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诗歌评论>> 釋惠洪 Shi Huihong   中國 China     (1071年1128年)
冷齋夜話
  惠洪(1071-1128),一名德洪,字覺範,筠州(今屬江西)人。俗性喻氏,試經得度,以故冒惠洪牒,責還俗,張商英特奏度之,郭天信奏賜寶覺圓明禪師。政和(1111-1118)初,坐交張、郭,配崖州,赦還。復以張懷素黨係獄,旋釋。惠洪與蘇軾、黃庭堅為方外交,工詩能文,被譽為宋僧之冠。著有《石門文字禪》、《冷齋夜話》、《石門洪覺範天廚禁臠》。
    《冷齋夜話》十捲,《郡齋讀書志》著錄於子類小說傢類,《直齋書錄解題》著錄於子部小說傢類,《宋史·藝文志》著錄於子類小說傢類,《四庫全書》收於子部雜傢類。
  
    《冷齋夜話》久行於世,然自宋晁公武、陳善,迄今人郭紹虞,均對其多所非議。認為書中有假托,“多誇誕”,既有“偽造之病”,亦有“剽竊之弊”。《天廚禁臠》為宋人所不取,郭紹虞亦“以其體例不同詩話,故不述”。然而,此二書畢竟能代表惠洪的詩論,作為宋詩話之一傢,仍有不可忽視的理論價值。至於惠洪在書中所表現的因急於求名而交結公卿,附庸風雅,竟至不惜偽造假托,藉人言以為重等弊端,則應當分析對待。
  
    《冷齋夜話》所論內容較雜,介於筆記、詩話之間,但以論詩為主。論詩多稱引元祐諸人,以蘇軾、黃庭堅為最。書中多通過引述詩句提出並闡述一些詩歌理論。
  
    惠洪認為作詩是寄托詩人之所見所想,因此不應加以種種忌諱和強製。他說:“詩者妙觀逸想之所寓也,忌可限以繩墨哉?”詩貴意與氣,他推崇陶淵明詩“才高意遠,則所寓得其妙”。認為“意有所至,則見於情,詩句蓋其寓也”。所以,評詩“當論其情意,不當泥其句”。情深意切,發而為詩,故“詩貴拙速而不貴巧遲”。認為疲費精力,積日月而後成者,不足為貴。如作詩有“百種禁忌”,則必無精品。
  
    惠洪論詩還主張含蓄而忌“深刻見骨”。好詩當作到含不盡之意,不帶聲色。“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他所說的“象外句”,即此物以意,而不指言某物,也就是含蓄法。他論及“對句法”,“句中眼”等,則極力推崇宋代名傢,說“造語之工,至於荊公、東坡、山𠔌,盡古今之變”。在詩歌欣賞方面,他舉例說明“意趣所見,多見於嗜好”的道理。即詩歌欣賞與欣賞者之意趣有關。更值得重視的是,他還提出吟諷必“親證其事,然後知其義”,即欣賞者衹有身臨其境,才能更深刻地體會原作。
  
    哈哈兒據《中國歷代詩話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宋元筆記小說大觀》錄校製作,非詩話部分亦全部保留,以窺本書全貌。
捲一
卷一
  江神嗜黃魯直書韋詩
  王榮老嘗官於觀州,欲渡觀江,七日風作不得濟。父老曰:“公篋中必蓄寶物。此江神極靈,當獻之得濟。”榮老顧無所有,惟玉麈尾,即以獻之,風如故;又以端硯獻之,風愈作;又以宣包虎帳獻之,皆不驗。夜臥念曰:有黃魯直草書扇頭,題韋應物詩曰:“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即取視之,儻恍之際,曰:“我猶不識,鬼寧識之乎?”持以獻之。香火未收,天水相照,如兩鏡展對。南風徐來,帆一餉而濟。予觀江神必元祐遷客之鬼,不然何嗜之深邪?
  
  秦少遊作坡筆語題壁
  東坡初未識秦少遊,少遊知其將復過維揚,作坡筆語題壁於一山中寺。東坡果不能辨,大驚。及見孫莘老,出少遊詩詞數百篇,讀之,乃嘆曰:“嚮書壁者,豈此郎邪!”
  
  羅漢第五尊失隊
  予往臨川景德寺,與謝無逸輩升閣,得禪月所畫十八應真像甚奇,而失第五軸。予口占嘲之曰:“十八聲聞解唾根,少叢林漢亂山門。不知何處進齋去,未見雲堂第五尊。”明日,有女子來拜,敘曰:“兒南營兵妻也,寡而食素,夜夢一僧來,言曰:‘我本景德僧,因行失隊,煩相引歸寺,可乎?’既覺,而鄰傢要飯,入其門,壁間有畫僧,形狀瞭然夢所見也。”時朱世英守臨州,異之,使迎還,為閣藏之。予方少年時,羅漢且畏予嘲;及其老也,如梵吉者亦見侮,可怪也。
  
  東坡夢銘紅靴
  東坡倅錢塘日,夢神宗召入禁,宮女環侍,一紅衣女捧紅靴一雙,命軾銘之。覺而記其中一聯雲:“寒女之絲,銖積寸纍。天步所臨,雲蒸雷起。”既畢,進禦。上極嘆其敏,使宮女送出,睇視裙帶間有六言詩一首,曰:“百疊漪漪水皺,六銖纚纚雲輕。植立含風廣殿,微聞環佩搖聲。”
  
  詩本出處
  東坡作《海棠》詩曰:“衹恐夜深花睡去,更燒銀燭照紅妝。”事見《太真外傳》,曰:“上皇登沉香亭,詔太真妃子。妃子時卯醉未醒,命力士從侍兒扶掖而至。妃子醉顔殘妝,鬢亂釵橫,不能再拜,上皇笑曰:‘豈是妃子醉,真海棠睡未足耳。’”作《尼童》詩曰:“應將白練作仙衣,不許紅膏污天質。”事見則天長壽二年詔書,曰:“應天下尼童,用細白練為衣。”作《橄欖》詩曰:“待得微甘回齒頰,已輸崖蜜十分甜。”事見《鬼𠔌子》,曰:“照夜青,螢也;百花釀,蜜也;崖蜜,櫻桃也。”作《贈舉子》詩曰:“平生萬事足,所欠惟一死。”事見梁僧史,曰:“世祖宴東府,王公畢集,詔跋陀羅至。跋陀羅皤然清瘦,世祖望見,謂謝莊曰:‘摩訶衍有機辯,當戲之。’跋陀趨外陛,世祖曰:‘摩訶衍不負遠來,惟有一死在。’即應聲曰:‘貧道客食陛下三十載,恩德厚矣,無所欠,所欠者,惟一死耳。’”李太白詩曰:“昔作芙蓉花,今為斷腸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陶弘景仙方註曰:“斷腸草,不可食,其花美好,名芙蓉花。”
  
  宋神宗詔禁中不得牧豭豘因悟太祖遠略
  陳瑩中為予言:神宗皇帝一日行後苑,見牧豭豘者,問何所用。牧者對曰:“自祖宗以來,長令畜之,自稚養以至大,則殺之,又養稚者。前朝不敢易,亦不知果安用?”神宗沉思久之,詔付所司:禁中自今不得復畜。數月,衛士忽獲妖人,急欲血澆之,禁中卒不能緻。神宗方悟太祖遠略亦及此。
  
  東坡南遷朝雲隨侍作詩以佳之
  東坡南遷,侍兒王朝雲者請從行。東坡佳之,作詩,有序曰:“世謂樂天有《鬻駱馬放楊枝詞》,佳其主老病不忍去也。然夢得詩曰:‘春盡絮飛留不得,隨風好去落誰傢。’樂天亦云:‘病與樂天相共住,春同樊素一時歸。’則是樊素竟去也。予傢有數妾,四五年相繼辭去,獨朝雲隨予南遷。因讀樂天詩,戲作此贈之。”雲:“不學楊枝別樂天,且同通德伴伶玄。伯仁絡秀不同老,天女維摩總解禪。經捲藥爐新活計,舞裙歌板舊因緣。丹成隨我三山去,不作巫陽雲雨仙。”蓋紹聖元年十一月也。三年七月五日,朝雲卒,葬於棲禪寺鬆林中,直大聖塔。又和詩曰:“苗而不秀豈其天,不使童烏與我玄。駐景恨無千歲藥,贈行惟有小乘禪。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歸臥竹根無遠近,夜燈勤禮塔中仙。”又作《梅花》詞曰“玉骨那愁瘴霧”者,其寓意為朝雲作也。秦少遊曰:“唐詩《閨怨》詞曰:‘綉閣開金鎖,銀臺點夜燈。長徵君自慣,獨臥妾何曾。’此正語病之著者,而選詩自謂精之,果精乎?”參廖子曰:“林下人好言詩,纔見誦貫休、齊己詩,便不必悶。”
  
  東坡書壁
  前輩訪人不遇,皆不書壁。東坡作行,不肯書牌,其特地止書壁耳。候人未至,則掃墨竹。
  
  古人貴識其真
  東坡每曰:古人所貴者,貴其真。陶淵明恥為五鬥米屈於鄉裏小兒,棄官去,歸久之,復遊城郭,偶有羨於華軒。漢高帝臨大事,鑄印銷印,甚於兒戲,然其正真明白,照映千古,想見其為人。問士大夫蕭何何以知韓信?竟未有答之者。
  
  東坡得陶淵明之遺意
  東坡嘗曰:淵明詩初看若散緩,熟看有奇趣。如“日暮巾柴車,路暗光已夕。歸人望煙火,稚子候檐隙。”又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又:“靄靄遠人村,依依墟裏煙。犬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大率才高意遠,則所寓得其妙,造語精到之至,遂能如此。似大匠運斤,不見斧鑿之痕。不知者睏疲精力,至死不之悟,而俗人亦謂之佳。如曰:“一千裏色中秋月,十萬軍聲半夜潮。”又曰:“蝴蝶夢中傢萬裏,子規枝上月三更。”又曰:“深秋簾幕千傢雨,落日樓臺一笛風。”皆如寒乞相,一覽便盡,初如秀整,熟視無神氣,以其字露也。東坡作對則不然,如曰“山中老宿依然在,案上《楞嚴》已不看”之類,更無齟齬之態。細味對甚的,而字不露,此其得淵明之遺意耳。
  
  鳳翔壁上題詩
  東坡曰:予少官鳳翔,行山求邸,見壁間有詩曰:“人間無漏仙,兀兀三杯醉。世上沒眼禪,昏昏一覺睡。雖然沒交涉,其奈略相似。相似尚如此,何況真個是。”故其海上作《濁醪有妙理賦》曰:“常因既醉之適,方識人心之正。”然此老言”人心之正“,如孟子言性善,何以異哉!
  
  盧橘
  東坡詩曰:“客來茶罷空無有,盧橘微黃尚帶酸。”張嘉甫曰:“盧橘何種果類?”答曰:“枇杷是矣。”又曰:“何以驗之?”答曰:“事見相如賦。”嘉甫曰:“盧橘夏熟,黃甘橙榛,枇杷橪柿,亭奈厚樸。盧橘果枇杷,則賦不應四句重用。應劭註曰:‘《伊尹書》曰:箕山之東,青鳥之所,有盧橘,常夏熱。’不據依之,何也?”東坡笑曰:“意不欲耳。”
  
  東坡論文與可詩
  東坡嘗對歐公誦文與可詩曰:“美人卻扇坐,羞落庭下花。”歐公笑曰:“與可無此句,與可拾得耳。”世徒知與可掃墨竹,不知其高才兼諸傢之妙,詩尤精絶。戲作《鷺鷥》詩曰:“頸細銀鈎淺麯,腳高緑玉深翹。岸上水禽無數,有誰似汝風標。”
  
  的對
  東坡曰:世間之物,未有無對者,皆自然生成之象。雖文字之語亦然“亦然”兩字原無,據它本補。——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但學者不思耳。如因事,當時為之語曰“劉蕡下第,我輩登科”,則其前有“雍齒且侯,吾屬何患”。太宗曰“我見魏徵常媚嫵”,則德宗乃曰“人言盧杞是姦邪。”
  
  東坡留題薑唐佐扇楊道士息軒薑秀郎幾間
  東坡在儋耳,有薑唐佐從乞詩。唐佐,朱崖人,亦書生。東坡藉其手中扇,大書其上曰:“滄海何曾斷地脈,朱崖從此破天荒。”又《書司命宮楊道士息軒》曰:“無事此靜坐,一日是兩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黃金不可成,白發日夜出。開眼三十秋,速於駒過隙。是故東坡老,貴汝一念息。時來登此軒,望見過海席。傢山歸未得,題詩寄屋壁。”又嘗醉插茉莉,嚼檳榔,戲書薑秀郎幾間曰:“暗麝著人簪茉莉,紅潮登頰醉檳榔。”其超放如此。
  
  換骨奪胎法
  山𠔌雲:“詩意無窮,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無窮之意,雖淵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窺人其意而形容之,謂之奪胎法。如鄭𠔌《十日菊》曰:‘自緣今日人心別,未必秋香一夜衰。’此意甚佳,而病在氣不長;西漢文章雄深雅健者,其氣長故也。曾子固曰:‘詩當使人一覽語盡而意有餘,乃古人用心處。’所以荊公作《菊》詩曰:‘千花萬卉雕零後,始見閑人把一支。’東坡則曰:‘萬事到頭終是夢,休!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又如李翰林詩曰:‘鳥飛不盡暮天碧。’又曰:‘青天盡處沒孤鴻。’然其病如前所論。”山𠔌作《登達觀臺》詩曰:“瘦藤拄到風煙上,乞與遊人眼界開。不知眼界闊多少,白鳥去盡青天回。”凡此之類,皆換骨法也。顧況詩曰:“一別二十年,人堪幾回別。”其詩簡拔而立意精確。舒王作《與故人》詩云:“一日君傢把酒杯,六年波浪與塵埃。不知烏石江邊路,到老相逢得幾回。”樂天詩曰:“臨風杪秋樹,對酒長年身。醉貌如霜葉,雖紅不是春。”東坡《南中作》詩云:“兒童誤喜朱顔在,一笑那知是醉紅。”凡此之類,皆奪胎法也。學者不可不知。
  
  詩用方言
  詩人多用方言,南人謂象牙為白暗,犀為黑暗,故老杜詩曰:“黑暗通蠻貨。”又謂睡美為黑甜,飲酒為軟飽,故東坡詩曰:“三杯軟飽後,一枕黑甜餘。”
  
  老嫗解詩
  白樂天每作詩,令一老嫗解之,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降,則易之。故唐末之詩近於鄙俚。
  
  采石渡鬼
  歐陽文忠公慶歷末宿采石。舟人甫睡,潮至月黑,公方就寢,微聞呼聲曰:“去未?”舟尾有答者曰:“有參政船宿此,不可擅去,齋料幸為攜至。”五鼓,岸上獵獵“獵獵”原作“臘臘”,據它本改。——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馳驟聲,舟尾者呼曰:“齋料幸見還。”有且行且答者曰:“道場不清淨,無所得。”公異之。後遊金山,與長老瑞新語,新曰:“某夜建水陸,有施主攜室至,忽乳一子,俄覺腥風滅燭,大衆恐。”使人問其時,公宿采石之夜。其後蔡州求退之銳者,亦其前知然耶?時公自參知政事除蔡州。黃魯直熙寧初宿石塘寺,寺有鬼靈異,僧敬信之。一夕夢曰:“分寧黃刑部至。”僧曰:“侍郎乎,尚書乎?”曰:“侍郎也。”魯直南遷已六十,親故憂其禍大,又南方瘴霧,非菜肚老人所宜。魯直笑曰:“宜州者,所以宜人也。且石塘鬼侍郎之言,豈欺我哉!”魯直竟歿於宜州。較采石之鬼,何愚智相去三十裏。豈魯直癡絶,故欺之耶?
  
  李後主亡國偈
  宋太祖將問罪江南,李後主用謀臣計,欲拒王師。法眼禪師觀牡丹於大內,因作偈諷之曰:“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豔曳隨朝露,馨香逐晚風。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後主不省,王師旋渡江。
捲二
  韓歐範蘇嗜詩
  
  韓魏公罷政判北京,作《園中行》詩:“風定曉枝蝴蝶鬧,雨勻春圃桔槹閑。”又嘗謂意趣所見,多見於嗜好。歐陽文忠喜士,為天下第一,嘗好誦孔北海“坐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範文正公清嚴,而喜論兵,嘗好誦韋蘇州詩“兵衛森畫戟,燕寢凝清香”。東坡友愛子由,而性嗜清境,每誦“何時風雨夜,復此對床眠”。山𠔌寄傲士林,而意趣不忘江湖,其作詩曰:“九陌黃塵烏帽底,五湖春水白鷗前。”又曰:“九衢塵土烏靴底,想見滄州白鳥雙。”又曰:“夢作白鷗去,江湖水貼天。”又作《演雅》詩曰:“江南野水碧於天,中有白鷗閑似我。”
  
  陳無己輓詩
  
  予問山𠔌:“今之詩人,誰為冠?”曰:“無出陳師道無己。”問:“其佳句如何?”曰:“吾見其作溫公輓詞一聯,便知其纔不可敵。曰:‘政雖隨日化,身已要人扶。’”
  
  洪駒父評詩之誤
  
  洪駒父曰:“柳子厚詩曰:‘□空字為上欸下乃,本條下同。——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靄一聲山水緑。’□音奧,而世俗乃分□為二字,誤矣。如老杜詩曰:‘雨腳泥滑滑。’世俗為‘兩腳泥滑滑’。王元之詩曰:‘春殘葉密花枝少,睡起茶親酒盞疏。’世以為‘睡起茶多酒盞疏’。多此類。”
  
  留食戲語大笑噴飯
  
  予與李德修、遊公義過一新貴人,貴人留食。予三人者,皆以左手舉箸,貴人曰:“公等皆左轉也。”予遂應聲曰:“我輩自應須左轉,知君豈是背匙人。”一座大笑,噴飯滿案。
  
  歐陽黃牛廟東坡錢塘詩
  
  歐陽公《黃牛廟》詩曰:“石馬係祠門。”東坡《錢塘》詩曰:“我識南屏金鯽魚。”二句皆似童稚語,然皆記“皆記”二字原無,據它本補。——惡人𠔌珠樓哈哈兒註一時之事。歐陽嘗夢至一神祠,祠有石馬缺左耳。及謫夷陵,過黃牛廟,所見如夢。西湖南屏山興教寺池有鯽十餘尾,金色,道人齋餘,爭倚檻投餅餌為戲。東坡習西湖久,故寓於詩詞耳。
  
  古樂府前輩多用其句
  
  予嘗館州南客邸,見所謂嘗賣者,破篋中有詩編寫本,字多漫滅,皆晉簡文帝時名公卿,而詩語工甚。有古意樂府曰“綉幕圍香風,耳節朱絲桐。不知理何事,淺立經營中。護惜加窮褲,堤防托守宮。今日牛羊上丘壟,當時近前面發紅”雲雲。前輩多全用其句,老杜曰:“意象慘淡經營中。”李長吉曰:“羅幃綉幕圍春風。”山𠔌曰:“今日牛羊上丘壟,當時近前左右瞋。”予見魯直,未得此書。窮褲,漢時語也,今襠褲是也。
  
  雷轟薦福碑
  
  範文正公鎮鄱陽,有書生獻詩甚工,文公禮之。書生自言天下之至寒餓者,無在某右。時盛行歐陽率更書,《薦福寺碑》墨本直千錢。文正為具紙墨,打千本,使售於京師。紙墨已具,一夕,雷擊碎其碑。故時人為之語曰:“有客打碑來薦福,無人騎鶴上揚州。”東坡作《窮措大》詩曰:“一夕雷轟薦福碑。”
  
  立春王禹玉口占一絶
  
  歐公、王禹玉俱在翰苑,立春日當進詩貼子。會溫成皇后薨,閣虛不進,有旨亦令進。歐公經營中,禹玉口占便寫,曰:“昔聞海上有三山,煙鎖樓臺日月閑。花似玉容長不老,衹應春色勝人間。”歐公喜其敏速。禹玉,歐公門生也,而同局,近世盛事。其詩略曰:“當年叨入武成宮,曾看揮毫氣吐虹。夢寐閑思十年事,笑談今此一樽同。喜君新賜黃金帶,顧我今為白發翁”雲雲。
  
  稚子
  
  老杜詩曰:“竹根稚子無人見,沙上鳧雛並母眠。”世或不解“稚子無人見”何等語。唐人《食筍》詩曰:“稚子脫錦綳,駢頭玉香滑。”則稚子為筍明矣。贊寧《雜志》曰:“竹根有鼠大如貓,其色類竹,名竹豚,亦名稚子。”予問韓子蒼,子蒼曰:“筍名稚子,老杜之意也,不用《食筍》詩亦可耳。”
  
  老杜劉禹錫白居易詩言妃子死
  
  老杜《北徵》詩曰:“唯昔艱難初,事與前世別。不聞夏商衰,終自誅褒妲。”意者,明皇鑒夏、商之敗,畏天悔過,賜妃子死也。而劉禹錫《馬嵬》詩曰:“官軍誅佞幸,天子捨夭姬。群吏伏門屏,貴人牽帝衣。”白樂天《長恨》詞曰:“六軍不發爭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乃是官軍迫使殺妃子,歌詠祿山叛逆耳。孰謂劉、白能詩哉!其去老杜何啻九牛毛耶?《北徵》詩識君臣之大體,忠義之氣與秋色爭高,可貴也。
  
  館中夜談韓退之詩
  
  瀋存中、呂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澤,治平中在館中夜談詩。存中曰:“退之詩,押韻之文耳,雖健美富贍,然終不是詩。”吉甫曰:“詩正當如是,吾謂詩人亦未有如退之者。”正仲是存中,公澤是吉甫,於是四人者相交攻,久不决。公澤正色謂正仲曰:“君子群而不黨,公獨黨存中。”正仲怒曰:“我所見如此,偶因存中便謂之黨,則君非黨吉甫乎?”一坐大笑。予嘗熟味退之詩,真出自然,其用事深密,高出老杜之上。如《符讀書城南》詩“少長聚嬉戲,不殊同隊魚”,又“腦脂蓋眼臥壯士,大招挂壁何由彎”,皆自然也。襄陽魏泰曰:“韓退之詩曰:‘剝苔吊班林,角黍餌沉塚。’竹非墨點之斑也。楚竹初生,蘚封之,土人斫之,浸水中,洗去蘚,故蘚痕成紫暈耳。”
  
  昭州崇寧寺觀音竹永州澹山狐
  
  鄒志完南遷,自號道鄉居士。在昭州江上為居室,近崇寧寺。因閱《華嚴經》於觀音像前,有修竹三根生像之後,志完揭茅出之,不可,乃垂枝覆像,有如今世畫寶陀山岩竹,今猶在。昭人扃鎖之,以俟過客遊觀。比還,過永州澹山岩,岩有馴狐,凡貴客至則鳴。志完將至,而狐輒鳴。寺僧出迎,志完怪之,僧以狐鳴為對。志完作詩曰:“我入幽岩亦偶然,初無消息與人傳。馴狐戲學仙伽客,一夜飛鳴報老禪。”
  
  僧賦蒸豚詩
  
  王中令既平蜀,捕逐餘寇,與部隊相遠,饑甚,入一村寺中。主僧醉甚,箕踞。公怒,欲斬之,僧應對不懼。公奇而赦之,問求蔬食。僧曰:“有肉無蔬。”公益奇之。饋之以蒸豬頭,食之甚美,公喜問:“僧止能飲酒食肉耶?為有他技也?”僧自言能為詩,公令賦食蒸豚詩,操筆立成,曰:“嘴長毛短淺含膘,久嚮山中食藥苗。蒸處已將蕉葉裹,熟時兼用杏漿澆。紅鮮雅稱金盤薦,軟熟真堪玉箸挑。若把膻根來比並,膻根衹合吃藤條。”公大喜,與紫衣師號。東坡元祐初見公之玄孫訥,夜話及此,為記之。
  
  王平甫夢至靈芝宮
  
  王平甫熙寧癸醜歲,直宿崇文館,夢有人挾之至海上。見海中央宮殿甚盛,其中作樂,笙簫鼓吹之伎甚衆,題其宮曰“靈芝宮”。平甫欲與俱往,有人在宮側,謂曰:“時未至,且令去,他日當迎之。”至此恍然夢覺,時禁中已鐘鳴。平甫頗自負不凡,為詩記之曰:“萬頃波濤木葉飛,笙歌宮殿號靈芝。揮毫不似人間世,長樂鐘來夢覺時。”
  
  安世高請福亭廟秦少遊宿此夢天女求贊
  
  安世高者,安息國王之嫡子也,為沙門。漢桓帝建和初至長安,靈帝末關中大亂,謂人曰:“我有道伴在江南,當往省之。”人曰:“遊宦乎,沙門乎?”曰:“以嗔故為神,然吾亦往廣州償債耳。”世高舟次廬山亭湖廟下,廟甚靈,能分風送往來之舟。世高舟次捧牲請福,神輒降曰:“舟有沙門,乃不俱來耶!”世高聞之,為至廟下。神復語曰:“我果以多嗔至此業,今傢此湖,千裏皆所轄,以雖嗔而好施,故多寶玩。以縑千匹黃白物付君,為建佛寺為冥福。”今洪州大安寺是也。秦少遊南遷,宿廟下,登岸縱望,久之,歸臥舟中。聞風聲,側枕視,微波月影縱橫,追憶昔嘗宿雲老惜竹軒,見西湖月色如此。遂夢美人,自言維摩詰散花天女也,以維摩詰像來求贊。少遊愛其畫,默念曰:非道子不能作此。天女以詩戲少遊曰:“不知水宿分風浦,何似秋眠惜竹軒。聞道詩詞妙天下,廬山對眼可無言。”少遊夢中題其像曰:“竺儀華夢,瘴面囚首,口雖不言,十分似九。天笑覆大千作獅子吼,不如博取妙喜如陶傢手。”予過雷州天寧,與戒禪師夜話,問少遊字畫。戒出此傳為示,少遊筆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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