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 黑白两道>> 村上龙 Ryu Murakami   日本 Japan   平成时代   (1952年2月19日)
IBIZA
  很典型的日本现代派作品,颓废、堕落、幻觉、性爱、毒品、犯罪、同性恋,基本上人性的欲望都集合在了其中,被无止境的夸张放大,昏暗变态的描写,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和压抑。女主角在分裂的人格中,和自己意识深处的多个自我进行对话,既是一种对自我心灵的不断探求,又形成一股死亡的力量将她引至毁灭。疯狂放纵的生活内容,在作者冷静理智的文字叙述下,变成一种奇特的冰火混合体,使读者在晕眩的阅读之后,还留有一点点清醒的意识,这是小说的最赞之处。自毁性的内容,没有毁灭文字,带着浓重毁灭色彩的文字,也没有毁灭读者,却是把现代都市里种种的毁灭基因,显性的或隐性的,赤裸裸的呈现于读者之前,并在毁灭中寻找生存下去的可能和意义。
IBIZA 序章
  IBIZA。
   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单词是什么时候进入我脑海里的。在新宿附近的一条酒味芳香的小巷里,一个将头发染成金黄色、腹部被刀刺穿而血流满地、大声呼救的少年,在生命最后一刻对我倾诉的喃喃细语中,是不应出现这个固有单词的。
   我白天在汽车公司的传达室工作,夜晚总是和不同的男人睡觉,不定期地与一名有妻室的自由职业者进行性行为,这就是我的全部生活。似乎任何事情都有悲惨性的结局,我也逃脱不了相同的命运。
   悲惨性结局发生后的几天里,我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我扔掉了在小巷里买的衣服,发一份传真到那位自由职业者的办公室里,感谢他长期以来对我的照顾,然后盯着我最讨厌的处长的眼睛说:“你是一个比姐还要恶心的家伙”,随即辞职而去。
   小巷里的衣服比较便宜,慈祥的父亲已经为我那套单居室公寓的房租付到三年以后,而且我对昂贵的服装、化妆品、饮食等都没有兴趣,所以目前还没有必要急着寻找新的工作,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录像,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大概是悲惨性结局发生后的第六天、或者是第七天,当最初的厌恶感觉到来时,我就有些后悔了。我后悔自己没有在公司里向那些希望开除我的同事们吐口水,也没有闯到那位自由职业者的家里,在他的家门口将他的手腕砍断,这样做的话心情或许会好些。偶尔到连锁店里买东西,才注意到我已经连续一百二十个小时没有同任何人说过话,脑海中似乎浮现出我上小学时,参加体育课,从双杠上跌落时昏迷的瞬间感觉。
   至今为止,我一直是凭欲望而生活,既没有精神的压力,也未体验过幻觉与幻听。因此,当我第一次感到幻觉。幻听时,觉得十分恐怖。
   在连锁店摆放的含在丛中,当我看到卷成黑色的漩涡并微妙地变成黄售形状的毛发时,忍不住发出了惊叫声,周围的顾客都将目光转向我,店员也慢慢走了过来。那个店员的脸中央有一束毛发,顿时我觉得舌头被吸到喉咙后边的什么地方去了。
   我住进经常与那位有妻室的自由职业者约会的饭店,东京在窗户外面无限延伸。进入房间后,毛发还是追了过来。眺望着与毛发合为一体的整个东京城长达三个小时,然后我打电话给秘密俱乐部叫女人。
   四十分钟后,一个额头留有青春痘痕迹、头发齐肩的矮个女人按响了我房间的门铃。这是一个比我小四岁的女同性恋者,看起来什么下流事都能做得出来的家伙,从脚尖到每根头发都渗透着的性感。我让她趴在床上,只将一个手指头插进去,她就溢出了分泌物。当我将手指头全部插进去,然后握成拳头,贴着明道壁送往深处,一直淹没到手腕讲来回。在拳头的挤压下,暴露出来的受到刺激时,她立刻到达疯狂般的。
   我自己也手建了一下,心情稍微好了些。只有在看着自己的手腕完全淹没在女人的身体里时,那个毛发才消失掉。
   女人仍然趴在床上,一边愉快地着,一边回头看。当我看到她额头上的青春痘痕迹渗出汗珠时,再次被恐怖所笼罩,于是拿起玻璃烟灰缸,用尽全力打在女人额头上。
   因为我好像看到青春痘痕迹上的汗珠变成了毛发,而且比毛发更令人毛骨悚然,是一种更具现实感的幻觉。烟灰缸的棱角划破了女人的皮肤,她流着血爬到电话旁。
   两个男人到来时,我仍然一丝不挂。一个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另一个穿着奶油色衬衫,肩扛着好像装照相或照明器材的玻璃钢大箱子。那位穿奶油色衬衫的男人为女人治疗伤口,穿西装的男人就开始盘问我。
   “认识她吗?”
   “不认识。”
   “为什么不穿衣服?”
   “在玩那个。”
   “你怎么知道这家俱乐部的?”
   “电话簿上有。”
   “以前叫过女人吗?”
   “叫过。”
   “也是你一个人?”
   “不是。”
   “和男人一起?”
   “是的”
   问我的那个男人偷偷碰了一下我的,然后走到窗口旁,将窗帘打开。刹那间,光线、东京和毛发全跑到房间里来了,那个男人站在他们中间,一边哼着可口可乐的广告曲,一边叫我:
   “过来。”
   我用手掩盖着令人难为情的部位,站起来走近那个男人。他穿着黑褐色的皮鞋,紧紧地搂住我。
   “看到了什么?”
   “你、街道和毛发。”
   “知道约翰·布克吗?”
   “是书吗?”
   “讲是,是人的名字,是电影。”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是三年前的电影嘛,是以约翰·布克刑警为主角的电影,一个叫哈里逊·福特的演员扮演主角约翰·布克,你没看过吗?”
   “没看过。”
   “最好是去看看。主角约翰怖克和一个女人坠入情网,你明白吗?”
   “我明白。”
   “那个女人刚刚失去丈夫,又在宗教的约束下生活,所以连手都不能握,你明白吗?”
   “明白。”
   “有时两人一起跳舞,是随着山姆·库克的曲子跳。他们的脸贴得很近,想接吻却又不敢,只好忍住。你明白吗?”
   “明白。”
   “我想你会明白的。那真是美丽的画面,是我这五年来看的第一场电影,那么美丽的双人舞也是第一次看到。让我们也跳那样的舞吧!”
   穿黑西装的男人一边故意用黑褐色的皮鞋不断踩我的脚指头,一边哼着曲子跳舞。
   粗糙的西装质地刺激着我赤裸的胸部,毛发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当我围着西装的男人转圈时,看到穿奶油色衬衫的男人为包扎好的裸体女人穿上衣服。“她下一个客人是折原先生,所以我希望像往常一样,将她放在这个箱子中送到红套房那里去”,穿奶油衬衫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个女人塞进玻璃钢箱子里,拖到房间门口,放在饭店服务生用的行李搬运车上。
   “你跳得很好嘛!”
   西装男人带着我跳。
   “常去跳迪斯科什么的吧?”
   “没有,现在很少去了。”
   “知道叫日信的迪斯科舞厅吗?”
   “不知道。”
   “为什么打那个女的?”
   “她的汗珠让我不舒服。”
   “那个女的汗珠?”
   “是的。
   “那个女的是坏女人。”
   “是吗?”
   “我们会把那箱子沉到水里去,但请你不要把事情告诉之类的人?”
   “我不说。”
   “真是没办法,因为她是一个坏女人。”
   “是我吗?”
   “你知道巴恰吗?”
   “什么?”
   “是迪斯科舞厅的名字。”
   “没有听说过。”
   “我认为你是一个好女人,曾被男人伤害过吧?”
   “是的。”
   “恨那个男人吗?”
   “不恨。”
   “如果你到巴恰迪斯科舞厅,请替我带个话。他们凌晨一点开始营业,两点专业舞蹈表演家开始跳舞,有一个上了一点年纪的黑人舞者,叫什么克莱奥的,我曾向那家伙借过钱,得到他很多关照却什么也没有报答他,如果你见到他,请你替我谢谢他。”
   “知道了。”
   “你不记得伤害过的男人,又挺拔,舞跳得也非常好。我想,如果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向克莱奥道谢的话,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如果我见到那个人,我会告诉他的。”
   “你答应我了。”
   我看到在公寓旁的公园里,有一个胖男人露出他的,大概附近的人报了警,将他带走了。
   “对不起,是我。”
   公共电话亭里充满了阳光。
   “你这是违反规矩吧!”
   “因为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电话立刻被挂断了。我只不过是想问问他是否知道~家名叫巴恰的迪斯科舞厅。自由职业者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毛发又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疯狂的狗叫声与人们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远处传来一部没有看过的电视连续剧的主题曲,但我几乎没有看过这部电视连续剧。东京没有名叫巴恰的迪斯科舞厅。
   一年前,我住进奇维果园旁边的医院。那个地方很少下雨,既是冬天也比东京暖和。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眼睛大大的人,他对我说,治疗幻觉和幻听是急不得的、那是一个毫无办法的自然现象。即使视野里出现毛发也不会死。幻听经常发生变化,有时隔~个星期,有时隔一个月。大概是我入院半年后的事情吧,幻听变成了广播体操的钢琴声,我问医生能不能随着幻听做体操,医生没有允许。他说听到也没关系,但身体不能随着幻听活动。
   在奇维果园的远处有一座小建筑物。
   浓绿的树叶,每天在一定的时间里挂着无数的水珠,这些水珠具有同时发光的时间带。不知不觉中,我喜欢观赏对面那座白色的建筑物,此时我会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假如自己变成一位艺术家将会怎样?我想表现幸福谎言的欲望大大超过了我要表现的不幸现实。建筑物是白色的,上面有一个类似圆顶的东西。有一天,医生告诉我那是一个废弃的天文台。因为有圆顶,而且墙壁带有奇妙的弧度,所以,远远望去,与其说是一个建筑物,倒不如说是更像中世纪的集市。当绿色叶片上的成千上万个水珠蒸发时,天文台静静地进入朦胧之中。天文台里还有人吗?还是被那些看起来像是灰点的铁丝网封闭了?那圆顶式的天花板是否会像在电影或电视中常看到的那样自动开阔吗?只有思考这些事情时,毛发才会从我的视野中消失。我变得害怕起来,担心会失去这样的景色。有一天医生说,如同IBIZA的旧街道一样,那个固有的单词幽灵般地附在我身上。
   出院后的第四天,我和一个在银行自动取款机前认识的、身穿意大利西装的三十多岁男人一块吃午饭,那天夜里我们就成了恋人。
IBIZA 第一章 巴黎的忧郁 1
  很长时间没有到国外去了。替我买“日航”头等舱机票的男人认为我可能需要做各种准备,所以又给了我三十万日元。用这些钱买些什么好呢?很久没有去旅行了,因而实在不知道应当买些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在床上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对这个男人说这些话的,但说过的话却记得清清楚楚。
   “你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男人盯着我的脚趾头说。
   “你说你三天前还住在精神病院里,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灵气。”
   “灵气?”
   “就是一种特别的感应。当我碰到你使用过的三井银行自动取款机时,我的手有种刺痛的麻痹感。你能和我一快到摩洛哥去吗?”
   “行啊,我想去。”
   “我们刚刚认识,彼此完全不了解,就连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这种事情无关紧要吧!”我回答说。“为什么?”,男人问道,所以我就把幻觉和幻听的事情告诉了他。我本来就是为欲望而生活的,但现在只要分清引起幻觉、幻听的人或物,以及使我忘记它们的人或物就行了,我虽然住过精神病医院,但还是能够与别人沟通的……。
   “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医生也常常这样对我说。
   “无论是精神分裂症,还是焦躁忧郁症,只要出现幻觉或幻听,专家都会认为是相当严重的疾病。实际上,这样的病例很多。象你这样由于心理原因而造成的后天性精神疾病,大多是因为某些自己无法控制的不幸遭遇引发的,最常见的原因就是人们想逃避,疾病是最好的借口。身体的疾病也是一样,例如那些肝脏有病而不得不休养或动手术的人,实际上是借口肝脏有病而休养或动手术。这些完全是我们的身体和心理为防止死亡而先天具有的防御机能。直率地说,我对你的情况不十分了解,看起来,你对幻觉和幻听也没有感到特别的恐怖。不,我知道你是因为感到恐怖才住到医院里去的,但就我们一般人的标准而言,恐怖应是精神处于崩溃状态,因此,具有恐怖心理的人是无法用这样的感觉进行谈话的,所以我认为你的幻觉和幻听只是一种逃避的手段。如果你问这是什么意思,即使给你解释也难以明白,因为这不属于心理学或精神病理学的范畴,一定是属于宗教与哲学的世界。”
   男人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难以理解的话后,又转换话题说,
   “后天是出发日,你有护照吧?现在法国也不需要签证了,因而只要有护照就可以了。另外,摩洛哥现在还可以游泳,所以要带游泳衣,我希望你穿十分漂亮性感的比基尼。此外还有几次正式的用餐,而且我只住四星级以上的饭店,可以不带正式的礼服,但必须要有一、两套套装或西装,不是名牌或著名设计师的品牌也可以,但质地要好,款式要高雅,最重要的是适合你这样的人穿。旅行箱要中号的,路易十拉尼设计的旅行箱很受欢迎,但最好是轻一些的,适合装衣物之类,比较方便。最后一点,虽然摩洛哥比较热,但我想巴黎一定很冷,你最好准备一件薄大衣或皮夹克,再加上一件开襟毛衣。”
   “我怎么称呼你才好?”我问道。
   “我希望你叫我先生”,男人回答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都可以,可以叫我阳子、美纪子、幸子或绿子什么的”,我这么一说,男人笑了起来,他没有追问我真正的名字。我们做了两次爱,男人十分健壮且精于此道,当一切都结束以后,也就是所有的都平息下来。同时洗过淋浴后,我也没有出现过去那种失落感,也就是穿小巷里买的衣服时,以及与有妻室的自由职业者男人睡觉时的失落感。
   第一次做爱时,男人将射在我的肚子上,第二次射在我的口中。无论是在卖淫时,还是和自由职业者男人在一起时,我对都有一种强烈的抵抗感,从不那么做。喝下男人的那种东西是难以想像的,但我对“先生”的东西却没有任何抵抗感。当我淋浴后,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公寓,一边想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患了幻觉、幻听症后发生变化了吗?
   回到公寓之后,我和平常一样,用铬钢锅烧开水。水即将沸腾时在银色的锅底形成无数的水泡。开始时水泡是慢慢形成的,随后激烈摇动并逐渐上升,四十分钟后,只看到破碎的水泡,最后仅剩下巨大爬虫叹息般的声音,水完全消失了。但它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是原子或者类似的东西发生了能量转换,仍然存在于某个地方。
   我在百货商店里买了旅行箱和西装,但没有用男人——不,“先生”给我的钱,而是把我的存款快花光了。选择游泳衣花费了不少时间,因为夏天已经结束,百货商店里没有游泳衣,体育商店里又没有十分性感的游泳衣,因打网球或高尔夫球过度而造成鼻头脱皮的店员,热心地告诉我卖十分性感游泳衣的商店,他以为我要到关岛。塞班岛或者夏威夷之类的地方去,所以想告诉我合适的饭店、饮食店和潜水地点等。他一直说个不停,让我渐渐觉得幻听又要回来了,于是我一拿到写有店名和电话号码的纸片就走出了商店,但那个店员竟然追到店外,要带我去卖游泳衣的商店。
   “那个地方不太容易找,而且我刚买了辆新的小型车,正好想到市里兜兜风,现在正是中午时分,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
   我没有说话。
   “对了,我的小型车是奥斯汀牌小型车,不是三菱牌小型车哦。”
   店员带有鼻育的说话声,又让我觉得是幻听。
   “我只是想表示一下我的好意嘛。”
   招呼了一辆出租车,我坐了进去,他的脸从开着的出租车门缝里钻进来。
   “告诉你电话号码吧!你这个老姑娘,想做爱吧?你身上散发着的气味呢!”
   我关上车门。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中看着我,他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使我想起父亲。父亲曾来医院看过我一次。
   “那样年轻的小伙子,可能是诱拐、杀害女孩子的家伙。”
   我真的散发着的气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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