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北美枫》之窗>> 武侠>> 还珠楼主 Hai Zhulouzhu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02年1961年)
长眉真人传
  作者:还珠楼主
  第一回 举酒酌流光 良夜难逢 清游如绘 对枰泊野渡 神鞭御寇 群丑伏诛
  第二回 苦忆心盟 宝马如龙寻旧侣 突飞神掌 佛光满地遁元凶
  第三回 银汉驶孤舟 人在镜中 船真天上 暗云藏大厉 惊逢血影 喜遇真仙
  第四回 潭水碧如油 玉钥金环呈宝相 桃花红似焰 兰珠芝果发奇香
  第五回 美玉种灵葩 倾盖论交求大药 寒光生古洞 仙缘巧遇获藏珍
  第六回 巧得干莫 古篆神碑先示偈 言寻朋好 青山碧水远闻歌
  第七回 对枰试藏珍 紫电青霜森剑气 深宵寻异境 清溪明月艳桃花
  第八回 涤垢浴清波 奇艳当前萦绮念 飞花呈丽景 香光如海起仙音
  第九回 古洞试仙环 花貌雪肤皆恶鬼 鲜花埋艳骨 血莲翠果拥红珠
  第一○回 宝剑破神经 黑地狱逃恶鬼影 金刀穿玉股 红莲花拥艳尸魂
  第一一回 宝剑耀寒辉 一道长虹诛丑类 仙云封古洞 满山明月拜真人
  第一二回 苦恋双栖 多情成孽累 伤心独枕 无意入魔宫
  第一三回 一径入魔宫 镜殿春生 忽惊奇艳 双修多乐事 蓬莱路远 重话危机
  第一四回 厉啸划长空 彩气千重消黑眚 清光笼远峤 晴霄万里舞胎仙
  第一五回 旅邸夜沉冥 玉宇无声明远视 洞庭波浩渺 银河倒泻失惊湍
  第一六回 力挽狂澜 巧遇异人飞幻影 心忧前路 独寻古庙访真情
  第一七回 恩爱已成仇 犹惜余欢三日饮 时机争一瞬 多蒙蜜意两心知
  第一八回 樱口吸元精 满院红光施毒手 锦囊留素柬 一丸灵药挽沉疴
  第一九回 老蚌孕明珠 灼灼桃花腾丽彩 金霞消毒眚 森森剑气射惊虹
  第二十回 合力斩妖虫 紫电惊芒逃厉魄 无心逢劲敌 血云如焰拥魔宫
  第二一回 入谷访幽兰 翠浪因风散花雨 酬恩挥玉轸 魔云如焰救灵鹅
  第二二回 软语尽温存 蜜意如云 柔情似水 灵心生妙悟 明珠在握 与子同行
  第二三回 赴约忆深仇 万里长空飞比翼 救灾怜涸鲋 一川渴土涌清泉
  第二四回 野火起森林 匝地霞光 同诛旱魃 离魂收情女 弥天风雨 再警芳心
第一回 举酒酌流光 良夜难逢 清游如绘 对枰泊野渡 神鞭御寇 群丑伏诛
  这是颖水初秋之夜,夏泛水涨之际,河水已快平岸。两岸垂柳毵毵,碧云满地,大半轮华月高耀天心。因是月夜,岸上沙明如雪。当地除却岸旁大片沙土,余者都是田亩。
  嵩洛一带,民风淳厚俭朴,附近农民早已入睡,到处静荡荡的。只有树荫残蝉偶然曳声,由月光之下飞往别枝;深草里面虫声卿卿,起伏如潮。萤火三五,明灭其间,衬得河上夜月十分清趣。
  这一带本是离偃师东门二十余里的一处野渡,平常无什舟船停泊,又当夜静无人之际,河面上水宽浪急。忽有一只小舟,长仅丈余,上坐两少年和一掌舵幼童,由上流头顺水游来。两少年一高一矮,丰神均颇英秀。幼童年约十二三,却生得猿臂蜂腰,面如冠玉,人甚英俊,穿着清华,举止也颇安详,一望而知是个世家子弟。独人儿一手掌舵,临风而立。身旁放着双桨一篙,好似还未用过,一点水渍皆无。那船看去虽小,清洁异常。两少年对坐中舱,正下围棋。棋桌旁边放着酒菜,各自手拈棋子,不时举杯对饮。
  拣些酒菜,连酒递与幼童,令同饮食。偶然也回顾说笑,问答几句,神态亲密,好似幼童尊长,却又不拘形迹。幼童独立船后,一面对答,一面饮食,辞色甚恭。那么洪大的急流,船又顺流而下,本应极快,不知怎的,船行甚慢。月夜泛舟,对抨畅饮,看去颇有豪情高致。两少年谈吐说笑,均极随便,带着几分滑稽,外人决看不出这长幼三人是什路道。
  隔了一会,内中一个身材矮小的笑道:“日前途中所遇那一双夫妇,真个我辈中人,可惜匆匆一见,被贼秃一打岔,便自分手。似此人中龙凤,尘海茫茫,不知可能再遇么?”身高的少年答道:“白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听年前一真大师之言,好似良缘天定,日内就要应验。你想再见的,恐不止这一双夫妇吧?”姓白的答道:“朱老弟说话老是讨厌。我已看出这兄妹三人均是异人奇土,他们行踪飘忽,令人莫测。你虽一句戏言,事出无心,如被暗中走来听去,岂不叫人轻视?”姓朱的笑道:“听你口气,足见我说得不差,否则哪有如此矛盾?你方才之言,仿佛前日一别,从此天涯,后会难期,怎又怕人家暗中走来听去?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休看你平日说得那么凶,一旦夙绿遇合,便愿作鸳鸯不羡仙了。凭良心说,你见了那样天人,一毫凡心也未动么?”
  姓白的还未及答,幼童接口道:“本师叔,我师父只是爱才,决无他意。”姓朱的把俊眼一瞪,笑道:“岳受,你知道什么?以为你这句话,可讨你师父的好,可知适得其反么?一旦良缘成就,想起你今日之言,不好意思,他再疼你才怪。”岳爱笑道:
  “不问如何,我师父也不会怪我。”姓白的笑道:“徒儿你不知道,你朱师叔专门讨厌。
  自来上梁不正下梁歪。由他说去,不要理睬,他自觉无趣,便无话说了。”姓朱的笑道:
  “白矮兄不要假撇清,我如不是内子命薄,未嫁而死,眷言情好,怆恻平生,由此看破世情,有了山林之志。如在未遇内子以前,遇见这等美若天人,文武全才绝代佳人,也未必便会放过。”
  话未说完,忽听远远马嘶之声。岳受忙喊:“师父快听,这马嘶之声不似寻常,也许前日所遇凌侠女,是她寻来呢。”姓白的答道:“你倒想得好,哪有此事?”姓朱的笑道:“可见我说得不差,连你徒弟惧都代你留心,你还赖呢。”话未说完,忽又听岳委急喊:“师父,树后有人。”姓朱的面正对岸,船又无篷,接口笑答:“小猴儿只管掌舵,不用你管。”说时迟,那时快,船本顺流而下,这时正走到一丛大树前面,傍岸而行,就在这三人问答之间,忽听飕飕飕接连好几响,由一株大树后飞出好几点寒星。
  同时姓朱的手正拿着几枚棋子,随手一扬,便回敬过去。只听铮铮铮又是好几声过处,火星飞溅中,敌人暗器全被打落。姓白的方说:“小朱真爱糟蹋东西。你把我徒儿这副棋子打残,却要赔呢。”随听岸上有两三人同声大喝:“白谷逸、朱梅两个鼠辈,少发狂言。这三缥一箭,乃是我弟兄三人的信号,并非真要伤人。有本领的,上岸纳命,莫非还要请我们上船不成?”说时,那马蹄飞驰之声已由远而近,顺着右岸田垅坡阳之间急驶而来。
  原来舟中少年乃嵩洛间两个有名大侠:矮的一个名叫白谷逸,高的一个名叫朱梅,本是总角至交。近数年来,因朱梅聘妻未嫁而亡,双方情爱甚厚,由此看破世情,意欲寻师学道。白谷逸与之志同道合,同隐嵩山绝顶少室峰上,人称“嵩山二友”。操舟小童岳霆,乃汤阴世族,幼丧父母,也是从小好武,身具神力,人又聪明灵秀。虽未成年,仗着乃兄岳裕精明强干,性又孝友,见兄弟虽然年幼,结客挥金,任侠仗义,不以金钱为重,人却毫不荒唐,彬彬儒雅,所交不是高人,便是名土,料定将来必有成就,不特从不禁止,并还多备金银予取予求,任其随意花用。去年,岳受闻说嵩山二友白朱双侠木特内外功均臻绝顶,更精剑术,亲往寻访,九次才遇,费了不少心思,终以至诚坚毅,拜在白谷逸的门下。此时嵩山二友已近中年,刚把剑术学成,尚还无什法力。二人天性滑稽,又喜济贫。岳受拜师以后,决计相随入山,归告兄长,再三哭求。岳裕苦劝不听,终不放心,亲身往见二位异人,一谈之下,大为敬服。如非家有妻儿,二人又固执不收,几乎弟兄二人一同拜师。回去便取了不少金银,专供兄弟侍奉师长,并作济贫之用。岳受偶然也回家来探望兄长。那船乃是岳家定制。白朱二侠本领既高,性又疾恶,所树强敌甚多。
  岸上三人和另外两同党,均是关中大盗。因有一人为二侠所败,费了三年苦功,炼成两件兵刃暗器,约了弟兄同党,同来报仇。惟恐难胜,又把四川青城山金鞭崖旁门剑仙麻冠道人司太虚展转托人请来相助,尚还未到。这日黄昏,无意中闻得仇人月夜泛舟,勾动怒火,忍耐不住,夜饭后商议停当,由颖水下游沿岸寻来。为首的是弟兄三人冯泰、冯康、冯强,号称关中三虎。另外两盗党是鬼书生张湘臣、神枪小韩信谢浔。共是五人。
  内中只冯康吃过朱梅苦头,下余均未见过嵩山二友,自恃各有看家本领,不知对头近来学会飞剑。又自恃是麻冠道人司太虚的记名弟子,新近学会几样邪法和十三枝飞雷神枪,越发气壮,目中无人。冯氏弟兄虽见大援未来,敌人名望高大,不是好惹,因谢、张二贼直吹大气,又是司太虚门人,带有十二枝神枪,再三力主。冯康想起昔年惨败受辱之事,勾动怒火,便同了来。一见二侠船到,冯康首先把新炼暗器三镖夹一弩由树后先放冷箭发将出去。不料仇人声色未动,只用几枚棋子便全打落,暗器反撞回来,人还差一点被那铁棋手所伤,不禁又惊又怒。
  冯强年轻气盛,过信谢浔之言,因闻人言白、朱二侠均精水性,那船又小,动手不便,正在叫阵。白谷逸刚笑骂得一声:“无知鼠贼。”朱梅低声笑说:“白矮子先不要忙,为你挡横的人来了。”随见一匹白马,上坐一个白衣少女,看去眼熟。月光之下,宛如一团银光,电驰而至,晃眼邻近。众贼党也是该死,明知夜深荒郊野渡,这般时候怎会有此孤身少女单骑飞驰?马又快得出奇,对面舟中强敌还未打发,忽又妄起色心。
  内中冯强更是色中饿鬼,见那少女单人独骑,直朝自己这面沿河骑来,不特没有戒心,反觉对方身材挺秀,另具一种美艳丰神。月光之下观看美人,本比白日要强得多,况又穿着那一身冰纨雾縠,和所骑白马从人到马,通体雪也似白,老远看过去,便觉夺目。再一邻近,越发容光照人,美艳如仙。虽然料定不是常人,色欲蒙心之下,仍误以为是江湖卖解女子,或是家居近处略会武功的少女。这等现成便宜,哪里找去?因同党五人均是能手,对头只是三个,还有一个小孩,目光到处,竟舍众人,抢上前去,便想拦住马头调戏:说好,带了上路;稍微倔强,便将人擒住,绑向树上,等到打败仇敌,再行掳走。
  冯康深知对头厉害,口虽说着大话,心胆已是微怯。见兄弟舍了仇敌,冒失上前,暗骂:“畜生,这是什么时候,还想玩婆娘?胜了还好,只一挫败,便加倍倒霉。”心中有气,刚喝得一声:“三弟!”说时迟,那时快,冯强与少女人马相隔只有半箭多地,人才纵起,还未落到马前,张湘臣也是色中饿鬼,在旁看出便宜,口喝:“三弟,须要春色平分。”跟踪纵起。二贼一先一后,一跃两三丈,还未到地,冯强突然怒吼,但只吼出了一半,身子一歪,刚往旁倒,少女连人带马已迎头蹿到,一声娇叱,手中马鞭随手一挥,叭的一声,连肩带背打个正着。冯强本往有倒,河在左边,相隔还有一丈多宽的沙滩,吃少女这一鞭,竟将人兜住没有倒下。再就势一抖,冯强便似断线风筝,在地上连摇晃了两下,忽然随鞭而起。吃少女鞭梢连声带起,朝左面甩跌出去,扑通一声,前半身落向水中,只剩一脚挂在河滩矮树根上,未被急流冲去。
  张湘臣身在空中,瞥见冯强落地以前,先由小船后舵旁飞来一点寒星,正打中在右边脸上。同时少女马也赶到,相隔还有两三丈,左手一场,并未看清是何暗器,恰值冯强受伤张口怒吼,想似被少女暗器由口中打进,人便歪倒。自知不妙,心中一惊,忙用手中独门兵对铁团扇护住面门,同时身往侧闪,以免身在空中无法收势,被敌人打中五官要害。就这身形微偏之际,冯强已被长鞭兜起,打落水中,少女马头已由身旁对面错过。心还自负手日练就极好轻功,身已凌空,竟能施展这风扬落花,偏燕穿帘的解数,避开正面来势,还可卸去敌人直劲,就势施展独门三十六手铁团扇,反打伤敌。因是天性好色,百忙中已看出冯强前半身落水,任凭急浪冲刷,不见动转,也未出声,分明已遭惨死,仍不舍先前妄念。身往下落,反手一铁扇,待向马股打去,准备打断马腿,生擒少女,快了淫欲,再打报仇主意。谁知死星照命,脚才沾地,手中铁扇刚一用力,叭的一声,被少女回手一长鞭横扫过来,由后背扫向前胸,打个正着。觉着前胸肋骨被打断了好几根,当时奇痛攻心,眼前一黑,一声急叫,待用铁扇招架。少女马鞭也不知何物所制,约有七尺,不算甚长,不知怎的,打在人身,竟比钢铁还坚。这还不说,最厉害的是能刚能柔,好似具有灵性,只一打中,身子便被搭紧缠牢,一任奋力挣扎,休想挣脱。张贼本就痛得彻骨钻心,神志昏迷,惊悸忘魂中,再用手中铁团扇一挡,没有挡开。刚暗道一声:“不好!”也和冯强一样,被少女扬鞭一抖,将人兜起,这一次甩得更高,也更显出少女的惊人神力。竟由右侧相隔河岸两大多的沙地上把人兜起,由人马头上越过,甩向河中。
  事也真巧,冯强原是先被岳霎一粒铁莲子打中右脚,负痛怒吼,把嘴一张,正赶少女飞马而来,扬手一梅花针,打中咽喉要害,当时惨死,所以只吼了半声。这时左脚挂在河边矮树桩上,水流太急,本决冲走。张湘臣恰好甩在上面,叭叽一声,矮树立被压折。张贼重创之余,本就难保活命,哪里再禁得起一甩一压,伤痛昏迷中不及闪避,双目又被树枝扎下,痛急怒吼。还想挣起,再一用力,于是连人带断树,一同坠入河中。
  二贼一个已死,一个重伤残废,本就难于活命,再吃几个浪头一打,立随急流冲去。这原是瞬息间事,共总不过两句话的工夫,二贼相继惨死。
  冯康先只觉着兄弟冒失,强敌当前,如何还起色心,无故惹事?后见张贼也跟了去,又见少女月光之下美如天人,也自有些心动。觉着现成便宜,人果真美,难怪动心。念头一转,喊了一声,便未上前。另一面,舟中强敌也已起立发话,以为一个少女,怎禁得住两个能手夹攻?但盼少时全胜,今夜便可快活。就这微一疏神之际,二贼已相继惨死。
  冯氏弟兄做梦也未想到二贼死得这么快,少女竟有这么高本领。急怒交加之下,正待上前和少女拼命,忽听哈哈一笑,一条矮小人影已随笑声飞坠,落向面前。冯康知是嵩山二友中的笑方朔矮侠白谷逸。少女马也驰到,立在道旁,按辔旁观,微笑不语,神情颇做,意似贼党不堪一击,故意留与敌人下手神气。冯康心虽愤怒,因嵩山二友威名远震,来时早就有些胆怯,上场还未出手,又折了两个同党。冯强因是平日过于自恃,酒色淘虚,还可说是骤出不意,中人暗算。张湘臣是有名的鬼手书生,不特武功惊人,并还学会一些法术,竟会一件也未用上,便为少女所杀。目前只靠谢浔一人和朱梅交手,再要一败,万无生理。不由锐气大挫,哪里还敢大意。
  少女手指白谷逸,正要发话,忽听船上幼童喊道:“师父,这类鼠贼,不值你老人家亲自出手,请留一个给弟子试试新学会的鞭法如何?”跟着,便见一条人影,由小船后纵上岸来,正是掌舵幼童。同时又听朱梅喝道:“小猴儿,只顾跟你师父班门弄斧,这部交给谁呢?”幼童笑答:“朱师叔,我船已系好了。”随说,人早飞落当场。
  冯康人最刁狡,深知这男女二敌人无一好惹,见乃兄初会强敌,不知厉害,已朝白谷逸赶去,眼看动手,起了私心。暗忖:“今日形势大糟,最好只守不攻,多挨时候,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盼到谢浔得胜固是极妙,否则先自逃走,等司真人日内赶到,报仇不迟。”忙即拿话朝乃兄暗示,令其设词拖延,只守不攻,相机行事。不料舟中幼童也来为敌,心中有气。哪知岳雯已得高明传授,年纪虽轻,本领高强,如何可以轻视。
  以为区区幼童,也敢欺人,不由怒从心起,厉声大喝:“无知小狗,也敢……”说未说完,叭叭两声,面前人影一晃,已挨了两个大嘴巴。忙想招架,已经无反,当时顺口流血,满嘴牙齿差不多全被打松,疼得两太阳穴直冒金星,眼里都快流出泪来。连忙纵向一旁,定睛一看,正是白谷逸。
  原来白谷逸早听朱梅说过,关西三虎,冯康最强。政军之将,竟敢来此寻仇,料定必有杀手。再听出黑话暗示口气,有心取巧,本就愤恨,又恐爱徒吃亏。见冯泰指手画脚,说之不已,懒得再听,想把岳雯替下。身形微闪,便纵向冯康身前,一正一反,打了两个大嘴巴。身法手法,快得出奇。冯康也是绿林中能手,双手并还持有兵对暗器,竟被打了个满脸双花,昏头转向,奇痛非常。再看敌人,打完之后,仍和没事人一般,笑嘻嘻说道:“你不要忙,把狗嘴里残牙吐了再说,免得咽将下去,梗痛咽喉,不好放屁。”
  话未说完,岳雯在旁笑道:“师父常说,弟子不会剑术,本领太差,非遇见这类乏货才许试手。好容易来了几个毛贼,上来先被凌姑姑打死两个,朱师叔又把那一个敌住,只剩两个,留一个给弟子试试手也不肯么?”白谷逸方骂:“小猴儿,那旁不是还有一个么?上来你就用铁莲子打死一贼,剩这两个还和我抢?”
  冯泰原是势成骑虎,又听兄弟用黑话暗中警告,更是情虚。再一回顾,船上敌人已将飞剑放起,将谢浔新发的一道黄光敌住,兄弟又受了伤,越发害怕。无如敌人太已强做,上来笑嘻嘻望住自己,毫不理睬,不等说完,只一闪身,便把自己丢下不理,仅凭一双空手,将冯氏三虎中最凶的一个打得顺嘴流血,自己竟被干在那里。马上少女顿辔旁观,见敌人言动神情无不滑稽,笑得花枝乱颤。冯泰越想越觉难堪,再听师徒二人这等问答,不由气往上撞。暗忖:“是福不是祸。关中三虎多年盛名,已然死了一个,尸骨无存,便回去也没脸见人。莫非一个小孩也打不过?谢浔如败,全都难干活命,不如杀他一个,够本再说。”正要上前,岳雯已答得一声:“弟子遵命,莫叫凌姑姑笑我无用,杀个毛贼,也要师父帮忙。”说罢,不等冯泰发动,先就纵将过来。
  三虎虽都凶横淫恶,内中大虎冯泰比较粗豪,并还稍顾脸面。一见岳雯空手赶来,虽恨不能一刀劈死,先行解恨,终觉对方年纪太轻,又是空手,厉声怒喝:“小畜生不拿家伙,难道想和大大爷动拳脚么?”岳雯从容笑道:“无知瞎眼狗贼,既然对敌,强存弱亡。莫非遇见山中豺狼,还教它先拔了牙,再等砍头不成?管什拳脚刀枪,如有本领,只管施为,小爷兵刃暗器全身都是,随时可用,说这废活做什?”冯泰也是该死。
  因见岳雯穿着一身熟罗衫裤,腰间悬着一个锦囊,大才两三寸,微有几处凸起,并不像有什暗器在内。双手空着,右手袖口虽然微挽,因是单衣,月光之下也看不出藏有兵刃。
  闻言虽然大怒,仍然迟疑,二次怒骂:“小狗少发狂言,既有兵刃暗器,何不先行取出?
  虽是你自己找死,免人说我以大凌小。否则,用手也行。”话未说完,岳雯冷笑道:
  “狗强盗,我师父规矩,对敌时照例让人一步。要我先取兵器,这是你说的,做了怨鬼,不能怪我。”随喊:“师父,这狗强盗找死,要徒儿先动手呢。”白谷逸回头喝道:
  “想打就打,谁来管你?”
  冯泰早就怒火上攻,闻言刚把手中厚背雁翎刀一摆,还想喝骂几句,再行砍下。猛听锵的一声,敌人手扬处,两点寒星已由袖口飞出,迎面射来。仓促之中,还未及看清是何兵刃,因其寒光耀目,来势特快,觉出厉害。百忙中只觉敌人兵器二龙吐须也似,仿佛甚细。意欲闪身一刀,凭着刀沉力猛,将其斩断,或是磕飞。不料刀架上去,铮铮两声,竟被裹住。这才看出敌人的奇怪兵器:前段形如两根三尺来长,细才如指,上有密鳞倒刺的怪蛇,蛇头亮若银电,寒光射目,后梢藏在袖口以内,先前竞未看出。长蛇出洞,来势绝快,并且逢硬即转,手中钢刀竟被缠紧。虽觉厉害,不是寻常,仍妄以为对方是个幼童,决敌不住自己的猛力。又因敌人兵刃后段深藏袖内,心料必是纯钢精制,中有机簧,绑在手腕之上,一发即出。只不知先前隔着一层单衣怎看不出。一见缠紧,自恃力大,忙往回夺,想把敌人手腕就势扯断,谁知上了大当。他这里刚一用劲,敌人先似力气大弱,随同往前带走了好几步。冯泰还自暗喜,忙用刀一绞,就势朝前扎去,谁知用力虽大,那两条蛇形短鞭仍缠刀上,并未绞动,对方神力竟在自己之上。心方一惊,眼前寒光乱闪,乘着他二次情急夺刀这势,那双头蛇形短鞭忽然自行解开,一上一下,迎面点到,来势比前更快,又是骤出不意。如若用刀前砍,敌人就被杀死,自己也是不保,落个两败俱伤。当时手忙脚乱,忙即往后纵退时,敌人左手一扬,又是三点寒光连珠打到。连忙横刀去挡,缓得一缓,噗哧两声,一条人影已扑到面前,胸前先被蛇头上两点寒星透胸而入。那三粒连珠铁莲子打得更巧:一粒把右手掌骨打断,负痛丢刀;另两粒一中左眼,一中山根。都是同时打进,头上两粒并还深嵌入脑,便是铁人也难活命,冯泰当时惨死。
  冯康先听仇敌那等说法,用舌一舐,果然满口腥咸,牙齿断了两枚,连忙吐出。又见男女二仇敌一个神奇滑稽,尽情嘲骂;一个好似笑得肚痛,手指幼童夸好。匆促问也未看出别的。敌人动作如飞,一别三年,本领更高,除却全胜,万无逃生之望。那旁朱、谢二人各放飞剑对敌,谢浔已有相形见绌之势,大出意料。失望之余,也自横心,愤急骂道:“矮鬼无须猖狂,是好的,三日之后,嵩山少室绝顶分个高下存亡如何?”白谷逸哈哈笑道:“放屁!你们伎俩,我已见过。上次便为这类话放你逃生,一去三年,不知害了多少人和良家妇女。今天不过约了一个略会邪法剑术的无知妖孽,便敢耀武扬威。
  真有靠山,自会代你报仇。你是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想要借此逃生,简直做梦。
  再说,你们关西三虎无恶不作,二虎已死,剩你一只少牙没毛的残废回去,我替你也不好意思。还是定一定神,由我那位朱老弟,先把你约来的帮手除去,再打发你往阎老五那里报道,省得死不甘心。你说好么?”随喊:“朱老弟,这类旁门余孽,老逗他玩做什?趁着良月未坠,夜景清丽,还可下完那半局残棋,并请凌侠女泛舟夜游,探询凌兄梁孟仙踪,不是好么?”
  话未说完,冯康便是泥人,也有土性,越想越难过,心中恨极。暗忖:“仇人竟会飞剑,实出意外,今夜不胜必死。这矮贼虽然厉害,未见飞剑出手,也许还未学会。我用三年苦功所炼暗器,也还未用,与其等死,何如试它一试,索性连那贱婢一齐暗算,报仇再说。”心正寻思,微闻少女说道:“狗贼无耻,以为司太虚这贼道日内便可赶来相助,不知日前途遇韩仙子,几乎把命送掉,还丢了两件法宝,才得免死。此贼靠得住么?想借此一溜了事,做梦。白兄的话一点不差,难得今夜三贼都来,正好一网打尽,免得又去害人。”冯康只当少女自言自语,也未听真,一心拼命。瞥见大虎已为岳雯所杀,越发怒火上攻。
  冯康所炼暗器,除却三镖夹一箭外,另有一种独门秘制的暗器,名为五毒蜈蚣钩。
  不用时附在身上,看去宛如寸许来长钢片所制蜈蚣形的鳞片。用时只消暗中一按机簧,再将双臂一振,立似一窝蜂,由所着密扣紧身之上纷飞而出,朝敌人飞扑过去。这类暗器形如鳞片,看去不大,为数甚多,前胸一排伪装的密扣和后心五十九朵桃花更是厉害,一经施为,齐朝敌人猛扑,方圆五丈均在笼罩之下,无论大小,均具奇毒。到了人身,蜈蚣脚上倒须钩刺立时由分而合,抓紧人的皮肉。只一见血,多好武功的人,也活不满三个时辰。头脸五官如被打中,固是必死;便是内外功极好的人,吃那后心五十九朵形似桃花和那数十个纽绊打中,上面钢针毒钩立时舒展开来,有的细如牛毛,有的形如刀片,随着机簧自行转动,多好气功,也被破去。又是一蓬接一蓬,为数不下千百,方圆好几丈全在死圈之内。对敌之际猛然发难,端的防不胜防,厉害无比,如非嵩山二友威名大大,冯康又是惊弓之鸟,一开头先挫了锐气,跟着同党相继伤亡,心胆已寒,如对旁人,有此利器,早就发难了。这时因是死中求活,把平日卑怯顾忌,欺软怕硬,专一取巧的心理一扫而光,不特打算冷不防将白谷逸杀死,并还妄想连那姓凌的少女也一起暗算。
  主意打定,故意喝道:“矮鬼,休要发狂,我手中兵刃暗器还未用过呢,也该叫你知道二太爷的厉害。”说罢,刚把手中纯钢蛾眉刺一扬,猛想起:“这两个敌人均极厉害,即便被暗器打中,当时不死,只要被迫上,仍难活命,先前也曾想到,如何遗忘?”
  无奈话己出口,只得硬着头皮,纵身上前,假装动手,右手钢刺朝上一晃,就势丢掉,左手所持弩筒,把胸前机簧拉开。紧跟着,双臂前胸一齐振动,再朝身后一拉,前面数十条形似蜈蚣,中藏毒钩的暗器,立似暴雨一般,朝敌人飞扑过去。同时身后五十九朵桃花也朝少女连人带马迎头飞射。这时少女和白谷逸相隔不过两丈远近。冯康早已看准地势,借着发话,闪向二人中间,冷不防突然发难。月光之下,只见大蓬寒光,正朝二人当头罩下。猛听一声怪笑,那两蓬寒光已离男女二人头脸不过二尺光景。突有一股疾风,由少女身旁古树后飞出,只听呼的一声,忽然反扑回来。
  冯康因恐白谷逸内外功均臻绝顶,即使打中,被他一爪抓上,也难活命,更恐敌人和方才一样突然发难,不敢挨近。一见数十百条暗器已朝敌人当头罩下,对方似未觉察,心中暗喜。惟恐还攻,忙往回纵。忽听脑后风生,回头一看,二三百片寒光花影不知怎的,忽又反扑过来,已快临头,不禁吓得忘魂皆冒。知道所炼蜈蚣钩和五毒桃花刺中上一下,便难活命。先前恨极敌人,惟恐一发不中,差不多全数发了出去,眼看成功,不料害人不成,反害自身。这暗器奇毒无比,中上之后又痛又痒,又酸又胀,宛如百虫钻心,在骨髓里乱抓乱咬,直到痛死为止。当时心胆皆寒,忙把身子扑地,就地一滚,想要躲过。谁知所有暗器竟似有了知觉,随同下落,从头到脚,一齐布满,晃眼便觉痛苦难禁,忍不住悲声惨号起来。
  另一旁,朱梅手指一道白光,也将谢浔所发黄光斩断。谢浔见势不佳,扬手又是一片灰白色的遁光。待要腾空而起,忽听另一少年喝道:“这厮决逃不脱,雪妹放心。”
  同时便有一股罡气迎面扑来,遁光立被挡退。谢浔不禁大惊,抬头一看,面前飞来一个美少年和一美妇。暗道:“不好!”未及抵御,一道白光又由下面电射而上。谢浔刚喊:
  “诸位饶命,我有话说。”那白光已经飞近。谢浔惊惧忘魂中,把头一低,剑光齐口一绕,由口起,先把大半个人头斩断。紧跟着环身一绞,连头腰斩成了三段,落向河中。
  白谷逸收回飞剑,笑道:“这厮卖弄口舌,喜说大话,死前还把舌头割去,岂非报应?”
  少妇回顾冯康,身上满附蜈蚣形鳞片,疼得满地打滚,声如猪嗥。笑道:“此贼虽然恶贯满盈,且给他一个痛快,省得听这猪嗥讨厌。”随手一指,一线金光飞将过去,朝头上闪了一下,便自了账。
  少年男女便同飞降,姓凌的少女也便下马走来。岳雯忙上前去,分别拜见。
  这先后来的三人,均是剑侠一流。两少年夫妇,一名凌浑,一名玉龙女崔五姑。骑马少女,乃是凌浑之妹凌雪鸿。日前曾与白、朱二侠在嵩山少室峰下无心相遇,谈得甚为投机。不料有一妖僧与凌浑夫妇为仇,命徒来请,凌氏夫妇因往赴约;雪鸿事前又往左近山中去寻前生师长,未得畅谈。雪鸿当夜原奉师命,来寻白、朱二人。凌氏夫妇因与二人投缘,也想结交,本意去往嵩山相见,无心经过,发现二人与人争斗,看出敌人是江洋大盗,只有一人手发飞剑,与朱梅对敌,雪鸿正在旁观,便同飞降,隐往雪鸿身旁大树之后。
  凌浑夫妇早听师父巨山真人说过,本派道法并非玄门正宗,但与别的左道邪教不同。
  真人初意,本想自作开山祖师,创立教宗。一则,夙孽未尽,尚须另转一劫;二则,门人只有凌氏夫妇,人数太少;三则,所积外功也未圆满,好些难题。凌浑便告奋勇,力言:“弟子愿以虔心毅力,代师父完成善功。”真人笑说:“徒儿果能如此,我转世以前,必将本门心法传授与你,并将所得道书天府秘籍交你夫妇,同往雪山,闭关修炼。
  等到炼成出世,先去隐迹风尘,行道济世,仗我所传和所炼法宝,足够应用。候得机缘到来,立可开创教宗。事情也许还早,但可免步我的后尘,以致徒劳。虽然本门不禁婚嫁,将来天仙无望,散仙岁月也颇逍遥。我生平只收你夫妻二人为徒,门人无多,由此你便成了开山祖师,我也得以勉修上乘仙业。但此三甲子内,只有你夫妻二人同修,无人相助;你性情又极孤做,落落寡合,容易树敌。稍有疏忽,便要延误仙业,却是大意不得呢。”
  凌浑因自己本是湘潭世家,弟兄妹三人,长兄早死。幼妹雪鸿,聪明美秀,十二三岁便有小侠女之称。几次代求师父,收到门下,均未答应。趁着高兴头上,又代请求。
  真人笑道:“非我不允,此女福缘根骨,尚在我师徒之上,这等美质,求之不得,焉有不允之理?无如她本佛门中人,只因夙世情缘未尽。佛家虽重夙世福慧,但与道有不同,累世元真固是极好,便本身已经婚缘,只要参得上乘真谛,当时仍可成道。她那丈夫,和她已是七世爱侣,早在她前转世,又是为她而死。佛家最重因果,必须完成这段姻缘。
  她那前师,乃是一位前辈神尼,佛法甚高,不久便要遇合。如拜在我的门下,反倒误她道业。”凌浑闻言,只得罢了。
  果然第二年,雪鸿骑马出游,被前世恩师川边倚天崖龙象庵神尼芬陀度到门下。
  初意师父怜爱,可以披剃。不料芬陀大师对她虽极钟爱,但不令更换僧装,和师妹花无邪一样,只算是个记名弟子。后经再三苦求,大师方以佛法恢复她的前生灵智,告以前因。并说:“你不特情缘今生难断,并还有许多杀业未了,将来均须应过,无法避免。
  为此我只传你防身御敌之法和你前生所留飞剑,以备在外行道之用。你那丈夫和你累世情侣,并还均是佛道两门弟子。无如夙孽太重,每次都为一事延误,不会如愿。当他未次为你遭劫兵解,未死以前,抱头痛哭说:‘以前诸生,都因生得英俊美艳,一个美男,一个美女,由第一世起,便一见倾心。情缘纠结,不能分解,结果两误,受尽离合悲欢,艰难危害。好容易今生你我同在散仙门下,师恩深厚,许我二人将所奉使命办完,结为夫妇,有了指望,心方狂喜,不料中途忽生波折,为妖人所暗算。你虽坚执同殉。但恩师使命未完,须你继续守护,以免功亏一赏,我更不舍你随我同死。我已受够,转世之后,因你不喜矮子,我必变为又丑又矮的形貌,使你一见,心生厌恶。等到重返师门,悟彻前因,那时双方已均成道,决不致再有夫妻之念。由此结为同道至交,彼此成就,岂不是好?’
  “你和他本就情爱深厚,你一闻此言,悲痛万分,接口哭说:‘我蒙你痴爱七世,都因我向道心坚,自私念重,不是百计推搪规避,便是波折横生。中间你为助我脱难,不知受了多少危害。直到今生,我方为你深情热爱所感,决计相从;不似以前那样,尽管情深爱重,一谈婚嫁,我便顾虑。今见你七世身受如此惨痛,无非由我而起。早知今日,还不如早称你的心愿,免你死有遗恨。实对你说,我除胆小顾虑而外,早已心许。
  不久我向师复命,定必自杀。到下一世,无论你变得多么丑怪,也必报你恩情,使你如愿。即便多受辛苦艰难,延误功行,多转一劫,也非所计。不过,我再前世恩师,今生苦访数十年,始终不曾寻到。万一再世相遇,重返师门,此约虽是必践,但只嫁你半甲子,和你共度完了人世夫妻最幸福的年份,我必削发出家,到时却休拦我。’“他虽坚拒,但是深情流露越甚,直到断气,尚抱紧你不放。因中邪毒大重,本来这段情缘便难解脱,如非夙根深厚,早已堕入迷途。即此已是万分难得,何况心许在先,有此夙约,更非践过不可。如你与之相见,重圆旧梦,今生决难成道,必须再转一劫。
  除非你肯负心背盟,当时便可免去好些艰险危难,成道也快。但是此人因为前几生对你痴爱大切,未能如愿,今生因想断念,又把形貌变得十分矮丑,性情更是偏激古怪。你如嫁他,不特变化他的气质,并可助他抵御强敌,把许多凶险危难度过,转祸为福。你意如何?”
  雪鸿这次转世,前生之事已全遗忘。只平日无事之时,老觉心中有一最亲最厚的人,不知人在何处,偏生想他不起,追忆童时伴侣,又无此人,本就奇怪。及经佛法指点,悟彻前因,想起这历劫七生的爱侣和几次生离死别的情况,本就悲从中来,大师便不这等说法,也恨不能当时把人寻到,抱头痛哭一场,略解前世悲思之苦。又知佛法最重因果,背盟不特负心,万一为了一念自私,虽得兔去一次兵解,但他偏激过甚,树敌又多,难免由此堕入歧途,或为仇敌所害。不论相隔多少年,仍须了这一场公案,纵能避免再嫁,对方一日不成道,任是多高功行,也不能算完结。再如罪恶大多,度化更费心力。
  继一想,休说背盟负心,就这样盘算利害,也是对他不起。忙向大师跪下,哭告道:
  “弟子现时醒悟,想起前情,悲痛万分,便拼百死,也无负心违约之理。只是罪孽深重,道浅力薄,前途艰危。只望恩师大发慈悲,多传授一点防身法术。静候转劫之后,再返师门,静参上乘佛法,以求正果。”话未说完,便忍不住,伏在大师怀中痛哭起来。
  大师对于雪鸿,本最钟爱,手抚她的秀发,微笑道:“徒儿心地果然光明纯厚。你不负人,人也决不负你。此后你二人结为夫妇,你虽多转一劫,彼此均有大益。不过他已仙缘遇合,正习飞剑,还未到相见时期。可自用功,到时自会命你前往。”雪鸿一知丈夫转世,恨不得当时便寻了去。无如大师佛法高深,神仪内莹,宝相外宣,自具一种庄严气象。”只管万分敬爱亲热,有如爱女之对慈母,不知怎的,不敢分毫琐读。见话已完,不敢再问,只得退了出来,照旧用功。经此一来,道心便乱了一些。暗忖:“事已定局,反正二三十年尘世夫妻,终于兵解,不能避免。不知他光景如何?如和我前些日一样,不记前生之事,还好一些;如其夙因未昧,以他那等痴情热爱,多年未见,定必百计寻访,这相思之苦,如何禁受?偏又不敢冒读大师尊严,每一想起,心便难受,几次想要觑便请问,均为大师庄严气概所慑,没敢开口。大师也从未再提。
  这日做完功课,独立对面双杉坪上,正在练剑为戏,忽见两道遁光在前飞驰,另外两道青气如长虹经天,在后追逐,先未打算多事。因内中一道遁光本是并肩同飞,忽然折转,朝自己这面飞来,同时后追两道青气也已临近,同朝前头一道追去,中途离开同伴飞来的一道已经下降,便指飞剑上前拦阻,喝问何意。来人遁光一闪忽隐,面前却现出一个美貌道姑,未等开口,便先躬身说道:“姊姊助我,事完再说详情如何?”雪鸿见道姑所驾遁光,看不出是何来路。这道姑年约二十来岁,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道装,玉貌花容,皓齿嫣然,明艳绝伦,神情又极和善。由不得一见心喜,当时减了敌意,还礼笑问:“道友,你那敌人只追你同伴,并未追你。这里是双杉坪,对面是倚天崖龙象庵,乃家师清修之所,一向无人敢于在此生事。有话明言,只要不叫我违背师规,均可勉效微力。”说时,因见道姑仍是满脸忧疑之容,不禁生怜。正恐所答的话使其失望,道姑已慨然答道:“来前三日,我蒙一前辈神尼点化,已知道友为人来历。别的无暇细谈,我也决不累你。令师已往嵩山访友,离庵他去,别的无所奉求,只请容我在宝庵中待上半日,便可免去仇敌纠缠。不知可否?”雪鸿屡生修为,前生法力灵智已多半恢复。
  自信师父多年威名,决无一人敢来侵犯,况是登门骚扰。越看道姑越投缘,笑答:“你我虽是初见,看你为人,决不至于累我。只是家师并未远出,尚须禀告,我也必为先容。
  道友便有难题,只要不为恶犯规,定当效劳,如何?”道姑大喜谢诺,同往庵中飞去。
  雪鸿见她行时不住留神朝左右身后回顾,面有忿急之容。正想见过师父,如允所请,再行盘问来历姓名,人也飞入庵内。刚到殿前,花无邪正由内走出,见面笑问:“师父已往嵩山访看优昙大师。你在对面坪上练剑,可曾见师父飞过?这位何人?”三人原是边说边走,雪鸿一听,果如道姑所言,师父已离庵他去。心方奇怪,人已走进殿门,猛瞥见金光一闪,忽听“哇”的一声怪叫,两条蓝影正由道姑身后飞起,破空逃去。同时一片金光祥霞,也由大殿内师父平日打坐的蒲团上突然涌现,中现一只亩许大的金手,带着霹雳风火之声,朝那两条蓝影追去。双方势子都是比电还快,转眼相继投入高空冻云层中,一闪不见。雪鸿见是师父大旃檀佛法中的大金刚须弥神掌,照此情势,道姑必非恶人,越发生出好感,先前疑虑一时全消。
  延往禅堂一谈,才知道装少女姓韩,父亲是大溟真人韩霄,乃东海落星礁旁门散仙中老前辈。所生子女甚多,全家老少二十余人,均擅邪法。少女出生不久,乃母便遭兵解。因是未生幼女,生得十分美艳灵秀,根骨又是极佳,韩霄对她最为钟爱。暗忖:
  “左道旁门多无善果。只因僻居东极边界,以前仗着岛上风景灵秀,到处长满瑶草琪花,灵药珍果,散仙岁月逍遥自在。子女婚嫁均是互相爱好的同道中人,平日管束又严。除大荒山无终岭同门师兄枯竹老人和南星原师姊卢妪而外,休说远适中土,便这以上两处虽然同在东极辽海,但是中隔十万里流沙落涤,程途大远。而这两位师兄姊法力甚高,脾气十分古怪,加以同门先进,门下无什弟子,常说:‘本门法力虽兼诸家之长,终是旁门外道。像我二人这等独自勤修,连门人都不收一个,每隔数十年,并还神游中土,化身济世,到了最末一次天劫,是否能够避免,尚不可知。你夫妻生有那么多子女,门徒又众,一任教规多严,也不免于生事。依我二人看法,休说道家千三百年一次的未劫你躲不过,只恐四九天劫也难避免,随着因缘时会而来的灾害更是难防。你如不听良言,将子女门人法宝收回,仍旧传以本门心法,早晚遭劫,还有灭门之祸。’语多难堪,而且每见面必要教训一顿,实在气愤,逐渐断了来往。满拟照此下去,决可无事。即便天劫将降,凭自己的法力和岛上阵法抵御,也能免难。起初不曾在意。及至爱妻偶因钓鳌矶采药,妄恃法力,强夺正教门人新采得的芝实,因而成仇,互相报复,遭了兵解之后,自己又接师兄警告,说四九天劫将临,令我准备,以免形神皆灭,方始心惊。因未注明时日,连费好些心思,只算出年数甚近,别的俱算不出。连向师兄姊通诚求告,均无回音。不敢怠慢,每日修炼,无暇管束。这班门人子女,本就喜与海外各岛妖邪为伍,近年更乘机勾结,去往中土为恶,屡戒不听,阳奉阴违。先还按规重责,无如天生恶根,习与性成。虽为此事清理过一次门户,但是子女多是亲生,杀既不忍,逐出之后恐更变本加厉,为恶更多,弄巧还把强敌引上门来。”料知枯竹老人说他运数将终之言已验,事已无可救药。自己或可提前兵解,早晚全数灭亡。既恐爱女玉石俱焚,与之同尽;又恐染上兄嫂恶习,堕入歧途。
  仔细盘算了几日,特将女儿送往离岛七百里小东溟山神仙洞,拜在女散仙野云仙子申无妄门下,加以重托,禁与兄嫂子侄来往。又过些年,韩霄竟仗枯竹老人预示仙机,在天劫将临以前,将所有门人子女假托闭关,全行遣散。又把平生所炼三百数十件至宝奇珍,一半分与子女,一半埋藏海中,准备先期兵解。深知爱女天性孝友,恐其赶来,遭了波及,本不想使之知道。不料韩女甚得师长怜爱,此十余年中功力大进。因那散仙不禁婚嫁,并说她情缘未断,将来非嫁人不能超劫成道。这时刚刚遇合,也是一位成名的散仙,姓乙名休,本是独身,相貌十分英俊雄伟,人更豪爽诚厚。偶游东极大荒,往访枯竹老人未遇,归途偶过小东溟,与韩女相遇,不知怎的,一见倾心。二人虽然相识不久,双方已有极深的情爱。这未来爱婿甚是多情,为了韩女,特由中土移居小东溟附近,以便日常相见。
  这一双情侣偶往海边游玩,无意中杀死三条修炼数千年,不知伤害多少水族的恶鲛,救了一群人鱼。人鱼将其引往水中鲛窟一看,那特制的水牢内囚禁着许多奇形怪状,深海所产的鱼介,内中还有一大一小两只金蛛。依了乙休,这类多是水中精怪,意欲同时除去。韩女天真,见那许多深通灵性的鱼介,有的向其叩头悲啸,声如儿啼;有的竟吐人言,哀鸣求救。不由动了恻隐,固执不允。说:“这类东西虽然凶恶,均有灵性,况有救命之恩。我们不来,未一条毒鲛伤重未死,已然逃回,口喷毒气,要杀它们泄愤,到晚一步,一个也难活命。一个异类修成这样,颇非容易。好在师传禁制之法一经施为,如影随形,不论相隔多远,只一违背我的心意,立时周身发火,自焚而死。莫如试它一下。”乙休不忍拂她心意,只得应诺。
  后来仅少数几条毒蛇海怪犯禁,为神火所杀,形神皆灭。下余本无二志,经此一来,越发害怕。那两只最凶毒的金蛛,韩女喜它们灵慧,意欲驯养,已用法宝收去。
  韩女因多年未回,曾令所收水族往探父兄家人动静,去的两个均是修炼多年,变化通灵,并还能通人语的海怪。到时正值韩霄遣散众人之际,隐身窥探,得知底细,立时归报。韩女一听大惊,连师父、情人也未告知,便即赶回。韩霄兵解,本由外人下手,惟恐爱女情急误会,只一出场相助,立败大事,并且时机已迫,挽救更难,心正愁急,爱女忽与对头相继飞到,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方觉非糟不可。谁知对头法力高强,竟知他的心意,到了洞外,便先叫破。初意只想告诫一场,也不和他对敌,挨到时候,任其遭劫,各自走去。韩女见父受辱,大怒出门。敌人忽然改了态度,笑说:“你虽左道中人,平日无什恶迹,只不该收这许多心性恶劣的门人。子女本赋恶根,再受这班人的引诱,连带为恶,无形中代你造了恶孽。你见天劫将临,好好求我助你兵解,并非不能。
  你偏暗用诡计,欺我门人。又恐我不受激,乘我不在,把我小昆仑灵景毁去好些。留书约我,今日来此,一决胜负。我看透你的诡计,应约而来,本意稍给你吃点苦头,以示惩罚,挨到你劫难将临,各自走去,使你身受惨报。也许你为恶由于无心,生此孝女,不但至性纯厚,并有别的因果。现看在你女儿份上,赐你兵解,并还不用飞剑杀你,免你元神受伤。虽有几个时辰苦痛,决不至于误事,并可为你减少罪孽,你父女也可借此诀别。你意如何?”
  韩霄忙即喝住爱女,下拜称谢。未及开口,对头原是前辈散仙中一位奇人,随说将手一指,面前金光一闪,前额上已钉着一把长约两寸的金刀,跟着一片明霞闪过,人便无踪。隐闻遥空中喝道:“今日大大便宜了你。少时你父女二人把话说完,或见劫难将临,有什警兆,可朝空下拜,念着我合沙道长的名号,伸手朝刀头上连弹三下,由你爱女将刀拔去,当时兵解。此宝自会飞回,无须管它。由你女儿料理身后便了。”韩氏父女想不到因祸得福,抱头痛哭了一场。
  韩霄本来钟爱幼女,经此一来,自更怜爱,深悔不该把那一半法宝分与其他子女。
  便对乃女垂泪说道:“你那兄嫂俱都非人,将来必遭惨报。日前不合舐犊情深,把我平生法宝分赐了他们一半。给你留了几件,已另托人转交。下余我均分别深藏两处海底山腹之内,虽经行法封禁,他们早晚必要生心,设法偷盗,得去定必助长凶焰,为恶更甚。
  乘我尚在,同往取来,一齐赐你,以免你们日后生出事来。事应缜秘,千万不可泄漏,以免异日群起与你为难。”
第二回 苦忆心盟 宝马如龙寻旧侣 突飞神掌 佛光满地遁元凶
  韩女见老父自从前额钉上一把金刀之后,浑身抖颤,痛苦万分。但一拔去,彼此远隔人天,相逢无日。心中万分悲痛,哪里还想要什么法宝。再三哭诉:“爹爹如能忍痛,使父女多聚片时固好;否则请照仙示,先行兵解,以免万一延误,使人提心吊胆。”韩霄先还好言劝解,后见爱女不听,竟厉声喝骂说:“所藏多是数百年来费尽心血收罗积存的前古奇珍,因恐落在不孝儿女手内,拿去为恶,全数赐你,如何违命?”韩女见老父忍痛发怒,声音都颤,只得勉强应诺,随同开禁取宝。等到事完,人已不支。韩女又再三哭求,方才诀别,如言行事,金刀刚一飞起,人便尸解倒地。
  韩女见父亲元神含笑飞走,毫未受伤,悲喜交集之下,正在痛哭。乙休突然现身说:
  “方才那位仙长,是我二师叔合沙道长。还有一位三师叔,乃终南三煞之师铁鼓仙人周萌。岳父如何可去惹他?差一点没误了大事。当你和他动手时,我因事太难处,未敢现身。深知此老性情,不会伤你。正在暗中向他求告,他便开口饶了岳父。”将我和同来师弟一同唤走,途中严命我事前不许与岳父相见。等助你埋好遗体,立即回山。并赐一无字柬帖,到时自有应验。又说你兄嫂无一善良,只与相近,必受其害。令我转告,千万留意。另外托我一事,关系他门人未来成败,与你无干。我仍隐形赶回,你父女刚将藏珍取出,来到此地,岳父也已兵解。你那兄嫂只一得信,定必赶来,我们快些葬完岳父走吧。”韩女本来还想把当日之事向兄嫂侄儿劝告,乙休力阻,葬完乃父,便同回山。
  果然,韩氏弟兄不久回岛探看,发现父亲死后遗书,对下余一半前古奇珍,不提一字。只说:幼女至孝,现已拜师,将来必能成就。你们道路不对;不许来往,以免延误她的修为。深知乃父最爱幼妹,全都生疑,各往仙人洞寻韩女探询。事有凑巧,头两次前往,均值韩女奉命他出。遇见乙休,双方言语失和,动起手来。神仙洞主女仙申无妄乃申无咎之姊,法力行辈均高,向不容人侵扰。韩氏弟兄第一次为乙休所败,受伤尚轻。
  第二次连主人也被惊动,大败而归,受创甚重,仇恨越深。
  韩女回岛得信,好意寻往慰问,不料诸韩不由分说,群起夹攻,立逼献出藏珍。韩女本来奉有父命,不等道成奉命下山,不许向任何人泄漏。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取用,众寡不支。又因事前立有恶誓,不伤诸韩,不肯轻下杀手。眼看危急,乙休忽同至友赤杖仙童阮纠赶到,大败诸韩,将其救走。如非韩女力阻,伤亡必不能免。由此仇怨越结越深。诸韩知非二人之敌,到处约人相助。韩女始终不肯为敌。因觉诸韩大无骨肉之情,心中悲愤。自奉师命与乙休成婚,随同下山行道,见人只说姓韩,真名已隐,同道中人均称她为韩仙子。
  新近因为丈夫与一同门师弟结怨,意欲化解,往寻一人,途遇一前辈隐名神尼,将其唤住,指示玄机。所寻的人也未找到,因知事无大害,也就放心。归途忽与二兄韩于鸿相遇。此人在诸韩中,人最阴柔险诈。每次动手,均不出场,暗中主谋。每见乃妹,总是满脸笑容,不露丝毫敌意。韩仙子知他诡诈,无奈双方从来不曾破脸,加以骨肉之亲,虽恨诸韩无义,仍想感悟。如非事前神尼指点,几乎受了暗算。这次明知又是阴谋,无如韩于鸿再三苦求分辩,说众兄嫂子侄现为强敌所败,非她不救,务请前往一看。不便坚拒,只得随往,打算相机行事。走不多远,韩于鸿便露马脚。韩仙子自然有气,向其责问。不料乃兄突然变脸,冷不防用一件法宝将韩仙子元神禁住。正要强迫同行,忽遇铁鼓仙人门下朱缺、商祝(事见《青城十九侠》),因与乙休同门,仗义出手。韩于鸿虽然大败,仍不舍放妹于逃走,强笑说道:“此宝与我心灵相连,你如破去,我兄妹二人便同归于尽。现在强敌穷追不舍,如下毒手,任你施为。”韩仙子笑答:“二哥不必如此,所说也是实情。此是父亲昔年所炼归藏幡,我岂不知它的厉害?你那阴谋,我早得知,父亲昔年并还传我破法,恐你妄用此宝为恶,命我一见,即行破去。无如你每次均使别人动手,自作好人,从未用过,不便向你开口。方才并非真个受制,前半是想感化,并想看看你平日满口仁义,是真是假,故意受你挟制。后半又因追你那两人与你妹夫貌和心违,性情古怪,法力又高,所炼五行真气厉害无比,固然不会伤我,仍有好些难处,故此随你同逃。既说此言,已无兄妹之情,我决不伤你,只照父命而行便了。”
  说罢,手掐灵诀,将幡破去。脱身以后,便照神尼所说,往双杉坪上飞去。韩于鸿来时,便料乃妹不是易与,除归藏幡外,暗中还有极厉害的邪法附在韩仙子的身上。韩仙子原本知道,虽仗身有宝衣,所附阴魔不能侵害,似此追随不舍,早晚仍难免被其乘隙暗算,便照神尼所说,向凌雪鸿求助,同往庵中走去。一进殿门,神尼芬陀预先隐伏的金刚须弥神手突然飞起,向那阴魔抓去。此是佛家上乘降魔大法,多厉害的妖人也难抵敌。料被迫上,连那暗中行法主持的同党也无幸免。
  雪鸿听完前事,越发投机。偶然谈起乙休日前在嵩山遇见凌浑夫妇,想起兄嫂数年未见,师父又在那里;再一想起师父日前曾向花无邪略露口风,说丈夫转世姓白,不久便要相遇,踪迹当在嵩洛一带,本就打算相机探询,不料恩师突然离去,也未向花无邪留话。反正无事,近日灵智法力恢复多半,恩师本有随时均可下山之言,只因人海茫茫,无处寻踪,打算觑便问明丈夫下落究在何处,准备一下山便寻了去。
  主意打定,便问韩仙子何往。韩仙子答道:“丈夫豪侠正直,过于疾恶,树敌甚多,新近又将终南三煞中的魏稽于无意之中得罪。算起来,敌人虽非同派,彼此师门却有极深渊源。此时最好化解,以免双方气盛,各走极端,事情闹大,难于收拾。已为此事奔走十余日,前日才蒙神尼指点,大约暂时可以无事。不料变生骨肉,中途遇见家兄,约人暗算。彼时没想到令师早已算出,殿中设有降魔大法。偶然想起先父遗命,将那归藏幡破去。此幡虽是旁门左道,眼前炼有这类法宝的共只三人,以先父所有为最厉害。此外,听说正教中也有一件法宝,取名归藏,但是功效不同。家兄们所得先父遗珍,以此为最,一旦破去,定必恨我人骨。况又加上同来妖党,连人带阴魔均为佛法消灭,即便逃遁得快,看那方才情势,所炼阴魔决保不住。于是二憾归一,早晚之间,定必大举来犯,寻我夫妻为仇。外子素来粗心大意,我必须归告。来时原想在宝庵托庇半日,事完再去,不曾想家兄阴谋毒计,同来妖党始终隐形,不曾露面,如非身穿宝衣,几难幸免。
  现在事已应验,急于回山,改日再到宝庵专诚拜谢,并请令师指示前因如何?”雪鸿原想结伴同行,一听对方急于回山,便未提起,互相订交而别。
  雪鸿送走韩仙子,便向花无邪说,要往嵩山去寻师父、兄嫂。无邪方才原听师父说过,只未明言,笑答:“恩师行时,原说师姊飞剑法力已非寻常,听口气,似想命你下山历练。既想就便往寻兄嫂,只管起身无妨。”雪鸿深知当地任何妖邪均不敢犯,近学飞剑法力足能防身,闻言谢诺,略微嘱咐了几句,便即起身。
  嵩洛一带,前生虽曾到过,并未久停。又听师父说,丈夫转世之后,形貌大变,已不似当年张绪,前世韦皋。虽然自己照镜顾影,仍是昔年绝世丰神,只更美丽,终恐对面错过。意欲先由伊洛一带找起,最后再往嵩山物色,探询有无形貌矮丑男子。先到西京找了数日,不见人影。此时江湖上每有异人往来,民间剑侠异人常有传闻。虽然这伙人十有八九都是绿林中人和几个寻常豪侠之士,但因展转传说,添枝加叶,互矜神奇,于是行踪诡异之人,往往得人礼敬。雪鸿虽是孤身少女,人又极美,并未受到欺侮,只是寻不到屡生情侣,后由龙门、伊阙沿路行去。
  这时嵩山二友均拜在一位剑仙门下,学成剑术不久,常时往来伊洛,扶危济世,所居虽在少室峰顶,并不常在山中居住。白谷逸因爱岳雯,见他年幼,不愿使其独居苦守,每次出门,都是长幼三人一路。偶然也被岳雯请往家中住上几日。雪鸿一直寻到嵩山,也未发现。仅在五乳峰下茅棚内遇一老道士,问出三人常在一起出入,均是义侠之士。
  内有一人姓白,是个矮子。断定无差,连往少室寻了两次,均值他出。想在壁上留书,定期相晤,又防万一弄错,更不知丈夫转世之后性情如何,想了想,还是寻到了人再说。
  便托老道士带话:问白谷逸,有一多年未见的女友,可还记得?随即离开,去往附近青林庵中寻访师父。
  当地先已去过数次,庵主优昙也是一位有道神尼,孤身清修,禅关一闭数十年。地势幽僻,四处森林包没,黑压压不见天日。庵在林中断崖腰上,已是奇险。林中更有许多毒蛇猛兽,从来无人敢进。雪鸿去时,不特师父未来,连主人也在入定。师执前辈,不敢惊动,只在蒲团前跪祝几句,便退了出来。由此往来青林庵与少室峰顶,每日住在山洞以内。
  第三次前往,正想恩师向无虚言,料是途中有事,早晚必到,此次再如未来,先去寻访兄嫂。及至到庵一看,师父仍然未到,庵主优昙大师却入定才起,见面笑说:“此行多受劳苦。你师父还有四日才来,早就算出你要寻她,也许还有话说。等将你寻的那人见到,再来正好。”雪鸿在庵中住了一夜,再三请求大师指点迷途。大师均说:“你此时世缘未尽,预言无用,徒乱人意。似你这样多生修积,夙根灵慧,休说令师,便我也极爱重。但你杀气太重,夙孽又多,将来险难自所不免,到时我必以全力助你便了。”
  雪鸿大喜拜谢。大师随说:“前途有人等你,就此去吧。”
  雪鸿料知丈夫可以重逢,出门便往少室赶去。刚到山下,便见兄嫂与人斗剑,忙即上前相助。敌人是两僧一道,均为左道妖邪。见敌三人不过,同党已有一人受伤,说了几句狠话,便自飞走。雪鸿随向兄嫂探询,可曾见到一个姓白的矮子。凌浑见她口气神情十分庄重,答道:“此来便为寻这三人,妹子单问这姓白的做什?”雪鸿推说:“前生良友,近始得知,特来寻访。”崔五姑笑道:“你哥哥此来也为寻他。因这二人名满中州,有双侠之称,平日隐迹风尘,滑稽玩世,你哥哥很喜欢他们,已然来过一次,均因对方行踪无定,不曾相遇。”
  说罢,因听雪鸿自离洛阳,过了龙门,便是山行野宿,日吃山粮,以前庵居又极清苦,坚约去往城镇中饱餐一顿。雪鸿因是带发修行,记名弟子,庵居虽极清苦,离庵饮食却无禁忌;又见兄嫂友爱,情意殷勤,立即谢诺。只还想同往峰上,由凌浑在壁间留字,约晤之后再走。崔五姑知道妹子人最娴静,对姓白的竟会如此关切,求见之心甚急,明知人已他去,还想再试一次,与平日行径迥不相同,越想越怪。强着凌浑同往峰上,由凌浑留书,写了两行字在外洞壁上,再同下山。崔五姑见丈夫两次要用遁光飞行,也为雪鸿推说留连山景,均未答应,沿途又在东张西望,似乎寻人神气,越发生疑,当着丈夫,不便询问。一直走到峰下,凌浑连催数次,说天色已晚,再不飞走,便吃不成,三人方同飞走。
  凌浑近二月来,时常往来当地,又救了几次人。内有一人,恰是一个卖酒的,本感救命之恩,钱又给得多,把凌氏夫妻奉若天神。此人就在山下不远,虽是荒村野店,仗着主人早有准备,养着好些肥母鸡,现做也来得及。店主陈三才,望见三人,忙即暗告家人,飞步迎上。知道恩人不喜俗礼,只说:“菜备好了,今日天热,店小人多,又当上坐之时,就请恩人在溪旁树下石条案上纳凉饮食,我去搬家伙来。”说时,陈妻也同了儿女争先拿了杯筷坐椅赶到,说已命人杀了两只肥鸡,新采下毛豆、辣椒、扁豆、茄子,还有今早摘的大肥桃,与恩人下酒。凌浑笑道:“店主东太费事了,再要这等客套,下次如何好来?你把棚下满坐酒客全都丢下不管,怠慢主顾,以后生意如何做法?”陈氏夫妻诺诺连声,留下一人守侍,余均走去。
  三人均是好量,这一顿酒,一直吃到半夜。凌浑与附近庙中和尚相识,庙旁又有一座清洁石洞,每来均往借居。五姑约了雪鸿同卧,向其探询,与姓白的是何渊源,如此关心。雪鸿平日和五姑情感甚厚,便略露了一点口风。五姑听出是她前生爱侣,劫后重逢,先颇代为心喜。次日约定,分头寻访,最后在少室相见。
  似这样连寻三日,并用剑遁飞行,往来伊洛一带,向人探询。十九闻名,有的并还见过这人,众口交赞,誉为飞侠,只近日无人见到。三人万想不到白、朱二人是在岳雯家中小住。
  雪鸿见寻不到,师父日内就来,惟恐不能兼顾,心里悬盼。第四日一早,和兄嫂分手,由附近山下起程,往少室峰顶寻去。午后刚到山下,便见兄嫂和一少年书生、一个山民打扮的矮子、一个幼童,同立林前说笑,看去十分投缘。心中一动,走上前去。凌浑忙为双方引见,果是所寻之人,名叫白谷逸。凌浑与白、朱二人说得十分投机,见面不久,便想明言来意。五姑因觉妹子天仙化人,对方人矮无妨,偏生得那么丑怪,骨瘦如柴,心中未免替妹子委屈。妹子未到,又不知她见面之后心意如何,两次示意丈夫,不令开口。不料雪鸿忽然赶来,多生爱侣,毕竟不是寻常。尽管形貌大变,前生风度神情仍然未改,只不过性情偏激,言动中滑稽了些,一经留意,便已认出。双方情深爱重,已历多生。雪鸿知道对方变得这等丑怪矮小,全是为了自己今生成道,免为情孽所误之故。再见自己未到以前,对方本在放言高论,眉飞色舞,谈笑风生,目中无人之概,见面以后还在说个不已;及朝自己看了两眼,不知怎的,忽然把头低下,变了常态,偶然偷觑一眼,目光刚对,立即回收,面上顿现愧容,和前生腼腆神情完全一样,由此便矜持起来。也全仗这一来,才得认出一点迹象。再经仔细观察,前后两生明是一人,除形貌不同外,连语声都差不多。
  雪鸿想起他前生仙风道骨,玉润朱辉,丰柒夷冲,神采照人。休说尘世之中无此隽流,便神仙中也少见这等美男子。如今为了自己,把一个具有洁癖,最嫌丑恶的神仙中人,变得这等瘦小枯干,又丑又怪。如非有人指点,早已得知,见面时胸有成见,格外细心考察,即令途中相遇,也必如他前生所说,便不心生厌恶,望而远避,也决认不出来。最难受的是,先还听他因话答话,嘲笑朱梅,说朱梅入山学道,由于心痛聘妻之亡。
  不似他从小便志切清修,早慕冲举,出生以来,从未有过室家之想。固然貌丑,使人生厌,但是食色天性,念在我心,谁管得住?及朝自己多看了两眼,直似换了一人,一见情生,不能自己。料是初见,恐人误会,引起轻视,想不看又忍不住;自己又正以全神向其专注,只一抬头,目光必对。连经几次,虽然不敢再看,人已面红耳赤,神态失了常度。越想前生之事越伤心,无如对方夙因已昧,此是屡生痴情,自然流露,断定别无他念。就这样,朱梅当着外人不便明言,已在暗笑。五姑更是面有不快之容。雪鸿暗忖:
  “当他未悟前因之际,暂时还是不说为妙。好在人已寻到,来日方长,不必忙此一时。”
  便笑问:“白兄往何处去?”白谷逸见雪鸿笑言相向,如奉纶音,立时笑答:“小徒岳雯家中祭祖,这次本未同回。方才展转寻来,说他兄长因我二人喜饮,托人由山西运来百年陈酒,并置游船,请我二人乘着中弦秋月,泛舟夜饮。正要同往,便与令兄嫂相遇,畅谈已好些时,贤妹也自寻来,真巧极了。如不嫌弃,后夜请往同饮,作此清游如何?”
  雪鸿见他乘机饱餐秀色,暗忖:“幸我知你前生是谁,若是另换一人,似此眼馋,我不杀你才怪。”刚在点头笑诺,白谷逸忽然笑问道:“恕我冒昧,自见贤妹,好似在哪里见过,仿佛相识已久,回忆平生,却又想不起来。”雪鸿心中一酸,还未回答,忽听耳旁有人传声相唤,静心一听,正是师父,令其速往青林庵相见。雪鸿素来对师敬畏,接到传声,立向众人告别,说是恩师相唤,匆匆飞走。
  雪鸿刚去不久,凌、白等五人还在对谈,忽见一妖僧飞来,将凌浑请向一旁。一问来意,正是日前败退的妖僧,约了两个同党,来向凌氏夫妇叫阵,约往对山比剑斗法。
  凌浑因和三人初见,不知剑术深浅,别时只说妖僧约斗,匆匆飞走。
  白谷逸自见雪鸿,心灵上便起了一种微妙之感,也说不出是何原故,只放对方不下,人去以后,尚在出神。朱梅知他平日向道心坚,最恶女色,见其突改常态,不由奇怪万分,当着外人又不便问,心中也在寻思。微一疏忽,凌氏夫妇说完起身,已先飞走,忘了询问地方,只得罢了。当下白、朱同到岳家住了一两天,师徒三人便同载酒泛舟,游于颖水之上,终与仇敌相遇,争斗起来、
  凌氏夫妇应约斗法,因对方人多,打成平手,正在两不相下,敌党方面忽然来一劲敌,同时凌浑好友玉洞真人岳温也飞来相助,将众妖党打败,并还斩了两个妖僧。跟着谈起妹子的事,才知以前因果。别了岳温,便顺颖水一路寻来。
  另一面,雪鸿赶到青林庵,见了两位神尼,颇受嘉勉。芬陀大师随告以昔年雪鸿未人师门以前那匹白马,现在庵后,以后用它时少,最好为它代觅一个主人。此马忠义刚烈,上次离开旧主,悲愤异常,如非异人收留,为寻主人,几死虎狼之口。此去如其不舍旧主,暂时留用尚可,但不能久,否则必为此马惹出事来,人马俱都不利。雪鸿出身武家,此马原是十六岁时随兄行猎,无意之中发现。因是异种,生长在雪山深谷之内,费了好些心力,才得驯养。马性灵慧,日行千里,善解人意。雪鸿十分珍爱,每次出门,照例骑上,人马同行。后在川边打箭炉访一女侠,忽遇前生师长,福至心灵,当时拜师。
  那马恰被所访女友借去,未在身旁,有时还在想念,闻言不由大喜,先觉马齿已长,未必仍是当年龙驹,及往庵后一看,那马竟生得比前还要神骏。通身油光水滑,亮若银雪,更无一根杂毛。尤其是那一对天生龙目,红光闪闪,远射数尺,威猛绝伦。因未羁勒,老远望见主人,便奋蹄扬鬣,昂首骄嘶,如飞驰来,到了面前,朝着主人摇头摆尾,不住欢跳嘶鸣,亲热非常。身上鞍辔鲜明,均非常物。并还斜插着一根长鞭,上面附一字条。
  取下一看,原来这马因在女友家中久候主人不归,终日悲鸣,忽然挣断马缰,飞驰入山,途遇两狼,仗着异种龙驹,未钉马蹄,足有暗钩,力大通灵,竟将两狼踢个半死。
  一会群狼大至,眼看寡不敌众,幸蒙女侠姜雪君游山路过,将其救走,马仍悲愤不食。
  雪君乃苏州东洞庭山女仙严嫔姆传衣钵的弟子,用法力将其带回山去,向乃师问明经过,赐了一丸灵药,并对马说:“主人现已拜师,尚有好些年才能相见,此时不能前往。如肯由我暂行留养,他年必使你重归故主;否则将你送往山中,自待时机。”马本聪明,依了前言。雪君飞剑法力均非寻常,因奉师命修积外功,不时往来尘世,又见这马神骏灵巧,善知人意,常骑出游,一晃十余年。这日听师说起,马主人已奉命下山,意欲亲身往访,就便还马。谁知刚到嵩山,便遇一至交,约往办一要事,必须当时起身,只得把马送往青林庵内,交与神尼,告以还马之事。鞍上长鞭,乃雪君用毒龙筋所制,本是一件宝物,连鞍辔一齐奉赠,以致谢意。并说此鞭如当兵器,能刚能柔,有好些妙用。
  除注明用法外,并说神交多年,渴欲一见,何时清暇,请往东洞庭一晤。字甚娟秀。
  雪鸿看完大喜。取鞭一试,果然有好些妙处。正想回庵探询未来行道之事,芬陀大师忽然走来,说道:“本意此马你未必肯舍,果然人马都是如此依恋。你飞剑法术均己炼成,此数十年中,由你自主,也无须再回山去。今夜我师徒便分手了。”雪鸿闻言大惊,跪地哭求。大师笑说:“此是夙缘定数,数十年光景,弹指即至,如何这等痴法?
  就算情孽太深,难于摆脱,或以杀孽太重,也只多个两三甲子,终于重返师门,悲苦作什?”
  雪鸿知道师父言出必践,只得拭泪应诺,同去庵中谈到天晚,师父又传了一道护神灵符和本门坐禅之法。传完,大师笑说:“此是金刚天龙禅法,你此时尚非佛门弟子,因你日后灾难颇多,破例传授。此去务要勉力修为,自有成就。”雪鸿连日听出前路艰危,心生畏惧,加以依恋师恩,二次悲哭,不舍就走。优昙大师见她可怜,力言:“你只要不犯师规,任何危害均可无虑。到了紧要关头,将此玉环一擦,三呼优昙,无论相隔多远,我必赶到。我未到以前,此宝先现出一圈佛光,将你护住,决可无虑。本来此时还早,因你累生修为,实非容易,杀孽又多,到处皆敌,多此防身法宝,可少好些危害,在外修积也放心些。”说罢,便将腰间玉环递过。雪鸿大喜,拜谢领命。
  到夜辞别,使骑白马往颖水沿岸寻去。刚到便遇二贼阻路,先没料姜雪君所赠鲛鞭那等厉害,因听二贼口出不逊,心中有气,随手两鞭,便全打死。事后想起:“师父说我杀孽甚重,先见二贼是寻常人,法术飞剑均未使用,本打算用自炼飞针打伤来贼,擒住之后,见了白、朱二人,问明再说,如何怒火头上,连话都未问,便下杀手?打头一个,还说一时疏忽,如何又打死一个?恩师知道,岂不怪罪?”心中生悔。又看出贼党只有一个会剑术的,决非白、朱等三人之敌,便不再动手,立马旁观。
  一会,凌氏夫妻赶来,因见五姑有些不满,便把师意告知。五姑看出妹于对白谷逸情分深厚,暗忖:“这两人情爱纠缠,已历多生,自不能以相貌美丑转移心志,自己也是修道人,如何犹存世俗之见?”便和妹子暗中商议:既然前缘注定,必须了此一段因果,莫如回到湘潭老家,索性按照俗礼成婚。雪鸿也因师父原命,此后数十年专在人间修积,不令被人看破行藏,全和常人一样;非到万不得已,或者远去海外,跋涉蛮荒,最好连遁光飞行都不要用。等到夫妻缘尽,功行圆满,也到了兵解转世之期,那时重返师门,不消多年,便成正果。平日姑嫂情厚,又非常人,也就不作儿女之态。刚刚商定,日内约了白谷逸,到一无人之处,用师赐灵符,恢复灵智和前生的法力,再行商谈,同返原籍成婚。敌党已被主人杀尽,互相见面,略谈几句,白谷逸便邀凌氏兄妹上船。凌浑早听岳愠说过良缘数定,含笑应诺。宾主六人,连马同去船上。岳雯忙添杯筷,撤去残棋,洗盏更酌。
  白、朱二人原因夏泛水激,意欲缓缓游去,曾用禁法不令船行大快。这时嘉宾来会,越发高兴,意欲把船开往河面最宽之处。刚把禁法撤去,凌浑笑说:“这里气势还嫌不够雄旷,水也太浑。日前经过三湘,见洞庭彭蠢一带水势正大。二兄如有雅兴,由小弟略施小技,连人带船,飞往洞庭,游上一夜,就便明日请贤师徒同往寒家故居,小聚些日,尊意如何?”白谷逸首先赞好,嵩山二友患难至交,一向行止与共,朱梅自无话说,只觉谷逸自见雪鸿以来,直似变了一人,这还说是食色天性,见此天人,由不得想要亲近。最奇的是,雪鸿乃仙侠一流,又是佛门高弟,仙骨珊珊,清丽绝尘,宛如明珠出匣,奇花初胎,光彩照人,自然明艳,这等人品,想要嫁人,便是散仙地仙一流,也必容易,怎会对这么一个矮丑瘦小的人垂青起来?先还说是彼此谈得投机,不似尘俗中人有什嫌忌。及至坐定之后,男的固是格外殷勤;女的也是十分关切,对于家世出身,为何人山从师,师友何人,甚至日常起居饮食之微,无不殷殷询问,不厌其详,一双秀目更不时注定在对方身上。男的先似恐人误会,尚自矜持,后见女的落落大方,始终笑容满面,渐渐免去拘束,由不得越来越亲近,仿佛多年爱侣,久别重逢,并非一见钟情的神态。
  朱梅正自越想越怪,凌浑说完前言,道声:“献丑。”便去船头蹈步而立,左手掐着法诀,朝前一扬;右手宝剑朝河中一指,往上一挥。立有一股浪头托住那船飞涌而起,凭栏外望,只见一片水云将船拥住,直上云霄,凌虚御风,往西南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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