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剋裏斯朵夫》,作者羅曼·羅蘭(1866--1944年),是法國著名小說傢、劇作傢和評論傢,出生於一個小職員家庭。他受家庭氛圍熏陶,酷愛音樂,並以一篇關於意大利歌劇起源的論文獲得博士學位。這部小說創作於1904年至1912年間,他因這部小說一舉成名,並獲得1915年度的諾貝爾文學奬,受到了全世界人民的喜愛。這部小說共有十捲,講述了主人公約翰·剋裏斯朵夫在充滿庸俗、傾軋的社會裏的奮鬥歷程。
約翰·剋裏斯朵夫出生在德國萊茵河畔一座小城,他們傢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音樂世傢,祖父曾是王府樂隊的指揮,父親卻經常酗酒,以至傢境逐步敗落。
小剋裏斯朵夫長相醜陋,但受到祖父的喜愛,常和祖父一起漫步田野,聽祖父講古代的英雄故事,使他從小就萌發了做大人物的想法。做廚娘的母親膽小善良,一天,他在母親幫傭的主人傢遭到少爺、小姐作弄,因反抗受到主人毒打,母親還讓他賠禮下跪。這使他感到非常難過,更氣憤人間的不公。
祖父送他一架舊鋼琴,還帶他到劇場欣賞歌劇,引起了他對音樂的興趣,常常自己爬到椅子上去按琴鍵。父親發現了他的這個愛好,想做為他的一個特長,作為將來嚮上爬的手段,於是天天用戒尺逼他練琴,纍得他終於有一天支持不住了,他起而反抗:故意彈錯音節。父親氣得吼聲連連,戒尺雨點一樣打下去,剋裏斯朵夫被製服了,不得不每天一邊流淚一邊彈琴,他對音樂厭惡透頂的同時,內心已被音樂占據,他不由自主的愛上音樂,並要把一生都獻給這個凝聚自己所有喜怒哀樂的藝術。
祖父留心把孫子隨時哼唱的麯譜整理起來,還加了伴奏與和聲,編成樂麯,取名為《童年遣興》,在樂譜的封皮上還題上了小剋裏斯朵夫的名字,讓剋利斯朵夫彈奏,並呈報宮廷開了專場音樂會,他的表演受到全場歡迎,大公爵誇這個6歲孩子是“再世莫紮特”。從那以後,他受到莫大的鼓舞,開始有意識的彈琴作麯,這讓祖父高興得哭了起來。
他做鄉村貨郎的舅舅崇尚“平常的人”,他感情真切,給了約翰另一種教育。他唱動聽的歌謠,讓約翰呼吸田野清新的空氣,在夜裏感覺大自然交響麯中數不清的樂器,到生活中去創作真正的音樂,使剋裏斯朵夫又受到更好的音樂熏陶。
剋利斯朵夫11歲時被任命為宮廷音樂聯合會的第二小提琴手,跟管風琴師學和聲,他學多種樂器,用他的收入補家庭生活的睏難。祖父這時在欣慰中死去,父親整日喝得爛醉如泥,根本指不上,生活的重擔壓在他的身上,他不得不經常應召到公爵府替討厭的笨蛋去演奏,這使他深感屈辱和痛苦,也和仰慕金錢、權勢的長輩更疏遠了,他還找了幾份家庭教師的兼職。生活的重擔把他壓得喘不過起來。衹有舅舅帶給他快樂,他們月下蕩舟,聽槳上滴水的琶音,看河面水氣的顫動……約翰邊接受音樂教育,邊參加樂隊演奏,他已經升任第一小提琴手,他有一個偉大的信念:將來要寫出偉大的作品。
一次赴鄉間野餐,剋利斯朵夫在渡船上結識了一個博學多聞的青年奧多,兩人成為知交。和奧多的友誼成為他未來愛情的先導。參議官新寡的太太剋裏赫,帶着女兒彌娜,從柏林搬來與他傢毗鄰。太太請他做女兒的家庭教師,教女兒彈琴,彌娜和他年紀相仿,很賞識剋利斯朵夫的天賦和品格,也不時修正他的舉止和儀態,對他産生了好感。剋裏斯朵夫一次在彈琴時很衝動的吻了彌娜的手。很快,彌娜的母親窺破了他們的關係,她以出身、門第和財産為由極力反對,這使剋裏斯朵夫認清了他和她們的距離,悲憤交加的離開了這裏。
愛情的打擊還未在內心平息,父親又醉死在溝裏。兩個弟弟都去外出謀生,他與母親相依為命,他們換到了一處更簡陋、便宜的住所。房東的外孫女洛莎迷戀他,可是他愛上了開小針綫鋪的年輕寡婦薩皮納。不料,薩皮納突然患流行性感冒去世了,悲痛之餘,又和帽店女職員阿達相愛,但很快被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拋棄。愛情的打擊使他消沉下去,整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泡在酒館裏。舅舅幫助了他,教育他突破情欲之網,重新振作精神,埋頭音樂創作,剋裏斯朵夫警醒了。
剋利斯朵夫在聽音樂會時,感到演奏者萎靡不振,觀衆也聽得百無聊賴,他懊喪的發現,所謂大師的作品無不充滿着虛假和造作。他義無反顧地撕毀了以前俗套的樂麯,批評了幾乎所有德國古典音樂大師的虛偽。守舊勢力說他“標新立異”,“完全瘋了”,曾喜愛他的大公爵也開始反感他,震動的樂壇聯合反擊,使他舉辦的演奏自己新作品的音樂會受到了挫折和冷落。就在事業受挫時,他受人利用,在雜志上發表了多篇音樂評論,把那些樂隊指揮、演奏傢、歌唱傢乃至觀衆都得罪了。他孤獨、憤怒,决意遠走他鄉。臨行前,他去參加農莊的節日舞會,因一個姑娘不願和醉酒的軍官跳舞而遭打,他打抱不平打死了軍官,被解救的姑娘讓他到巴黎避難,他匆匆給母親留了一張便條就逃走了,他出了邊境,到了法蘭西。
在巴黎,他過着艱苦的生活,一方面他要找工作糊口,另一方面他又不肯褻瀆音樂藝術。最後,他為一個肉店老闆女兒葛拉賽、一個汽車製造商的女兒史丹芬以及她的表妹葛拉齊亞教授鋼琴。葛拉齊亞充滿愛心,經常為剋裏斯朵夫的不幸命運而痛苦。
在別人的引薦下,他參加了巴黎文藝界的活動,用交響詩的形式寫成了話劇,並拿到劇院去演出。可社會黨議員和一些別的政客們,雖是自命自由的思想傢,其實禁止別人的思想自由。一個社會黨議員熱心促成他的歌劇《大衛》的上演,並拉自己的情婦擔任劇中主角,結果這女人聲音惡俗不堪,剋裏斯朵夫為撤換角色與議員鬧翻,演出告吹。氣得剋裏斯朵夫大病一場,唯一的收穫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一個靠教書為生的青年詩人奧裏維。他的幾份教課的差事都因此丟了,生活又陷入窘境。剋裏斯朵夫的一切都得到葛拉齊亞的深切關註,她一直在無法給剋裏斯朵夫提供幫助而傷心。
剋裏斯朵夫與朋友奧裏維合租一所公寓,奧裏維非常欽佩約翰的音樂天才和充沛精力,約翰也喜歡奧裏維的智慧清明,謙和仁愛,他們都熱愛自由。約翰隨奧裏維到平民中去,他看到了法國潛藏的生機。他要求團结抗暴,掃除貴族氣息,而奧裏維醉心宗教,夢想有一個愛一切的公平世界。他們在社會上經過幾年的激昂奮鬥之後,終於都為成千上萬的淳樸心靈埋頭創作了,他的《大衛》在法德兩國的演出獲得巨大成功,以前被喝倒彩的《伊芙琴尼亞》也被重新發現,受到熱烈歡迎。大傢公認剋利斯朵夫是天才,生活也因此出現了轉機。這時,剋裏斯朵夫發現自己和奧裏維都愛上了工程師的女兒雅葛麗納,他主動退出,促成他們的婚約,並搬到別處居住。
剋裏斯朵夫的名氣越來越大,但又一次遭到別人的陷害,出版商哀區脫篡改出版剋利斯朵夫的作品,使他陷入睏境。很快,他發現他的文章又有了改變,奧國大使館還邀他前去演奏。原來當年狂熱愛他、曾是他學生的葛拉齊亞,當上了奧國的伯爵夫人,是她在暗中保護他,使他又一次得以脫身。不久,“五一”節那天,他和好朋友奧裏維參加遊行運動,奧裏維為救一個擠倒的孩子被人群踏在腳下,他在混戰中刺死了一名施暴的警察,也不得不逃往瑞士。在瑞士,他思念亡友,心都要碎了。心情平息之後的他和一個醫生妻子發生了關係。事後,他無法原諒自己的道德行為,托辭離開隱遁到一個小村裏。
在一次散步的時候,他偶遇已喪夫的葛拉齊亞,倆人沉入重逢的喜悅,雖然葛拉齊亞的兒子阻止倆人的結合,他們仍在心心相印中獲得了滿足。
十年過去了,剋利斯朵夫開始重新思索人生,他感到自己為創造以道德為目標的最高藝術已無能為力了,他把上帝當作心靈的寄托和理想的歸宿。這時,他的作品在歐洲各地演奏並極受歡迎。他在德國殺死軍官的舊案已經撤銷,在法國打死警察的事也被人遺忘。他可以自由來入於德法之間。但約翰想逃避巴黎的傷心往事,自願留在瑞士。在葛拉齊亞的支持下,他接受了巴黎的邀請,去指揮幾個音樂會,他的演出引起巨大轟動,連過去反對他的人也捧他了。
晚年的剋利斯朵夫譽滿歐洲,他繼續創作,但他的作品已不像早年那樣風雷激蕩,而是和諧恬靜。葛拉齊亞去世後,剋裏斯朵夫也閉門不出,他在彌留之際,腦際回想起臨終的自慰:“我曾經奮鬥,曾經痛苦,曾經流浪,曾經創造。讓我在你的懷抱中歇一歇吧。有一天,我將為新的戰鬥而再生!”
書摘: 他們有兩個孩子:一個是女兒,叫做安多納德,一個是兒子,叫做奧裏維,比安多納德小五歲。
安多納德是個美麗的褐發姑娘,一張法國式的嫵媚而忠厚的小圓臉,眼睛很精神,天庭飽滿,下巴很細氣,小鼻子長得筆直,——好似一個法國老肖像畫傢所說的,是"那種清秀的,很有格局的鼻子,有種微妙的小動作,使她顯得神情生動,表示她說話或聽人說話的時候心中很有點兒細密的思潮"。她從父親那兒秉受着快樂的無愁無慮的脾氣。
奧裏維是個淡黃頭髮的嬌弱的孩子,身材跟父親一樣矮小,性格卻完全不同。小時候不斷的疾病大大的損害了他的健康;雖然傢裏的人因之格外疼他,但虛弱的身體使他很早就成為一個悒鬱寡歡的孩子,愛幻想,怕死,沒有一點兒應付人生的能力。天生的怕見人,喜歡孤獨,他不願意和別的孩子做伴,覺得和他們在一起非常不舒服;他討厭他們的遊戲,打架,尤其受不了他們的兇橫。他讓他們打,並非因為沒有勇氣,而是因為膽怯,不敢自衛,怕傷害別人;要不是靠着父親的地位,他可能被小朋友們磨折死的。他心腸很軟,靈敏的感覺近乎病態:隨便一句話,一個同情的表示,或是一句埋怨,就能使他大哭一場。比他健全得多的姊姊常常嘲笑他,叫他淚人兒。
兩個孩子非常相愛;可是性情相差太遠,混不到一塊兒。他們各過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幻想。安多納德越長越美;人傢告訴她,她自己也知道,心裏很高興,編着些未來的夢。嬌弱而悒鬱的奧裏維,一接觸外界就覺得格格不入,便躲在他荒唐的小腦子裏去鬍思亂想。他象女孩子一樣需要愛別人,也需要別人愛他。既然過着孤獨生活,不跟年齡相仿的同伴往來,他便自己造出兩三個幻想的朋友:一個叫做約翰,一個叫做哀蒂安,一個叫做法朗梭阿;他老是和他們在一起,所以從來不跟周圍的人在一起。他睡得很少,空想極多。早晨,人傢把他從床上拉起來,他往往把赤裸的兩腿挂在床外,出神了;再不然他會把兩衹襪子套在一隻腳上。雙手浸在臉盆裏,他也會出神的。在書桌上寫字或溫課的當口,他又會幾小時的鬍思亂想;隨後他忽然驚醒過來,發覺什麽也沒做。在飯桌上,人傢和他說話,他會吃了一驚,過了兩分鐘纔回答;而回答了半句又不知自己要說些什麽。他迷迷懵懵的聽着自己的念頭在胸中竊竊私語,過着內地那種度日如年的單調的歲月,被一些親切的感覺催眠了。——空蕩蕩的大屋子衹住了一半;有的是可怕而挺大的地窖和閣樓,上了鎖的神秘的空房,百葉窗都關了,傢具,鏡子,燭臺,都遮着布;祖先畫像上的笑容老是在他的腦子裏;還有帝政時代的版畫,題材都是輕佻的與有德的故事。外邊,馬蹄匠在對門打鐵,錘子一下輕一下重,呼吸艱難的風箱在喘氣,馬蹄受着熏炙發出一股怪味道;洗衣婦蹲在河邊搗衣;屠夫在隔壁屋子裏砍肉;街上走過一騎馬,蹄聲得得;水竜頭軋軋的響;河上的轉橋轉來轉去,裝着木料的沉重的船,被纖繩拉着在鋪得很高的花壇前面緩緩駛過。鋪着石板的小院子有塊方形的泥地,長着兩株紫丁香,四周是一大堆風呂草和喇叭花,臨河的平臺上,大木盆裏種着月桂和開花的榴樹。有時鄰近的廣場上有趕集的喧鬧聲,豬叫聲,鄉下人穿着耀眼的藍色上衣。……星期日在教堂裏,歌詠隊連聲音都唱不準,老教士做着彌撒快睡着了;全家在車站大路上散步,一路跟別人(他們也以為全家散步是必不可少的節目)脫帽招呼,——直走到大太陽的田裏,看不見的雲雀在上空盤旋,——或者沿着明淨的,死水似的河走去,兩旁的白楊瑟瑟索索的發抖;……然後是豐盛的晚餐,東西多得吃不完;大傢頭頭是道,津津有味的談着吃喝的問題;因為在座的都是行傢,而講究吃喝在內地是樁大事,是名副其實的藝術。大傢也談到商情,說些笑話,還夾着一些關於疾病的議論,牽涉到無窮的細節……而這孩子坐在一角,不聲不響象頭小耗子,儘管咬嚼,可並不怎麽吃東西,拚命伸着耳朵聽。他把大人的話句句聽着,凡是聽不大清的,便用想象去補充。象舊傢的兒童一樣給幾百年的印象刻得太深了,他有種奇特的天賦,能夠猜到他還從來不曾有過而不大瞭解的思想。——還有那廚房,充滿着神秘的血腥和各種味道;老媽子講着奇怪而可怕的故事……最後是晚上,蝙蝠悄悄的飛來飛去,妖形怪狀的東西教人害怕,那是他明知在這座老屋子裏到處蠢動的,例如大耗子和多毛的大蜘蛛等等。隨後是跪在床前的祈禱,根本不聽自己說些什麽;隔壁救濟院裏響起聲音不平勻的鐘聲,那是女修士們睡覺的鐘;——然後是雪白的床,給他躺着做夢的島……
一年最好的時節是春秋兩季在離城幾裏的別莊中過的日子。那邊,一個人都看不到,盡可以稱心如意的幻想。象多數小布爾喬亞的子弟一樣,兩個孩子是不跟平民接觸的,他們對僕役和長工還有點兒恐懼,有點兒厭惡。他們秉受了母親的貴族脾氣,——其實主要是布爾喬亞脾氣,——瞧不起勞力的工人。奧裏維成天氣在一株槐樹的枝頭讀着奇妙的故事:美麗的神話,繆查或奧諾埃夫人的童話,《天方夜譚》,或是遊記體的小說,因為法國內地的青年常常渴想遙遠的世界,做着漫遊海外的夢。一個小樹林把屋子遮掉了,於是他自以為在很遠的地方。但他知道離傢很近,心裏很高興:因為他不大喜歡獨自走遠,他已經在大自然中迷失了。四周盡是樹木,從樹葉的空隙裏可以看見遠處黃黃的葡萄藤,雜色的母牛在草原上嚙草,遲緩的鳴聲衝破田野的靜寂。尖銳的雞啼在農莊間遙相呼應。倉屋裏傳出節奏不勻的搗鐰E聲。成千成萬的生靈在這個恬靜的天地中活躍。奧裏維不大放心的瞧着一行老是匆匆忙忙的螞蟻,滿載而歸的蜜蜂象管風琴的管子一般轟轟的響着,漂亮的蠢頭蠢腦的黃蜂到處亂撞,——所有這些忙碌的小蟲似乎都急於要到一個地方去……哪兒呢?它們不知道。無論哪裏都好!衹要是到一個地方……奧裏維處在這個盲目而滿是敵人的宇宙內打了一個寒噤。他象一頭小兔子,聽到鬆實落地或枯枝折斷的聲音就會發抖……花園的那一頭,安多納德發瘋似的蕩着鞦韆,把架上的鐵鈎搖得吱格吱格的響,奧裏維聽到這個纔放了心。
她也在做夢,不過依着她的方式。她成天在園子裏搜索,又貪嘴,又好奇,笑嘻嘻的象畫眉般琢些葡萄,偷偷的采一隻桃子,爬上棗樹,或是在走過的時候輕輕搖幾下,讓小黃梅象雨點似的掉下來,入口即化,跟香蜜一樣。再不然她就不顧禁令去采花:一眨眼她就把從早上起就在打主意的一朵薔薇摘到手,往花園深處的夾道中一溜。於是她把小鼻子竭力往醉人的花心中嗅着,吻着,咬着,吮着;隨後把贓物揣在懷裏,放在她不勝奇怪的眼看在敞開着的襯衣底下膨大起來的一對小乳房中間……還有一件被禁止的,挺有意思的樂事,就是脫了鞋襪,赤着腳踏在小徑的涼快的細砂上,潮濕的草地上,踩在陰處冰冷的、或是給太陽曬得滾熱的石板上;再不然她走入林邊的小溪,用腳,用腿,用膝蓋,去接觸水,泥土,日光。躺在柏樹蔭下,她瞧着在陽光中照得通明的手,心不在焉的盡吻着細膩豐滿的手臂上象緞子一般的皮膚;她用蔓藤和橡樹葉做成冠冕,項鏈,和裙子,再加上藍薊,紅的伏牛花,和帶着青的柏實的樹枝作點綴。她把自己裝成一個野蠻的小公主。然後她自個兒繞着小噴水池跳舞,伸着胳膊拚命的打轉,直轉到頭暈眼花,纔往草地上倒下,把臉鑽在草裏,莫名片妙的縱聲狂笑,不能自已。
兩個孩子就是這樣的消磨他們的日子,衹隔着幾步路,卻各管各的,——除非安多納德走過的時候想耍弄一下兄弟,抓一把鬆針扔在他鼻子上,或是搖他的樹,威嚇他要把他摔下來,或是冷不防撲在他身上嚇他,嘴裏叫着:“嗚!嗚!……”
她有時拚命要跟他淘氣,哄他說母親在叫他,要他從樹上爬下來。趕到他下來了,她卻上去占了他的位置不肯走了。於是奧裏維嘰嘰咕咕,說要去告她。可是安多納德决不會永遠待在樹上:她連安靜兩分鐘都辦不到。爬在樹上把奧裏維戲弄夠了,氣夠了,看他快要哭出來了,她就爬下來,撲在他身上,笑着搖他的身子,喊他"小傻瓜",把他摔在地下,拿一把草擦他的鼻子。他勉強掙紮,可不是她的對手,於是他仰天躺着,一動不動,象條黃金蟲,細瘦的胳膊被安多納德結實的手按在草地裏,裝着一副可憐的屈服的臉。這時安多納德忍不住了,看着他打敗而認輸的神氣放聲大笑,突然把他擁抱了,撒手了,——但臨走仍不免用一把青草塞在他嘴裏表示告別,那是他痛恨的,衹得拚命的吐,抹着嘴巴,憤憤的叫嚷,她卻笑着趕緊溜了。
她老是笑着,夜裏睡着的時候還在笑。奧裏維在隔壁屋子裏醒着,正在編故事,聽到她的傻笑和在靜悄悄的夜裏斷斷續續的說夢話,常常嚇了一跳。外邊,風把樹吹得簌簌的響,一隻貓頭鷹在哭;遠遠的,在樹林深處的農莊裏,狗狺狺的叫着。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奧裏維看見重甸甸黑沉沉的柏樹枝象幽靈一般在窗前搖曳,那時安多納德的笑聲倒是讓他鬆了口氣。
兩個孩子篤信宗教,尤其是奧裏維。父親公然反對教會的言論使他們聽了駭然;但他讓他們自由;骨子裏他象多數不信教的布爾喬亞一樣,覺得有傢族代他信仰也不壞:在敵方有些盟友總是好的;將來的事,我們也沒把握。並且他雖不信教,還是相信有神的,預備到必要的時候把神甫請來,象他父親一樣辦法:那即使不會有什麽好處,也不見得有害;一個人不一定因為相信傢裏要着火纔去保火險的。
態的奧裏維很有點神秘的傾嚮。有時他覺得自己不存在了。又溫柔,又輕信,他需要一個依傍。平日懺悔的時候他體驗到一種痛苦的快感,覺得把自己交托給無形的朋友非常舒服;他老是對你張着臂抱,你可以盡情傾訴,他什麽都懂得,什麽都原諒;在這種謙卑與愛的空氣中洗過了澡,靈魂淨化了,得到了休息。奧裏維覺得信仰這回事那麽自然,不懂別人怎麽會懷疑;他想,那要不是由於人傢的惡意,便是上帝特意懲罰他們。他暗中祈禱,求上帝開恩,點醒父親。有一天在鄉下參觀一所教堂,奧裏維看見父親劃了個十字,不禁大為快慰。在他心中,《聖徒行述》是和兒童故事混在一起的。他小時候認為兩者都一樣的真實。童話中嘴唇破裂的史格白剋,多嘴的理發匠,駝背嘉斯伽,他都是很熟的;在鄉間散步的時候,他常常留神找那黑色的啄木鳥,嘴裏銜着覓寶人的神奇的草根,而迦南與福地,經過兒童的想象也就成為皮爾喬或貝裏①區域的地方了。當地一個圓形的山崗,頂上矗立着一株小樹好象枯萎的羽毛一般,在他眼裏仿佛就是亞伯拉罕燃起火把的山頭。麥田盡處,有一堆枯萎的叢樹,他認為就是上帝顯靈的燃燒的荊棘,因為年代久遠而熄滅了②的。後來到了不再相信神話的年紀,他仍舊喜歡拿那些點綴他的信心的通俗傳說來陶醉自己,覺得其樂無窮;他即使並不真的受這些傳說之騙,心裏卻極願意受騙。因此有個很久的時期,他在復活節以前的星期六留着神,想看那些在星期四飛出去的鐘從羅馬帶着小幡飛回來。後來,他終於懂得那不是真的,但聽到教堂的鐘聲仍不免仰着鼻子嚮天空呆望;有一回他似乎看到——雖然明知不可能——有一口鐘係着藍絲帶在屋頂上飛過。(捲六)
Jean-Christophe is a novel sequence, written in the "bildungsroman" fashion, in ten volumes by Romain Rolland published between 1904 and 1912, for which he received the Nobel Prize for Literature in 1915. It was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by Gilbert Cannan.
The first four volumes are sometimes grouped as Jean-Christophe, the next three as Jean-Christophe à Paris, and the last three as La fin du voyage ("Journey's End").
1. L'Aube ("Dawn", 1904)
2. Le Matin ("Morning", 1904)
3. L'Adolescent ("Youth", 1904)
4. La Révolte ("Revolt", 1905)
5. La Foire sur la place ("The Marketplace", 1908)
6. Antoinette (1908)
7. Dans la maison ("The House", 1908)
8. Les Amies ("Love and Friendship", 1910)
9. Le Buisson ardent ("The Burning Bush", 1911)
10. La Nouvelle Journée ("The New Dawn", 1912)
The English translations appeared between 1911 and 1913.
Plot
The central character, Jean-Christophe Krafft, is a German musician of Belgian extraction, a composer of genius whose life is depicted from cradle to grave. He undergoes great hardships and spiritual struggles, balancing his pride in his own talents with the necessity of earning a living and taking care of those around him. Tormented by injustices against his friends, forced to flee on several occasions as a result of his brushes with authority and his own conscience, he finally finds peace in a remote corner of Switzerland before returning in triumph to Paris a decade later.
Criticism
Although Rolland first conceived the work in Rome in the spring of 1890, he began in earnest in 1903 after publishing a biography of Beethoven. A letter of 13 September 1902 reveals his plans:
My novel is the story of a life, from birth to death. My hero is a great German musician who is forced by circumstances to leave when he is 16-18 years old, living outside of Germany in Paris, Switzerland, etc. The setting is today's Europe [...] To spell it out, the hero is Beethoven in the modern world.
But in his preface to Dans la maison, published in 1909, Rolland denied that he was writing a novel in the traditional sense, but a "musical novel" in which emotions, not classical action, dictated the course of events. "When you see a man, do you ask yourself whether he is a novel or a poem? [...] Jean-Christophe has always seemed to me to flow like a river; I have said as much from the first pages." This coined the term roman-fleuve (river-novel), which has since been applied to other novel sequences in the same style.
Many individual tomes swerve from the story of Krafft to focus on the other characters. Rolland was an admirer of Leo Tolstoy, and, as in War and Peace, a very large proportion of the work is devoted to the author's thoughts on various subjects: music, art, literature, feminism, militarism, national character, and social changes in the Third Republic, largely attributed to Krafft, although Rolland denied that he shared many traits with his fictional composer. The didactic aspects of Jean-Christophe have been criticised by many readers. In his heavy use of matter-of-fact detail, Rolland followed the methods of naturalist predecessors with whom he otherwise had little in comm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