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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鳳簫
  引鳳簫
  十六回 存
  
  題“楓江半雲友輯”、“鶴阜芟俗生閱”。
  
  康熙雍正間刊本,四捲十六回。正文半葉十行,行二十一字。文中“玄”字或諱或不諱,“弘”、“歷”二字皆不諱,可知刊刻於乾隆以前。【藏大連圖書館】乾隆九年刊小本。【藏大連圖書館】
  
  ---出《通俗小說總目提要》
第一回 白眉仙庭燎雪鼓 黃犢客角挂珊鞭
  詩曰:寂寂緑窗虛,苑鳥消長晝。
  壁劍發寒光,古鶴誰憐瘦。
  緬茲字內人,皆昔衣冠胄。
  一旦變滄桑,面目渾忘舊。
  甘自獸其形,是必心先獸。
  纔士振頽波,洗卻乾坤垢。
  長嘯亦開顔,莫把雙眉皺。
  歸酒對殘編,且爾歌眉壽。
  遴毫譜雖傳,野史言無謬。
  珊瑚非玉函,聊置座隅右。
  話說宋朝熙寧年間,山東青州府樂安縣,有一人姓白名壤號冀光。唐白樂天十四代之孫,年過五旬,官拜監察御史,在朝治事。傢居縣城西街,夫人長孫氏,即無忌之後。止生一子,名引,字雲汲,別號眉仙。芳齡十五,生得風流,不讓王謝,纔藻猶過曹甘。奈生性沉僻,不以功名介意,閑則尋花問句,對月拈題。當日就有幾個詩友。一個姓方名侃號端如,一個姓袁名鴻號漸陸,都長眉仙一二歲,亦樂安縣人。餘不盡述。獨二人以年少才華,更覺相得。
  一日,眉仙告夫人曰:“傢屬市àú,塵囂日逼。南城黃泥堡別墅,乃父親休沐之處。傢務既有母親掌管,兒欲往堡墅中修習課業,藉野色山光、江風墅月發文心以煥鬥牛。寧不美哉?”夫人許諾。途命侍童婉兒收拾行囊。各色齊備復入室辭母。
  夫人曰:“兒此去,用心舉業,勿得浪蕩,寒暑自保,飲食自節,一應薪水之費,我自着人送來。倘住彼幾時,可回傢一面,毋使我懸望閭門。”囑畢,眉仙再拜受命,出門上了一輛車兒。夫人又差四個傢人護送。婉兒亦駕車兒隨後慢行,迤邐出城來。此時時是初鼕天氣,但見:朔風颯颯,衰榆落數點黃錢。塞草凄凄,殘筆飄一莖白發。噯噯排陣雁,殺氣橫空,戚戚望弓猿。哀聲遍野驅肥馬,鬍塵飛渡玉門關。動悲笳,塞麯傳聞金鼓噪,火焰端擬作□好。鼷鼠潛蹤,傳狩惟將鷹犬多,兔狐載道。正所謂紅葉初題日,青林早瘦時。
  眉仙一路觀景物,不覺喜動顔色。後面傢人道:“相公,前面小小林子,即堡墅了。”眉仙擡頭看時,果然竹木扶蘇。溪山映匝,兩扇斑竹門兒,半開半掩。一隻純黑小犬,且吠且叫,早有看莊老僕,知小主到來,同老娘出來迎接,遂輓住車輛,替眉仙攬轡。
  眉仙步下車來,進門去。一條小街,都用雞卵石砌的。兩旁太湖石玲瓏,宛若生成。中間一帶小小草堂,都是明窗淨幾。傍有二廂,圖書四壁。庭中有一塊大白石,潔淨如玉,四圍可坐數人。傍有青石鼓墩四個,上刻雲鶴盤旋之勢。傍琢連環之式。若白公休沐之日,邀友開樽,則坐此石上。或三春花朝、中秋月夕,亦於此石上寄興留情,故使巧工琢三字於其上,曰:“如意石”。堂後一帶重樓,以便登臨遠眺。樓後一池,中栽菌萏,有金魚數百尾。此時菌萏雖天,日色照耀,金魚戲躍,光彩奪目。其他奇花異草、好鳥佳禽,不能盡述。
  眉仙遍玩一番,遂卜所居堂側二廂,原作書室,因白公在朝,封鎖如故。遂下榻於采霞樓上。又命婉兒把樓下三間收拾為書室。措置畢,隨打發從來四個傢人回覆夫人去訖。又分付老僕,把園門常閉,不可使閑人混擾。自己閑時亦衹葺理花木,吟詠詩詞。單有平日這些朋友知眉仙居於外墅,都來相訪,若袁漸陸、方端如,往來尤數。自此騷客詩人,接踵而至,把一個黃泥堡,竟為文墨之邦了。
  且說白公在朝為御史。神宗方以王安石為相。欲行新法。百官都逢迎取合,獨白公上一本。大意治國之要,以禮樂刑政為先。然在先王已明着版圖,迨後世宜守循軌轍。雖師相責難於君,欲緻唐虞之治,然堯舜原衹無為,何必紛紛變革,眩斯世之耳目乎?這本一上,安石欲行貶逐,但新行政教,不可顯斥言臣,遂付之不問。
  白公見不準其疏,遂告老求去,且喜準其致仕,遂微服輕車,即日就道。不幾日到傢。眉仙於墅中知父親歸傢,即回來候問,並詢致仕之由。白公細述一番,又道:“當此之世莫想幹策當途,縱博得一頂紗帽在頭,反成騎虎之勢。何則?蓋固寵慕祿之輩,必脅肩諂笑,取媚苟容不已,必為之鷹犬、為之爪牙。雖得志於一時,實遺臭於萬世。倘稍知進退廉恥,略自修飭,必致獲戾,輕則貶逐,重則誅夷。寧不痛哉?聖人云: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旨哉斯言也。”
  眉仙聽說受命,從此絶不以功名為念。越數日,拜辭白公與長孫夫人,復往堡野中去。此時隆鼕天氣,凜冽異常。一日冷極,眉仙坐於書室中,命婉兒燃獸炭於紅爐,暖鬆醪於碧缶。正飲之間,衹見彤雲密佈,淡霰輕飄,少頃花飛六出,鋪滿四郊。眉仙此時酒興方濃,詩衹復熾,送援筆成七言排律一首。
  詩曰:靄靄彤雲天幕堙,六花妝點隔年春。
  霜刀碎剪銀河水,風碾勻飛玉屑塵。
  江上尋梅難覓伴,樽前吟絮孰相親。
  徒憐一夜青山老,卻笑千門白屋貧。
  非夜平淮功已着,中宵誠哉興竜新。
  野橋驢背詩成畫,金帳羊羔酒入唇。
  閉戶僵眠清譽遠,鈎□快讀苦心真。
  萬條楊柳藏金縷,四望靡蕪藉青茵。
  見雁尚懷持節使,籠鵝因憶寫經人。
  光浮橘樹清無價,冷逼靈臺迥有神。
  纔薄敢題冰桂句,囊空難買挂枝新。
  送寒歌慶豐年瑞、端擬圓兵欲肇□。
  寫畢,不覺劃然長嘯一聲,復援筆欲有所書,衹聽得園門犬吠,命婉兒開門去看。乃是方端如、袁漸陸,各騎着驢,頭戴氈笠,身披狐裘,慢至堂前下驢。
  眉仙笑迎道:“二兄好像孟浩然。”
  端如道:“孟浩然有兩個?這也奇怪。”漸陸道:“若同昔日孟浩然,算這來竟是三個了。”各歡笑不已。施禮畢坐定,眉仙道:“適見玉竜戰敗,鱗甲亂飛,弟且以杯酒助興,不意二兄到此,正好共一賞耳。”
  端如道:“弟聞尊嚴大人回府,尚未即見,又聞兄曾到傢去,前日方來墅中。因此吾同袁兄踏雪來訪,以慰離情。”
  眉仙命移席於堂中,邀二人入座,以紅爐置幾側,餚核紛羅,觥籌交錯。回顧庭中,積雪高有尺餘,那如意石上,積雪亦有尺餘,豐隆突起,宛如一座玉山。四下有梅花數株,趁着寒威開得高瑩傲色,馥鬱清香。兩旁石鼓墩上積雪已寒極凍結,流下玉液,如冰筋一般。眉仙道:“今日此敘,不為大舉之樂不足以暢幽情。”婉兒方進燭,命攜雪鼓墩置堂中,以酒杯盛油,浮以燈草燃着,從旁隙處納進。那雪被火光照耀,四面明徹,猶如水晶一般。二友見之,都駭笑道:“白光真異人也。若此方不負賞雪之冤耳。”三人呼盧猜拳,開懷痛飲。至雪鼓中火炬將完,俱已大醉。
  明日三人復騎驢往堡南看梅。衹見一路凍雪,真萬裏瓊瑤。前林有數百株梅花,清香撲鼻,和雪皎潔。林深處,又有數株紅梅,燦燦如霞。忽見一老人,頭戴黑布兜,身披鶴氅衣,腰下一片鹿皮,以藤條係着,足穿草履,騎一隻黃斑犢,犢角上挂着一條珊瑚鞭子,在那裏打瞪。眉仙不知是甚人,恐驚醒他,都撥轉驢兒,立於紅梅深處。二人道:“白兄詩才甚妙,久失請教。今對此景物,鬍可不一詠乎?”
  眉仙請題。端如道:“就以紅梅為題。”眉仙又請韻。漸陸指黃犢道:“即以牛字為韻便了。”眉仙就隨口吟道:瘦畫青林孤騖愁,殘霞片片落枝頭。
  牧童睡起□□眼,錯認梅林欲放牛。
  二友聞之,都鼓掌大笑道:“眉兄真仙纔也。”
  那老人被笑聲驚醒起來,抹眼伸腰作歌曰:大塊何茫然,滄桑任變遷。
  道人醒短夢,寒盡不知年。
  歌畢曰:“我正好睡,不知何人大笑,將老道驚醒?”回顧見三人風流瀟灑,遂問道:“方纔長嘯者何人?”
  眉仙下驢鞠躬答道:“適小生偶爾俚言,二友不覺失聲大笑,將老丈驚醒,乞恕怒目。”老人道:“既是無意失聲,也不計較,但君詩願聞。”眉仙將前詩朗誦一遍。老人聽了,忙下牛來,輓住眉仙道:“君詩理通玄,乃詞傢大器也。請問鄉貫姓名。”
  眉仙道:“小生姓白名引,號眉仙。”老人又指二人問姓氏。眉仙道:“一姓袁名鴻,號漸陸;一姓方名侃,號端如。與小生俱本縣人。”老人道:“此二友者,後君賴以左右者也。”眉他就問老人姓名。
  老人道:“老道並無姓氏。”三人笑道:“寧有無姓氏之理?”老人道:“我記得在先朝,曾為諫官之職。自太宗雍熙年間,有西華山隱士陳入朝,賜以安車蒲輦,號希夷先生,復放還山。我那時就棄職,從希夷入山修養。奈生性愛雪,每值雪天,必出一遊。先生遂賜黃犢與我為坐騎。從此不傳姓名於世,衹稱黃犢客耳。昨因下雪,偶然出遊至此,少憩於梅林之下,不意遇君三人。真吾夙緣之友也。”
  三人聽到此際,都拜倒在地,曰:“原來是仙師。弟子實獲厥愆,望仙師恕之。但仙師必知過去未來,乞一指示,少豁愚蒙。”
  老人扶起道:“我非仙也,有何指示。但遇我亦為有緣。白君既精詩,我以文詞誥汝。”當今眉山蘇子有雲:“駕一葉之扁舟,挾飛仙以遨遊。又賈浪仙雲:‘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至若‘鳳凰臺上憶吹蕭,羊子當年墮淚碑’……此數語者,雖雲詩賦,實至言也。君宜終身佩服,後必有徵。吾有一珊瑚鞭子,更以贈汝,日後自有用處。後會有期,吾將去矣。”眉仙拜受珊瑚鞭。二友正欲拜求,衹見老人就睡於牛背上,那牛飛奔而去,漸漸不見。
  三人驚駭,逐出梅林,快快而歸。二友各自回去。眉仙回到墅中,有白公差來傢人,接眉仙到傢去過年。眉仙遂同婉兒回去。未知此去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贈金帛義釋飛神 建碑亭愛留隱士
  詩曰:荷貫青錢富小溪,芊芊砌□逼愁齊。
  座因留客常虛左,簾為看山盡捲西。
  款竹門深斜日扁,移花檻遠倦鶯啼。
  白雲窗外遺青眼,潑墨飛毫莫浪題。
  且說白眉仙聞白公之召,命婉兒駕起車兒,同傢人回去。到傢時,已臘月下旬。有親朋送年的,絡繹不絶;自傢也要答禮。碌碌數日,早是除夕。桃符換舊,鄉灘掃垢,元旦之朝,移酒滿樽,辛盤列座,爆竹喧天,蕭鼓動地,親戚朋友都來拜賀。新正又有那些進香婦女、擲果兒童,都妝束齊整,出來遊玩。
  新年纔過,早已節屆元宵。縣前搭起一座鰲山,傍有琉璃燈、花鳥燈,共數百盞。縣前東西二街都結彩懸球,張燈設樂。眉仙見如此鬧熱,稟知白公,傢中亦搭起一座小鰲山,正所謂:紫禁煙花一萬重,鰲山宮闕隱晴空。玉皇端拱彤雲上,人物嬉遊陸海中。朗星轉鬥駕回竜,五侯池館醉春風。而今白發三千丈,愁對寒燈數點紅。
  右調《鷓鴣天》當時白傢搭起鰲山,西街更覺熱鬧。堂中結彩懸燈,照耀如同白日。眉仙復設宴邀友飲酒賞燈,浮白呼盧,鼓樂沸耳。誰知為賞燈一節,引起一群大盜來劫。正所謂:青竜白虎同行,吉兇全然未保。
  卻說那大盜姓劉名創,蘇州府長洲縣人。生得身長八尺,腰闊三停、黑臉黃須,膂力絶倫,又有一件絶技,能飛身遠縱,可高數丈,乘風能行。在先原是漁傢出身,在霞澤中打魚度日。一日捕魚完了。泊舡於龜山腳下,挑魚往村中去賣。賣了半日,纔賣去一半,剩的挑回舡中,烹炮沽酒,自作夜消之樂。飲至半酣遂扣舷唱出山歌道:一層有,(子沒)一層(子個)無,(呀)纔是鰻鯽(個)鰍鱔(了)搭□魚,個樣落色(了)無人(子個)要,(呀呵的那兒)拿來(個)自吃了唱山歌。
  歌聲未畢,衹聽得浪聲拍動。劉釗擡頭看時,衹見有四五衹雙櫓快船,船頭上立有數人,飛奔而來。船上一人道:“此漁翁這時候還點燈未睡,反在那裏看我們,不要走了消息,先把這漁翁來發落。”言畢,那船飛搶攏來,一人手執利刃,跨過漁船來捉劉釗。劉釗着了急,推攤蘆柵,將身竭力一縱,直縱到山上一棵古松樹上伏着。衆人見之都面面相覷。一人道:“此人既有此絶技,何不邀他入夥?”遂泊舟登山,到松樹下擡頭看,那樹高有數尋,益覺驚服,遂相率環拜於地,曰:“吾輩肉眼,不識壯士,萬望恕罪,乞壯士下來。吾等情願拜為寨主。”
  劉釗在樹上聽得,自思打魚辛苦,不如且從他們去,落得快活,且此光景,下去必不害我。遂將身望下一跳,挺然直立於地。衆人復羅拜,請他下船。劉劍遂到漁船中,收拾完備把空漁船棄了,竟到衆人船中。各通問了姓名,是夜遂泊於深港中。明日復殺豬宰羊,拜劉釗為主,號為“黑飛神”。從此遂成大盜,專一打劫郡城鄉宦、往來官員。隨咯劫掠,那時適往樂安縣來,因元宵佳節,遍地笙歌,彌天燈火,群盜亦混其中看燈。行至西街,見白傢搭起鰲山,擊鼓飲酒,又聞去鼕白公在京回來,認做一樁好生意。
  眉仙聽得門前一片聲響,白公忙喚傢人。出來看時,衹見衹先一人黑臉鬍須,手持利刃搶進廳來。衆傢人鳴鑼喊叫,早有衆鄰,因賞燈未睡,都來救護。群盜見來的人多了,遂一哄而逃。獨劉釗因進後廳出來不及,走至庭前,將身一縱意欲逃走。誰知屋上都有人,見一人飛起,棍棒亂揮,將劉釗打落庭中。庭中人見之掣衣扭發,亂喊道:“拿着一個在此!”推推擠擠,擁到廳上。
  白公中堂坐下,喝問道:“汝妄行劫掠,天理難容,今日被獲,有何理說?”
  劉釗道:“小人非盜,原在太湖中,打魚為生。因衆人見我有飛縱之術,逼我入夥。劫掠非吾本意。望老爺赦我一死,再不行此邪路矣。”
  白公想一想,道:“既是良民被逼至此,我且饒你。但此去不可重入盜夥,若再不改,必遭誅戮。”命取白金十兩、布帛二匹以贈之。劉釗稽首叩講道:“若小人此去,有可用刀之處必報老爺萬一。”哭泣捧金帛而去。
  次日白公命置酒邀請衆鄰,酬謝救護之意,對眉仙道:“我雖官居御史,因諫主不從,棄職回來,而盜賊疑我囊橐充肥,以致舉傢恐懼,鄰捨驚惶,皆我之咎也。且既棄宜歸隱,亦不宜居於都城衆所矚目之地,亦不好讀書於外墅,所有薄産亦盡在彼,不如舉傢往居之,將舊宅分與衆鄰居住,以報救護之德。你意如何?”
  眉仙道:“自古說:‘世亂宜居郭,年荒莫住城’。兒子外墅,又兩地懸心。今父親既有此意,可與衆鄰說明,然後遷徙。”
  白公遂對衆鄰詳達其意。先命傢人將器用什物陸續搬去,擇了吉日同眉仙、長孫夫人及侍婢數人上了車兒。白公又謝別衆鄰,催車出城而去。
  且說樂安知縣姓鮑名竜,號利飛,汴京人,與白公是同年契友。這日因拜容回來,從西街經過,衹見衆人執香在手,扶老攜幼,紛紛都出城去。鮑公問左右道:“這些人為甚執香奔走?”左右不知,遂停轎喚地方來問。地方道:“本縣白御史老爺今日歸隱於黃泥堡,把宅子分與衆鄰居住。衆人感其德,故此都執香護送。”
  鮑公聽了,喝退地方,自思:“白公是我素交,今日喬遷,衆人都送,我既便道,鬍不一送?”途命打轎到黃泥堡來。誰知白公纔到得墅中,護送的如林而至。白公遍慰勞一番,賜以酒食,各各散去。忽見街役來報導:“本縣老爺到了。”白公聞言即出來迎接。
  鮑公走下轎來,一路打恭至廳前敘禮。鮑公道:“弟聞老兄喬遷之喜,特來一送。”白公道:“治弟捨傢而逃,何得雲‘喬遷’?不意老父母大駕光臨,蓬蓽增輝矣。”各敘寒暄,婉兒獻茶過,白公命備飯,自己與鮑公往園中閑步。少頃,席已完備,白公遂邀鮑公入坐。衹見嚮南擺下一桌,是客位;廳側一桌,是主位。鮑公道:“吾與兄俱夙交,何必拘此俗套?請合席,以便杯茗話舊。”白公遂命移席於營中,分賓主而坐。隨來衙役俱於外廂款待。
  席間,鮑公道:“當今盛世,人都聳袂於公卿間,老兄年齒尚未衰,事猶可為,鬍不出而整飭朝綱、修明庶績,俾功名顯於當時,德澤及於後世,顧乃甘於自棄,將斯民知覺之任置而不問,毋乃已甚乎?”
  白公道:“不然。人之欲求富貴利達者,止欲縱共耳目之欲耳。治弟年逾知命,聲色不沾,故隱於草莽之間,若得含哺鼓腹,詠歌舜日堯天,吾願足矣。至斯民知覺之任,吾何敢當哉。”
  鮑公連連點首道:“聞兄之言,如夢方醒。若弟輩,折腰五鬥粟,俯首一頂冠,較兄何啻霄壤哉!容弟回署,申文上司為兄蓋一碑亭於此官道之間,以見款留隱士之意。”白公再三懇辭。鮑公假意唯諾,致谢而別。
  回到縣中,即申文於撫按府廳之所。各官見旌表遺賢之事,都準施行。鮑公遂使人築亭基於墅南,蓋亭於其上,中立石碑。鮑公親着其文雲:“於戲,人生一世,盛衰休戚,雖雲異境,自達人而觀之,均夢幻與泡影。夫得吾志也既非吾榮,則失吾志也又豈吾病,蓋不以窮達而損益者,惟君子所性。至於人力其能緻者,雖聖賢亦歸之有命。吾懷白公,識高才挺,秉性惟勁,幼承傢學,力追先正,藴為德業,發為文章,莫不珠輝而玉瑩。昔先生之未出也,識者因知其規模,可任以國傢之政。及其立朝也,抗顔直諫,不懼披鱗,雖冠冕棄於溝渠,而聲名溢於遠近。及其義以為質,道以自殉,知無不言,言無不罄,不周而比,不詭而信。嗟易所謂蹇蹇,而娟嫉者,反以為悻悻,吹毛將求其瑕疾,中傷幾成於俄頃。尚賴鴻澤之滂滯,遄歸安於鄉井。惟茲清幽,可遊可泳,若將終焉,浩然無聞。我今莅此邦土,感生平之忠信,式立石刻以傳名。”
  又着銘言於後曰:“於赫白公,性有骨鯁,一言不合,裂冠自迸。利飛鮑竜,忝為縣尹。庚成仲春,吉日維丙,刻石藏亭,式彰留隱。”
  又造牌坊於堡南官道之間。上扁額題二字曰:“留隱”。旁寫:“熙寧三年仲春 旦立,年弟鮑竜題。”
  築造不日成功,白公遂設大宴邀請鮑公,再三致谢。鮑公盡歡而散,各役工匠俱有賞犒。從此黃泥堡竟改名留隱村了。
  且說黑飛神劉釗,自那夜白公贈以金帛,釋放而逃,從此盡悔前非,依舊買衹漁缸,往五湖中打魚去了。那些群盜被衆人趕散,幸得放燈之夜,城門不閉,遂陸續出城。計點人數止少了黑飛神,明知被獲,恐招出有禍,不敢留連,遂逃至南直地方。打聽得蘇州吳江金知縣欽取回朝,為三司使,水路必經鎮江,遂先到江邊,劫得數衹客船,伏於采石磯以待之。未知可曾劫得,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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