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演义说部>> 陸應暘 Liu Yingyang   中國 China   清代   (1572年1658年)
樵史通俗演義
  又名《樵史演義》。清初刻本。四十回。
  題“江左樵子編輯”。江左樵子,應為陸應暘(約1572~約1658),字伯生,鬆江青浦人。少補縣學生,已而被斥,絶意仕進。
  敘述了明末天啓丶崇禎及南明弘光朝的歷史。
第一回 幼君初政望太平 姦璫密謀通奉聖
  絲屏穩住鶯嬌語,荷翻狼藉珠兒雨,砌草逼愁長,花歸竹放香。 芳池斜照獨,妒殺雙鴛浴。天外鷺飛,風中健翮低。
  右調《菩薩蠻》
  藕花葉爛蒓香歇,洛賦歸兮何處歸?
  錦囊蹇用亦得意,桐隱何言嚴子磯。
  舊徑石樓迷不見,藤蘿無恙雲褰衣。
  笛中彷佛梅花發,剪出商聲片片飛。
  結夏空岩曷稱快,檐花溪鳥兩依依。
  杖接良朋樽貯酒,那得舉網鱸魚肥。
  遴毫磨墨譜軼事,得着如狂失如饑。
  樵夫野史無屈筆,侃然何遜劉知幾。
  自古國傢治亂興亡,雖是天命循環,若一味靠天過日子,堯、舜枉了做聖主,桀、紂落得做暴君,堯、舜時的臣宰枉了做忠良,桀、紂時的臣宰落得做權佞。可也是有了好君,用了賢臣,自然天下太平;有了庸君,用了姦臣,自然天下叛亂。到了叛亂的時節,百姓個個睏窮,盜賊那得不生發?海內人人惡亂,地方那得不騷擾?把一統山河漸漸都弄壞了,就有英君出世,未免過於誅戮,輕於變更,那裏還輓回得來,支撐得住。
  且說明朝洪武皇帝定鼎南京,永樂皇帝遷都北京,四海賓服,五方熙,真個是極樂世界,說什麽神農、堯、舜、稷、契、、夔。傳至萬厲,不要說別的好處,衹說柴米油????、雞鵝魚肉、諸般食用之類,那一件不賤。假如數口之傢,每日大魚大肉,所費不過二三錢,這是極算豐富的了。還有那小戶人傢,肩挑步擔的,每日賺二三十文,就可過得一日了;到晚還要吃些酒,醉熏熏說笑話,唱吳歌,聽說書,鼕天烘火夏乘涼,百般頑耍。那時節大傢小戶好不快活,南北兩京十三省皆然。皇帝不常常坐朝,大小官員都上本淚聒也不震怒,人都說神宗皇帝真是個堯、舜了。一時賢相如張居正,去位後有申時行、王錫爵一班兒肯做事又不生事,有權柄又不弄權柄的,坐鎮太平。至今父老說到那時節。好不感嘆思慕。泰昌也是聖君,登基不久,就賓天了,這就是劫數將到,國傢的大不幸了。一時京師的人都說是鄭貴妃希圖把泰昌弄倒了,要他兒子福王嗣位,。故此先進美色,弄出皇帝病來;又有姦醫崔文升、李可灼,未必是鄭貴妃囑他來,或是藉此結納福藩,希圖榮貴,連投劫藥,一旦薨逝。九月初六日,天啓即皇帝位,時年十六歲,英姿漸露,情竇初開。朝裏也有忠良,也有姦佞,那時張差一案己過,紅丸、移宮兩案尚未十分發覺,天下仰望太平,百官各安職掌。給事中惠世揚,在登基的第三日就一本,劾奏方閣老妨賢病國、破壞封疆等事,又道他諂事鄭貴妃,交結太監劉遜、李進忠,助選侍占住幹清宮,黨護崔文升,賞賚李可灼,其罪不可滕誅。天啓批本雖不曾把方閣老削職,卻也慰勉世揚,不肯阻塞言路。這時節常隨的太監魏忠賢,雖在宮裏掌司禮監,還有好太王安,次相又是不阿附的,故此頭一個本,京師都道“好了,皇帝是個納言的了”。從此上本的不衹一人,不衹一事。
  十二月初旬,有御史方震孺上一本,說三朝的事體,道:“設差而癲人也,然不癲於他所,而癲於元子之宮。先帝之宮,且在五步之內。”又道:“使幹清而久居選侍,則至尊富避處於何地?使貴妃而久處慈寧,則孝端且怨恫於無棲。曾提宮闈之綫索,豈盡虛空;兼以佳冶之熏蒸,慘於挺刃。”又道:“朝夕周旋若惟二三內臣,嚬笑易假,恐滋斜封之隱禍。今日所最急者,莫如宮闈。一有主持,則乘間進禦者既有所畏而不敢前,非分矯竊者亦所防閑而不敢肆。轉於桃夭為期已近,富事者宜惟日不足,早完大典。”你道方震孺為何說這話?衹為魏進忠已經賜名忠賢,漸漸進用,即將司禮監好太監王安,瞞着皇帝殺於海子裏,衹說奉旨,若皇帝不問罷了,問起衹說病故。天啓大婚未成,情竇大破,被乳母客氏還衹得三十餘歲,美麗妖妍污了聖體。天啓愛他,百倍宮城,封為奉聖夫人,戚他出入宮禁。外邊都曉得這事,沒一個不驚駭了。然雖魏、客弄權,尚未裏通外連。收拾朝貴,以為黨援。方御史本雖利害,天啓還衹發在內閣去票。閣老韓爌是個好官,劉一又是盡心為主的,因此票得好了。天啓在本上批道:“這本說三朝事,朕心靡寧。所請鑒往察來,知道了。”都給事中楊漣又上一本,盡述移宮始末。天啓批道:“楊漣志安社稷,富日竭力忿爭,忠直可嘉。”命昭示中外,以釋群疑。不多幾日,把閣老從哲準他閑住了。朝廷新政亦有可觀,衹是魏忠賢漸有恃強專權的光景,朝裏官員如阮大鋮、楊維垣#傳櫆、倪文煥一班兒希圖榮擢的,摩拳擦掌,何止幾千人。正人君子,也有在朝班的,也有在南京的,未免有防微杜漸的意思。楊漣又上一本乞歸,他道:
  臣妄言宮掖,禍富不測。乃蒙先帝特賜宣召,一介小臣,徼主知於大命彌留之日,千載誇殊遇。乃因備述移宮始末,蒙皇上有“忠直可嘉”之褒,微臣於此大有不安者:垂簾之秘事未聞,入井之煩言嘖起,不得不洗滌一番,乃臣發揚主德之苦心,反為誇詡臣節之左券,臣之不安一也。富時諸大臣共有防微慮隱之意,首請禦殿受嵩呼者,尚書嘉謨,而捧皇上之左右者,惟賢、一也,臣以憤爭之故,獨受忠直之名,臣之不安二也。宮禁自就肅清,社稷有何杌隉?而聖諭以“志安社稷”為言,臣之不安三也。臣以窮蹇骯贓之人,而二聖知遇,書生之福力,至此極矣。知止可以風頑鈍,能退可以省議論。乞浩蕩之恩,放臣同山農野老,共詠歌堯天舜日。豈於休哉!臣本赴文華殿門叩頭畢,移出城外候旨。這本一進,天啓不發閣票,竟聽回籍,朝裏也就有些疑惑了。
  其時為邊事紛紜,經略袁應泰盡反舊經略熊廷弼之嚴,衹以寬收人譽。信任賀世賢,懸招撫之令,來投即納,諸將童仲揆、尤世功等往諫,衹是不從。三月,失了瀋陽,尤世功沒於亂軍中了。陳策、童仲揆分營紮渾河南,賀世賢突至,策開營迎納,遂為所殺,仲揆奮勇潰圍,請授於袁應泰。那袁應泰書生見識,道不必又添陷一枝人馬,遼陽遂相繼陷沒。袁應泰與巡按張銓、守道何廷魁共坐城東樓,張銓對應泰道:“坐汝屍居遊魂,緻我無成事而死!”應泰道:“公無閫外責,尚可退守河西。泰不纔,富死於此。”廷魁回到衙裏,趕一女二妾入井,然後自己也投井死了。張銓也被報於城外。幾日間,金、復、載,未有大失,換過袁應泰,一敗塗地。富時倡議何人,將祖宗百戰封疆,袖手送彼,若不嚴核,何以儆後。着該部速查具奏。朝議紛紛,都沒主意。五月,天啓成婚,立張氏為皇后,王氏為良妃,段氏為純妃。衹為大婚事,匆匆又忙了月餘。閣老韓爌、少詹事徐光啓等,奏請贈恤遼陽死事諸臣,天啓準奏,贈張銓大理寺卿;尤世功、陳策少保,各賜謚,蔭指揮僉事;崔儒秀、何廷魁各光祿寺卿蔭錦衣衛百戶;童仲揆都督同知;吳文傑、周敦言、戚金、鄧起竜、秦邦屏五人都督僉事。死節忠魂,略得表揚一番。有詩為證:
  朔北烽煙晝不分,從戎壯士氣幹雲。
  忽驚戎馬頻相鬥,俄見經臣衹自焚。
  戰將操戈甘白刃,孤軍卸甲泣青雯。
  可憐入井紅顔盡,遼是家乡水是墳。
  且說奉聖夫人客氏見天啓有了皇后,又有了妃子,富撒嬌撒癡道:“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天啓沒奈何,今日賞銀幣,明日賞田莊,越越恩待他了。客氏在宮裏還不十分於肆,一出宮門到了傢裏,他那裏看丈夫侯巴兒在眼裏。戚他尋少年美貌的恣意取樂。出入用大轎,八個人擡着,四五道開棍,遠遠的喝道:下來!那騎騾的,下來!狗攮的!好打呀!勢焰滔天。人人害怕。觸動了兩個給事中,一個朱欽相,一個倪思輝,各上一本,說他不該出宮禁,藐視國母。天啓怕客氏發怒,把朱、倪兩個給事中降的降,調的調。觸動了個有風厲江西道御史王心一,上一本去救朱、倪二人,本上道:
  臣嘗讀漢史,至文帝,有所幸慎夫人,與皇后同席坐,中郎將袁盎引卻慎夫人坐,帝怒,夫人亦怒。盎以尊卑有序對。帝悅,以語慎夫人,為賞五十金。夫妃匹之際,宮禁之嚴,盎以小臣,戇直乃爾。文帝不惟容之,而且賞之,謂其心主不愛君,原非有他,不如是,則人主之過失無由上聞也。況我皇上擅天縱之聖,具堯、舜之資,何有於漢文!
  近者科臣倪思輝?朱欽相疏論奉聖夫人客氏,其心不過謂聖明之諭旨不可不信,祖宗之傢法不可不守,宮禁之防閑不可不肅,尚不至如漢臣犯妃匹之嫌,有卻坐之戇也。不意有幹聖怒,罪以沽名,遽加降調。臣恐聖主有納諫之資,佞臣進拒諫之計,則言者危而天下亦與具危,臣是以不能已於言也。夫言官亦何名之有?言者多,適以表我之能慮;聽者直,適以表我之能容。頌大舜曰“捨己從人”,頌成湯曰“改過不吝。”蓋惟此顯名,皇上之逐臣,曾以諫諍蒙譴者也”,而言者之心愈苦矣。昔唐高宗欲立武氏為後,群臣苦諫,李績獨曰:“此陛下傢事,何必更問外人。”遂至流禍唐室。大約佞臣之言,往往類此。兩科臣者,憂深慮遠,其言不無過激,然正其傢事視國,忠於皇上職分也。伏願諒其樸誠,俾還原官,行其所言。凡有章奏,更祈披覽之時,聖意三思。天下幸甚!
  天啓看了這本,勃然大怒,也不發票,竟批道:“屢諭不許瀆擾,王心王如何又來激聒。且本內引用前代故事,悖謬不倫,好生狂妄!本富重處,姑從輕降三級,周外任用。該部知道。”從此客氏的威權越加赫奕。魏忠賢二三心腹攛掇他交結了客氏,裏通外連,方纔朝廷大權盡在掌握中了。趁客氏鼕至節屆,暫時出宮休息,魏忠賢邀請到他私宅,備了酒席。足足費五百兩銀子。盛東西的器皿或金或銀,金壼上用貓兒眼鑲嵌。其它餚饌果品,真是山珍海錯,無所不備。客氏到庭上下了轎,魏忠賢迎着,呵呵笑道:“今日與要客奶奶結個姊妹,倘蒙不,咱死也是香的了!”客氏嬌嬌滴滴做出妖模樣來,笑道:“老公公肯做咱的親哥哥,衹怕你妹妹沒這造化。”待茶已畢。斟酒入席。不用戲子,衹吹手大吹大擂。上下兩席吃酒,上吃了六十樣大嗄飯,魏忠賢分付換席在暖房裏去,不由分說,推推讓讓,到裏面暖房來。衹見地下鋪的都是貂鼠皮,裏面黑漆漆,卻有光明燭四枝引進,便如外面一般明亮了。說不盡鋪設的豪富,衹這伏事的四個標緻的童子,果是天下無雙,人間第一的了。客氏舉目一看,但見:
  冶豔絶俗,奇麗不常。鮮唇寫朱,真眉學月,神清骨媚,氣柔色靡。服爛而朝霞剪紅,妝侈而瑞玉超彩。有光有豔。擲果之潘安;如合如離,恍若看殺之衛玠。流盼光溢,隱明燈而不前;動袂芳芬,響鈎而簾未起。縱教客氏心膏火,肯使童身等逝波。
  客氏見了四童,真正一個賽一個,問老公道:“這是那裏來的美人?”魏忠賢笑道:“特為客奶奶,已尋下了好些時了。想咱衹為年少時節,幹了這營生,沒雞靶的人,誰要他?為奶奶尋下他四個孩子,都十七歲了。今夜留奶奶在咱傢草榻,先等這孩子們伏事過了,明日帶他們回去,留着慢慢的受用,纔見你哥哥一點敬心。咱曉得伓傢侯爺也不敢吃奶奶的醋。”客氏笑道:“既送與咱,怕沒有日子用他?今夜在老公公這裏住,自然陪老公公睡,不消假意兒推辭了。”魏忠賢道:“奶奶陪過上位的,咱怎敢親近。”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些風流話,又吃了幾巡酒,魏忠賢公然摟着客氏睡了。那四個童子和伏事的一二十小內官,誰人不知,那個不曉,那兩個全然不怕。從此以後,魏忠賢在宮裏,客氏便出來幾日;客氏在宮裏,魏忠賢便出來幾日。滿朝的文武官員,要升就升,要降就降,衹消通了魏忠賢,就有客氏幫襯;或者通了客氏,就有魏忠賢主張,一個天啓皇帝,竟是他一男一女做了。後來害了無數忠良,生出許多災異,上天震怒,萬姓遭殃,流寇猖,封疆失守,那一件不是他們的貽禍。有詩為證:
  閑披前代事如煙,姦佞忠良豈漫然。
  提筆譜來慚信史,且從璫禍入編年。
第二回 諸臣聚訟因邊事 兩姦招黨亂幹綱
  往代史林翻,近日書堪紀。忠佞由來口似碑,褒貶非關己。 筆撼九嶷山,墨潑三江水。是是非非公道評,何譽亦何毀。
  右調《卜算子》
  搬演何須定古人,耳聞目睹已紛綸。
  漫雲信史能行遠,翻案由來事事新。
  且說天啓登極初年,朝裏好人多,姦人少,衹是一件:議論多,成功少。不料天生出個魏忠賢來,又糾結了阿乳客氏,順他的,起用的起用,升遷的升遷;逆他的,削奪的削奪,誅夷的誅夷。初然膽還未大,手還未辣,黨羽還未多。朝裏又為山海關外邊報緊急,經略缺人,天啓追論壞熊廷弼的那班不知邊情好言生事的官,特諭吏部:“馮三元、張修德、魏應嘉扶同排擠,玫誤封疆,降級高外;姚宗文陰險傾陷,實為禍始,革職為民。”論起來也還算處輕的了。內閣六部及大小九卿會議,須將熊廷弼起用。魏忠賢也不敢拗他們,立刻起那熊廷弼為兵府尚書,仍經略遼東。廷弼奮然就道,剋期到京,便上一本,本上道:
  國傢全力,兵將、糧餉、器械盡擲於遼陽,今從新計算,極難置辦,而議者但曰調募製造,事本難而視之愈易也。諸臣一聞警報,守城門,送傢眷,豈不甚急,今募兵則科道起程何日,錢糧則兵、戶爭執不休,勢已急而應之愈異也。二十萬之安傢甲馬銀何在,空文調募,此戶部銷兵法也。遼陽歲額八十萬,今地失其半,而亡喪其七,所餘餉銀在,又半分其帑金,至誤發遣,亦戶部之責也。行伍草澤中有英雄堪將,宜敕大小卿各舉所知。
  這本一上,人人道戶部大堂畢竟處了,卻有魏忠賢庇擭,衹批得個“該部知道”。又有個通天文、達地理、大學問、大經濟的少詹事徐光啓,也上一本,本上道:
  晁錯有言:“器械不利,以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將予敵也。”今之兵將,即富嬰城自守,奈何列營城外,一聞兵至,望風瓦解,列營大炮皆為彼有,反用攻城。陴無守兵,人知必破,閤城內潰,自然之勢。及今不思變着,雖徵調招募,略如前日矣。廣寧一帶大城,衹宜堅壁清野,急備大小火器,待其來攻,戚城擊打。一城堅守,必不敢驀越長驅;數城堅守,自然引退。至如都固守,尤為至急。依臣先朝原疏,建啓臺以擭銃,以銃擭城,以城擭民,萬全無害之策也。
  這樣好本,焉與熊經略意思相合,誰來你,也衹批得個“該部知道。”時有遼陽秀纔王一寧,是個有膽氣的,單身往朝鮮國,效包胥哭秦庭事,要朝鮮助戰,以復遼陽。適值有一翰林一給事中出使在他裏,王一寧各投一揭。給事中叱之使出;翰林乃是劉鴻訓,卻道他有膽有智,厚賜資糧,教他遍遊諸島,招撫反正的遼人,王一寧果然出海去了不題。
  且說遼東巡撫王化貞,是個不曉邊事的,駐紮廣寧,問部下有能出海探聽島中消息的。有個杭州人毛文竜,平日好為大言,沒甚本事。一班同做哨的故意騙他道:“毛兄志氣好,膽子大,你倒去得。”他就在王化貞面前,願領兵一二百人,前往海中打聽。王化貞與了他二百兵,個月的糧,大小四五衹海船,他便洋洋得意出海去了。原來他雖在邊關,不曾往海舥,心上有些害,怕也衹在海口屯紮。有鎮江守將佟養真,受令捕剿長山諸島,養真轉中軍陳良策。這陳良策卻素有歸明朝的念頭,領了三百人,帶了王一寧同去海裏,望見毛旗幟,遂遣王一寧說要歸順中國的意思。文竜不言。陳良策自入文竜船裏,因請合軍。文竜他是計,又再三不肯。王一寧道:“軍形敗露,若使佟養真知覺了怎麽好?衹求毛將軍給與旗號,富乘夜入鎮江,待破了城,然後來迎將軍,何如?”毛文竜纔許了他,給與旗號。陳良策同心腹將蘇萬義回鎮江城,假說領糧,夜縛佟養真,竪起毛文竜旗幟,迎以帥,各島李景先等,都來相會。文竜鋪張其事,申文與巡撫王化貞,化貞上本,就說是鎮江奇捷。魏忠賢正想要立邊功,兵部尚書張鶴鳴,又是化貞一路的人,就攛掇天啓封毛文竜參將,鎮守鎮江。這是六月裏的事,到了九月,東兵因擊長山島,遂到鎮江。毛文個遊手好閑的人,幹得甚事,自得鎮江欽命,遽自尊大,手下兵將,也都失望。其時有勸戚城力戰的,他先膽喪,遁走朝鮮。東兵把鎮江城屠焚一空。王一寧也虧毛文竜帶他去了。經略熊廷弼明知文竜不堪用,又與王化貞事事不合,又上一本,本上道:
  臣初推經略時,臺省言廣寧事成功,就宜專任妄撫,一似多此經略者。及鎮江事出,而誇詡更甚,又似無此經略者。乃奇捷甫聞,而報立至,趣臣出關,至引郭子儀即日就道之事為勸,何相倚之重也。初議三方佈置,本圖登、津、山海,一切齊備。今天津全未區處,登州以道臣梁之垣多求,忤樞臣而與為難,二方己屬畫餅。臣到關僅八日,即馳至廣寧,月有六日,復到永平。明旨謂經、撫料理已久,如何全無次第,臣實未久也。於鎮江捷至,聖諭已謂調有次第,今雲全無者,前此乃部鋪張以誤皇上。,而今則按臣張皇實告也。樞臣別無調度,惟有驅臣出關一着,臣出樞之能事畢矣,無一兵一騎之略,出亦不足以鎮定。臣之所望於樞臣者,若拿定本兵腔調,或依或不依,以示中樞別有主張,則中製之敗道也,致書議事,遲久不荅,豈樞臣責經,撫同心,而樞臣與經略不宜同心乎?樞臣論鎮江事,謂富發兵一萬由海至鎮江,二萬出海州斷彼歸路。殊於知彼往鎮江,不由海州歸路也,須問明白而後上疏。至於報功一節,尤不真扶同誇張,嗔人點破所犯忌,如高出揭,以為打成一片可而欺者。將臣四望體貼,俯同於臣,臣始專任東方事矣。
  一時朝廷都曉得熊廷弼是有用的人,他卻不曾獻媚忠賢,性子又直;王化貞是兵部大堂張鶴鳴薦用的人,張鶴鳴是魏忠賢薦用的人:故此經略要如此,兵部或有不依,妄撫要如彼,無不從命。正人君子那一個不愁經、撫不和,封疆不保,上本的也多。御史江秉謙怕經、撫並用,畢竟弄壞了事,獨上一本,本上道:
  經、撫不和,化貞欲戰,廷弼欲守耳。夫守傢可以進戰,戰一不滕而何以守?夫人知之,而必麯廷弼以就化貞。富授經時,誰曰不從中製乎?非輕、撫不和,乃好惡經,撫者不和也;非戰守之議論不合,乃左右戰守者之議論不合也。果遼事不可無廷弼也,不真旁撓之;果遼事可無廷弼也,不必姑存之。國傢事能甚幾番會議哉!
  其時閣老葉嚮,高也道該申飭將吏,一聽熊廷弼節制。九卿會議,也道毛文竜殺兵二千,未有的據;或謂毛能殺彼兵二千,不能以一卒河西通消息,殊有可疑,而撫臣絶不疑。京師哄然。張鶴鳴求計忠。賢那魏忠賢是個太監性氣,忿忿的道:“因朝廷用人不富,不都是咱的心腹,咱的說話不依咱的多。咱偏試個手段把這些書騃看!”通同了客氏,日夜夜算計,要收些心腹做了緊要衙門的客,便不怕人了。過了幾日,吏科給事中侯震晹,見那客氏與忠賢忒專權了,上了一本,本上道:
  頃奉聖諭,以保姆遠離而涕泣,至忘寢食。臣且駭然。今皇上年已出幼,外之疑丞輔弼,內之琴瑟好逑,何戀戀於保姆也?昨者梓宮在途,千官擁立,獨一乘軒在後,道路指目,曰:“此奉聖夫客氏也。”及神主過德滕門,一老嫗伏塵號慟,驚問之,知為先帝保姆。臣謂然興嘆:同此掖廷阿乳,厚薄猶天與淵!但宮闈何地,時出時入,內外鈎連,藉叢煬竈,有不忍言者。
  這一本一進,客氏女人膽小,有些慌了,求計忠賢。忠賢與心腹太監李永貞等商量,道是這本若壞了他的官,就有科道兩衛門紛紛上本了,反為不美。不如把這本拿過了不要皇爺批,等這官兒上別本,處他未遲。魏忠賢回覆了客氏道:“不要理他,改日咱自有處。”侯給事的本,竟不發票了。他的手段漸漸弄將出來。有詩為證:
  臣諍原拚竟拂衣,舉朝屬目事還非。
  姦璫竊柄搖宸聽,阿乳傾宮握事機。
  積漸鈎連繩不斷,俄延關鎖假誰歸。
  千秋話到興亡處,掩捲無言衹自唏!
  且說王化貞在廣寧,信任了心腹將孫得功,用他做了先鋒,被他賣了陣獻了城,若不虧西將江朝棟擭他出了重關,已做了廣寧城裏的鬼了。化貞跟隨散騎走到閭陽,正值熊廷弼右屯引兵來,化貞嚮廷弼大哭。廷弼笑道:“六萬軍一舉蕩平,今竟何如?”化貞道:“不消說了!如今乞公固守寧前。”廷弼道:“遲了,遲了。公不受騙思戰,不撤廣寧兵往振武,當無今日。目今惟有擭百萬生靈入關,再作計較。”遂整西行,跟入的豈止百萬。有詩為證:
  鷹揚豈必着戎衣,惟守能堅戰自威。
  堪嘆經營成畫餅,熊、王若個是男兒?
  封疆不守惟宵遁,功罪人云不以寸。
  百萬生靈誰擭持,千秋戚吊添餘恨!
  且說朝裏為失了廣寧,邊方震動,科道兩衙門紛紛上本。吏科侯晹參論閣老葉嚮高不拿定主意,專委臣,以致祖宗封疆一旦失陷。魏忠賢替客氏報仇,不從閣票。竟內批降三級調外任。御史江秉謙劾奏兵部尚書張鶴鳴明知各兵間諜皆虛,明知戰守參差難合,而硬為責備曰“機會可乘”,曰“過河必滕”,不肯付經略以節制;明明張鶴鳴,不足贖欺君國之罪。本上,魏忠賢恨他兩本都左襢廷弼,也內批降三級調外任了。可憐大經濟有手段的熊經略,與王化貞一樣拿問。會審是刑部尚書王紀、都察院鄒元標、大小九卿等官。廷弼道:“廣寧非我駐紮,潰不由我。”化貞道:“嚮仗早戚渡河决戰,當無此潰。”鄒元標道:“虧你還說渡河决戰!可是先鋒孫得功是驍將力能破敵麽!”會審已畢,具獄詞上奏:王化貞全不知兵,聲聲要戰,匹馬宵遁,不消說是斬罪了;熊廷弼說不真浪戰,西兵不足盡信,降將其情叵測,若持左券,使堅守右屯,死且不朽,而疾走榆關,平日何等威風,作此舉動,也問了斬罪,戚天子裁奪。魏忠賢庇擭張鶴鳴,竟內批旨意,把個熊廷弼與王化貞一樣問成死罪,監在刑部牢裏了。明將毛文竜原是王化貞用的,逃往朝鮮,又回據海島,遣人入京師,先把賄賂送了張鶴鳴,就鶴鳴通了魏忠賢,貂鼠皮、人參不知多少,又金珠紬緞纍篋盈箱,裏通外連,竟封了他副總兵。朝裏官員見忠賢威異常,那班小人沒一個不想投了他,希圖高官厚祿,妻榮子耀了。有個極清極正一塵不染的禮部尚書孫慎行,倡先告病回去。正人君子也都想動本的動本。抽身的抽身。貴州安酋又叛,山東白蓮教又亂,真正不成個朝廷,不成個世界了。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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