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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尘埃:张爱玲《色·戒》
  说名为《色·戒》,其实已不单是表面的意义,它不是易先生的好色之戒,而该是王佳芝的情之戒,是所有##的情之戒,当然更包括张爱玲自身,这又是张爱玲的一次不经意地袒露自己
张爱玲的海上旧梦(1)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前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张爱玲《 金锁记 》
  半个世纪后的中秋后的夜晚,走在南京东路步行街上,看到朵云轩的招牌,不禁想起张爱玲的句子,今晚月圆如旧,游人如织,朵云轩与邻近的时装店相比,是有些冷落了,步行街上游览的观光车,取代了老式的有轨电车,自然的电车的丁当声是早已听不到了。张爱玲的上海毕竟是过去了。
  早在十三年前为拍摄《 作家身影 》纪录片,就曾穿梭在上海的弄堂里,名作家穆木天认为北京的“胡同”、广东的“里”和上海的“弄堂”,各自有着不同的情趣,他这么形容:“弄堂”是四四方方的一座城,里面是一排的房子。二层楼的、三层楼的,还有四层楼的单间或双间的房子,构成了好多好多的小胡同子。可是,那座小城的围墙,同封建的城垣不一样,而是一些朝着马路开门的市房……弄堂房子中间那些密集的房间,是有一些美丽的名称的:前楼、后楼、阁楼、亭子间……亭子间倒不像个亭子,而像一个水门汀的套椁。阁楼只是棚板上的一块空间,更是徒有虚名了。亭子间是盖在厨房【 上海人称为“灶披间” 】上面的一间面积一百尺左右的房间,与前后楼有一条短之的通道隔开,倒是“独门独房”的,也是全屋房租最便宜的。弄堂里的人家十之九都是习惯在后门出入的。后门进去就是厨房,那是主妇经常活动的地方……弄堂的房子即是一排一排的,每排相隔之间的通道也叫“弄堂”,一般弄堂不会很宽,住在房子里任何房间的人,从窗口望出去,必须仰头到四十五度角才能看见天空。第二天一觉醒来,首先听到的是整个弄堂里不调和的合奏乐。其中之一是上海弄堂特有的竹刷子洗马桶的声音。上海那时虽有东方巴黎之称,但绝大多数的弄堂房子还没有水厕的设备。晚上各家把马桶排列在家门口,大清早有粪车来掏去,主妇们就把空桶洗刷干净,竹条制成的刷子,碰着木桶,处处可闻,形成弄堂里的特有声响。另一种交响乐是馄饨担子、油炸豆腐、酒酿和儿童玩具等各种叫卖声,使弄堂变为特有的小天地。然后是东家的主妇、西家的女佣在弄堂口,后门口,互相交换和传播听来的新闻。到了夏夜,弄堂里更是摆满了小凳,摇着鹅毛扇纳凉的人……
  穿越了多少的弄堂,我们来到了静安路【 现名南京西路 】和赫德路【 现名常德路 】口,看到一幢坐西朝东的七层西式公寓——常德公寓,它原名Edingburgh House,虽已苍老斑驳,但仍然鹤立鸡群地屹立于路边,惯看秋月春风。它是张爱玲和她的姑姑住得最久的公寓【 一九三九年她们住在五十一室,同年夏天她远赴香港大学深造,一九四二年因太平洋战争爆发,她辍学返沪,又与姑姑搬入六十五室,直到一九四八年才迁出 】,张爱玲的重要作品几乎都在这里写成,包括小说集《 传奇 》及散文集《 流言 》等等。张爱玲对这公寓有着很深的感情,我们看她那篇幽默风趣的《 公寓生活记趣 》即可得知一二。张爱玲说她听见门口卖臭豆腐干的过来了,便抓起一只碗来,噔噔奔下六层楼梯,噔噔前往,在远远的一条街上访到了臭豆腐干担子的下落,买到了之后,再乘电梯上来。对这事后来成为张爱玲姑丈的李开第说:“我常去那里看她们,一次,我在公寓门口遇到爱玲,我说,怎么啦,爱玲说,姑姑叫我给伊买臭豆腐。那个时候,张爱玲已经蛮红了。”
张爱玲的海上旧梦(2)
  一九○七年上海就有电车了,第一条有轨电车的起点站就在常德公寓的静安寺路上,因此张爱玲说,我们的公寓近电车厂邻。她在阳台上看“电车回家”—— 一辆衔接一辆,像排了队的小孩,嘈杂、叫嚣,愉快地打着哑嗓子的铃:“克林、克赖、克赖、克赖!”吵闹之中又带着一点由疲乏而生的驯服,是快上床的孩子,等着母亲来刷洗他们。车里的灯点得雪亮。专做下班的售票员的生意的小贩们曼声兜售着面包。有时候,电车全进袒厂了,单剩下一辆,神秘地,像被遗弃了似的,停在街心。从上面望下去,只见它在半夜的月光中袒露着白肚皮。她在这里完成的小说《 封锁 》: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就这么样往前移——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蟮,没有完、没有完……开电车的人眼睛盯住了这两条蠕蠕的车轨,然而他不发疯。如果不碰到封锁,电车的进行是永远不会断的。封锁了。摇铃了。“叮玲玲玲玲玲”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了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
  而也由于这一篇短篇小说《 封锁 》,让当时远在南京的胡兰成从藤椅上不觉地把身体坐直了起来,细细地把它读完一遍又一遍,除了赞好之外,仍于心不足。他写信给小说的主编苏青,问这张爱玲是谁?之后他从南京到了上海,他到了常德公寓来,但正如苏青先前告诉他的,果然张爱玲并不见他,于是他从门洞里递进一张字条。又隔了一日,午饭后张爱玲却来了电话,说来看胡兰成。胡兰成上海的家是在大西路的美丽园【 现延安西路三七九弄28号 】,离她那里不远。
  秋天的午后我们来到美丽园,弄堂里散发出一种大户人家的氛围。三层楼的砖木结构,独门独户独院,显示当年的主人是颇有来头的。玲珑有致的阳台、八角形的大窗子,院中的玉兰树如今已高过楼顶,它们应该是见证了这对恋人的欢笑话语的。胡兰成住在二楼,如今房间格局早已改过了,不变的是那木制的楼梯,仍有它们细碎的履痕。
  胡兰成当时竟想和她斗,他向她批评当时流行作品,又说她的文章好在哪里,也问了她每月写稿的收入。虽然那些显得有些失礼,但珍惜之意还是在关心她的身体与生活。张爱玲亦喜滋滋地只管听他说,在客厅里她一坐就是五个小时,也一般的糊涂可笑。离开时,胡兰成送她到弄堂口,两人并肩走着,胡兰成说:“你的身材这样高,怎么可以?”只这一声就把两人说得这样近,张爱玲很诧异,几乎要起反感了,但是真的非常好。
  美丽园的日子,终究是美丽的、两情相悦的,在浓密的花木底下,自有一份缠绵与依恋氤氲在心头。胡兰成在《 今生今世 》里写道:“一日午后好天气,两人同去附近马路走走,爱玲穿一件桃红单旗袍,我说好看,她道,桃红的颜色闻得见香气。还有我爱看她穿那双绣花鞋子,是她在静安寺庙会上买的,鞋头连鞋帮绣有双凤,穿在脚上,线条非常柔和。她知我喜欢,我每次从南京回来,在房里她总要穿这双鞋。”
  之后胡兰成来到常德公寓看张爱玲,胡兰成登门入室,这样说:“她房里竟是华贵倒使我不安,那陈设的家具原简单,亦不见得很值钱,但竟是无价的,一种现代的新鲜明亮断乎是带刺激性。阳台外是全上海在天际云影日色里,底下电车当当的来去。”四十年代另一位“海派”男作家李君维也到过张爱玲的客厅,他说:“我有幸与张的好友炎樱大学同学。一时心血来潮,就请炎樱作介前往访张。某日我与现在的翻译家董乐山一起如约登上这座公寓大楼,在她家的小客厅做客。这也是一间雅致脱俗的小客厅。张爱玲设茶招待,亏得炎樱出口风趣,冲淡了初次见面的陌生、窘迫感。张爱玲那天穿一件民初时流行的大圆角缎袄,就像《 秋海棠 》剧中罗湘绮所穿的,就是下面没有系百褶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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