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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传
  历史人物解密:周作人传
  
  周作人曾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有影响的代表人物之一,却在中国现代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远离时代,最后##为汉奸文人。周作人的一生,以悲喜剧色彩表现了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历史道路的复杂性、曲折性与深刻性。本书作者以十年功夫,搜寻、发掘了大量史料,对周作人的政治、文化、人生选择,独特个性及其内含的丰富的历史、心理内容,作了精细的描述与精辟、独到的分析;同时展现了周作人与章太炎、蔡元培、鲁迅、李大钊、陈独秀、胡适、钱玄同等同时代人
最初的记忆
  光绪甲申年十二月初一,即1885年1月16日,绍兴东昌坊口新台门周家,又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我的诞生是极平凡的”——1961年,七十六岁老翁周知堂写他的《回想录》时,反复强调,“没有什么事先的奇瑞,也没见恶的朕兆。”
  然而,伴随这婴儿降世的,却是一个浪漫的传说。
  一位堂房的阿叔,那天出去夜游,夜半归来,走进内堂大门,仿佛看见一个白须老人站在那里,转瞬却不见了。——这可能是他醉眼蒙中,把什么看花,也许根本就是一个幻觉,但他却相信了。因为,后半夜,周家门内,真的出生了一个婴儿,而且是男的。
  于是,一个流言悄悄传开:这男孩是老和尚投胎转世的——至于什么时候“白须老人”变成了“老和尚”,那就谁也弄不清楚,谁也不想去弄清楚了。
  于是,这婴儿刚刚出世,手脚都还没有来得及伸展,就叽叽喳喳有了吉、凶、臧、否两种议论——
  “老和尚转世,不是‘头世人’。这孩子命中注定,比那些头次做人什么也不懂的,要深谙人情世故,有出息!”
  “不过,老和尚转世,总有点‘特别’,特别就不免顽梗,这……”又有人发出担忧。
  不管人们怎么说,这“老和尚”的形象深深地印在周家兴房老二——寿这是周作人外祖父给取的名字。据周作人说,这“”字,“原来乃是一位在旗的京官的姓,碰巧去访问我的祖父。那天他得到家信,报告我的诞生,于是就拿来做了我的小名。其后拣一个木旁的同音的字,加上了‘寿’字,那么连我的‘书名’就有了。但是不凑巧,木部找不着好看的一个字,只有木旁的一个字,既不好写,也没有什么意思,就被派给我做了名字”。(《知堂回想录·五三,我的笔名》)的心上了。以至于五十年后,他在写“自寿诗”时,首联就写下了“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两句,由此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自然,这都是后话。
  小寿睁开眼睛,环顾这新奇的世界时,他看见了什么呢?
  ……遥远的、最初的记忆似乎是模糊的,又仿佛格外地清晰。
  周作人只记得两件事:他和他的妹妹睡在一起,有一回看见她脚上大拇指,圆圆的,短短的,太可爱了,便情不自禁地咬了一口。妹妹大声哭起来,大人急忙赶来,才知道是二哥哥的恶作剧。但他有没有因此而挨打呢?周作人怎么也记不得了。妹妹叫端姑,1887年生,1888年因天花夭逝,年未满周岁。
  另一个忘不掉的记忆是,从小总是生病,长得十分瘦小,老是吃不够,也许患的就是“馋痨病”。稍大一些才知道,这是因为没有奶吃,雇了一个奶妈,而这奶妈原来也没有什么奶水,为骗得小孩不闹,便在门口买种种东西给他吃,结果自然是消化不良,瘦弱得要死,看见什么东西又都要吃。为了对症服药,大人便什么都不给吃,只准吃饭和腌鸭蛋。处于这恶性循环中的小孩一定是很痛苦的。但周作人说: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儿童的最初记忆,人的最初记忆,大抵都离不开本能的欲求。但谁会料到,对“人的本能”的重视,竟会成为周作人以后人生选择的基础呢?
  现实的问题倒是,这个世界能够容得下这位有着强烈的本能欲望的、瘦小的儿童吗?又能给他的成长提供什么呢?
  答案似乎是现成的:只要翻开历史教科书,就不难看到,这“小和尚”出世的1885年初,正是光绪甲申冬季之立春以前。周作人后来回忆说:“甲申这一年在中国史上不是一个好的年头儿,整三百年前流寇进北京,崇祯皇帝缢死于煤山。六十年前有马江之役,事情虽然没有怎么闹大,但是前有咸丰庚申之火烧圆明园,后有光绪庚子之联军入京,四十年间四五次的外患,差不多甲申居于中间。”周作人:《立春以前·立春以前》,上海太平书局1945年8月第1版,第173页。在甲申本年,中法战争以中国签订屈辱条约为结束。这确实是一个内外交困的时代。整个国家、民族正无可避免地走着历史的下坡路,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制度处于整体崩溃的前夕。
  但能否由此推出一个结论:周作人的童年必然是充满着危机、苦难呢?
  不能,现实生活的逻辑绝没有纯粹思辨的推理这么简单:不仅历史发展趋势的实现需要一个过程,而且,在中国这样的大国,外患造成的影响波及浙东山区,也还要一段时间。这就是说,尽管时代的大气候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周作人故乡的小气候,却暂时风平浪静,维持着封建末世的太平景象。
  于是,出现了周作人短暂的金色的童年。
  “中国最后一代传统的知识分子”这一命题就具有了双重含义:这一代人既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没落与腐朽,又最后一次直接领悟着(以后缺乏系统的传统教育的几代人所无法感受的)传统文化的内在魅力。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尽管已“近黄昏”,“夕阳”的最后一瞥,仍然是撩人情思的。
台门之内(1)
  ……周作人稍稍懂事以后,就注意到,居住在大台门内的每一个家族成员,晚上外出都要点上大灯笼,摇晃的烛光把淡黄色灯壳上三个黑色的大字映照得分外醒目:“汝南周”。它所唤起的,是一个古老家族的充满温馨而又略带凄凉的回忆……
  据周作人祖父周福清会试履历上所说,始祖“元公,宋封汝南伯,元封道国公,学者称濂溪先生,从祀文庙”。灯笼上的“汝南”指的就是宋代理学大师,以“出淤泥而不染”的《爱莲说》而名垂史册的周敦颐的爵位。周作人后来写有《数典诗》,其三即是歌咏这位祖父所说的“始祖”的。诗云:“清逸先生百世师,通书读过愧无知。年来翻遍濂溪集,只记篷窗夜雨诗。”并有如下小注:“……著有《濂溪集》七卷,内有《通书》《太极图说》,后者在说明天地之根源,研究万物之始终,这是他对于宇宙的看法。《通书》是发挥《太极图说》的原理,从他的宇宙观推到人类社会之伦理”。诗载1969年7月《明报》第43期,收《知堂杂诗抄》,岳麓书社1987年1月第1版,第22页(所引小注未录入)。以周敦颐为始祖,周氏家族有八百多年的历史。
  但周作人的三弟周建人对“汝南周”另有自己的理解:“我相信我们原籍是河南省汝南县”;宋朝“徽、钦二帝被金兵挟持而去,康王赵构在爱国将领宗泽等人的保卫下,在今天的河南商丘(那时称南京)即位,史称南宋。可是,赵构仍不想抗战,反而仓皇南逃,不久,金兵长驱直入,赵构只得逃到越州(绍兴);后来,又逃到明州(宁波)”,“周家的祖先也有可能为了躲避金兵,从汝南来到绍兴落户……那么,我们家族已经有七百多年的历史了”。周建人:《鲁迅故家的败落》,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7月第1版,第13~14页。
  但按家谱记载,又有另一种说法:始祖周逸斋于明朝正德年间(1506年—1521年)定居会稽竹园桥,距今已有四百年的历史。周作人在《数典诗》中咏道:“清道桥头百姓家,逸斋遗教是桑麻。关门不管周朝事,数典何因学画蛇。”并自注云:“吾家始迁祖居越城清道桥(俗称青黛桥),名已逸,家谱中追称之曰逸斋公,时在明正德年间,以前悉不可考。周氏例称出于周公,吾家则存疑,虽郡望亦称汝南,但以逸斋公为第一世,至不佞才十四世也。”如此,周作人是相信家谱的说法的。
  祖父福清公在1899年(时鲁迅十九岁,周作人十五岁)曾在给他的两个孙子的“恒训”中,关于家史说了如下一段话:“予族明万历时,家已小康(述先公祭日,俱万历年里),累世耕读。至乾隆年分老七房,子七房,合有田万余亩,当铺十余所,称大族焉。逮嘉道时,族中多奢侈,遂失其产。”周介孚:《恒训》,载《鲁迅研究资料》9辑,现存鲁迅手抄本。福清公这里所讲的周氏家族由兴至衰的历史大抵是真实的,待到鲁迅、周作人这一代出世时,周氏家族已经像《红楼梦》里王熙凤所说的那样,外表上“轰轰烈烈”,内里“不过也是个空架子”了。但刘姥姥说的也对,“瘦死的骆驼比马还大”,尽管往日的豪华排场已经消尽,但也依然可以不愁吃,不愁穿,过着精神与物质都有余裕的消闲生活——这种小康局面正是养育周作人的最适宜的土壤。
  周作人后来回忆说:“我觉得很是运气的是,在故乡过了我的儿童时代……本来已是破落大家,本家的景况都不大好,不过故旧的乡风还是存在,逢时逢节的行事仍旧不少,这给我留下一个很深的印象。”周作人:《立春以前·立春以前》,第173~174页。
  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传统节日,而中国这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节日却分外的频繁,并且别有情趣。周作人的家乡绍兴过“四时八节”都有一套礼仪。所谓“四时”,即春分、夏至、秋分、冬至;所谓“八节”,即元宵、清明、立夏、端午、中秋、重阳、立冬、年节。四时八节的礼仪,据绍兴地方志记载,大约可以追溯到春秋末的吴越风俗。因此,过“四时八节”,对终岁劳累的人们来说,自然是一次精神的放松与休息,地方与民族的文化传统也就悄悄地融解在各种半是祭祀、半是娱乐的活动中,潜移默化地滋润、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传统节日在周作人的童年,存留下如许斑斓、炫目的色彩,直到晚年,周作人还为之心荡神移,写下了一首又一首“儿童杂事诗”。尽管这已是落日对于晨曦的追忆,但依然可以让人们感受到那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永远积淀下来的传统文化特具的魅力。
  于是,在烟雾缭绕、鞭炮繁响之中,在忙碌而欢乐的人群中间,我们仿佛看见了:周作人和他的小伙伴们在跳着,唱着,叫着,笑着……
  上元设供蜡高烧,堂屋光明胜早朝。
  买得鸡灯无用处,厨房去看煮元宵。周作人:《知堂杂诗抄·儿童杂事诗·甲之四,上元》,第60页。
  元宵,土话叫“汤圆”。绍兴有“上灯汤圆落灯糕”的俗语,绍兴的元宵香甜可口,邻近的宁波汤圆更驰名中外,逗人馋涎。
  中元鬼节款精灵,莲叶莲华幻作灯。
  明日虽扔今日点,满街望去碧澄澄。周作人:《知堂杂诗抄·儿童杂事诗·甲之二三,中元》,第64页。
  虽说是“鬼节”,却无幢幢鬼影;莲花幻化,街衢一片碧澄,是颇有些诗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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