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散文>> 柏杨 Bai Ya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20年3月7日2008年4月29日)
女人,天生是尤物
  他對女性的審美觀念,女性的婚姻##,女性的獨特心理等等有着諸多評論。他的此類雜文並沒有因為內容是評述##而變得委婉柔順,還是讀者所熟知的柏楊似的鋒利暢快。
天生尤物(1)
  聖人曰:“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這“幾希”到底是啥,言人人殊,大學問傢對此解釋甚多,匯集起來可寫一火車書。有人說其差別在於“火”,人類知道用火,禽獸則不知焉。有人說其差別在於“工具”,人類知道用工具,像造個汽車坐坐,禽獸則不知焉,衹好仍用四個蹄子亂跑。又有人說其差別在於“言語”,人類會哇啦哇啦講話,或談情,或造謠,很是熱鬧,(試想,一個人類不會講話的世界,將是啥模樣哉?)禽獸卻衹會幹嚎,什麽話都講不出來,談情靠磨鼻子,造謠則根本不可能也。
  這類說法,太多太多,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皆有其真理在焉。於是,柏楊先生再加上一條曰:其差別在於“愛美”。人類愛美,禽獸則不,這一點“幾希”,非常重要,不信的話,誰見過哪一隻公雞非鬧着要做一套全毛料西裝不可?又哪一隻母雞非鬧着要買一件貂皮大衣不可乎耶?愛美似乎是人類之所以成為人類的重要特質之一,而以女人為尤甚,連我們這個講道德說仁義的國度,從前口頭上硬是不敢談女人,不敢談美,現在也敗下陣來,大談女人,大談美了矣。一個中國女孩子在英國倫敦當選為第二名世界小姐,使全世界中國人和華裔外國人,對英國人的觀感,都為之一變,這真是五千年傳統文化中所沒有的。無怪有些年高德劭,道貌岸的聖崽們齜牙,蓋他們善於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一旦成了藝術,便受不住。
  其實一個“世界小姐”根本算不了啥,想當年特洛伊城之戰,打了個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那一戰乃人類歷史上惟一可贊揚的一戰。蓋所有的大戰,人們往往不知道到底為了啥?政治領袖和軍事領袖總是把真正的目的隱藏在背後,嘴巴猛喊為了正義,為了救國,弄得戰死的人見了閻王爺都不好報到。衹有特洛伊城之戰,人們心裏明白——硬是為了一個漂亮的女人。看起來,俄國沒有用飛彈進擊英國,以報選出中國小姐的一箭之仇,已經很客氣啦。
  漂亮女人,可以把男人的魂都勾走,元微之先生稱這種漂亮女人為“尤物”,而評之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於身,必妖於人。使崔氏子(崔鶯鶯小姐)遇合高貴,乘寵嬌,不為雲為雨,則為蛟為竜,吾不知其所變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百萬之國,其勢甚厚,而以一女子敗之,潰其衆,屠其身,至今為天下僇笑。”元微之先生這傢夥對天仙化人的崔小姐始亂終棄,還振振有詞,這種惡棍嘴臉,教人恨不得頭往南墻上撞。但在另一個角度看,他閣下這一段話,卻有其道理,蓋一個女人如果太漂亮,那簡直是不得了,如果再遇上有元微之先生這種毛病的人,那就簡直是更不得了也。
  愛美是人類的天性,尤其是女人的天性,連老天爺都束手無策。但首當其衝的,似乎不是她們的玉貌,而是她們的玉腳。其中學問,研究起來,深奧難測。蓋談到女人的腳,中國女人可以說倒了天下之大楣,中國人最喜歡吹五千年傳統文化,跟一個破落戶愛吹他八代老祖宗當過宰相一樣,誰聽過破落戶吹他八代老祖宗有羊癲瘋乎。是以對於女人纏小腳一事,中國人吹五千年傳統文化時,從不去碰,偶爾一碰,也汗流浹背,老羞成怒。偏偏英格麗·褒曼女士主演的《六福客棧》裏,亮出小腳鏡頭,這一揭瘡疤,揭得大人先生受不住。先是拒絶在臺灣拍,繼是拒絶在臺灣演,結果啥也沒有用,衹好來個阿Q,剪了幾個鏡頭。嗚呼,該片在洋人國演時,小腳已暴露了個夠,而在臺灣演時去掉它,不是掩耳盜鈴是啥哉。現在中年人的母親,哪一個不是小腳?即以柏楊夫人而論,亦是三寸金蓮,柏楊先生早已看得頭昏腦漲,便是再在銀幕上多看幾眼,也不覺得有什麽特別也。
  每一想起女人小腳,我就覺得中國人實在有點異稟。一個畫傢朋友曾告訴我曰:中國人思想飄逸,洋大人思想實用,君不見東西神仙不同之點乎?土神仙騰雲駕霧,洋神仙則笨得多矣,必須在背後生上兩個翅膀。實在說,那兩個翅膀生得實在彆扭,第一、睡覺不舒服。第二、飛得久啦,豈不太纍?土神仙騰雲駕霧,就愜意非常,想到哪裏就到哪裏,不出門則和常人一樣的可以大玩特玩。
天生尤物(2)
  我想論神仙中國占優,但論到女人的玉腳,則洋人占優。為了愛美,首先在女人腳上打主意,中外華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衹是中國人卻想不出一點高級的辦法,竟把光緻緻的雙足纏得稀爛,不但肉爛,而且骨爛,不但骨爛,而且還跟有些大傢夥的訓詞一樣,臭而不可聞也。
  柏楊先生認為中國人有點異稟,與愛不愛國無關,務請王孫公子們勿氣,我說的有點異稟,乃指纏小腳而言,在這方面,洋大人比較高明。他們發明了高跟之鞋,真是令人脫帽,雖高跟鞋同樣有它的毛病,像擠出雞眼,磨出老繭之類,但總比纏腳有學問。而且回到傢中,穿上拖鞋,也可舒散舒散,輕鬆一陣。故曰:“高跟鞋是有期徒刑,因它仍有自由的一日。纏腳是無期徒刑,永遠在痛苦之中。”
  高跟鞋的妙處是使女人的雙乳猛挺,蓋不猛挺不行,不猛挺則非摔筋鬥不可。而且一旦挺出,直指臭男人雙目,使臭男人油生出捧而咬之之念。這非關猥褻,女人們的目的就是如此,臭男人們的希望也是如此。你不如此,女人說你木頭,同類說你木瓜也。而小腳則達不到此目的焉,試看哪個老太太走路,不是八字斜擰,百美全失乎?
  女人穿高跟鞋,風度翩翩,走起路來噔噔噔噔作響,能把臭男人的心都要敲碎。迄今為止,男人有橡膠底鞋,而女人一直沒有,恐怕有其心理作用在焉。哪個漂亮女人昂而過時,不想惹人多看幾眼,而寧願默默無聞耶?
  但在腳的美化上,中國人的腦筋似乎有點僵硬;尤其是在高跟鞋上,中國人更不可原諒。古時女人穿的是木屐,為了漂亮變花樣時,不是高其跟,而是腳尖腳跟一齊高,看一看日本的木屐便可恍大悟,蓋前面有一齒,後面也有一齒,穿到腳上,仍平平如故,與平底鞋無啥異也。後來到了宋王朝,大概金兵南下,國勢殆危,木屐全部運到日本傳種,(以目前情形看,準是如此。)中國人才改穿鞋子。但在高跟方面,仍無特別貢獻;頂多鞋底加上一塊木板,以取其響,並用二色相雜,名之曰“錯到底”,以取其豔,如此而已。其實,這種鞋子,閉起眼睛一想,恐怕實在沒有啥了不起。
  清王朝的滿洲人士,比較進步,在女鞋底下弄了一根柱子。問題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搞的,沒有把那根柱子弄到腳跟底下,而竟弄到腳掌底下,和木屐恰恰相反,成了腳尖腳踵兩不着地的奇景。結果是高則高矣,其平照舊,除了走路怕跌倒,不得不小心一點,因而顯得嬌小可人外,別無其他苗頭。嗚呼,我們五千年傳統文化,在鞋子上竟大敗於洋大人,真教人傷心落淚也。
  無論承認不承認,洋大人的穿鞋文化確確實實已把黃帝子孫徵服無誤,我們如果不趕緊想出別的花樣,恐怕萬世不得翻身。正人君子不信的話,不妨到街上瞜瞜,準叫你油而生“試看今日域中,竟是誰傢鞋的天下”之感。不要說穿中國固有的“靴”和“鳳頭繮”啦,便是穿大陸上還流行的布幫鞋,有幾人耶?即令有人大膽穿出,其土豹子之相,也將笑掉假牙。
  高跟鞋已成為不可抗拒之物,縱是義和團諸同志從墳墓裏揭竿而起,都沒有用。這玩藝既屬舶來,自被洋大人牽着鼻子走,洋大人鞋頭尖,中國人也尖之。洋大人鞋頭圓,中國人也圓之。洋大人穿五寸高者,中國人也五寸高之。洋大人在鞋上綉些珠寶,中國人無珠寶,玻璃片是有的,也挂上一串,以閃閃發光之。俗語稱落後地區的老百姓為“老趕”,指誇父追日,老在屁股後趕之謂也。五千年傳統文化,到女人腳上,先轟而垮,恐怕還要氣喘如牛的趕一些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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