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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真後史
  清代刪節本。五十三回。
  題“清溪道人編次”,“衝和居士評校”,清溪道人或以為即方汝浩;與《禪真逸史》的編撰者,當為一人。
  書接《禪真逸史》,敘述薛舉重新托生為瞿琰,懲姦除惡,降魔除妖,最終仍舊急流勇退的故事
  糜公有言,佛為朝廷養濟院,有功於國,則亦取其真,實際非必捐妻肉之纍,飯藜茹藿,膜拜燃香,吟梵唱偈作淨土津梁。乃俗子揚其波,儒流亦且導其瀾,祈悟門於貝葉琅函,不復問拯世濟民實事,翻閱參求間,一腔熱心已消矣。暨出,寡建竪,投老林壑,又拾傳燈餘燼,與二三黃面髡相詰難,依皈拱衛,胥老稚投禮空王。
  噫!真在是乎?不知大根器人,何嘗不從仙釋中轂轉?何嘗不嚮仙釋中歸根?其間一段真功行,良善可庇,疲癃可起,姦逆可鋤,魑魅可掃,慈悲肝膽俠烈心腸具備,不盡慘然眉低斷努目態也。
  則煦煦談矜恤者偽,而柔剛互運者真;拘拘明心性者偽,而晦蒙不蝕者真;汲汲事梵修者偽,而踐履沉買者真。即如薛仙,身膺天,已入聖而脫凡,猶必再試之時艱,以補昔日罅漏,可識真之旨矣。然不指迷真之幻影,世且認賊作子,來金吾、党氏俱可身上金臺;不指尋真之竟究,世且喪志望洋,秋俠士、耿郎鬍得立地成佛?揉叛盜於忠良,祛下回分解。
  姦慝於禁近,《後史》皆所以補《逸史》未備,所為繼之而起也。若夫清溪道人試提醒於前茅,已作南車之指;猛鉗錘於後勁,允為暗室之燈。衷以屢註而逾熱,識以久歷而逾沉,奇以彌觸而彌吐。禹鼎不足銘其怪,溟海不足方其灝;時花不足鬥其豔,朝霞不足侔其鮮。人各具眼,應盡悸目撟舌相驚賞,毋饒不佞筆舌也。
  時崇偵己巳蘭盆日翠娛閣主人題。
  源流真土真鉛真汞,元神元氣元精。三元合一藥方成,個是全真上品。動靜虛靈不昧,混全實道圓明。形神俱妙樂無生,直謂虛皇絶境。
  這一首詞名〔西江月〕,乃一隱士與潘煉師講道,作此贈之。大率修煉之術,離不的這個圈子。又聞《廣成子真語》雲:“有陰德者,徑補仙宮。”故知修真成道者,不獨在乎導引、胎息、烹鼎、吐納之功,全重那一點靈臺的良善,積德纍仁,以成至道。就如那《禪真逸史》所記,一釋三真,都歸正果。
  林澹然在渤海王高歡麾下為將時,長刀大戟,殺人如麻,似與如來戒殺之訓相悖。及後猛省回頭,披緇削發,雖逃梁復魏,不免許多魔障,而內心不損,外行不回,終證菩提上果。
  門下如杜伏威、薛舉、張善相三賢,除姦剔蠹,濟世利民,年逾耳順,棄位苦修,俱相繼霞舉,此亦一念真心,發為功行,極圓極滿,乃能如是也。後來唐高祖武德年間,敕贈林澹然為通玄護法仁明靈聖大禪師,贈杜伏威為正一靜教誠德普化真人,贈薛舉為正一五顯仁德普利真人,贈張善相為正一鹹寧淳德普濟真人。則修於寂者彰於顯,自是本根上一脈精光,不可磨滅。
  “前史”已悉大意,而今復輯《後史》一書,與“前史”源流相接,不過是“禪真”二字。謹按唐太宗貞觀二十三年,饑饉流離,盜賊蠭起,太宗皇帝聽了李太史之言,令葉法師發檄祈請,極其誠懇,遂有真人降生陽世,徵番滅寇,拯溺扶危,逐鬼蕩魔,利民濟物,衹在三十年之間,做成了許多因果。衹為着這個真人下界,提挈了幾個道友同上天堂,又引出無數希奇古怪的事來。正是:欲修紫府清虛教,還本儒宗禮義心。
第一回耿寡婦為子延師瞿先生守身矢節
  詩曰:清商蕭颯漢江秋,紅紫枝頭色正柔。
  墜葉逐流隨月渡,殘芳帶雨倩風揉。
  鶯簧漫擬鳥鵬調,蝶拍空傳鸞鳳儔。
  不是須眉異巾幗,倫常墮地仗誰收?
  話說隋末時,盧溪州辰溪縣毗離村裏有一秀士,姓瞿名天民,字子良,生得長須秀目,白臉豐頤,舉止從容,天然風度。
  幼喪父,傢業甚窘,娶妻鬱氏,苦守清貧,朝耕暮讀,以養其母元氏,年過三十,未有子嗣,忽一日,進城訪友,談及艱難一事。這友人姓劉名浣,與瞿天民幼同筆硯,最相契愛。當下留住吃了午飯,二人籌劃資身之策,商議了半晌,無計可施。
  瞿天民正欲作別起身,忽聽門外有人聲喚,劉浣道:“仁兄且慢坐,待弟看是甚人,然後送兄。”瞿天民依允,坐於軒內,在窗眼裏張時,衹見劉浣揭起竹簾,迎進一個人入來。那人頭戴尺餘高一頂尖角扁巾,身穿一領淡青粗布道袍,足穿高跟深面蒲履,與劉浣禮罷,移過杌子並坐了,附耳低言。說了一會,袖中取出一個柬帖,遞與劉浣。劉浣含笑接了,看罷,起身進軒內來秤銀子。瞿天民問是何故,劉浣搖手道:“少刻便知。”
  一徑出客座裏,將銀子送與那人。那人接了,千恩萬謝,臨出門時回頭叮囑道:“老哥千萬話勿得個,千萬話勿得個!”劉浣點頭應允,那人歡喜作別而去。劉浣拍手笑將入來,瞿天民迎道:“那人卻是兀誰,賢弟這等好笑?”劉浣道:“仁兄不知,這人姓邊名薦,插號叫做籩箕。原籍海州人氏,腹內頗通文墨,在外設帳十餘年了,衹為着一樁毛病,往往館事不終。今日此兄卻又做出這睧兒來了。”瞿天民問:“那人有甚麽毛病?”劉浣道:“這籩箕倒是個有趣的朋友,酒量好,棋畫也好,說科打諢更好,錢財也不甚計較。奈何酷好的是這一着,每每為此事打脫了主顧。目今在敝鄰耿寡婦傢處館。這耿氏傢道富足,且是賢德,丈夫耿鼎早亡,衹生一子,將及十歲,館𠔌有二十餘金,款待甚是殷懃,朝暮酒餚茶飯的齊整,自不必說。這小邊看上了他傢一個小廝,叫名錦簇,在館中做伴讀的。兩個正在花園裏行事,被他父親撞見了,當面搶白了一頓,不容進館。他如今在這裏安身不穩,就欲起程回去,因無盤纏,將這張關約押弟五錢銀子,豈不是一場好笑?”
  瞿天民道:“那廝既是無恥,賢弟不該將銀子藉他。況這紙關券,乃無用之物,要他何幹?”劉浣道:“這銀子專為仁兄而發。不然,怎生輕自與他,這柬帖兒更是有用處。”瞿天民不解其意,細問其故,劉浣道:“仁兄訴說寥落無措,小弟躊躇難决。適間小邊失館,其中似有一個好機會,故此不惜小費,收了關約,為兄一圖,不識可乎?”瞿天民道:“深感賢弟盛雅,此館得成,老母甘旨有望,煞強似耕種的清苦。衹是一件,彼已長往,留此廢約為質,惟恐無成,徒為畫餅。”劉浣道:“邊兄一時露醜,惶愧無地,故着忙要去。若遲延數日,則愧心漸解,必夤緣求懇,捱身入戶矣。故小弟收約賚銀,使彼死心塌地而去,為兄圖館,一也;耿寡婦之父濮員外與弟有一脈之親,今日弟即親去力薦,或者有幾分成就之意,明日便見消息了。”瞿天民歡喜作謝,辭別而回。
  當下劉浣徑往濮傢來,恰值員外在側廳內與一少年圍棋。
  兩下相見,禮畢,員外道:“久不相會,今日何事下顧?”
  劉浣道:“有一言求教,特此奉謁。”員外笑道:“足下請坐,待老朽完此殘局請教何如?”劉浣道:“絶妙,晚輩正欲一觀。”
  那少年道:“老伯已拜下風,不必終局。”員外道:“局上未分勝負,小子何得狂言!”兩下互相笑謔。劉浣候二人棋畢,即將薦館與瞿天民之意細細說知。員外道:“捨甥小館已有一位姓邊的朋友在彼,難以斡旋。”劉浣又將小邊逐出情由說了,員外笑道:“斯文中做此道兒的極多,何足為異。邊先生既已辭館,老朽就與小女說,擇日奉請令友便是。但不知瞿君舉止抱負何如,不要蹈老邊的舊轍纔好。”劉浣道:“敝友才識不凡,立身誠實,斷不似舊師的景態。”那少年道:“凡人傢請師長,必須有纔、有法、有守的方好。”濮員外道:“請問兄長,何為纔、法、守也?”少年道:“凡為師長的,飽學不腐謂之真纔,善教不套謂之得法,誠實不偽謂之有守。師長具此三德,子弟們方有教益。”劉浣道:“敝友瞿君,三德未必俱備,然真誠質樸,教法亦精,斷不誤卻令甥功課。”濮員外道:“尊駕之友,决非妄誕者,老朽力言,管取館事立就。”劉浣歡喜自回。次日,濮員外親到耿傢,見了女兒,備言劉浣薦館之事,又說瞿先生恬靜飽學,教法最精,兼且近便,不可錯過。濮氏從了父親之言,即寫下關約,着蒼頭送到劉傢。劉浣自令人通知瞿天民,不必細說。此時正值四月初旬,這耿寡婦是個節儉的女人,預先送了兩個請帖,趁着立夏節日,順便排下筵席,邀瞿先生進館,濮員外、劉浣賓主三人,盤桓了一日。次日,依然令小廝錦簇伏侍小主耿憲讀書。
  光陰荏苒,不覺又早月餘。濮氏見兒子功課不缺,舉止端詳,與前大不相同,心下十分喜悅。傢下人又言瞿先生溫柔雅量,待人以禮,更兼善教不倦,甚堪敬重,故此濮氏管待倍加豐厚。忽一日晚上,濮氏吃罷晚膳,正欲脫衣尋睡,猛聽得牀頭戛戛之聲,急執燈看時,卻是一對蠶蛾,兩尾相接,在那裏交媾,四翅扇撲,故此聲響。濮氏疑道:“此物從何而來?”
  掀起枕席瞧看,見一個破損空紙包兒。問兒子時,答道:“早上在花園內撲得的,故包了放於枕下作耍。”濮氏哏了一聲,將蠶蛾擲於牀下,息燈睡了。閉眼一會,轉輾思量,睡不安枕,翻來覆去,心緒如麻,長吁數聲,披衣而起。此時天色曛熱,紗窗半啓,衹見一輪月色,透入羅幃。濮氏輕身下牀,移步窗前,憑檻玩月,不覺欲火如焚,按捺不下,倚着圍屏,立了一回,奈何情興勃然,勢不可遏。一霎時面赤舌幹,腰酸足軟,反覺立腳不住,急縱身環柱而走,如磨盤一般。團團旋繞有百十個轉身,愈加遍身焦熱,心癢難禁,口咬衫襟,凝眸伫想,恨不得天上墜下一個男子來耍樂一番。又想着傢下有幾個小廝,年俱長成,已知人事,尋覓一個消遣也好,衹是壞了主僕之體,倘若事露,醜臉何以見人?呆思一會,猛然想起瞿師長青年美貌,篤實溫雅,若諧片刻之歡,不枉人生一世,縱然做出事來,死而無怨。正是色膽如天大,衹因睹物生情,拴不住心猿意馬。
  當下側耳聽時,譙樓已打二鼓,回頭看憲兒和侍女們皆已熟睡,忙移蓮步,悄悄地開了房門,輕身下樓,踅出銀房,黑暗裏被鬍牀絆了一跌,急躍起轉過軒子,趁着月光,一步步捱出茶廳,早見是書房了。濮氏四顧寂然,伸出纖纖玉手,嚮前敲門。卻說瞿天民正在睡夢中,被剝啄之聲驚醒,心下疑道:“更闌人靜,何人至此?”急擡頭問道:“是誰?”門外應道:“是我。”
  卻是一個婦人聲音。再問時,依舊應聲:“是我。”瞿天民驚詫道:“這聲音分明是耿徒之母,夤夜至此,必有緣故。”原來濮氏與瞿生雖未覿面相見,然常出入中堂,呼奴喚婢,這聲音卻是廝熟的。當下瞿天民口中不說,心下思量:“夜深時分,嫠婦獨自叩門,必有私意存焉。不開門,慮生嗔怪,坐館不穩;若啓門,倘以淫污之事相加,如何擺脫?”
  正暗想間,敲門之聲愈急,外廂輕輕道:“瞿相公作速開門,奴有一至緊事相懇,伏乞見納。”瞿天民聽了濮氏嬌嬌滴滴的聲音,不覺心動,暗算計道:“這是他來就我,非是我去求他,無傷天理,何害之有?不惟他妙年麗色,抑且財𠔌豐饒,私情一遂,餘事可圖。”
  即起身離牀,正待啓門,忽擡頭見天光明亮,又猛省道:“阿呀,頭頂是甚麽東西!咦,衹因一念之差,險些兒墮了火坑矣!堂堂六尺之軀,頂天立地一個漢子,行此苟合之事,豈不自恥?此身一玷,百行俱虧,快不宜如此!”一霎時,念頭端正,邪欲盡消,側身而睡。又聽得門外唧唧噥噥,推敲不已。瞿天民心生一計,哼哼地假作鼾聲,睡着不理。濮氏低聲叫喚,無人偢倸,又延捱了一會,不見動靜,跌腳懊恨而回,徑進房內,恰好憲兒醒來聲喚,濮氏撫息他依然睡了。此時更覺欲動難禁,頻咽津唾,兩頰赤熱,小腹內那一股邪火直衝出泥丸宮來,足有千餘丈高,怎麽遏得他下?自古道:婦人欲動而難靜。耿寡婦被這魔頭磨弄了半夜,無門發泄,恨的他咬定牙根,雙手摟抱一條黑漆廳柱,兩足交叉,直至小腹中捲了一回,豁刺地一聲響,一塊對象從牝門裏脫將下來,就覺四肢風癱,一身無主,忽然暈倒牀邊,半晌方蘇。又不敢驚動侍兒,衹得勉強撐起,把一牀單布被將那脫下的物件取起包裹了,藏於僻處,又取草紙試抹了樓板,撇在淨桶裏,纔摸到牀上,和衣眠倒,不覺沉沉睡去。直到次日辰牌時分方纔醒來,覺得身子睏倦,不能起牀,一連將息了數日,漸得平復。心下感激瞿先生好處,不然已為失節之人了;還喜得隔門廝喚,未審何人,事在狐疑,幸不露醜,暗中自恨自悔。忽一日早上,見房內無人,將門閉上,取出那脫下的對象來看,原來是一團血塊。濮氏看了又看,心下暗忖道:“這一團血肉是婦人傢色欲之根,若不天幸墜將下來,這禍孽何時斷絶?”嗟嘆了一會,將此物依舊包藏過了。
  自此以後,濮氏竟絶了經水,毫無情欲之念。後人看此,有偈為證:空彼欲想,斬去騷根。
  阿彌陀佛,救苦天尊。
  再說瞿天民自那夜閉戶不納,坐到天曉,自想道:“慚愧呀,也做了一個魯男子。但是婦人傢水性,見我拒而不理,必生嗔怒,不知這館事如何?大抵事有定數,衹索由他!”當下自猜自疑,又早過了數日,依然僕役們伏侍殷懃,茶飯上更加醲釅,心下放寬了。不覺又是季夏,因見天氣炎熱,暫且歇館回傢,並不將這事對母親、妻子說知。在傢過了月餘,天色漸涼,仍然赴館,一來師徒相得,二來情義優渥。在耿傢處館三年,這耿憲經史漸通,十分文雅,當年初鼕,與一宦傢結成親事。不期嶽翁寫一帖子,差傢僮接女婿明春到衙裏讀書。濮氏難於推辭,暫且應允。至散館前一日,接父親濮員外商議道:“如今新親傢請你外孫明年往他傢下攻書,這事萬分難卻。但這瞿師長教憲兒何等用功!況且為人謙厚,在此三年,並無一言半語,怎好辭卻?事在兩難,如何區處?”這員外手拄拐杖,側着頭,不知答應甚話出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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