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专场>> 武侠>> 古龙 Gu L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1年1985年9月21日)
剑客行
  作者:古龙
  第01章 保镖的少年
  第02章 追风无影
  第03章 他为何自刎
  第04章 神秘美妇
  第05章 "凌风公子"无情客
  第06章 请说你的身世
  第07章 情到浓处
  第08章 石窟之秘
  第09章 淫书奇功
  第10章 黑衣少女
  第11章 银箫索魂
  第12章 石洞开玄关
  第13章 山庄夜成急
  第14章 樊氏三剑
  第15章 "神驴铁胆"
  第16章 骑驴怪老人
  第17章 小镇险遇
  第18章 红砂血形掌
  第19章 "死人居"
  第20章 谁是仇人
  第21章 矮人奇人"三寸丁"
  第22章 毒酒
  第23章 凤求凰
  第24章 力战"玉面小青蚨"
  第25章 "神驴"斗"神猴"
  第26章 垂死传绝艺
  第27章 "端方公子"
  第28章 "霹震剑"死于谁手
  第29章 "雷音佛掌"
  第30章 "叫化大阵"
  第31章 危机四伏
  第32章 "石矶大阵"
  第33章 狠毒无常"青蚨神"
  第34章 美妙绝伦布衣女
  第35章 河边鬼事
  第36章 神秘鬼面女
  第37章 小舟情缘
  第38章 白发婆成"血掌火龙"
  第39章 "搜魂指"
  第40章 再坠险境
  第41章 "天佛降魔"绝学
  第42章 劫镖者是谁?
  第43章 "豹突山庄"
  第44章 地室行刑
  第45章 桃花女设迷魂阵
  第46章 反出"南海门"
  第47章 调虎离山
  第48章 往事悠悠
  第49章 "海外三煞"
  第50章 生死一掌
  第51章 掌毙"三寸丁"
  第52章 路遇"穷家帮"
  第53章 叫化大宴
  第54章 三较绝艺
  第55章 "黑道四凶"逞强梁
  第56章 "天佛绝学"扫妖氛
  第57章 "南海龙女"露芳情
  第58章 江湖滔天浪
  第59章 "江南二奇"
  第60章 群雄夺宝
  第61章 力挫"排骨仙"
  第62章 空前一战
  第63章 盖世武神
  第64章 大侠之死
   
第一章 保镖的少年
  这条路笔直地伸到这里来,就形成一个弯曲,弯曲的地方是一片长得颇为浓密的树
  林子,路就从这树林子里穿出去。
  虽然已近黄昏,但六月骄阳的余威仍在,热得教人难耐。
  一丝风声也没有,弯苍就缘是一块宝石,湛蓝为没有丝毫杂色。阳光从西边射下来,
  照在路上,照在树梢,却照不进树林
  路上,本没有什么行人,但此刻远处突地尘头大起,奔雷似地驰来几匹健马,到了
  这树林子前面一打盘旋,竟然全都停住
  一个骑着毛驴的丝帛贩子刚好从村子里出来,看到这几个骑士,目光不禁一愕,在
  这几个骑士身上望了半晌。但自己的目光和人家那利刃般的眼睛一触,就赶紧低下头,
  扬起小皮鞭在驴子后面袖了一下,这毛驴就放开四蹄跑了开去。
  原来这五匹马和马上的人都透着有些古怪,马上的骑士,一色淡青绸衫,绸衫上却
  缕着金线。识货的人一眼望去,就知道光是这一袭绸衫,价值就在百金以上,绝不是普
  通人穿得起的。
  尤其怪的是,这五匹马的马鞍下,也露着金丝的流苏,阳光一闪,照在那马健上,
  马蹬竟也闪着金光。这五人五马立在这六月的阳光之下,只觉金光灿烂,就像是庙里塑
  金的神像似的。
  此刻,这些骑士们一勒马疆,马就慢慢地进了树林子。一个满面于思的大汉,将头
  上镶着一粒明殊的淡青武士巾往后面一推,扳着马鞍子四下一望,侧顾他的同伴说道:
  “这地方又凉快,又清静,我看咱们就在这里歇一下吧!反正咱们已算准那话儿准得从
  这条道上经过,咱们等在这里,以逸待劳,一伸手就把点子给招呼下来,你说这有多痛
  快。”
  这满脸于思的大汉非但生像威猛,说起话来也是声若洪钟,满口北方味儿,显见是
  来自燕赵的豪强之士。奇怪的只是这种人物,怎会穿着这种衣服呢?不但透着奇怪,简
  直有些透着玄妙
  他说完,不等别人答话,就将手里的马鞭子朝鞍旁一插,一翻身,蹈地跳下了马。
  身手的矫健,也说得上是千中选一的好
  另一匹马上的一个瘦长汉子在鼻孔里哼了一下,冷冷道:“老二这一年来把武功全
  都搁下了,你们看看,他刚跑了这么一点儿路,就累得根不能找张床来往上面一例。说
  起话来,又生像京里下来的那几个人就是他儿子似的,只要他一伸手,就什么都成了。”
  那叫做“老二”的汉子例嘴一笑,伸手往马股上一拍,那马就得得地跑去一边,一
  面他却笑道:“大哥,不瞒您说,我这还真觉得有点吃不消,这次要不是为了咱们吃了
  人家一年多,又蒙人家那种款待,兔崽子才会冒着这么大的太阳赶到这里来。”这身长
  七尺的彪形大汉又嘿地一笑,道:“不过从京里下来的几块料,还真没在我二霸天的眼
  里。就算他们能搬出‘燕京镖局’里的人来,可是大哥,您想想,燕京镖局的那老头子,
  还会将什么好手借给这些鹰爪孙吗?”
  那个他叫做“大哥”的瘦长汉子又冷哼了一下,目光一转,蓦地道:“老二,念
  短!”
  另四个穿着豪华、身躯精干、神色剿悍的骑士一齐随着他的目光往那边望去。只见
  一个穿褴褛长衫的汉子,手里拿着一本烂书,坐在林中道旁的一棵树下,眯着眼睛,像
  是已经睡着了,却将两只穿着破布鞋的脚伸得远远的。
  那满面心思的大汉不禁又哈哈一乐,指着这穷汉笑道:“大哥,您真是,自从咱们
  兄弟上次栽了那个跟斗之后,您越来越小心了,连这么个穷酸也含糊起来。”
  那瘦长汉子双眉一皱,也翻身下了马,远远蹬到一株树下,竟闭目养起神来。也有
  风从林隙中吹了进来,那自称“二霸天”的汉子敞开衣襟,迎风一吹,伸出青筋隐现的
  大手往长满了胡子的嘴边一抹,笑道:“这里要是再有一碗冰镇梅汤,那可就更美了。”
  话末说完,眼睛突地悔住,原来那睡在树下的穷酸身旁,正放着一个细瓷盖碗,碗
  益上沁着水珠子,里面竞真的橡盛着“冰镇梅汤”。
  这大汉目光一触着这只盖碗,便再也收不回来,仔细又盯了两眼。这只盖碗浑然是
  宝蓝色,细致光滑,显见是名窑所制的精品。只是这大汉不识货,他看的只是那碗盖上
  的水珠子。
  于是他目光又四下一转,看到他的弟兄们都在望着他微笑,他眺着牙一撇嘴,走到
  那穷汉身前,朝那伸出的脚上一踢。
  那穷汉葛地惊醒了,一探头,却仍然眯着眼睛,作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来望着这
  踢醒自己的人。
  自称“二霸天”的大汉此刻也看清了这穷酸年纪还轻,脸生据也白白净净,漂漂亮
  亮的,两道眉毛又细又长,尤其夺目。
  但这“二霸天”是既粗鲁,又蛮干,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此刻见这穷酸少年醒了,
  就又冲着他一毗牙,指了指那上面沁着水珠子的宝蓝盖碗,粗着喉咙大声问道:“喂,
  小子,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穷酸少年仿佛睡得很熟,被突然弄醒来似的,眼睛仍惺松着道:“这里面装的是
  梅汤,小生用冰镇了一晚上,还舍不得饮哩。”
  这大汉哈哈一笑,往嘴里咽了口唾沫,指着那盖碗连连道:“好极了,好极了,快
  拿来给大爷我喝!大爷我正渴得很。”
  那穷酸少年揉了揉眼睛,仿佛弄不懂似的,结结巴巴地说道:“不过……这碗梅汤
  小生还要,还不想送给阁下!”
  这位“二霸天”两只眼睛突地—瞪,喝道:“你这穷酸,敢情是胆子上生了毛了,
  我二霸天今天高兴,才客客气气地叫你把梅汤拿来,不然大爷一脚踢出你的蛋黄子,你
  ——”
  哪知他话声末落,那静立在树下的瘦长汉子突地一声喝叱道:“老二,噤声!”又
  道:“老五,你听听,是不是点于们已经来了?”
  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翻身跃了起来,伏向地上,用耳朵贴着地倾听了半晌,突地满
  脸喜色地说道:“大哥,还是您耳朵灵,果然是点子来了,一共有三辆车,九匹马,距
  离这里还有一箭多地,最多一盏茶的时候就过来了。”
  这时那位自称“二霸天”的大汉便再也顾不了喝梅汤,一塌身,飕地一声,一个箭
  步窜到另一边的林口,手搭凉篷,朝前一望——
  前面果然有一般尘头扬起,也隐隐有车辕马嘶之声传来。这汉子生性虽然鲁莽,但
  行动却矫健得很,一拧身,又窜回树林子,双臂一张,低低陷喝一声,将正在四下吃着
  草的马都赶到一边去,又从自己那匹马的马鞍旁抽出一口折铁刀来,迎风一亮,不禁刚
  嘴一笑,毗牙说道:“好兄弟,你休息了这么久,今天也该让你发发利市了。”
  这时另四个汉子也都跃了起来,凝神戒备。耳听得车磷马嘶之声越来越近,众人脸
  上的神色,越发露出紧张的样子来。
  而那寒酸少年,更像是被他们这种样子吓得不知怎么好,拿起那只宝蓝盖碗来,双
  手筋镰地发抖,抖得那只碗不住地响。
  满面于思的大汉一步窜过去,掌中刀在他面门虚晃一下,沉声低赐道:“你小于老
  老实实跟我坐在这里!动一动大爷就要你的命!”这寒酸少年抖得更厉害了,碗里的梅
  汤泼了出来,溅了一身,
  “二霸天”惋惜地望了一眼,这时那另外四个汉子都已闪到树后,一面向他喝道:
  “老二,点子来了。”
  “二霸天”再也顾不得梅汤了,一拧身,也闪到树后。只见林外已当头驰进两匹马,
  马上坐着一胖一瘦两个汉子。一进树林,这两人也喘了一口气,方要说话,哪知却听到
  暴喝一声:“朋友站着,‘燕云五霸天’在此恭候朋友们的大驾已有多时了。”
  “燕云五霸天”这几个宇一喝出来,那胖子脸上的胖肉就颤抖了一下,另一人面上
  也是候然色变,雾时间,随着这喝声,林中已闪出五个穿着绣金华服的剿悍汉予。
  那胖子又一惊,几乎从马上跌下来,两只小眼睛四下一转,强自镇定着,却见一个
  彪形大汉已窜到自己马前,厉声喝潭:“郑胖子,快把你押着的东西来,然后挟着尾巴
  快滚,我厉文豹看你生得肥头大耳的,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原来这粗扩大汉,正是名满两河的巨盗“燕云五霸天”中的“二霸天”厉文豹。
  这“燕云五霸天”既末安山,亦末立寨,却是大河南北最著名的绿林道之一,这同
  族兄弟五人,仗着飘忽的行踪,狠辣的行事,在两河一带的确作过几件大案,也博得不
  小的万儿。
  这当头的胖子卖相虽然不佳,却也是两河武林中的名人、朔名捕胖灵官郑伯象。此
  刻他虽再也想不到这“燕云五霸天”在这光天化日之歹,动手招呼这批官家运送的珍宝,
  此时他心里尽管发毛,口中却仍不含糊。双手一拱,强笑着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
  厉当家的,这些日子来,小的也不知道厉当家的到哪里发财去了,一直没有向您请安,
  心里正在难过,哈哈,想不到今天却让小的在这里给遇着了。”
  这以手腕圆滑享名于六扇门里的老公事,此刻一面说着话,一面也从马上跃了下来,
  双手一拱,作了个罗圈揖,竟又陪着笑道:“厉当家的,您哪大人不见小人罪,小的这
  儿给您请安了。”
  厉文豹突地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那郑伯象的一张胖脸上,一阵育,一阵自,心里更
  在打着鼓,他此砍保的虽然是贵重的东西,但一来因为谁也想不到这段从清苑到济南府
  素来平静的官道上会出事,是以护送曲人不多,再者也是因为这些年来六扇门里根本没
  有能人,所以他此刻心里有数,知道就凭自己达面的几个人,绝对不会是这“燕云五霸
  天”的放手。
  他心里嚼咕着:“燕京镖局的那茹老头子真该死,派了那么个寒寒蠢蠢的小伙子来
  帮着我们押镖,咖,这趟可出事了,这干系谁来担当?”
  他心里正在发毛,哪知那厉文豹笑声候地一住,毗着牙又喝道:“郑胖子,多年不
  见,你怎么还是这一套?要是你小子想在厉大爷眼前玩这一套,那你可就打错了算盘了,
  识相的,你还是撒手快滚吧,反正车子上那玩意儿,又不是你郑胖子的。”
  这胖灵官平日见了穿墙洞、打闷棍的毛贼,一瞪眼,一发威,倒很有那么回事。可
  是此刻见了这横行一带的巨盗,他却只剩下陪笑的份儿了。他是两河的老公事,本来和
  这“燕云五霸天”还有着一星半点交情,哪知人家现在根本不卖这个交情,他虽然仍在
  嘻着大嘴直笑,可是这笑容中却半分笑意也没有。而他身旁同来的那个瘦子,比他还不
  管用,此刻陪笑都笑不出来。
  厉文豹目光电扫,又朗声大笑起来,回首朝那瘦长汉子,也就是“燕云五霸天”里
  的“大霸天”厉文虎一望,大笑着说道:“大哥,兄弟我的话可没有说错吧?您看看,
  这还不是一伸手,就……”
  哪知他话尚未说完,在郑胖子和男一瘦子的两匹马中间,突地多了一个长身玉立的
  少年,厉声喝道:“哪那里来的匪徒,这么大的胆子,敢动燕京镖局保的镖!”
  厉文豹后退一步,两只环眼一转,上上下下将这少年打量了一阵,不由又朗声大笑
  起来,笑声中满是轻蔑的意昧。
  原来这少年虽然面目也颇俊秀,身上却穿着一套粗布短衫裤,一副土头士脑的样子,
  哪里像个保镖的达宫。“二霸天”厉文豹怎会将这个少年放在服里,大笑着喝道:“怯
  小子,你要是不要命的话,大可以找别的法子去死,何必要叫你厉太爷费事?厉太爷的
  宝刀之下,还懒得杀你这样的小子呢!”
  那胖灵官一看这少年出来,不禁暗中一皱眉头,在肚里暗骂道:“你这小子真是不
  知天多高,地多厚,凭你那点功夫就敢在‘燕云五霸天’跟前叫阵,你真是活得起腻,
  唉——想不到声名赫赫的燕京镖局,竟然弄出这么一个快小于来作镖师,不然随便搭上
  一个,今日遇着事,也可以抵挡一阵子。”
  他心里一面这么想,一面却又在打着别的主意,突地又一笑,胁着肩说道:“厉当
  家的,你这可知道了吧,这趟货虽然是官家的东西,但可不是小的我的责任,而是燕京
  镖局保的镖。您要是不信,您去看看,那三辆车子上还插着‘铁掌震河朔’茹老镖头的
  铁掌镖旗哩!”
  这老奸巨滑的老公事,此刻一见大势不妙,就先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一面横着眼
  睛望着那浓眉大眼少年,意思就是说:这可是你自己招惹来的,该怎么办你瞧着办吧!
  这些人的心事在当时仅是一闪而过,厉文豹笑骂方住,却见那少年冷笑一声,手腕
  由背后一抄,但觉漫天光华一闪,这被人瞧不起的粗服少年手中竟多了一柄寒光耀目、
  光华流转的长剑。
  这—声龙吟,一闪光华,例使本来站在他身侧的两匹马,咧咧一声长嘶,仰首跑了
  开去。厉文豹、郑伯象、五霸天,脸上可全变了颜色,那站在树下一直不为人注意的寒
  酸少年,脸上也微微露出诧异之色,谁都想不到这士头土脑的怯小子手里,会有这种神
  兵利器,因为各人都是大行家,大家全看出了这口剑的不凡风采。
  这少年一剑在手,全身上下,也仿佛突然换发了起来,两只大眼睛往厉文豹身上一
  瞪,长剑当胸一抱,厉声喝道:“你们今天谁要是想打这辆镖车的主意,得先问问我这
  口剑才成。”
  “燕云五霸天”之首,那瘦长而精练阴鸳的汉子——厉文虎双臂一分,走上一步,
  将厉文豹拦在身后,沉声道:“我二弟招子不亮,看不出朋友是位高人,我厉文虎这里
  先向朋友告罪。”他语声一顿,目光利剪似地在那胖灵官面上一瞪,又道:“只不过朋
  友年少英俊,想必系出名门,这次来替这种鹰爪孙卖命,未免也有些不值吧。”
  这少年瞪着两只眼睛,嘴巴抿得紧紧的,对厉文虎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兀自抱剑
  当胸,听他说完了,才朗声道:“我展白年轻识浅,对这一套全不懂,我只知道这趟是
  茹老镖头交给我的,我就该把它送到地头。各位朋友要是看得起我展白;就请让个道,
  我展白来日必有补报之处,否则——”
  那厉文豹大喝一声,接口道:“否则怎的?”他性如烈火,虽然也觉得这少年手里
  拿着这种兵刃,就必定有其来头。但这少年这么一来,他可忍不住了。随着这一声厉吨,
  从厉文虎身侧抢上一步,刀光一闪,闪电似的朝这叫“展白”的少年斜斜劈下,风声劲
  急,端的是刀沉力猛。
  展白一撤步,肩头微塌,掌中这口光华乱闪的利剑便带着一榴阴森森的青光向上一
  翻,找着厉文豹那口折铁翘尖刀崩去。
  厉文豹这口刀虽也是百炼精钢所造,但此刻可不敢让人家的兵刃崩上,他猛地一挫
  腕子,刀锋一转,划了个圆弧,“力劈华山”立刻变成“天风狂飘”,刷地又是一刀,
  朝展白剁去,这“二踢天”名不虚传,刀法的确精熟已极。
  哪知这少年展白的装束虽粗拙,身手却灵活,根本不让这厉文豹的招式使到,—拧
  身,“凤凰展翅”,反手一剑,连消带打,竟从厉文豹的刀光之中抢攻出去。厉文豹赶
  紧一仰身,往后倒蹿,习‘堪堪避过这招,但却已面目变色了。
  这两招一过,厉文虎不禁皱了皱眉,他已看出这姓展的少年虽然使的剑法不过是武
  林习见的“三才剑”,但身法、路子,却高明得很,时间、部位的拿捏,更是恰到好处,
  像是这少年在这口剑上已有多中的苦练,绝不是自己二弟能抵敌得住的。
  他这里正自暗中皱眉,但厉文豹一招受挫,怒火更张。厉吼一声,竟又飞身扑了上
  去,刷、刷一连又是两刀。
  那少中脸上绝末因一招占了上风而有丝毫骄黔的样子,两只大眼睛,瞪在这厉文豹
  的刀尖上,随着他的刀尖打转。厉文豹这势如疯虎的两刀劈来,他身形一错步,便又轻
  轻易易地躲了开去,掌中长剑随着身子一引,剑光倏然而长,身随剑走,剑随身游,竞
  将一趟“三才剑法”使得无懈可击。
  不过十个照面,这粗扩骄横的,郑伯象在旁边看着满心欢喜,咧开大嘴,心里直乐:
  “喝,看不出这怯小子手底下还真有两下子,我要能将他拉到衙门里去,还真是一把好
  手。”但眼角一望那在旁边虎视既耽的“五霸天”中另外四人,他心里的高兴不禁就打
  了个折扣。
  厉文虎眼看他二弟越来越不成,而且他此刻也看出那姓展的少年武功虽不弱,剑法
  却平常,并不是什么高人的子弟,只不过仅仗着自己的苦练才将这趟剑练得如此精纯而
  已。
  于是他心中便无顾忌,目光一转,朝“五霸天”中的“老三”、“老四”、“老五”
  打了个眼色,双手一翻,从怀中抽出兵刃来,竞是一对不是武功精纯的人绝不能使的
  “判官双笔”。
  他随即一长身,口中厉喝道:“弟兄们,先把这小子拾掇下来。”
  郑伯象心里葛地一惊,委眼间,但觉漫天寒光大作。原来这厉家兄弟们已全将兵刃
  抽到手上,除了那口折铁翘尖刀和这对判宫双笔外,老三的一对摈铁双环杖,老四的一
  条链子枪,老五的一口丧门剑,这几样兵刃,竞没有一样相同的。但是这厉家兄弟们身
  手的配合,却绝末因兵刃的差异而显得散漫。厉文虎厉喝一声过后,这厉反四兄弟各各
  展动身形,已特那姓展的少年和胖灵官郑伯象以及男一个京城快捕“石猴”侯腮善围在
  里面,掌中的几件兵刃,眼看就全要招呼到那姓展的少年身上.’
  展白飕然几剑,将对手逼得更无还手之力了,他面上虽无表情,心里却不禁高兴,
  自己苦练多年,虽然没有名师指点,但现在却可以试出自己的武功并不含糊,这横行一
  时的“燕云五霸天”中的一人,眼看就得丧在自己剑下。
  但是等他看到当下这种情势时,他心中不禁一凛,因为他知道自己对付“五霸天”
  中的任何一人,但假如人家五个人一齐上来,自己却万万不是人家的对手了。
  那胖灵官和石猴一胖一瘦两个捕头,此刻更是吓得双腿直打哆暖。
  哪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突地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厉家兄弟微微一惊,却见这笑声竟是那寒酸少年所发出。此刻,他正一摇—晃地走
  子过来,一手拿着那只宝蓝盖碗,一手拿着那本破烂不堪的书,脚上的鞋子也没有完全
  穿上,拖拖拉拉的,形状简直有些猥琐。
  然而他的笑声,却是那样清朗、高亢,使人简直不情这种人物会发出这样的笑声来。
  厉文虎久闯江湖,此刻眉头又一皱,忖道:“唉!今天我可又看走眼了,想不到这
  穷酸也是一把好手,背,怎地竟遇着这种难缠的人物哩!”
  随着这朗笑之声,正在动着手的两人,手底下可全慢了下来。展白心里本在嚼咕,
  此刻索性收了手。那厉文豹早就没有还手之力了,此刻当然更不会动手,累得在旁呼呼
  地喘着气,两只眼睛,却也不禁为这寒酸少年的笑声而张得大大的。
  这寒酸少年此刻一转眼睛,笑声顿伎,眼睛顿时又眯成一线,用三只手指端着碗底,
  两只手指掀起碗盖,将那只宝蓝盖碗送到嘴上,深深缀了一口,又笑起来,说道:“各
  位怎的不打了呀?小生今日正要开开眼界,看看五个打一个究竟是怎么一种打法,各位
  不打了,岂不叫小生扫兴!”
  厉文豹刚喘过气来,此刻又一毗牙,瞪着眼睛喝道:“你这穷酸,方才太爷叫你不
  要动,你跑来多管什么闲事?不怕太爷把你的蛋黄子给踢出来!”这鲁莽的汉子刚刚吃
  了大亏,此刻一点也没有中积又张牙舞爪起来。
  那寒酸少年眯着眼睛,“嘻”地一笑,指着他说道:“哎呀,你这汉子,生得仪表
  堂堂,怎的说起话来却一点也没有人昧?像是有人养没有人教的顽童,来,来,快给我
  叩三个头,让我教你读些圣贤之书,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
  这厉文豹气得哇哇怪叫一声,一塌身,伸出蒲扇般大的左手,就要去的脖子。那寒
  酸少中似乎骇得面目变色,连连倒退,两条腿却偏偏又像不听使唤,连伸都伸不直了。
  厉文虎双眉一皱,一声大喝,道:“二弟,住手!”身形一动,方要赶上前去,哪
  知身旁光华一闪,原来那姓展的少年,已自掠了过去,一剑刺向厉文豹,一面喝道:
  “好朋友,你要动手,只管冲着我姓展的来,何必冲着人家发威!”
  那寒酸少年一面倒退,一面在嘴里连连嚷着:“对,对,你要发威,就找人家使宝
  剑的去,何必来找我,你要是把我这只碗碰碎了,就冲你还陪不起哩。”嘴里虽是这样
  嚷着,但身形乱动之下,拿碗的手却半点也没有哆暖。
  那厉文虎双眉又一皱,喝道:“姓展的朋友住手!二弟,快住手!”一面也掠上前
  去,将厉文豹挡到身后,却朝那寒酸少年当头一揖,朗声说道:“阁下虽然真人不露像,
  但厉文虎两眼不瞎,却看得出阁下是高人,我燕云五兄弟今日当着阁下眼前点线开扒,
  虽然无状,但我兄弟却有不得己的苦衷,希望阁下高高手,让兄弟们将这事料理了,日
  后敝兄弟一定登门到府上去向阁下叩头。”
  这混迹武林二十多年的老江湖,眼里撤不进半粒沙子,此刻竞已看出这寒酸少年大
  有来头,连连作揖,连连赔话,希望他不要伸手出来管这趟闹事,免得一块到口的肉又
  飞了开去。
  哪知那寒酸少年根本不买账,一面弯腰打扦,一面连连说道:“好汉,您别作揖,
  小生这可担当不起,您要到寒舍去,小生更不敢当,寒舍地方太小,要是好汉们都去的
  话,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这寒酸少年一面说着话,一面部将眉头皱了起来,原来这时骄阳已落,彩霞西弥,
  已近黄昏,而林外又传来一阵马蹄之声。厉文彪面色一变,阻着那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
  厉文豹发威,却又向这寒酸少年深深作下揖去,说道:“阁下既然这么说,那小可就先
  向阁下告罪,无状之处,我兄弟们日后一定登门谢过。”一面转过头,朝他的弟兄吨喝
  道:“弟兄们,天已不早,还不侠把点子招呼下来!”掌中判官双笔一分,身躯一转,
  双笔抢出,就要向那姓展的少年动手。
  哪知他只觉眼前—花☆挡在自己面前的,却是那寒酸少年,而此刻林口马蹄纷密,
  已有三骑连挟驰进这树林里来。
  这三骑马上人的身形,一入众人之目,“燕云五霸天”、胖灵官、石猴,惧都又为
  之面色大变,只见胖灵官眼中所闪动的,却是笑色,他竞将这边的事搁在旁边,放开两
  条肥腿跑到这三人的马前面去,满脸堆下笑来,深深一揖,巴结地说道:“好久没有看
  到你老人家了,你老人家可嫁种物一直瞎忙,也没有去给你老人家请安!”马上是三个
  穿着酱紫色长袍的老者,年纪已有五旬上下了,坐在马上,却仍然腰板挺得笔直,目光
  中更带着夺人的神采。
  此刻那厉文虎,也撇下挡在自己面前的寒酸少年,和那正在冲自己瞪着眼睛的姓展
  的壮士,掠到这三个紫衫老者的马前,也自长揖道:“是哪阵风将老前辈吹到这里来的?
  晚辈厉文虎,叩问老前辈的金安。”三骑之中,当头的一人是个瘦小的老者,此刻却只
  在鼻孔里微徽哼了一下,算是对这两个叩问的人答礼。然后他身形微动,从马上掠了下
  来,望也不望那正在朝自己弯腰的“燕云五霸天”和胖灵宫一眼,却径自走到那寒酸少
  年面前,而且深深躬下腰去。
  这一来,众人才大惊失色,谁也想不到这一身硬软功夫已入化境、小巧轻身之术更
  传涌武林的江湖顶尖高手之一,摩云神手向冲天,竟会向一个寒酸少年躬身行礼。
  这寒酸少年哈哈一笑,身躯一直,目中登时放出神采来,寒酸的样子,立时随着他
  双目一张而荡然无踪。褴褛的衣衫,也变得不再褴褛了,因为这寒酸少年此刻神采之中,
  竟有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华贵之气。
  他一笑过后,用手中的一卷破书指了指站在他面前的“摩云神手”向冲天,嘴角仍
  然带着一丝腑洒的笑意,朗声说道:“向老哥,你这真是太巧了,人家‘燕云五霸天’
  正要动刀子收拾我,你要是再不来,我这条命就得鸣呼哀哉了。”那昔年独揣浙东七家
  镖局,又在雁荡山将江南巨盗“铁骑金刀”戴东骏一掌劈死,使得武林黑白两道莫不闻
  名胆落的“摩云神手”向冲天,闻言后便转过身来,双目电张,蹬在那厉文虎的脸上。
第二章 追风无影
  这摩云神手向冲天一转身,厉文虎面色就立刻为之苍白起来,哪知向冲天仅仅朝他
  瞪了一眼,随即又向那寒酸少年道:“老朽一步来迟,却教这些混帐冒犯了公子,老朽
  这就将他们拿下,听凭公子发落。”
  那寒酸少年朗声一笑,缓步走了过来,一面又笑道:“向兄,我这可是说着玩的,
  你切不可认真!”说着,他刚好走到厉文豹身测,就将手中的那只盖碗一扬,带笑道:
  “厉二侠,这碗里的梅汤还有少许,阁下可还要喝些?”
  厉文豹见了这等阵仗,早已将骄狂之气都缩回肚里,听了这话,一张脸胀得跟茄子
  似的,油油地说不出话来。
  这寒酸少中又微微一笑,用手中的书拍了拍那瞪着眼发楞、名叫展白的少年肩头,
  道:“展壮士使得好一手剑法,真教兄弟羡慕得很!展壮士如不嫌弃,事办完后务必请
  到寒舍聚聚,兄弟虽不才,却最好结交朋友。”
  展白脸色微微一红,但仍然挺着腰板,拱手道:“公子太夸奖了,展白蒙公子解围,
  此恩此德,永不敢忘,日后一定登门请教,拜谢公子今日的大恩。”
  寒酸少年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只是拜访的话,再也不要提起。”说着又走到
  厉文虎身前,含笑接道:“厉大侠今日可否看小弟的薄面,高高手,放他们过去?厉大
  侠如果需要盘缠,千儿八百的,就由小弟送给诸位。”
  郑伯象直觉扑通一声,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一面却又暗地寻思:一出口就是千
  儿八百的,这少年好大的口气,看他这种气派,莫非也是那四个主几的其中之一吗?
  那厉文虎连忙一拱手,强笑道:“公子的吩咐,小的怎敢不遵.公子的厚赐,小的
  更不敢领。只是还请公子示知大名,以便小的回去,对敝家主有个交待。”
  此话一出,众人又都微惊.就以厉家兄弟的这种穿着打扮,谁又想得到他们另有
  “主人”?
  寒酸少年眼珠一转,仍含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声名赫赫的燕云五霸天,上面
  居然还有主人。”他目光突地—凛,瞪在厉文虎身上,接着又道:“只是不知道厉当家
  的可不可以告诉兄弟,贵家主是哪位高人?难道厉当家这砍拦路劫镖,也是奉命行事
  吗?”
  这时,那摩云神手已走到寒酸少年身侧,冷冷说着:“公子,您和这些人罗嗦什么!
  吩咐他们一声,让他们把镖车驾走不就得了,您要是再和这班人客气,他们就越发得意
  了。”
  厉文虎到底也是武林中成名立万的人物,听了这话,脸上青一阵,自一阵,但却不
  敢发作起来,只得忍着气道:“敝兄弟虽然是武林中的无名小卒,可是,敝兄弟的居停
  主人却不是普普通通的武林道,江湖中人多多少少也得给他三分面子,只是——”
  那摩云神手一瞪眼,喝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你怎的这么多废话!那小子的名字,
  你爱说就说,不说就快滚,回去告诉他,这趟事是我向某人管的,有什么话,教他都冲
  我向某人来说好了。”
  这厉文虎面色越发变得铁青,一跺脚,回身就走,一面招呼着道:“老二,老三,
  既然向老前辈这么说,我们还不走于什么!”一掉头,朝那此刻站在旁边已心安理得的
  胖灵宫冷笑说道:“姓郑的,今天是你的造化,不过我告诉你,你车子里那口箱子,可
  不是我厉家兄弟要的,要东西的人是谁,你心里琢磨琢磨,要是你以后还想在江湖中混,
  趁早还是将东西送去,不然以后换了别人找你,可就没有我姓厉的这样好说疲久”
  他这明是向郑伯象吆喝,其实却是向那向冲天示意。
  向冲天如今已逾知命,在武林中混了三十年,对这话哪还会听不出来用意何在?此
  刻他身形一动,快如闪电地掠到厉文虎前面,厉叱道:“好小子,你竟敢说这种狂话,
  今天我向大太爷倒非要把你留下来不可,看看你那主子有没有三头六臂,能把我向某人
  怎么着”一伸铁掌,朝厉文虎当胸就抓。
  厉文虎一拧身,旋右脚,躲开这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向冲天手肘一沉,左手
  已候然望他腕子抓去,厉文虎甩左掌,再往后退。哪知这摩云伸手身手之快,的确不同
  凡响,根本连喘气的功夫都不给人家,膛目低叱一声:“躺下!”扭步进身,左手原式
  击出,右手微微一圈,竟刚好勾住厉文虎的右腕,往外一扯。
  厉文虎只觉半边身子一麻,随着人家这轻轻一拉,瞪、瞪、瞪,往前面冲了好几步,
  到底稳不住身形,倒在地上。
  这摩云神手一伸手,就将名头颇响的“燕云五霸天”为首的厉文虎治得躺下来,众
  人心里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名叫展白的少年,更是暗叫惭愧,一种失望的感觉,倏地突上心头。方才他原以
  为自己的身手已能在武林中争一席地位,自己身上背负的那一段血海深仇,也有了报复
  的指望。但此刻见了人家的身手,才知道自己仍然差得太远,心里一难受,长叹了一口
  气,垂下头去,但觉眼下茫茫,前途又复渺然。
  这一刹那间,各人的感受自然都不相同,那厉家四兄弟更是一个个面孔发胀,站在
  那里,进又不是,退又不是,不知该怎么好。
  向冲天目光四转,凛然在那厉氏四霸天的脸上溜过,蓦地厉喝道:“你们还不给我
  滚,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就说厉文虎已经给我扣下了,他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向某人
  施展好了。”那寒酸少年却又微微一笑,道:“向兄火性仍然不减当年,难怪昔年武林
  宵小,一闻摩云神手之名,就惶然色变,但是——向兄,你却也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说着,他竟伸手特厉文虎从地上扶起来,微微笑道:“厉当家的,你这可就不对了,
  令居停主人到底是谁?你也该说出来呀,难道兄弟这么不才,连贵主人的名字都不配听
  吗?”
  那厉文虎一蹬跌在地上,将身上的那一袭华服,弄得到处是灰,脸色忽青忽白,心
  里羞愤已极,咬着牙沉吟了半晌,猛一跺脚,很声道:“我厉文虎今日被这样作践,这
  只怪我姓厉的学艺不精,但——”
  他转身朝着向冲天一咬牙,接着又道:“向大侠,你要是对我所说有关敝居停的话
  不满,何必对我们这种晚生后辈动手?你可以找敝居停,教训他去,只伯——你也认为
  敝居停太不才,不值得你教训!”
  向冲天目光又一凛,张大眼睛,吨道:“姓厉的,你——”
  却被那寒酸少年含笑拦住,道:“向兄,别发火,别发火!听他说下去吧!此人倒
  引起小弟的兴趣来了,如果小弟猜得不错的话,那倒真可能有戏唱了!”
  厉文虎双暗瞪在向冲天身上,右手一伸,伸出四根手指来,冷冷接着道:“敞居停
  主人住在南京,姓金,就是这位主儿,向老前辈,想必也知道他吧!不过以向老前辈这
  种身份,自然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可是这一向独断独行、素来心高气傲的摩云神手,在看了他这手势、听了他这话之
  后,虽然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脸上的神色却仍然不禁变了一下。
  那胖灵官和石猴侯腆善,这时更是面容惨变,互相对望了一眼;那郑伯象一张嘴,
  像是想说话,却听那寒酸少年仰天大笑了起来,他心中一动,将嘴边的话又忍住了。
  这一来,那厉文虎反倒愕住了,他只望自己说出主人的名字后,别人一定会大惊失
  色,甚至将自己所要的东西双手奉上都末可知,这寒酸少年虽然一定也有来头,但比起
  自己所说出的这人来,也一定大大逊色,摩云神手武功虽高,却也万万惹不起这人,是
  以他神色之间,才会有那样的态度,哪知这寒酸少年听了自己所说那足以震动江湖的名
  字,却纵声大笑起来。
  这寒酸少年笑声末住,却将手中始终托着的那只宝蓝盖碗的碗盖,用两只手指挟了
  起来,朝这厉文虎面前一晃。
  厉文虎目光动处,看到在这碗盖里面,却写着几个宇,他目力本佳,忙凝睛一看,
  只见这碗里面竟赫然写着:“安乐公子最风流。”
  字是殊砂色,形如龙飞风舞,笔力苍劲,下面还署着下款:“铮兄清玩,樊非拜
  赠。”
  这些字迹一入厉文虎之目,厉文虎只觉眼前一花,险些又一蹬跌在地上,微微抬头,
  看到这寒酸少年仍在带笑望着自己,头不禁往下一垂,却又看到寒酸少年那双已经破烂
  不堪的鞋子,此刻在他眼中,已截然有了另一种价值了,因为劳苦天下,又有谁敢说穿
  在“安乐公子”云铮足下的鞋子是不值一文的?
  这素来阴鸳深沉的厉文虎,此刻也变得手足失措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倚仗的
  人,在这人面前,已不是自己能够倚仗的了。
  那寒酸少年哈哈☆笑,道:“厉当家的,你此刻该知道小弟是谁了吧?那么,就请
  回去上覆金公子,就说今天卖了我云铮一个面子,哈哈……”他朗声一笑,又道:“我
  和祥麟公子虽然无缘见面,但却早已倾慕得很,还请厉当家回去代在下向金公子问好。”
  厉文虎此刻再也硬不起来了,唯唯答应着。那云铮又一笑道:“厉当家的此刻事情
  既已了结,兄弟也不便屈留大驾,如果日后有兴,阁下不妨到苏州寒舍去盘桓几天,哈
  哈……厉当家的就请便吧!”
  这时不但厉文虎栗然色变,其余的人也不禁都交相动容,厉文虎诺诺连声,倒退着
  走了两步,又深深一揖,一回身,定向林边。
  厉氏兄弟们立即都跟在后面,这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燕云五霸天”,此刻却一个个
  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走了。
  少年展白,瞪着大眼睛站在旁边,将这一切事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他看到这安
  乐公子云锋的飘飘神采,朗朗侠行,自己心胸之间,顿时也觉得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那摩云神手望着“燕云五霸天”挥鞭急去的背影,睹地冷笑一声,道:“南京城里
  的那个主儿,最近也越闹越不像话了,云公子”
  云铮却朗声一笑,截住他的话道:“向老师,树大招风,名高惹妒,我何尝又不是
  臭名在外?江湖中的闲言闲语,多是听不得的。”他语声微顿,又道,“方才那叫什么
  ‘五霸天’的,多半是借着‘样磷公子’的招牌,在外惹是生非,唉!这种事,我也经
  得多了,向老师,你还记不记得,吕老六那次在镇江惹祸,不也是接着我的招牌吗?若
  不是樊大爷知道,我不又惹一场是非?”
  摩云神手听了,脸上虽仍微有不豫之色,但还是唯唯应了。
  少年展白看在服里,对这安乐公子这种恢宏气度,不禁又暗暗为之心折。
  那两个京城名捕,此刻早就堆着一脸笑,麓了过来,一齐躬身施下礼去,诚煌诚恐
  地说道:“小的们有眼无珠,刚才没有认出您老人家来,今天小的们承云公子您忿明仗
  义援手,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小的们有公事在身,又不便多伺候您老人家,只好以后再
  亲到府上给您老人家叩头。”
  一面又转过头,朝摩云神手向冲天躬身、施礼、赔话。
  云铮微一挥手,含笑说道:“云某此次适逢其会,理应替两位效劳,谈不上什么感
  激。”
  这穿着一袭寒衫的江南首富的公子、名重武林的“四大公子”之一,此刻目光一转,
  却转到少中展白身上,含笑又道:“这位兄台好俊的身手,小弟日后倒想和阁下多亲近
  亲近,寒舍就在苏州城外的云梦山庄,兄台日后经过苏州,千万别志了到舍下盘桓几
  天。”微微一顿,又道:“还有,兄台回到镖局里,也请代小弟在茹老镖头跟前问好。”
  少年展白指锋沿着剑脊一抹,灵巧地回剑入鞘,他人镖局虽未好久,但却是武林世
  家。他不禁有些惭愧!正想启口谦谢几句,哪知眼前突然人影一花,自己掌中已经回鞘
  一半的长剑,不知怎地,已经到了人家手上。
  这一来,他不禁为之大吃一惊,须知他武功虽不甚高,但却曾刻苦下过功夫,眼力、
  手劲在武林中已大可说得过去,但此刻明明他自己拿得极稳的长剑,竟会在一妻眼间被
  人家夺去,他大惊之下,凝月一望,却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那先前和摩云神手向冲
  天一齐策马入林的一个貌不惊人的瘦小老者。
  而这瘦小老者,此刻手上却正拿着自己那柄爱逾性命的长剑,一手把着剑柄,一手
  微捏剑梢,在若无其事地把玩着。
  少年展白不禁剑眉微轩,隐含怒意,朗声厉吨道:“朋友是何方高人?此举是何用
  意?”
  那安乐公子面上也微观诧色,走了过来,正待问话,哪知那瘦小老者手指轻弹,辩
  琅将长剑弹出一声龙吟,突地一整面色,沉声向展白问道:“小朋友,你这口剑是哪里
  来的?”
  少年展白面上变得越发难看,大喝道:“你管不着!”
  随着喝声,他竟左手“砰”地一拳,向那瘦小老者的面门打去,同时右手疾伸,去
  夺这老者手中的剑。
  这少年年少气盛,再加上自己的剑被夺去,竟不管人家是何身份,当着这些名重一
  时的武林名人,就伸胳膊动手了。
  但是他双手方才伸出,眼前却又一花,已失去双瘦小老者的行踪,心中正一凛,左
  拳右掌已被人家轻轻托出,自己满身的气劲,竞再也用不出一丝来。
  只听一个清朗的口音笑道:“兄台,有话好说,切切不要动手。”原来托住他一举
  一掌的,就是那安乐公子云挣。
  少年展白盛气不禁一馁,颓然收回了手,起先他心里以为,这安乐公子能享盛名,
  不过大半是靠了他手下的食客都是能人而已。
  但人家此刻一伸手,他办下就有数了,知道这安乐公子,武功竟是惊人无比,但是,
  他虽明知自己的武功比人家差得太远,仍忍不住气愤愤地道:“云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假如公子要这口剑,只要公子开口,小弟一定双手奉上,公子又何必这么做呢?”
  他这话已说得很重,但是安乐公子面上仍徽微含笑,一点也不动气,伸手拍了拍他
  的肩膀,道:“兄台,你误会了,你误会了!”一面却侧过头,朝那已转到展白身后的
  瘦小老者蹬:“华老师,你快别初人家开玩笑了,把剑还给人家吧!”他哈哈一笑,指
  着这瘦小老者向展白道:“兄台,来,让小弟来引见引见,这位就是江湖人称‘追风无
  影’的华清泉老师,兄台放心,华老师绝不会恃强夺剑的。”
  这“追风无影”四字一出,方才看到这小老者的身手,却不知道他是谁的人都不禁
  大吃一惊!目光都转到这貌不惊人的老者身上,几乎有些不相信此人就是名震天下、以
  轻身小巧之术驰誉武林、江湖人称“第一神偷追风无影”的华清泉,也想不到此人竟也
  被安乐公子收罗了去。
  “追风无影”华清泉却仍寒着脸,缓缓又走到少年展白的面前,沉声道:“我问你,
  你这口剑是哪里来的?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谁是你的授业师傅?”
  他一连声又问了这几句话,生像是没有听到云铮的话似的,此时不但云铮面上收敛
  了笑容,摩云神手肠上也微微变了色。
  那两个六扇门里的名捕,此刻老早站得远远的,他们一听“追风无影”的名字,脑
  袋就发胀,再也不敢趟进这深水里。
  少年展白脸上更变得纸一样地煞白,瞪着眼睛道:“华老前辈,找早就听道你的名
  字,也知道你是武林里成名的高手,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凭着什么,要问我这句话!”
  这“追风无影”冷冷一笑,竞沉声又道:“朋友,今天你若是不好好把我问你的话
  说出来,我华某人立刻就叫你毕命此地!”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又为之大屹一惊,那安乐公子强笑一下道:“华老师,你这是
  干什么?看在我的面上,让这少年壮士把剑拿回去吧。”他又强笑了一声,接着往下说
  道:“不然人家还真以为是我要这口剑哩!”
  哪知道“追风无影”华清泉竞往后退了一步,仍铁青着面色,道:“云公子,我华
  清泉在武林中得罪的人太多,弄得不能立足,去投奔您,承您不弃,待我如上宾,我华
  清泉感激您一辈子,只要您云公子一句话,叫我华清泉汤里去,我就汤里去,叫我华清
  泉火里去,我就火里去,可是——”他目光突地一凛,在那少年展白身上一转,沉声接
  道:“可是今天,我却非要问清楚这口剑的来历,问清楚这少年的来历不可,他要是不
  说出来,我华清泉纵然落个以强凌弱、以大压小的罪名,也顾不得了,要将他这条命搁
  在这儿。”
  这位曾经一夜之间,连偷京城七十三家巨宅的江湖第一神偷,此刻面寒如铁地说到
  这里,突地身形一动,宛如一道轻烟般升起,瘦小的身躯拔到两丈五、六处,双足微微
  一蹬,竞在空中打了个盘旋,掌中长剑一挥,只见一道碧莹莹的剑光,像是在空中打了
  个闪,“格擦”一声,竞将一股粗如海碗般的树枝,一剑斩成两段,“哗然”一声,那
  段树枝带根连叶的落了下来,这“追风无影”又在空中轻挥一掌,将这树枝击得远远的,
  身形才飘然落
  华清泉露了这么一手足以惊世骇俗的功式头两脚丁字步一站,仍然沉着脸,厉声道:
  “谁今天要管我华清泉的闲事,他就是我华清泉的老子,我也得跟他拼了。”
  安乐公子素以气度旷达见称于天下,此刻却也不禁面目变色,正待说话,那“摩云
  神手”却一个箭步掠了过来,沉声道:“华老师,你这是干什么?你敢对公子这么无
  理!”
  这“追风无影”此时手里正紧紧抓住那口寒光照人的长剑,闻言回过头来,冷冷道:
  “向冲天,你我可有几十年的交情,你难道还不清楚我的一切?你难道眼睛瞎了,看不
  出这口剑是什么剑?是什么人的?”
  他越说神情越激动,“摩云神手”向冲天不禁傍了一下,目光朝这口剑上着实盯了
  几眼,突地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立刻大变,油油地想开口,却又忍住了,竞横过两步,
  走到一边去,两道目光,却仍紧紧瞪在那口剑上。
  少年展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华大侠,你是武林中成名立万的人物,我是初出
  茅庐的小伙子,可是我今天就是不说,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成名露脸的人物能把我怎样!”
  说着,他一面嘿嘿冷笑,胸膛挺得更高,两只大眼睛瞪得滚圆,发着光,一面又道:
  “而且,华大侠,我告诉你,你快把剑还我!不然只要我一天不死,我纵然搭上性命,
  也要将这口剑夺回来的!”
  “追风无影”目光更凛如利剪,左脚迈前一步,厉声道:“你真的不说?”
  少年展白一挺胸膛,也厉声吨道:“不说又怎地?快还剑来!”
  语声一了,众人但见眼前剑光突长,那“追风无影”竞大喝道:“那今天我就要你
  的命!”哩、哩两剑,如闪电般飞向展白,这成名武林已近三十年的人物,竟真的向一
  个名不见经传的少中动起手来了。
  那安乐公子云铮再也忍不住,身形士动,已挡在展白前面,将手中的那只宝蓝益碗
  一举,竟以之去挡那“追风无影”的剑光,口中亦喝道:“华老师,你真的要动手?”
  华清泉一招两式,其快如风,已发到中途,但此刻却也不得不硬生生特剑招撤回来,
  手腕猛挫,那口剑竟骤然停在加只宝蓝色的益碗前面,只要再差了毫厘,他就得将这只
  盖碗毁了。
  他这种手动拿捏之妙,端的是恰到好处,安乐公子平伸掌心,却——动也不动地将
  这只盖碗托在手上,架住那口剑,说道:“华老师,你若是真要动手的话,也得说出个
  原因来呀?”
  这“追风无影”握着剑的腕子微颤了几颤,显见是在强忍着激动的情感,剑尖颤动
  间,碰到那只宝蓝色的盏碗,发出几声轻徽的呛琅声,但是安乐公子托着盏碗的手,仍
  然动也不动。
  两人目光相接,华清泉候地脚跟一旋,退后一步,他终究不敢向这安乐公子出手,
  轻轻长叹了一声,摇菌‘说道:“云公子,你又何必插手管这件事哩!”
  那“摩云神手”向冲天,此刻竞也一步掠来,双手疾伸,轻轻从云铮手里接着那只
  益碗,却沉着声音向云挣道:“云公子,华老师是有道理的,公子还是不要管这件事好
  了。”
  安乐公子缓缓放下手来,心中却不禁疑云大起,他知道这“摩云神手”向冲天,混
  迹于江湖中的日子极久,眼面极广,是个极精明强干的人物,他既然如此劝自己,那此
  事必有道理。再加上这“追风无影”也不是轻举妄动的人,当然更不会是为了贪求这口
  宝剑,而要去取这少中的性命。
  但是,这“追风无影”在外面的仇家虽然多,可也绝对不会和这初出江湖、任事不
  懂的中轻人结下梁子呀。那么,他此刻如此逼着这个少年,却又是为着什么原因呢?
  安乐公予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这其中的道理,他干咳一声,道:“华老师,假如
  你真的有什么重大的事,那么我也不便管,可是……”
  他微微顿了顿,又道:“依我之意,你还是在这里当着外面的朋友,将这事说清楚
  才好,否则外面传了出去,于你华老师的清名也有损、华老师,这事若果是光明正大的,
  那么你就说出来,又有何妨呢?”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这“追风无影”紧紧逼着追问一个少年所有的宝剑的
  来历,又紧紧逼着迫问人家的姓名师承,而他和人家却非亲非放,这其中又会有什么光
  明正大的理由呢?
  那少年展白此刻也大喝道:“对了,华大侠,你到底凭着什么耍问我不愿回答的话?
  这口剑是属于我的,你凭着什么抢去?你有什么理由,你就说出来好了。”
  这“追风无影”目光一凛,一丝寒意倏然泛上他那干枯、瘦削的面孔,冷冷注视了
  这少年半晌,突地道:“你难道真不知道我问你这些话的用意?你难道真不知道这为的
  是什么理由?朋友,你要是在我姓华的面前装蒜,哩嘿,那你可走了眼了。”
  少年展白一听这话,却楞了一楞,还未来得及答话,只见那安乐分子云铮向他扫了
  几眼,却道:“华老师,这位少年壮士虽然和我仅系一面之识,但我却看得出来。他绝
  不是奸狡虚伪的人。华老师最好还是将为什么要问他的原因说出来吧!这原因是光明的,
  相信这位少年壮士绝对不会知而不言。”
  说着,他又望了这少中展白一眼,只见他面上露着感激知己的神情,正也望着自己,
  两只大而有光的眼睛,满是正义之气,他确信自己绝不会着走了服,遂下了决心,若是
  “追风无影”说不出一个理由来,那么自己纵然拼着得罪他这个武林高手,也得助这少
  年一臂之力。
首页>> 文化生活>>专场>> 武侠>> 古龙 Gu L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1年1985年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