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 世态人情>> 吴趼人 Wu Jianren   中国 China   近代中国   (1867年1910年)
新石头记
  光绪三十四(1908)年十月上海改良小说社单行本。四十回。
  署“老少年撰”,老少年即吴趼人。吴趼人,名沃尧,字小允,又字茧人,后改字趼人,广东南海佛山镇人。清同治五年四月十六日生(1866年5月29日)生于北京祖父寓所,三岁,祖父亡故,随父母奉丧南归。十七岁丧父,十八岁被生计所迫,至上海谋事。光緖廿三(1897)年至廿八年,主持上海各小报笔政。从光緖廿九年起,致力小说创作,进入其文学生涯的黄金时代。宣统二年九月十九日(1910年10月21日)卒于沪寓。
  续《红楼梦》故事。
第一回 逢旧往事怪迷离 睹新闻关心惊岁月
  大凡一个人,无论事业,撰文章。那出色当行的,必能独树一帜。倘若是傍人门户,便落了近日的一句新名辞,叫做:“倚赖性质”,并且无好事干出来的了。别的大事且不论,就是小说一端,亦是如此。不信,但看一部《西厢》,到了《惊梦》为止,后人续了四出,便被金叹骂了个不亦乐乎。有了一部《水浒传》,后来那些续《水浒》、《荡寇志》,便落了后人批评。有了一部《西游记》,后来那一部《后西游》,差不多竟没有人知道。如此看来。何苦狗尾续貂,贻人笑话呢?此时,我又凭空撰出这部《新石头记》,不又成了画蛇添足么?按《石头记》是《红楼梦》的原名,自曹雪芹先生撰的《红楼梦》,《绮楼重梦》……种种荒诞不经之言。不胜枚举。看的人没看一个说好的。我这《新石头记》,岂不又犯了这个毛病吗?然而,据我想来,一个人提笔作文,总先有了一番意思。下笔的时候,他本来不是一定要人家赞赏的,不过自己随所如,写写自家的怀抱罢了。至于后人的褒贬,本来与我无干。所以我也存了这个念头,就不避嫌疑,撰起这部《新石头记》来。看官们说他好也罢,丑也罢,左右我是听不见的。闲话少提,言归正传。
  且说续撰《红楼梦》的人。每每托言林黛玉复生,写不尽的儿女私情。我何如只言贾宝玉不死,干了一番正经事业呢。虽然说得荒唐,未不可尝不可引人一笑。看官们,且听我诌上一个引子来:
  定国安邦,好少年,雄心何壮,弹丸大的乾坤!怎当得风云莽撞;三尺长的龙泉,却出万丈光芒。大好的日光、月光,只可惜隔着了二三百层魔和障,害得人热如狂!如狂!害得人热念如狂!好头颅,没处商量安放,只剩得热泪千行,热血一腔,洒到东洋大海,翻作惊涛骇浪。猛回头,前事尽荒唐!甚的是,文场、战场,名场、利场,算将来,不过是五千年的一本胡涂帐。
  且说那年贾宝玉带了贾兰去下场,等到三场完毕,出场时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早在场外候着,要带他去归真返璞,所以贾兰一回头,便不见了他。须知他己经悟彻前因,一朝摆侻,所以任凭家中人等,闹到马仰人翻,都是弁而不顾的了。大士、的了。大士、真人先引着他赶到毗陵驿,叫他别过了父亲贾政,然后把他送到大荒山青埂峰下,结了一个茅庵,叫他苦修起来。
  从此又不知过了几世,历了几劫,总是心如槁木死灰,视千百年如一日。也是合当有事,这一天,贾玉忽然想起,当日女娲氏炼出五色石来,本是备补天之用,那三万六千五百块都用了,单单遗下我未用。后来虽然通了灵,却只和那此女孩子鬼混了几年,未曾酬我这补天之愿。怎能够完了这个志向,我就化灰化烟,也是无怨的了。如此凡心一动,不觉心血来潮,慢慢的就热如焚起来,把那前因后果尽都忘了,只想回家走一趟,以了此愿。却又自己想着已经做了和尚,剃了头发,这个尴尬样儿,如何去得?非但父亲见了要动怒,就是姐妹们看了,也嫌我腌臜。不如耐过几时,蓄了头发发再去罢。立定主意,就一天一天的养起头发来。
  说也奇怪,从前他苦修时,不知历了几世劫,就如过了一日似的。如今要养起头发来。却一日比一年还难过。天天只盼头发长,那头发偏偏不肯长的快。恨得他每日在家长吁短叹。好容易捱了一年多。养得了尺把来长,将就可以辫起来了,心中十分叹喜,胡乱辫了。打开包里,看见那取来换了。又带上那块宝玉。无意中在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取来一看,却是年向紫鹃讨的那一面小镜子,就拿来一照,觉得自家模样儿,依然如旧。于是,整顿衣裳,出了茅庵,不辨东西南北行去。
  心中只盼遇见了人。可以问路。谁知尽着行去,偏偏一人不见。看看已经日落西山,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喜得脚力尚不见乏,回头看时,连青埂峰的影子也不见了。此处又不知是何所在。正在彷徨之际,猛抬头看见头上一块乌云,愈散愈大,不一惠便洒下雨来。急宝玉跺脚道:“今番坑了我也!这里四面都没有人家,往那里躲一惠儿呢?”没了主意,只得发脚跑。跑到前面。见着一个树林子,便急急的转入林子里去。他心中本望林子里,或者有了个人家,可以躲避躲避。到林子里时,抬头一望,虽然没有人家,却喜有一座破庙。宝玉此时如获至宝,连忙跑了迸去,只见这庙山门已倒,门下势难避雨的了,只得跑到殿上去。
  此时已是薄暮天气。这庙的四面,又围了些参天老树,把那殿上遮得黑魆魆的。宝玉来得匆忙,才跑至廊下时,便踢了一件东西,绊了一交。正要起来,忽的一声。脚下先站起一个人来。骂道:“是那一个忘八羔子没生眼睛的,踢你爷一脚!”宝玉正要向那人陪小心,忽听他的声音,十分耳熟,不觉定眼仔细看了一看。那人也细细的打量宝玉一惠,忽的走近一步,搂着宝玉道:“哎呀!我的祖宗小爷,你也有出现的一日了!奴才该死!”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跟随宝玉的焙茗。
  宝玉大喜道:“你为甚走到这里来?这里是什么地方?”焙茗道:“爷走子多少时,怎么还是这么着?自己走的什么地方,还不知道?”一面说着,往外望了一望。在这半光半黑之中,瞥见那东倒西歪的山门,不觉大惊道:“不好了!我睡胡涂了,怎么叫人家弄到言个所所在来。二爷,此刻是什么时候了呢?”宝玉道:“好胡涂小子!怎么连时候都睡忘了,此刻不是黄昏时分了么?”焙茗道:“不好了,我昨夜睡的狠早,怎么把今儿一天都睡过去了?眼见这是个破庙,没有人的了,怎么弄个火来才好。”想了想,喜火镰包还在身边,掏了出来,拿起火石乱打,迸了许多火星,只是那火绒燃不着。心中焦躁,不免四下里去摸索,摸到东边,得了一扇小门。推门进去,原来里面另是一个院落,还有两间小屋,屋里射出光来。焙茗喜道:“有了人了。”便跨进屋里去。只见一个老道士,蹲在地下烧火。抬起头来,看见焙茗,吓得“呀”的一声,躲到角子里去,口中不住的叫菩萨。焙茗诧道:“我好好的人,怎么叫起菩萨来?”那道士道:“你不是倒在廊下的仙童么?”焙茗没做理惠。必闻得那锅里透出一股粥香,骤觉得饥火中烧,巴不得拿来就吃。忽想起宝玉此时想也饿了,不如请了进来,同那道士要一碗吃,胡乱混过今夜再说。想罢出来。请了宝玉,一同进去。
  刚走到小门时,忽见一个人里面出来,擦身而过,一溜烟如飞的往外就跑。宝玉吃了一惊,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跟了焙到了那屋里,焙茗看时,那道士已不见了。走到里间一看,也是无人。宝玉此时有了光。看了焙茗一眼,吓了一跳道:“你这小子,怎么闹的这个样儿?”焙茗道:“腌臜么?”宝玉取出那小镜子,叫他去照。焙茗照了,只见脸上的尘垢积了有一分多厚,自己也觉得吃惊好笑。连忙放下镜子,四面去找脸盆、手巾,又去找着了水缸,也不管冷热,洗刷了一回。觉得身上也都是尘土,只得侻下衣裳去抖,一面骂道:“是那个八羔子作弄我的!”抖过了穿上,方找出碗箸来洗过,盛了一碗粥,伏侍宝玉吃。
  宝玉吃了一碗,便不吃了。又问:“这粥是那里来的?”焙茗道:“爷别管,吃了再说。”宝玉又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焙茗此时饿的了不得,一面盛粥吃,一面说道:“自从爷不见了,家里的人,闹了个鸡飞狗走。上头呢,自太太起没有一个不是哭的。我们底下的人。是天天在外头混找。后来放了榜,爷中了第七名举人。”说到言里,忽道:“那时候闹的皇帝也知道了,下了旨意,叫各衙门一起访寻,已经出家了。太太起先信了,又到后来老爷回来了,认错了人。于是又叫找寻起来,京里是找遍了,近京一带也找遍了。又泒人分头到南边来找,我派到金陵。因为恐怕爷一时高兴,回南边府第住几时,故叫我来了。我入了金陵境内,天色已晚,城还有十多里,恐怕赶不上城门,所以到了一个什么玉霄宫投宿。那玉霄宫金碧辉煌,十分显焕,有一百多道士。他们就留我在厢房住宿。不知怎么一睡,就睡到这个时候,又怎么睡到这里来。那我可胡涂了。”一面说,一面吃完了粥。宝玉也是怔怔的莫名其妙,问道:“这个粥又是谁的,怎么这里没一个人?”焙茗道:“爷且别问这个。这里面有床铺,且进去胡乱睡一宿,明日好进城,回自己府第里去。”宝玉依言,焙茗便拿了进来。
  宝玉来到里间,只见窗下放着一个方桌,桌上横七竖八摆了几本书,就坐在旁边,顺手取过一本书来,要想坐着看书解闷。翻开来一看,是一本《封神榜》,放过不看。又取过一本,却是《绿野仙踪》,这些书都没有看头。又见那边用字纸,甚是古怪,摊开看,上面横列着“新闻”两个字。闻字旁边破了一个窟窿,似乎还有一个字,却不知他应该是估什么字了。底下却是些小字,细细看去,是一篇论说。看到后面,又列着许多新闻时事,不觉暗暗纳闷。拿了这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也有可解的,也有不可解的,再翻回来,猛看见第一行上,是:大清光绪二十六人囗月囗日,即公历一千九百零一年肛月囗日,礼拜日。不觉吃了一大惊。
  要知惊的是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入尘寰初进石头 懁往事闷看《红楼梦》
  且说宝玉拿了那张字纸儿,只管发怔,暗想道:我离了家到底有多少日子了呢?据这张字纸儿看来,一定是同那“京报”一般的东西。不过不是尃载阁抄,把外头的时事也载上的,自然也是按天出一张的了。看他这年月,竟然是自我离家之后,国号也改了。只恨我在那里混修之时,胡里胡涂,不曾记着日子。看他那年月底下,还有什么一千九百一年,这更不可解了。正在这里想着,只见焙茗笑嘻嘻进道:“爷请看!”是黄纸糊的小匣小,上面横写着“燮昌”两个字,反面是面的细细致致的一幅小画儿。要待打开他看时。却是没有盖子的。四面翻转看了一遍,原来是个套。把他推闰一看。里面装着好些小枝儿,一头还有一京红红儿的东西。便还了焙茗道:“这不过是小孩子顽的罢了。”焙茗接过来,取出一根细细的去看,口内自言自语道:“怎么个顽法呢?”说罢,拿起来把那红点子对着头上去烧。谁知才对到火上去。便豁的一声着了,倒把二人吓了一跳。宝玉道:“别弄了!管是个惹火的。”焙茗那里肯听,便道:“这一点点的小头儿,燃着了那火就那么大。我们把他一根根的都取下来,凑在一处,拿到院子里,放个火球儿顽。”面说,一面找了个钉儿,蹲在地下把那小枝都倒了出来,去刮那红点子。刮下了两个,再刮第三个时。不知怎的,拍的一声,那红点子自己着了。焙茗又惊又喜,宝玉也歪在旁边看见,说道:“快别弄,拿来我看!焙茗把小枝儿递上。”宝玉道:“匣子呢?”焙茗递了来。宝玉再看一遍,对焙茗道:“你看这套匣边上,这一面粗得狠,像是沙子做的。”那上面有几路红印子,不定这东西在这上面一擦,却把枝儿擦断了。宝玉道:“蠢才,轻点子呢!”焙茗再拿了一根,往上轻轻的划。划了两下,没有动静,再划重时,又怕断了。焙茗大喜道:“二爷真是圣明,叫奴才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么一来,就惠着了呢。”宝玉道:“快收起来罢,这是取火的东西。可轻着点,别碰了他。你看刚才把钉子刮了他,也刮出火来呢!”焙茗一面收,拾面道:“这个取火。比着火镰包儿,灵便多了。这回有了这个,不要那个了。”宝玉拾起一根着过的,仔细看了一看,只见那红京子烧成了炭,取起那套匣来,划了一下,便断了。想道:“二爷请睡罢。明儿家去,我还要赶回京去报喜信呢。”宝玉道:“我就在这床上胡乱睡了。你呢?”焙茗道:“爷别费心,我有睡地方。”宝玉便和衣躺下。焙茗道:“好歹侻了睡,小心着冷呀。”宝玉道:“此刻我比前头,不拘什,么都可以将就得。身体也好,不至于着凉的。”焙茗将门闭上,取了几把椅子,拼摆在门口,便躺下去宝玉道:“怎么这等睡法?”焙茗道:“怕爷再跑了,奴才可担不起呢!”宝玉笑道:“你放心,我再不跑了。”一宿无话。
  次日黎明,宝玉醒了,叫起焙茗,到炉子上去烧了京热水,胡乱洗过脸,主仆两个,便出门上路,仍人小门出去。外面原来是三间正殿,却是剥落一堪。两郎多已倒了,两旁神像,也七歪八倒。出得山门,回头看时,那敕玉霄宫的匾,还歪歪的在上面末掉下来。焙茗此时只觉得心神恍惚,想着:我投宿的玉霄宫,明明是一所雕梁画栋的,怎八一觉睡醒,却换了这个模样。一路上疑惑不定。宝玉是因为看了那张字纸儿的年月,心下十分疑惑,又不知此处是什么地方,只得信步行走。
  走了四五里路,走到一个小小村庄,见一个老儿,正携了农具行来,焙茗便向前问道:“请教老丈,我们到金陵城里去,从那里走?这里是什么地方?”那老儿道:“这里叫做‘无为村’也是金陵管。你们要进城,只往东去,不上十里,就到了。”焙茗谢过老儿,同着宝玉向东而去。慢慢的有了人家起来。一时进了城,宝玉道:“城是进了,那里是咱们家呢?”焙茗道:“爷放心,咱们家是赫赫侯门,一问就知道了。”说罢,便拉着一个走路的人,问他:“荣国府在那里?”那人回说:“不知道。”宝玉道:“这些走路的人,那里知道。你倒是到店铺里去问问罢。”焙茗依,言问了几家店铺,也昃不知道。宝玉不觉纳闷,暗想道:“里莫非不是金陵,是我们走错了路么?焙茗道:“走了半天也乏了,爷看见那茶馆么?多少人在那里吃茶呢。爷何不也进去喝碗茶,歇歇再走。”宝玉点头应允。
  拣了一家洁净茶馆进去,拣了个座,焙茗另在一边也拣座儿坐了,茶博士泡上茶来,宝玉慢慢的品茶。因想:焙茗问了半天,没有一个人知道,总是他口齿不令俐之故。自己在街上,又不好逢去问,此时正好借吃茶为台,得便时,亲自问人。坐了一惠,只见隔上又来了一位茶客,举止斯文,暗想:这个人,或可以知道,不妨试问一声。因立起来,对那人拱拱手,问道:“失路之人,请问一声,不知老兄可肯指教?”那人也连忙起来招呼,一面说道:“这问路的事,是知道的,无有不说,何消多礼。”宝玉道:“我要到荣国府,不知从那条街上去?”那人听说,把宝玉上下打量一番,说道:“此话怎讲?”那人道:“我只知有一个宁国府,却不知有荣国府。”宝玉喜道:“老兄不知道,我们本是一家,找到宁国府,先趁子轮船到芜湖,然后或雇民船,或雇牲口,自然可以走到。怎么在这里南京地方,就问起来呢?须知道宁国府,我问的是宁国公,荣国公的府第。”那人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玉还未答言,焙茗在旁插嘴道:“爷别理他。咱们贾家的门第,南京、北京,那个不知道的?他既然不知道一定是个村汉子,再问也没用。”那人听了,也不做理惠。焙茗大自言自语的道:“像刘老老,他还是个女人,也惠找到咱们家去。咱们南边的府第,自然也不输给别人,就没有人知道,可也是一桩怪事。”那人听了,怔怔的看了玉一眼,又看看焙茗,回头向宝玉道:“没甚什么说,你老兄既然不知道,使罢了,我回问别人。”那人道:“刚才听你们说的,莫不是要问那《红楼梦》上贾宝玉他家么”宝玉叹喜道:“正是,正是!但是什么《红楼梦》,我可不懂。”那人道:“你可9是看小说看呆了。”又笑道:“你要问他家,还是要看贾玉呢?”还是要看林黛玉呢?”宝玉道:“只我便是贾宝玉。”焙茗在旁插嘴道:“我们二爷现在当面,你为甚提名叫姓的起来,好没道理!”那人怔了一怔,指着焙茗问宝玉道:“他又是谁?”宝玉道:“他昃我身边的小焙茗。”那人抬头看了看天,又揉了揉眼睛,道:“不好了!我今日不是见了鬼,便是遇了疯子了。”正说着,郼边又来了一个少年,那人见了,便招呼入座,说道:“我常说你们年轻人,不要只管看小说,果然有看小看出笑话来了。前头我看见一什么笔记上载着一条,说是有了《西厢记》思慕双文颜色,致成相思病的。我还他不过设言劝世的罢了,谁知……”说到这里,用手指着玉道:“这个人,竟自称是贾宝玉起来,口口声声,只问什么荣国府、你道不是看《红楼梦》看疯了的么?”那人只管高谈阔论,引的旁边吃茶的人,一个个都围过来,对着宝玉观看。看得宝玉没意思。赸赸的起来,叫焙茗开了茶钱,走出了茶馆。
  因对焙茗说道:“我本来就有点惚,听了那人的话,越发恍惚的加了一倍。看来,我们家是一时找不着的了。不如先找个下处,再商量罢。”说着,二人找了一家客寓,拣了个洁净房间住下,还要张置备行。李焙茗先到里间,铺好了宝玉的卧榻,然后自家把外面半间收拾起来。宝玉叫焙茗出去买点纸、笔、墨之类,回来应用,焙茗答应了出去。
  一会儿买了些文房四宝回来,又顺带买了些茗碗茶铛之属。宝玉在家时,享尽了膏粱文绣、粉腻脂香之福,出家时,非但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并且是耳无闻、目无见的。不知过了几世,历了几劫。此时自见外面粗使的东西,却也小巧玲珑,不觉把玩了一番。忽又想起在茶馆里,遇见人,说什么“红楼梦”,想是一部小说。他又说我看《红楼梦》看疯了,以自称贾宝玉。我明明是贾宝玉,我何尝知道什么《红楼梦》!想当年,我和甄宝玉同了名字,同了相貌,已是奇事,难道那《红楼梦》上,竟有和我同姓、同名的么?倒不可不看看他内中是个什么情形。想罢。便提笔写了“红楼梦”三个字,叫焙茗到书坊里去买。不多一惠,买了回来。宝玉见有一尺来高的一部书。也不及细看全文,先取了第一本,要看个回目。谁知却是一本略画。见了那些人名。先就暗暗称奇。胡乱翻了一遍,翻到末后,才是回目。便逐回的细看,心中又是惊疑,又纳闷。逐回看过了,才看正文。一心只想看贾宝玉的事,郼不相干的闲文,便胡乱看过,只拣要紧的去看。越看越是心神不定。看了书上事迹,印证我今日境遇,还似做梦。不觉越想,越想越看,那心神越觉惝恍。忽见焙茗笑嘻嘻的进来道:“爷猜这东西值得多少钱呢?”
  不知焙茗拿来的是什么东西?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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