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 科幻小说>> 倪匡 Ni Ku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5年5月30日)
沉船
  第一部:海面上的“鬼船”
  第二部:出发寻找“鬼船”
  第三部:隐瞒着的怪事
  第四部:一个死了一个疯了
  第五部:海底怪人
  第六部:鬼船的进攻
  第七部:白素的日记
  第八部:大规模探索失败
  第九部:隐蔽的历史秘密
  第十部:古堡
  第十一部:秘道下的白骨
  第十二部:人鱼
  尾声
第一部:海面上的“鬼船”
  历史上最惊心动魄的沉船事件,大概要数铁达尼号邮船在它处女航行途中撞冰山沉没的那一椿了。
  当然,在铁达尼号之前,还有更多的沉船事件是十分令人吃惊的,但是由于事情发生的年代久远,没有了确实的记载,是以给人的印象也就不那么深刻。例如蒙古大军东征日本,全部舰队遇飓风沉没一事,一定更加惊心动魄,但是实际情形如何,已不可知了。然而铁达尼邮船的沉没,却发生在近代,通讯方便,不幸的消息,瞬即传遍世界各地,更有人将之写成小说,编成电影,印象深入人心,所以变成了人人皆知的一次沉船事件。
  最近,美国一家电视公司摄制一个科学幻想性质的电视片集,涉及时光倒转,其中就有一段,以铁达尼邮船的撞冰山沉没事件来作题材的。大意是说,有两个现代人,由于“回”到了几十年之前,忽然发现身在一艘大邮船之上,继而发现那艘邮船,竟是铁达尼号。
  这两个人自然是知道铁达尼沉船的大悲剧的,于是,他们大起恐慌,找到船长,告诉船长说,他的船会在某时某刻,撞冰山沉没,船长当然不信,将他们两人,当作疯子,囚禁起来。
  但不幸终于发生,就像历史所记载的一样,铁达尼号终于撞上了冰山。
  这是设想很奇的一个故事,但这样的故事,如果由我来写,我一定要将之稍作更改,改成那两个人向船长一说,船长开始不信,后来相信了,改变铁达尼号的航线,结果反倒撞了冰山,遭到不幸,正如历史所记载那样。
  这样的更改,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铁达尼号的悲剧,自始至终,都笼罩着一重神秘的气氛。第一,在航线中,不应该有巨大的冰山;第二,以当时船上的设备而言,就算有冰山,也可以及时避得开,但是结果,却阴差阳错撞上了去,酿成了巨大的悲剧,可知当时一定有甚么古怪的事情发生过,说不定,真有两个回到了过去的人,好心反而造成了祸事,也有可能的。
  这篇故事的题目是“沉船”,是说一艘船沉在海中的事,和时光回归问题无关,而所涉及的船也决不是铁达尼号,其所以用铁达尼号来作为开始的,是想说明,在变幻莫测的大海之上,是没有“绝对安全”这回事的,任何想像不到的古怪的、神秘的意外,都可能发生。铁达尼号就号称是“永不沉没的船”,但是处女航行,就沉没在海底,现在科学进步,船的安全设备更好,应该没有问题了,然而,甚么船只的安全设备,好得过核子动力的潜水艇?美国的一艘核子动力潜艇“长尾鲛号”,还不是在大西洋海底沉没,原因至今未明么?好了,大海是莫测的,任何意外皆可以发生,但是人类对于航海的热衷,自几千年前开始,一直到如今不衰,并不被神秘的大海吓阻,是以,沉船,几乎每年皆有,已算不得是甚么特别的新闻了。
  我有一个朋友,间接和我约了一个约会,那位朋友说,有一位摩亚船长,有一些事,要和我商量。
  我和摩亚船长的见面,是在一家酒吧之中。
  在我的想像之中,一位船长,一定是留着络腮胡子,身形高大,神态庄严的中年人,穿着笔挺的制服,袖口和领上,镶着金边,神气十足的人物。
  可是,当我走进那家酒吧的时候,却看到一个肤色黝黑,身材瘦削,动作灵活,穿着便服,至多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向我走了过来。
  那年轻人有一张十分和蔼可亲的脸,和一双灵活之极的眼睛,他一看到我,就伸出手来:“你是卫先生吧,我是摩亚。”
  我奇怪地“哦”了一声,道:“摩亚船长?”
  他点了点头,和我热情地握着手:“是,终于能和你见面,我真高兴,我母亲是毛里族土人,我最拿手的本领,其实是划独木舟!”
  我给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我立即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十分随和,一点也没有架子的人,我和他一起坐了下来。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活泼、坦诚的人,是以我以为不必和他多说无谓的客套话,我道:“船长,那位朋友说,你有一件很为难的事,找我商量?多谢你看得起我!”
  摩亚船长笑了起来,他有一口洁白、整齐、细小的牙齿,这种牙齿,可能是毛里族人的特征之一,他道:“首先,别叫我船长,船长是我的职业,如果你以我的职业来称呼我的话,我也要以你的职业来称呼你,那么,你就娈成出入口行董事长、冒险家和作家了!”
  我又笑了起来,道:“好,摩亚,你对我似乎有足够的了解,那么,你要找我商量的是甚么事?”
  摩亚脸上的笑容,渐渐消了,变得很严肃,他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才道:“首先,我得先介绍我自己,以免你以为我所说的话,是一个毛里族土人的胡说八道。”
  我摊了摊手,道:“好,我不反对。”
  摩亚船长道:“我母亲是一个普通的毛里族人,并不是甚么公主之类,她未曾受过任何教育。我父亲却出生在一个十分富有的家庭,所以,我自小就和白种人一样,受正规的教育,或许由于我有一半毛里族人血统的缘故,所以我特别喜欢航海,我在大学读了一年文学之后,终于放弃了学业,改学航海。”
  我点头道:“凡是富于冒险性的人,都不会去读文学的,即使他的志愿是当作家,也不会。”
  摩亚又笑了起来:“从航海学校毕业之后,我就一直在海上生活,我被选拔为船长,还是一年前的事,我敢保证,那完全是由于我个人的能力,而并不是由于我父亲握有大量轮船公司的股票。”
  我笑着道:“这一点,好像不必怀疑!”
  摩亚听得我那样说,笑得十分高兴,但是随即,他又叹了一声,道:“不过现在,我没有船。”
  我扬了扬眉,摩亚苦笑道:“我的船沉了,沉船事件正在调查,在调查未曾结束之前,我不会有新的船,而如果调查的结果,沉船是由于我的过失……”
  他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呆了足足有半分钟之久,才用黯哑的声音道:“那么,我永远不会有船了!”
  他在那样讲的时候,我觉得十分难过,因为我看出他是那样地热爱航海,那样地喜爱他船长的岗位,如果他以后没有机会再掌握一艘船,那么,对他来说,是一项无可挽救的打击!
  一时之间,我想不出用甚么话来安慰他。因为一艘船的沉没,有许多原因,而且,听他约略讲了几句,似乎他要负主要的责任!
  摩亚的神情很难过,他低着头,半晌,才从身边的公事包中,取出了一幅地图来,打开,指着一处,道:“这里,就是沉船的地点。”
  我向他所指的地方看去,认出那是百慕达附近的大西洋海图。
  在这里,我加插一些有关百慕达岛的所在地形的话。百慕达岛在大西洋,它可以说是孤立在大西洋之中的,在地形上而言,十分奇特,打开地图来一看就可以知道,百慕达以南,一千多公里,才是西印度群岛,以北,相距也在一千公里左右,而向西,情形更可怜了,几乎要经过相当于横越美洲大陆那样的距离,才有一些群岛出现。
  也就是说,在百慕达四面,一千公里的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在地图上可供寻找的岛屿。
  自古以来,航行百慕达,就是航海家认为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在海中航行久了,是甚么怪事都会发生的……这是老航海家的口头禅。
  我一看到摩亚所指的地方,是百慕达以南,约莫一百公里的地区,我就呆了一呆:“我有几个航海界的朋友,他们称这个地区,叫魔鬼三角区,那是航海者的一个危险区域。”
  摩亚苦笑着,道:“我的船,就沉在这个地区!”
  讲到他的沉船,他的声调之中,有一种特殊的伤感,而且,他似乎不理会我在说甚么,只是自顾自地向下说去,他道:“我的船,是一艘中型的货船,有着相当先进的设备,一共有二十六个船员。”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更黯哑了!
  从他的声音中,我可以听得出,这次沉船事件,一定还有更大的不幸在!
  果然,摩亚抬起头来,道:“二十六个船员,他们……一个也没有生还!”
  摩亚的双手,搁在地图上,紧紧地握着拳,他握得如此有力,以致他的指节隙,在发出“格格”的声响来。
  我伸手在他的拳头上,轻轻地按了一按:“有时候,灾难是无法避免的,你何必将这种不幸,完全推到自己的头上?”
  摩亚苦笑了起来:“只有我一个人生还,这一点还不是要点,关键是在于我,在出事之前,曾下令改变航线,所以船沉没的时候,是在正常的航线以西二十里的地方,这就是我的责任!”
  我听得他这样说,不禁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一个船长,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而变更正常的航线,导致一艘船沉没的话,那么,这位船长,是绝对无法推卸责任的!
  如果摩亚的船,的确是因为他错误的判断而沉没的话,那么,他以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当船长了!
  我望着他,好一会,才道:“那么,你是为甚么才下令改变正常航线的?”
  摩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改变正常航线的原因,曾对调查庭说过,但不被接纳,所以,我只好来找你,对你说!”
  我也不禁苦笑起来,心中暗忖:对我来说,有甚么用?我又不能改变调查庭的决定。
  摩亚直视着我,这时,他脸上的神情,足以使任何人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所说的是实话,他道:“卫先生,我看到了鬼船。”
  我陡地一震,大声道:“甚么?”
  摩亚重复了一句,听来他的声音很镇定,他道:“我看到了鬼船。”
  我双手无意识地挥动着,想说甚么,可是却又没有声音发出来。
  我又必须解释一下,所谓“鬼船”,实际上,几乎是一个专门名词,专指那类沉没的船,在某种情形下,又会出现在海面的情形而言。
  “鬼船”虽然无法用科学观点来解释,但是却有着数十桩以上亲眼目睹者的记录,只不过,那大都是十九、十八世纪的航海者的事,目睹鬼船的人,可以清楚地说出,他们所看到的船的情形。然而,进入二十世纪以来,似乎还没有甚么确凿的“鬼船”记录!
  我挥动着的手,停了下来,摩亚道:“你知道鬼船是怎么一回事?”
  我点了点头,想说话,可是仍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我没有出声,摩亚又道:“不止我一个人看到,大副也看到的,可惜只有我一个人生还,所以完全没有人相信我的话了!”
  我总算迸出了一句话来:“当时的情形怎样?”
  摩亚道:“当时,是凌晨一时,当值的是大副,首先看到鬼船的,实在是他,我正在看书,还没有睡,大副来敲门,我将门打开,他就拉我出去,我和他一起看到,在我们的面前,有三艘西班牙式的五桅大帆船,如果我们再照原来的方向驶去,一定会撞中它们!”
  我摇头道:“你应该知道,现在不会再有这样的船在海上航行的了!”
  摩亚苦笑了起来。
  他苦笑了很久,才道:“当时天黑,海面有雾,那三艘船,已离我们很近了,我根本未及考虑别的问题,就下令改变航线,向西转过去,避开它们。可是当我们转向西的时候,那三艘船,仍然在我的面前,它似乎在逼着我,一直向西航,只不过是二十分钟左右,我的船,就撞到了暗礁。”
  我皱着眉,摩亚船长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十分认真,但是我却仍然不免皱起了眉。
  摩亚望着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一定在说,我实在是不适宜航海的了!”
  我在考虑,我该如何开口,才不致于令得他太伤心,是以我有好半晌不开口,过了半晌,我才道:“所谓‘鬼船’,实际上是一种幻觉,虽然有时,会有几个人同时看到,但是那并不能证明确然有船存在,因为在大海茫茫的环境中,幻觉是由心理产生的,而心理上的影响,会使好多人产生同一的幻觉。”
  从摩亚的神情看来,我看得出,他是尽了最大的忍耐力,才听我讲完这一番话的。
  而在我讲完丁这一番话之后,他的神情,又变得十分之失望。
  他接连喝了好几口酒:“你这样想,我实在十分失望,算了吧!”
  他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我抬头,望定了他,道:“那么你的意思怎么样?”
  摩亚的双手,按着桌子:“我可以确确实实告诉你,决不是幻觉,的的确确,有三条大桅帆船,在逼着我的船西航。”
  我没有出声,仍然望着他。
  摩亚已经有点激动了,是以他的话,也说得很不客气,他又道:“而你,却以专家的姿态,告诉我这是我的幻觉,告诉你,卫先生,我在海上的时间,比你在陆地上的时间还多,我知道甚么叫幻觉,甚么不是幻觉!”
  我叹了一声,他是如此之固执,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摩亚又道:“像你这种假充的专家实在太多了,调查庭的人,会和你一样,引经据典,认为我是幻觉,他们会从各种心理上、生理上、意识上来分析,证明我在海上,发生了幻觉,所以才造成了撞船的惨剧,结论就是,我不适宜继续航海!”
  他讲到这里,手捏着拳头,重重地锤在桌上,令得桌上的酒瓶、酒杯,全跳了起来。
  他声音又大,神态又激动,还拍着台子,一时之间,令得酒吧中的人,都向他望了过来。
  我也有点生气,霍地站了起来,道:“我认为,如果调查庭,有这样的决定,那是十分合理的决定。”
  摩亚将头伸了过来,十足一副想和我打架的神气,他的个子虽然小,但是那股气势,倒是十分慑人的,他大声道:“哼,我想的,讲出来,吓死你!”
  我冷笑道;“你随便说,我胆子不至于那么小!”
  摩亚大声道:“我要证实,事实上,的确有这三艘船存在!我还要到那地方去!”
  我立时道:“既然那是鬼船,你有甚么法子,证明它们的存在?”
  摩亚道:“鬼是一定有所本的,有鬼的地方,一定有死人,有鬼船的地方,也一定有沉船,而且,我已经找到那三艘沉船了!”
  我瞪着眼,望定了他。他“哼”地一声:“不必和你多讲了,你和别的人一样!”
  他转身便走,我一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道:“那么,请问,你来找我,本来是想作甚么的?”
  摩亚笑了起来:“我想得太天真了,我本来?哈哈,是想请你和我一起去的!”
  我呆了一呆,“哦”地一声:“真多谢你看得起我,会来邀我一起去!”
  摩亚挥着手:“我本来以为你会答应的,在事先,我甚至于花了很多功夫,找到了那三艘船的资料,但现在,甚么都不必提了!”
  我又呆立了片刻,自己先坐了下来,然后道:“请坐,我们不妨再从头说起!”
  摩亚望定了我。我又道:“我现在无法对你作任何允诺,因为你所说的整件事,是十分无稽的,但是,我愿意听一听,你找到了甚么资料!”
  摩亚又望了我半晌,才坐了下来。
  他坐了下来之后,好一会不说话,然后才道:“对不起,刚才我的态度,太粗鲁了些,你知道,我是满怀希望而来的,一旦失望……”
  他摊了摊手,没有再说下去。
  我笑着:“不要紧,至少我们还没有打起来。”
  摩亚瞪了我一眼,我又补充道:“其实,就算打起来,也不要紧的,只要你能说服我,我也可以承认是我自己的不对!”
  摩亚也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虽然还相当苦涩,可是他的神情,却是相当爽朗的。
  我道:“你说,你找到了那三艘船的资料?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摩亚道:“当时,我的的确确,看到那三艘船,不但看到,而且,还对那三艘船,船头所镶的一种徽饰,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我自小就向往大海,早已立志要将航海作为我终生的事业,所以,我对于一切和航海有关的书籍,看得十分多,尤其是有关古时探险家,在海上冒险的故事,当时,我就觉得那三艘船上的那种盾形徽饰,好像是在甚么地方见过的,事后,我去查有关资料,果然给我查到了!”
第二部:出发寻找“鬼船”
  他一面说,一面从公事包中找着,找出了一张纸来,放在桌上。
  那张纸已经很黄,看来年代久远,纸上,印着一个盾形的徽饰,中心的图案,是一个形状很古怪、生着双翅的大海怪。
  在那个大海怪的两旁,是矛、弓箭、船桨和大炮的图案,整个图,好像是用简陋的木刻印上去的。
  他指着那张纸,道:“这是我在一家历史悠久,搜集有全世界所能记录的航海史的图书馆中,找出来的。这个徽饰,属于狄加度家族所有,是西班牙皇斐迪南五世,特准这个世代为西班牙海军舰队服务的家族使用的,那是一种极度的荣誉。”
  我对于世界航海史,虽然并不精通,但是斐迪南五世的名字,总是知道的,这个西班牙皇帝,曾资助哥伦布的航海计划,使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摩亚像是怕我不信,又加强了语气:“我可以肯定,当时我所见到的那三艘船,船头上,都镶有同样的标志,那标志是紫铜铸成的,约有一公尺高,我绝不会弄错,我可以肯定!”
  我望着那张纸,本来我想说,他可能是以前读书的时候,看到过这种徽饰,所以才会在潜意识中,留下了印象,又在适当的时机下,形成了幻觉,这情形,就像是人在梦境之中,有的时候,会见到过前所未见的东西,而后来又获得证实,这种现象,其实是以前曾经见过,但只在潜意识中留下了印象之故。
  但是,我却没有将心中所想的话说出来,因为如果说出来的话,那一定造成另一次不愉快的冲突!
  我只是点着头道:“这应该是可靠的资料。”
  摩亚显得兴奋起来:“这只不过是初步的资料,你看这本书上的记载!”
  他又取出了一本书来,这本书,也已经很残旧了,而且是西班牙文的。
  他打开那本书来,道:“你看这插页。”
  我看到了他所指的插页,那是三艘巨大的三桅船,并列着,船头有着我刚才看到的徽饰。
  摩亚道:“这本书上说,在公元一五○三年,那是哥伦布发现中美洲之后的一年,狄加度家族中,三个最优秀的人物,各自指挥着一艘三桅船,船上有水手和士兵一百五十人,到了波多黎各,留下了士兵,然后,三艘船继续向北航。”
  摩亚讲到这里,停下来,望着我。
  在摩亚说着的时候,我已经迅速地在翻阅这本书上的记载,书上说,他们这次航行,希望可以发现另一个中美洲,或是另一个新大陆……这是他们巡航的目的。
  但是他们却没有成功,因为这三艘船,在波多黎各出发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回来过。
  摩亚看我迅速地在看书,他没有再打扰我,直到我看完了这一段记载,他才道:“现在你明白了?这三艘船,在大西洋沉没了!”
  我合上了这本书:“他们出发之后,既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当然是在大西洋沉没了!”
  摩亚的身子俯向前,道:“当时,没有健全的通讯设备,没有雷达,甚么也没有,航海是百分之一百的冒险,所以,别人只知道这三艘船消失了,至于他们是在甚么地方,甚么时候,以及是在甚么情形之下沉没的,完全不为人所知道!”
  我同意他的话:“是的,茌世界航海史上,这样的悲剧很多!”
  摩亚大声道:“旁的,我不管,但是这三艘船,我却知道他们的沉没地点!”
  我皱了皱眉。
  摩亚的手,用力锤在桌上:“我看到他们的地方,就是他们沉没的所在地!”
  我望着他:“所以,你肯定沉船还在那地方的海底,你要将沉船去找出来,是不是?”
  摩亚点头道:“是的,因为我看到的三艘船,我可以肯定,就是那三艘!”
  我仍然皱着眉,没有说话,或许摩亚当时真的“看到”过三艘“鬼船”,样子是和狄加度家族那三艘在大西洋中沉没了的船一样的,但是,那同样可以引用上面的解释,来确定那是他的幻觉。
  我挺了挺身子,道:“如果找到了沉船,对你以后的航海生涯,会有帮助么?”
  摩亚等了片刻,不听得我有任何表示,他道:“怎么样,我的资料,够说服你了么?”
  摩亚苦笑了起来,道:“我不知道,调查庭可能仍然不接受‘鬼船’的解释,但是至少,我可以安心,知道我自已并不是一个会在海上发生幻觉的不合格者,我可以知道,我仍是一个合格的船长!”
  我“唔”地一声,我心中知道,这一点,对摩亚以后的日子来说,极其重要。我道:“如果你要去找那三艘沉船,那么,你必须有船,需有一切设备。”
  摩亚听出我已经肯答应他的请求了,他高兴得手舞足蹈:“我有,我对你说过,我之升任船长,完全是由于我自己的能力,事实上,我父亲是一家很大的轮船公司的董事长。”
  我点头道:“他提供你帮助?”
  摩亚道:“是的,我和他作了一夜的长谈,他答应帮我,他给了我一艘性能极其卓越,可以作远洋航行的船,那是一艘价值数十万美金的游艇,以及足够的潜水、探测设备。”
  我迟疑了一下:“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并不是一个出色的潜水家。”
  摩亚已然紧握了我的手:“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肯相信有这件事,这就够了!”
  我本来想告诉他,其实我也不相信有这件事,可是,看到摩亚如此热切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实在不忍心将这件事说出来。
  我道:“那么,你还请了甚么人帮手?”
  摩亚道:“只有一个,他会在波多黎各和我们会合,你或许听过这个人,他是大西洋最具威望的潜水家,麦尔伦先生。”
  我立时道:“我不但知道他,而且曾见过他,但是,他好像已退休了!”
  摩亚道:“去年退休的,但是在我力邀之下,他答应帮助我。”
  我又皱了皱眉,潜水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行动之一,那位麦尔伦先生,其实不过三十八岁,对其他行业来说,这个年纪相当轻,但是对潜水者来说,已是老年了。尤其他在退休了半年之后,体力是不是还可以支持呢?然而我却没有提出这一点来,因为麦尔伦自己应该知道他自己的事,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有问题的。
  摩亚搓着手,显得十分兴奋:“你想想,麦尔伦,我,和你,有我们三个人,应该可以找到那三艘船的,我真的见到那三艘船,他们是存在的!”
  我迟疑了一下,道:“我对于航海,并不是十分熟悉,对于鬼船,更是一无所知,摩亚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鬼船是一种实质的存在?”
  摩亚摇头道;“当然不是!”
  我又道:“那么,请恕我再多问一句,当时,你见到三艘古代大船,向你撞过来,你难道没有想到,那是鬼船?你为甚么不迳自驶过去?”
  摩亚现出很痛苦的神色来:“当我改变航线,撞上了暗礁之后,我立时想起来,我是可以这样做的,但是当时,我的确没有想到,我只是本能地改变航线,以避开他们,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思索了!”
  我吸了一口气,道:“那么,你的意思是,当鬼船出现之际,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能使人根本无法思索,而非接受这种神秘力量的操纵不可?”
  摩亚皱着眉,低着头,过了一会,他才抬起头来:“这一点,我无法解释。”
  他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直视着我:“怎么,你怕么?”
  我笑了一下,拍着他的肩头:“我既然已答应了你,怕也要去的。你的船停在甚么地方,后天早上,我来和你会合。”
  摩亚高兴地道:“好,船就停在三号码头附近,叫‘毛里人号’,你一到码头就可以看到它,我等你!”
  我和摩亚船长的第一次会面,到这里结束,我在酒吧门口,和他分手。
  在接下来的一天半时间中,我不但准备行装,而且还在拚命看书。
  我看的,自然是有关西班牙航海史的书,我发现,摩亚给我看的那本书,可能是早已绝版了的孤本,因为其它书籍中,几乎没有关于狄加度家族的记载。只有一本书中,约略提及,却称之为叛徒。
  我知道,那自然是由于政冶上的原因,狄加度家族被在历史上无情地驱逐了出去。
  我又查阅了麦尔伦的资料,从资料看来,这位麦尔伦先圭,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潜水者。
  到了约定的那个早上,我在上午八时,就到码头,我还未发现那艘“毛里人”号,就看到摩亚向我奔了过来,他满面汗珠,奔到我的身前,就握着我的手,摇着:“你来了,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担心,真怕你不来了,真的!”
  我望着他天真诚挚的脸,笑道:“你对鬼的信心,似乎比对人的信心更足,你以为鬼船一定会在那里,等你去找,却以为我会失约!”
  摩亚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在有时间考虑之后,会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没有可能,所以会不来了!”
  我和他一起向码头走去,我道:“老实说,我一直认为没有这个可能,不过,就算当作旅行,我也要去走一遭,难得有你这样的旅伴!”
  摩亚显得很高兴:“我昨天,已经向调查庭要求延期,理由是搜集这次失事不是由于我的错误的证据,调查庭给了我一个半月的时间。”
  我点头道:“我想,那足够了!”
  摩亚在我的手中,接过了我的箱子,我在这时,也看到了“毛里人”号。
  不知道是为了甚么原因,我第一眼看到“毛里人”号的时候,我就不怎么喜欢它,虽然在日后的远洋航行中,证明“毛里人”号,是一艘无比出色的船,但是我总无法改变这点印象。
  这艘船的样子很古怪,它可能是故意模仿毛里人的独木舟建造的,但是摩亚对“毛里人”号,显然有一种异样的热诚,他在和我一起上了甲板的时候,不断地问我,道:“你看这船怎么样?”
  我只好道:“它的样子很奇特,是不是?”
  摩亚一面带我到船舱去,一面不断抚摸着船上擦得闪亮的铜器部分,他那种手势,就像是他在抚摸的,不是船身,而是他三个月大的女儿一样。
  他带我进了舱,我又呆了一呆。
  狭长的船上,只有一个舱,舱尾部,靠着舱壁,是两张双人床。中间,是一张长桌子,和两边的四张椅子,近船头部分,是驾驶台。
  我看到有大量的潜水用具,堆在舱中,由于船舱并不是分隔的,是以看来,倒有一种宽敞之感。
  摩亚将我的箱子,放在床上,转过身来:“我们立时启程,我想你很快就可以学会操纵它,航程太长,我们三人,一定要轮流驾驶,这船上有很多书,在海上是不愁没有消遣的了!”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几只粗大的木箱。
  我没有说甚么,迳自来到驾驶台前,察看着,摩亚一面解释,一面已发动了机器。
  船在码头旁,缓缓地掉头,然后,向外驶去。
  不到一小时,船已经在大海之中了!
  航海的生活,是没有甚么可以记述的,唯一值得一记的是,我和摩亚,提及了有关狄加度家族的事。
  我道:“你的那本有关狄加度家族的书,好像是孤本了?我查过很多书,全是有关西班牙航海史的,根本查不到有关这个家族的事!”
  摩亚同意我的说法,道:“是的,这件事本身,也可以说是充满了神秘性,有关这个家族的一切资料,彷佛全是被故意毁去了,以致一点记载也没有留下来。”
  我问道:“那么,你那本书,是哪里来的?”
  摩亚道:“我也不知道,这本书,一直在我父亲的藏书架上,我从小就看过,是以我对狄加度家族的徽饰,有深刻的印象,至于这本书是哪里来的,我父亲他可能知道的。”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不管这个家族后来是为了甚么原因,被人毁去了一切记载和加以遗忘,那和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无关的。
  在海上航行的日子里,我看着那些木箱中的书,作为消遣。
  十多天之后,当我们在波多黎各,和麦尔伦先生会面之后,交谈之际,麦尔伦先生,竟以为我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航海家,这自然是这十几天来,我所看的那些书,全是和航海有关的缘故。
  等到离开了波多黎各,再往北航行,航行在一望无际的大西洋中的时候,我们就紧张得多了。
  麦尔伦是一个身子壮实得像牛一样,有着一头红发的汉子,他常说,他的祖先是北欧的“威金人”。他也很健谈,我们三个人相处得很融洽。
  麦尔伦对于东方,显然一无所知,是以他常要我讲很多有关东方的故事给他听,听得他津津有味,说是这次事情完了之后,一定要跟我到东方来,住一个时期。
  我和麦尔伦的紧张,还只不过是工作上的紧张,我们忙于检查一切潜水的器具,不让它们有一点点小毛病,可是摩亚却还带着精神上的紧张,因为,离他看到“鬼船”的地点,越来越近了!
  第四天,早上。
  那天是摩亚当夜班,我和麦尔伦睡着,到了清晨时分,摩亚突然将我们两个人摇醒了,他的精神十分紧张,叫着:“快起来。”
  我们给他的那种神情,也弄得紧张起来,那时,天才开始亮,海面上,是一片灰蒙蒙的雾,甚么也看不到。当我们起来之后,才发现摩亚已关掉了机器,船是在水上瓢流着,海上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一团团的浓雾,在无声地飘动着。
  我和麦尔伦互望着,我道:“怎么啦?”
  摩亚的神情更紧张,他立时道:“别出声,听!”
  我立时用心倾听,可是实实在在,海面上,真的甚么声音也没有。
  我又想开口,可是摩亚立时又向我作了一个手势,他的手势,要我继续听下去。
  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海面上真是静得出奇,我实在听不到任何值得注意的声音。
  我向麦尔伦看去,从他的神情看来,我可以看出,他和我一样,感到没有值得注意的声音。
  过了片刻,摩亚又道:“你们听不见么?听,有海水撞船头的声音。”
  我呆了一呆,的确,在寂静之中,有海水撞击船头的“拍拍”声。
  但是,我们现在,身在船上,有这种声响,是很正常的,所以也根本不值得注意。
  我也压低声音,道:“我们在船上,海水在撞击着毛里人号!”
  摩亚立时摇了摇头,道:“不,你分辨不出一艘船在行驶时,海水撞上来的声音,和一艘船在飘浮时海水撞上来的声音,有甚么不同。但是我分得出。”
  麦尔伦也很紧张,他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一艘船,正在离我们不远处驶着?”
  摩亚点头道:“是的,而且根据声音听来,它的速度,是三里左右。”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这正是十五世杞三桅帆船的行驶速度!”
  我不禁给摩亚的话,弄得有点紧张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麦尔伦却比我更紧张,他道:“鬼船?”
  摩亚却不出声,我竭力想在浓雾中看到一些甚么,但是雾实在太浓了,我甚么也看不见。不过,在经过摩亚提醒之后,我倒听出,那种海水撞击的“拍拍”声,的确不是从“毛里人”号的船头发出来的,而是来自离开我们有一段距离的海面。
  我忙道:“这种声音那么低,你是怎么发现的?”
  摩亚仍然全神贯注地望着浓雾,他道:“那是我的直觉,我感到有船在接近我们!”
  我挺了挺身子:“好了,我们别再在这里打哑谜了,拿雾灯来,我到船头上去打信号,如果在离我们不远处,另外有船的话,它会看到信号的!”
  麦尔伦低声道:“如果那是鬼船……”
  我不等他说下去,就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头:“老实说,到现在为止,我并不相信有甚么鬼船!”
  我一面说,一面已转过身去,找出了一盏雾灯,出了舱,来到了甲板上。
  雾是如此之浓,我到了甲板上,连自己的船头也看不到,我小心翼翼地开步,走出了几步,靠着舱璧站着,高举起那盏雾灯来,不断发着信号。
  我发出的是一句最简单的话:请回答我!
  雾灯的橙黄色的光芒,在浓雾之中,一闪一闪,我重覆了这句话三四遍,然后,停了下来,四面张望着,等候回音。
  可是,四面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浓雾。雾似乎越来越淡,几乎甚么都看不到了,当然,在浓雾之中,也没有任何的闪光。
  我正想再发信号时,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没有用,它们走了!”
  那语声突如其来,吓了我一跳,虽然,我立即听出是摩亚的声音,但因为雾太浓,摩亚的身子,我仍然看不见。我立时倾听,果然,那种声音已听不见了,海水撞击在毛里人号船身上的声响,和刚才我们听到的声响,有着显着的不同。
  我往回走,差点撞在就在我身后的摩亚的身上,我看到摩亚的面色十分白,同时听得麦尔伦在舱中叫道:“你们快来看!”
  我拉着摩亚,一起回到了舱中,雾已经侵入船舱,但至少比在外面好得多了,麦尔伦的手中,持着一长纸条,我们都知道,那是雷达探测的记录。
  麦尔伦指着记录上,一连串的平均线条之中,突然高起来的那一部分,道:“看,雷达记录到,曾经有船接近过我们。”
  我摇着头,道:“如果雷达能探测到鬼灵,那才是一大奇事了!”
  摩亚的声音很尖锐,他道:“那么,是甚么?”
  我立时道:“当然是一条大鱼!”
  摩亚和麦尔伦两人,都不出声,我开始发现,我们三个人之中,不但摩亚坚持相信有“鬼船”这回事,连麦尔伦也是相信的。
  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们当然不会相信我所说的是大鱼的说法,所以我也不想和他们进一步的辩解。
  船舱中静了下来,在这一段时间中,海上的浓雾,已在渐渐消退。
  我道:“摩亚,我们快到目的地了,是不是?”
  摩亚仍然呆了片刻,才道:“不是快到了,而是已经到了。”
  我走近驾驶台,按下了一个钮,一阵铁索松落的声音,自船侧传了过来,船身略为震动了一下,便静止不动了。我吸了一口气:“既然已经到了目的地,我们可以开始潜水了!”
  摩亚和麦尔伦互望了一眼,我又道:“海底探测仪也可以开始使用了!”
  “毛里人”号上,是有着海底探测设备的,这种设备,对于寻找沉船,十分有用,如果探测仪上,测到海底有金属,那么,必然就是沉船的所在点了!
  摩亚吸了一口气,才道;“好,让我们开始工作,愿上帝保佑我们。”
  他连续按下了好几个钮,又调节着一些钮掣,一幅深绿色的萤光屏,亮了起来,有规律的波段,从萤光屏的一端,到另外一端。
  麦尔伦来回走着:“我们应该自己下水去看,才会有收获。”
  我向麦尔伦望了过去,麦尔伦做着手势:“我对于打捞年代久远的沉船,很有经验,如果船沉了几百年,它们绝大部分,埋在海沙之中,就算有点金属部分,露在海沙上,也必然锈层极厚,对于探测仪的反应,十分微弱。”
  我同意麦尔伦的说法。海上的浓雾结集得快散得也快,这时,我抬头向舱外望去,已是碧波浩瀚,万里晴明了。
  除了我们这艘船之外,大海上,极目四顾,在目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看不到在水面上有任何东西。
  摩亚彷佛知道我在看甚么,他喃喃地:“早已经不见了!”
  我道:“如果是有一艘船,以三里的速度行驶,我们应该还可以看见它的?”
  摩亚向我望了一眼:“鬼船是不会在阳光之下出现的。”
  我想再和摩亚争辩,但是我立即想到,再争下去,是没有甚么意思的,是以我只是笑了笑:“下次如果再听到有那样的声音,我一定要放下小艇去,循声追踪,看看究竟是甚么发出来的声音。”
  摩亚听了我的话之后,神色变得很奇特,脸看来也很苍白,我又道:“如果那真是鬼船的话,我这样做,会有甚么的后果?”
  摩亚的神情,表示他所说的话,决不是开玩笑,他道:“那么,你就会消失无踪!”
  他在讲了这句话之后,略顿了一顿,才又道:“然后,在若干时日之后,鬼船再度出现,可能你会被人发现,你正在鬼船上做苦役!”
  我几乎想笑出声来,但是我却没有那样做,因为我知道如果我那样做的话,一定是导致一件极其不愉快事情的发生。
  我只是轻描淡写,装幽默地道:“那倒好,本来,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这样一来,似乎就变成是永恒的了,对不对?”
  摩亚皱着眉,似乎对我的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不是很想得通,所以也没有立时回答我。
  而麦尔伦在这时候,已然大声叫道:“别只顾说话,我们要开始行动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每次,由一个人下水,距离不超过五百码,然后移动船只。”
  我和摩亚两人,都同意他的说法,我们先合力将一具海底推行器,放下海去。所谓“海底推行器”,其实是构造很简单的东西,但是对于一个海底潜水的搜索者来说,却极其有用。“海底推行器”前端和尾端都有推进器,两旁,可以挂上两罐备用的氧气,和一枝强力的渔枪,使用强力的蓄电池推动,前端有照明灯,可以发出光芒。
  这种推行器,在海水中行进的速度,不会太快,但是无论如何,比人力游泳快得多,而且,可以节省体力。
  麦尔伦已背上了氧气筒,他道:“当然由我先下水!”
  他那样说的时候,我和摩亚,都没有觉得甚么不妥,因为麦尔伦是一个极具经验的潜水家,而且,我们的配备十分好,有无线电对讲机,可以随时联络,又保持五百公尺的距离,应该是十分安全的。
  麦尔伦在船舷,作了一番热身运动,就跳进了海中。
  那天,在雾散了之后,天气好得出奇,阳光猛烈,晒得人的皮肤有点灼痛,海面之上,闪着一片光芒,海水清得使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麦尔伦沉了下去,在约三公尺深的水中,伏在推行器之上,推行器旋起两阵水花,开始缓缓向前驶,和向下沉去。
  麦尔伦毕竟是极具经验的潜水家,他一点也不自恃自己经验的老到,立即就开始和我们联络。避水的头罩,使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和我们讲话。
  无线电对讲机中,传出了他的声音,道:“现在我到了三十公尺深度,海水很平静。五十公尺,能见度相当高。七十公尺,我想这一带的海水,不会太深。”
  摩亚回头看了看记录仪上探测所得:“船底之下,是二百公尺左右。”
  麦尔伦的声音又传了上来,道:“我一直向下沉,如果有船沉没在这里的话,我相信当时一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海底有些礁石,长满了海草。”
  我道:“麦尔伦,小心一些,这一带,根据记录,有鲨鱼出现。”
  麦尔伦笑着道:“鲨鱼我倒没有看到,但是我已看到了一种十分美味的大龙虾和石头鱼,等我上来的时候,我一定捉一些上来,我们可以有一餐丰富的午餐了,唉,我真蠢,海底是那么美妙,我怎么会想到退休的。上次那件事,不过是一件意外而已。”
  我们都知道麦尔伦那一句话是甚么意思,使麦尔下决心退休的原因,是因为他上一次的潜水,他被困在一个深洞之中,达四十八小时之久。
  如果不是那深洞的顶部,有一块小地方,充满了空气的话,他一定死在海底了,但就算是那样,他被救出来之后,还在医院中足足躺了一个多月。
  这时,他忽然提起那件事来,我和摩亚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当然,我们并没有说甚么,因为在这样好的天气之下,以麦尔伦经验之丰富,潜下去到两百公尺的海中,等于是一个成年人,过一条交通并不挤迫的马路一样,绝对提不上“危险”两字的。
  麦尔伦的声音,又传了上来:“我看到海底了,海底的沙又细又白,老天,一望无际,简直是海底的沙漠,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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