作战部长,拿了东西拿了钱,理直气壮地走了,留下一屋子臭烘烘的气味。还有的是,院子里有人去下乡插队了,他们经常往回跑,把农村说得跟地狱似的,要吃没吃要喝没喝。马八一是不想受这种二茬罪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就业工作,到那时马八一就可以养活自己了,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如果父亲不高兴,他还可以搬出去住,那样的日子就是属于自己的了,然而就业并不像马八一想的那么容易,母亲领着他去街道登记找工作,在他之前已经记下了一大本了,那些人还没有找到工作,接下来的时间里,马八一只能忍辱负重地等待。
    马八一在那天晚上受了马部长一顿训斥以后,他晃晃荡荡地从家里走了出来,他无所事事地走到操场上,想找个人说两句话,但他只看到了一些半大的孩子在那激动地议论今天晚上电影里的情节。他正要走开,忽听见有一个叫自己的名字,接下来他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兵向自己走来。对于女兵他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就生活在有兵的院子里,母亲就是女军人,在他五岁前,母亲是带着他去女澡堂子洗澡的,洗澡的人都是女兵,可以说,从里到外他对女兵已经熟悉透了。这个女兵一边叫他的名字又一边向他走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实在有些茫然的样子。
    那个女兵走近了,女兵不依不饶地说:马八一你装什么装,不认识我了。
    他忽拉一下子认出来了,眼前的女兵是两年没见的初中同学杨五月。杨五月两年前初中毕业没上高中,就去当兵了,走了两年了,他差不多都快把她忘了。
    他说:杨五月,是你。
    杨五月就灿烂地冲他笑,神态是大姑娘的样子,两年没见杨五月该十九了,十九岁的姑娘可以了,杨五月又穿着军装,经受了两年部队生活的洗礼,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个成熟女性的魅力。在那一刻,马八一的眼睛都不够用了,他上上下下地把杨五月打量完,才问:休假?
    杨五月说:休假。
    然后杨五月又把他看了,然后轻轻淡淡地说:下一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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