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武侠>> 古龙 Gu L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41年1985年9月21日)
大人物
  01 紅絲巾
  02 一百零八刀
  03 金絲雀和一群貓
  04 優雅的王大娘
  05 王大娘的真面日
  06 粉紅色的刀
  07 大小姐與豬八戒
  08 上西天的路途
  09 排場十足的張好兒
  10 寂寞的大小姐
  11 安排
  12 不是好事
  13 男人喜歡到的地方
  14 秦歌,秦歌
  15 大英雄本色
  16 不速之客
  17 英雄與醉酒鬼
  18 做大英雄的滋味
  19 賭場和廟
  20 鬼屋
  21 少女的心
  22 似真似幻
  23 高手
  24 誰是高手
  25 神偷·跋子·美婦
  26 酒與醉
  27 梵音寺
  28 意想不到的事
  29 楊凡和柳風骨
  30 絶路
  31 請君入棺
  32 大人物
紅 絲 巾
  一
  這少年手裏握着柄刀,刀柄上的絲巾在風中飛揚。
  紅絲巾,紅得象剛升起的太陽。
  刀鋒在烈日下閃着光,少年在烈日下流着汗,汗巳濕透了他那身黑綢子的衣裳,
  他已被包圍,包圍他的人雖然衹有四個,但他卻知道這四個人的可怕,他已有
  好幾次想拋下刀,想放棄抵抗,放棄一切。
  他沒有這祥做。
  因為他不能辱沒了這柄刀上係着的紅絲市,不能辱沒這紅絲巾所象徵的那個人。
  係上這紅絲巾,就表示你决心要奮鬥到底,死也不能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這紅絲巾的本身仿佛就能帶給人一種不屈不撓的勇氣!
  他揮刀,狂呼,衝過去。
  鮮紅的絲巾飛舞,比刀光更奪目。
  他立刻就聽到刀鋒砍入對方這人骨頭裏的聲音。
  這人倒下去,眼球凸舊,還在直勾勾地瞪着這塊鮮血的絲申。
  他並不是死在這柄刀下,也不是死在這少年的手下的。
  要他命的就是這塊紅絲巾,因為他早已被這塊紅絲巾所象徵的那種勇氣震散了
  魂魄!
  二
  這少女斜倚着柴扉,眼波比天上星光更溫柔。
  她拉着他的手,她捨不得放他走。
  他腕上係着的絲巾在晚鳳中輕拂。
  紅絲巾,紅得象倩人的心。
  夜已深,他的確應該走了,早就應該走了。
  他沒有走。
  因為他不能辱沒了手碗上係着的這塊紅絲巾,你衹要係上這紅絲巾,就不能讓
  任何少女失望。
  這紅絲巾不但象徵着勇氣,也象徵着熱情。火一般的熱倩。
  他終於湊過去,在她耳旁低語。
  他們的蜜語比春風更動人,
  可是她的眼波卻還是在癡癡的凝註着他腕上的紅絲巾。
  他的熱情忽然捎失,因為他忽然發現她愛的也許並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腕上
  的這塊紅絲巾。
  當她拉着他的手,她心裏想着的也許並不是他,而是這紅絲巾象徵的那個人,
  也不知有多少少女的心中、夢中都有那個人。
  那個人叫秦歌。
  三
  他洗過澡,輓好發髻,將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然後纔穿上那身新做成的黑綢
  衣裳,小小心心的在腰上係起一條紅絲市。
  他不喜歡穿黑綢衣服,也不甚歡鮮紅的絲巾。
  可是他不能不這麽樣做。
  因為他若不這麽樣做,就表示他沒有勇氣,沒有熱情。
  自從虎丘一戰後,江南的染坊中就不能不將各色各樣的絲巾都染成紅的,因為
  所有的少年都要在身上係一塊紅絲巾,
  一個少年身上若沒有係着塊紅絲巾,簡直就不敢走出門去,
  有的人縱已不再少年,若想學少年、學時髦,也會在身上係塊紅絲巾,表示自
  己並不太老,並沒有落伍。
  風流的少年將紅絲巾係在腕上、腰上;勇敢的少年將紅絲巾係在刀上、劍上;市
  井中的少年甚至將紅絲巾係在頭上。
  但卻從來沒有人將紅絲巾係左脖子上。
  沒有人敢!
  因為秦歌是將紅絲巾係在脖子上的。
  你若也敢將紅絲巾係在脖子上,秦歌就算不在乎,別的人也會將你這條紅絲巾
  砍斷,連着脖子一齊砍斷!
  你可以學他,可以崇拜他,卻絶不能有絲毫冒犯他,他若軎歡一個人站在橋上
  靜賞月色,你要賞月色也衹能站在橋下。
  秦歌就是秦歌,永遠沒有第二個。以後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紅從虎丘一戰後,秦歌就成了江南每個少男心目中的英雄,每個少女心目中的
  偶像。
  四
  秦歌當然是田恩思心目中的大人物!
一百零八刀
  一
  田思思斜倚在一張鋪着金絲氈的湘妃竹榻上,窗外濃蔭如蓋。
  風中帶着荷花的清香。她手裏捧着衹碧玉碗,碗裏是冰鎮過的蓮子湯。
  冰是用人百裏快馬從關外運來的,“錦綉山莊”雖也有窖藏的冰雪,但田恩恩
  卻喜歡關外運來的冰。
  沒有別的理由,衹因為她認為關外來的冰更冷些。
  她若認為月亮是方的,也沒有人反對。
  衹要田大小姐喜歡,她無論要做什麽事都沒有人敢反對。
  這不僅因為她是世襲鎮遠侯,“中原孟嘗”田白石田二爺的獨生女兒,也因為
  她實在是個甜絲絲的人兒。不但人長得甜,說話也甜,笑起來更甜,甜得令任何大
  都不願,也不忍拒絶她任何的要求。
  太傢唯一的遺憾是,能見到這位甜人兒的機會太少不。
  衹有在每年元宵、田二爺大放花燈時,她纔會在人前露一露面,除此之外,她
  終年都藏在深閨中,足不出戶,誰也休想一睹她的顔色。
  田二爺號稱“中原孟嘗”,當然不是個小氣的人,縱然揮手千金也不會皺一皺
  眉,但卻絶不肯讓任何人有接近他女兒的機會。
  他將他的女兒看得比世上所有的珠寶加起來都珍貴千百倍。
  二
  蓮子湯已不再涼沁人心,田恩思衹輕輕啜過一口,就隨手遞給了她的丫環田心。
  田心不但是她的貼身丫環,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若沒有田心,她更不知道要多麽寂寞。
  現在田心就坐茌她面前一張小板凳上,低着頭在綉花。金爐中燃着的竜液香已
  漸漸冷了,風吹竹葉,宛如思春的少女在低訴。
  田思思忽然奪過她使女手中的綉花針,帶着三分嬌嗔道,“你別總是低着頭綉
  花好不好?又沒有人等着你的綉花枕頭做嫁妝。”
  田心笑了,用一隻白生生的小手輕捶着自己的腰,道:“不綉花幹什麽?”
  田思思道,“陪我聊天。”
  田心噘起嘴,道,“整天不停的聊,還有什麽好聊的?”
  田思思眼波流動,道,“說個故事給我聽。”
  “錦綉山莊”終年都有客人。許許多多從四面八方來的客人,田心從他們嘴裏
  聽到許許多多又可怕、又好聽的故事,然後再回來說給她的小姐聽。
  田心道:“這兒天來的客人都是笨蛋,連故事都不會說,衹曉,得拼命拄嘴裏
  灌酒,就好象生怕喝少了不夠本似的。”
  田恩恩的眸子在發光,卻故意裝得很冷漠的梓子,淡淡地道,“那麽你就將虎
  丘那一戰的故事再說一遍好了。”
  田心道:“那故事我已忘了。”
  田恩思道,“忘了?那故事你已說了七八遍,怎麽會忽然忘了?”
  田心的嘴噘得更高,板着臉道:“那故事我既已說了七八遍,你也不會忘了的。
  既然投有忘,為什麽還要聽?”
  田恩思臉紅了起來,跳起來妥用針去紮這壞丫頭的嘴。
  田心嬌笑着,閃避着,喘着氣告僥道:“好小姐,你要聽,我就說,衹要小姐
  你高興,我再說一百遍都沒關係。”
  田恩恩這纔饒了她,瞪着眼道:“快說,不然小心我紮破你這張小蹶嘴。”
  田心在板凳上坐直,又故意咳嗽了兒聲,纔慢吞吞地說道:“虎丘一戰就是秦
  歌秦少俠成名的一戰,七十年來,江湖中從未有任何戰役比這一戰更轟動,也從未
  有任何戰役比這一戰流的血更多。”
  這故事她的確已說過很多次,說起來熟得就好像老學究在背三字經,就算陲着
  了,都能說得一宇不漏。
  但田恩恩卻象是第一次聽到這故事似的,眸子裏的光更亮。
  田心道:“那天是五月初五端午節,每年這一天,江南七虎都要在虎丘山上聚
  會,這七條老虎都不是好老虎,不但吃人,而且不吐骨頭。”
  田思恩逍:“這麽樣說來,別人一定全都很怕他們了?”
  田心道:“當然怕,而且怕得厲害,所以大傢雖然都很想做打虎的英雄,都知
  道這一天他們在虎丘,卻從來沒有人敢去找他們的。直到五年前的那一天……”
  田思思道:“那天怎麽樣?”
  這故事她當然也早聽熟了,當然知逍應該在什麽時候插嘴問一句,纔好讓田心
  接着說下去。
  田心道:“那天七衹老虎上山的時候,半路遇到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這七衹老
  虎一看到漂亮女孩子就好像餓狗看到了肉骨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這女孩子搶上
  山去。”
  田思思道:“他們不知道這女孩子是誰嗎?”
  田心道:“那時他們當然不知道這女孩子是秦歌的心上人,就算知道,他們也
  不怕,他們誰都不怕,因為從來就沒有人敢去惹他們。”
  田思思道:“但這次他們卻遇見了一個。”
  田心道:“那時秦歌還沒有出名,誰也想不到他有那麽大的膽子。他說要上山
  去打老虎的時候,別人都以為他吹牛,誰知他寬真的去了。”
  田思思道:“他一個人去的?”
  田心道:“當然是一個人,他單槍匹馬上了虎丘,找到那七衹老虎,雖然將其
  中兩衹老虎刺傷,但自己也被老虎刺了一百零大刀。”
  田思思道:“一百零大刀?”
  田心道:“不多不少,正是一百零八刀,因為,這是老虎的規矩,他們活捉一
  個人後,絶不肯痛痛快快一刀殺死,一定要刺一再零大刀,讓他慢慢的死。”
  田思思嘆了口氣,道:“世上衹怕很少有人能挨得了一百零八刀的。”
  田心道: “非但很少,簡直沒有人能挨得了,但我們的秦歌卻硬是咬着牙挨了
  下來,因為他不想死,他還想報仇。”
  田思思道:“他還敢報仇?”
  田心道:“他不但身子象是鐵打的,膽子也像是鐵打的,大傢都以為他這次僥
  幸逃了活命之後,一定會談虎色變了。”
  她也嘆了口氣,纔接着道:“誰知第二年他又到了虎丘,又找到了這七衹老虎。
  這次,他重傷了其中的四個。”
  田恩思道:“他自己呢?”
  田心嘆道:“他自己又挨了一百零大刀,這次老虎的出手當然更重,但他還是
  挨了下去,據後來看到他的人說,他挨過這一百零八刀後,身上已沒有一塊完整的
  地方,流的血已足夠將虎丘山上的石頭全都染紅。”
  田思恩咬着嘴唇,道:“那些老虎為什麽不索性殺了他?”
  田心道:“因為那是他們的規矩,他們若要剌這個人一百零八刀,就不能少刺
  一刀,而且第一百零大刀一定要和第一刀同祥輕重,他們從來也沒有想到一個人挨
  過一百零大刀後還能活着,還有膽子敢去找他們報仇。”
  田思思道:“但秦歌卻挨了二百一十六刀。”
  田心道:“他挨了三百二十四刀。”
  田思思道:“為什麽”
  田心道:“因為第三年他又去了,叉挨了一百零大刀。衹不過這次他己傷了七
  衹老虎中的五衹。”
  田思思道:“遇見這樣的人,他們難道一點也不害怕?為什麽還敢讓他活着?”
  田心道:“因為那時他們自己也已騎虎難下,因為那時這件事已經轟動了江湖,
  已經有很多人專程趕到虎丘山看熱鬧。”
  田思思道:“所以他們絶不能刺到第一百零七刀時就讓素歌死了,刺到第一百
  零大刀時,也絶不能比第一刀重。”
  田心道:“不錯,像他們這種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江湖中人面前丟自己的臉,
  否則還有誰會象以前那麽樣怕他們?”
  田思思道:“但他們其中既已有五人受了傷,別人為什麽不索性將他們除去了
  呢?”
  田心道:“因為大傢全都知道秦歌受了多麽大的罪,忍受了多麽大的痛苦,大
  傢誰都不忍令他功虧一簣,都希望能看到他親手殺了這七衹老虎,而且大傢都已知
  道這第三百二十四刀,已經是最後一刀。”
  她眸子裏也發出了光,接着道:“所以當這最後一刀刺下去,秦歌還沒有死的
  時候,每個人都不禁發出了歡呼。”
  田思恩道:“那七衹老虎自己難道不知道這已是最後一刀?”
  田心道:“他們自己心裏當然也有數,所以第三年他們已找了不少幫手上山,
  這也是別的人沒有嚮他們出手的原因。”
  田思思道:“第四年呢?”
  田心道:“第四年他們找的幫手更多,但就連他們自己的朋友,都不禁對秦歌
  生出了佩服之心,秦歌嚮他們出手的時候,競沒有一個人幫他們的忙。等秦歌將最
  後一隻老虎殺了時,虎丘山上歡聲雷動,據說十裏外都能聽到。”
  田思思目光凝註着爐中裊娜四散的香煙,她仿佛己看到一個脖子上係着紅絲巾
  的黑衣少年,自煙中慢慢的出現,微笑着接受群衆的歡呼喝彩。
  田心道:“直到那時,秦歌臉上纔第一次露出笑容,他笑得那樣驕傲,又那麽
  沉痛,因為那時他那心上人已經死了,己看不到這光榮的一天。”
  她輕輕嘆息了一聲,道:“自從那一天之後,‘鐵人’秦歌的名字就響遍了江
  湖!”
  田思思也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他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田心道:“像他這麽勇敢,這麽多情的人,天下的確很難找得出第二個。”
  田思思忽然跳起來,抓住她的手,道:“所以我非嫁給他不可。”
  她臉上帶着紅暈,看來又堅决,又興奮,又美麗。
  田心卻“噗哧”一聲笑了,道:“你又想嫁紿他?你到底想嫁給多少人?”
  她扳着指頭,又道:“最早你說一定要嫁給嶽環山,然後又說一定要嫁給柳鳳
  骨,現在又想嫁給秦歌了,你到底想嫁給誰呢?”
  田思思道:“誰最好,我就嫁給誰。”
  她眼波流動,紅着臉道:“以你看,這三個人誰最好?”
  田心笑道:“我可不知道,這三個人雖然全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我卻連一個
  都沒有見過。”
  她想了想,自己的臉也紅了,輕輕的接着道:“我衹知道秦歌既多情又勇敢;
  柳風骨卻是天下第一位有智慧的人,無論什麽睏難,他都有法子解决,而且總令人
  心服口服;一個女孩子能嫁給他,這一輩子也不算白活了。”
  田恩思道:“嶽環山呢?嫁給他難道就不好?”
  田心咬着嘴唇道:“他不行,據說他的年紀巳不比老爺小。”
  田思思也咬起了嘴唇,逍:“老有什麽關係?衹要他最好,就算己經有七十歲,
  我還是要嫁給他。”
  田心忍住笑道:“他若已經有了老婆呢?”
  田思思道,“有了老婆也沒關係,我情願做他的小老婆。”
  田心終於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道:“他們三個若都一樣好呢? 你難逍
  就同時嫁給他們三個?”
  田思思像是忽然聽不見她說話了,癡癡的發了半天怔,忽又拉起她的手,悄俏
  道:“你偷偷溜出去,替我買幾身男人穿的衣服來,好不好?"
  田心也發怔了,道:“小姐,你要男人穿的衣服幹什麽?”
  田思思又出了半天神,纔輕輕道:“梁山伯和祝英臺的故事你聽過沒有?”
  田心笑道:“那本‘銀字幾’也是我偷偷拿給你看的,我怎麽會沒聽說過?”
  田思思道:“聽說一個女孩子要出門,就得扮成男人才不會被人欺負。”
  田心瞪大了眼睛,吃驚道:“小姐你想出門?”
  田思思點點頭,咬着嘴唇道:“我要自己去看看,他們三個人究竟是誰好?”
  田心再也笑不出來了,吃驚道:“小姐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田思思道:“誰跟你開玩笑?快點去替我把衣服找來。”
  田心非但笑不出,簡直快哭出來了,合起雙手,苦着臉道:“好小姐,你饒了
  我吧,老爺若知道,不打斷我的腿纔怪。”
  田思思也瞪趔眼,道:“你若不去,我現在就打斷你兩條腿。”
  她眼珠子一轉,突又笑了,輕輕擰了擰田心的小臉,吃吃的笑着道:“何況,
  你年紀也已不小,難道就不想到外面去找個好丈夫嗎?”
  田心也顧不得害鱢,跳起來拉住她小姐,道:“你肯帶我一齊去?”
  田思思笑道:“當然,我怎麽捨得甩下你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呆在傢裏呢?”
  田心已被嚇白了的小臉又漸漸蘋果般發紅,眸子裏又漸漸發了光,瞧着窗外癡
  癡的出了神。
  田思思柔聲道:“外面的世界是鄹麽美麗,那麽遼闊,尤其是江南,現在更是
  萬紫千紅、繁花如錦的時候。一個人活着若不到江南去開開眼界,他這一輩子纔真
  是白活了。”
  田心就像是做夢似的,走到窗口,她的神魂似已飛越到江南,那溫柔的流水旁,
  溫柔的柳條下,正有個溫柔而多情的少年在等着她。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有哪個不喜歡做夢呢?
  田思思道:“快去吧,衹要你不說,我不說,老爺絶不會知逍的,等我們帶了
  個稱心如意的女婿回來,他老人傢一定喜歡得很。”
  田心心裏就算千肯萬肯,嘴裏還是不能不拒絶,拼命搖着頭道:“不行,我還
  是不敢。”
  田思思立刻板起了臉,道:“好,小鬼,你若其敢不聽話,我就把你許記給馬
  房的王大光。”
  用“大光”來形容正大光這個人的臉雖不合適,形容他的頭卻真是再好也沒有。
  他的頭看來就像是個剝光了的雞蛋,連一根毛都沒有。
  衹可藉他的臉卻太不光了,每邊臉上都至少有兩三百顆黑麻子,比風幹了的桔
  子皮還麻得厲害。
  一想到這個人,田心就要吐,想到要嫁給這麽樣一個人,她的腿都軟了,幾乎
  當場跪了下來。
  田思思悠然道:“我說過的話就算數,去不去都看你了。”
  田心立刻道:“去,去,去,現在就去。卻不知小姐你是想做個雄糾糾、氣昂
  昂的花木蘭呢,還是做個文質彬彬、鳳流瀟灑的祝英臺?”
  三
  天青色的輕綢衫,天青色的女士巾,田恩思穿在身上,對着妝臺前的銅鏡顧影
  自伶,自己也實在對自己覺得很滿意。
  她想起起臉,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來,卻忍不住笑了,嫣然道:“小噘嘴,
  你看我現在像不像是個翩翩濁世的佳公子?”
  田心也笑了,抿着嘴笑道:“果然是文質彬彬、風流瀟灑,就是潘安再世見了
  你,也衹有乖乖的再躺回棺材裏去。”
  田思思忽然皺起了眉,道:“現在我衹擔心一件事。”
  田心道:“什麽事?”
  田思思道:“像這樣的男人走到外面去,一定會被許多小姑娘看上的,我還沒
  找到丈夫,卻有一大堆小姑娘追在後面要嫁給我,那怎麽辦呢?”
  田心也皺起了眉,正色道:“這倒真是個大問題,我若然不知道你也是個女的,
  就非嫁給你不可。”
  田思思道:“好,我就要你。”
  她忽然轉過身,張開手,齜着牙道:“來,小寶貝,先讓我抱着親一親。”
  田心卟得尖叫起來,掉頭就跑。
  田思思追上去,一把攬住她的腰,道:“你又不願了是不是?不願也不行。”
  田心喘着氣,道:“就算要親,也沒有像你這樣子的。"
  田思思道:“這樣子有什麽不對?”
  田心道:“這樣子大窮兇極惡了,膽小的女孩子不被你活活嚇死纔怪。”
  田心嘆了口氣,道:“其實那倒真是個大消息,但小姐既然不想聽,我也不敢
  說。”
  田思思咬着嘴唇,敝了半天氣,還是憋不住,恨恨道:“什麽不敢說?你的膽
  子呢?”
  田心道:“做丫頭的人怎麽能有膽子。“
  看到俏丫頭真的有點受了委屈的樣子,做小姐的心也軟了,轉過身,一把抱住
  了田心,道:“你不說,好,我就真的親你,親親你的小噘嘴廣
  田心早已笑得連氣都透不過來,道:“好小姐,求求你放手吧,我說……我說
  ……”
  她好容易纔喘過一口氣,這纔悄俏道:“聽說老爺已經有意思把你許配給楊三
  爺的小公子。”
  田思思立刻緊張了起來,道:“哪個楊三爺?”
  田心道:“當然是大名府的那位楊三爺。”
  田思思怔了半響,忽然道:“快收拾衣服,我們今天晚上就走。”
  田心道:“急什麽?”
  田思思道:“聽說楊三爺那個兒子是個怪物,從小就在和尚廟裏,連廟裏的老
  和尚都說他是天上的怪物投胎的,這種人我怎麽受得了?”
  她忽又道:“還是我來收拾衣服,你去雇輛大車,在後花園的小門外等着。”
  田心道:“雇車幹什麽?騎馬不快些嗎?”
  田思思道:“我們至少有六七口箱子要帶走,不雇車怎麽行?”
  田心髒大眼睛,道:“六七口箱子了小姐你究竟想帶些什麽?”
  田思想道:“要帶的東西太多了,譬如說,妝盒、洗臉盆、鏡子,這幾樣東西
  就得裝一口箱子。我們雖然扮成男人,但總不能不梳頭洗臉吧。”
  她眼珠子一轉,又道:“還有被褥、枕頭,也得裝一口箱子,你知道我從不用
  別人東西的——對了,你還是先去把我吃飯用的那些碟子碗筷用軟巾包起來;還有
  這香爐、棋盤,也得包起來。”
  田心聽得連眼睛都直了,道:“小姐,你是在辦嫁妝麽?婆傢還沒有找到,就
  先辦嫁妝,不嫌太早了點嗎?”
  田思思自己也忍不住“噗哧”笑了,道:“那要什麽樣子纔對呢?”
  田心道:“要溫柔些、體貼些,先拉住人傢的手,說些情深款款的甜言蜜語,
  打動人傢的心,讓人傢自動投懷送抱。”
  田思思道:“說些什麽呢?”
  田心道:“譬如說,你說你一直很孤獨、很寂寞羅,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麽樣
  的女孩子羅,自從見到她之後,你纔忽然覺得人生變得有意思起來,若沒有她,你
  一定再也活不下去。”
  她話還未說完,田思想已笑彎了腰,道:“這些話肉麻死了,男人怎麽說得出
  口?”
  田心道:“這你就不懂了,小姑娘就喜歡聽肉麻的話,越肉麻越好。”
  田思思吃吃笑道:“想不到你倒還蠻有經驗,這種括一定聽人說過不少次了。”
  田心臉紅了,噘起嘴,道:“人傢說正經的,你卻拿人傢開玩笑。”
  田思思道:“好,我也問你句正經的。”
  田心道:“問什麽?“”
  田思思眨着眼,道:“我問你,你這小噘嘴到底被人傢親過沒有?”
  田心已撲到床上,一頭鑽進了被窩,還用兩衹手蒙住耳朵,道:“不要聽,不
  要聽,這種羞死人的話真虧你怎麽說得出來的。”
  田思思的臉也有些紅紅的,幽幽道:“別人像我這樣的年紀,這種事做都不知
  做過多少次了,我說說有什麽關係?”
  田心道:“聽你說話,別人真很難相信你會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黃花閨
  女。”
  她嘆了口氣,搖着頭又道:“這衹能怪老爺不好,為什麽還沒有替你成親呢?
  若早有了婆傢,你也不會整天的想這些糊塗心思了。”
  田思思一甩手,扭過頭,板起臉道:“小鬼,說話越來越沒規矩。”
  看到小姐真的有點像發脾氣的樣子,田心就軟了,姍姍地走過來,陪着笑道:
  “剛剛我纔聽到個消息,小姐你想不想聽?”
  田思思逗:“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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