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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凱歌揭秘電影《梅蘭芳》未公開真相:梅飛色舞
  《梅蘭芳》導演陳凱歌唯一授權圖書,中國人之所以為中國人的心靈史
  
  揭秘電影《梅蘭芳》未公開真相,黎明、章子怡、孫紅雷拍攝心路
  
  本書中,陳凱歌用優雅而華麗的文筆講述了拍攝《梅蘭芳》的心路歷程,也無疑是這位電影大師與梅蘭芳這位京劇大師的靈魂對話。《梅蘭芳》被專傢認為近五年來最有文化感和思想深度的大片,而電影畢竟由於受到種種限製,還未能完全表達創作者對梅蘭芳這個人物的理解,因此有人評說《梅蘭芳》仍帶着“紙枷鎖”,而《梅飛色舞》可謂完全擺脫了這種束縛,陳凱歌在文字的世界裏盡情講述着關於尊嚴和人生的真相。
  
  其中《煮酒論梅》一章更是用極大篇幅披露了陳凱歌與著名作傢嚴歌苓在劇本討論最初時的對話,其中討論的很多段落最終沒有出現在影片中,卻是構成梅蘭芳完整人物形象的一部分。而本書首次披露的《梅蘭芳最初的故事》則既讓人驚嘆陳凱歌的好文筆,同時亦能一窺全本《梅蘭芳》。
  
  在這本書裏,陳凱歌不僅講述了他眼裏的梅蘭芳,更是中國人的精神,中國人品格的力量。“中國能在過去一百年五十年間所經受的苦難中堅持下來,是因為中國人品格中的堅韌,而這個堅韌在梅蘭芳先生身上得到了驗證。”
第一折 隔世胭脂(1)
  “一個藏傳佛教的學生跟着他的上師很多年,一直覺得上師有一些關於覺悟的話沒有告訴他,上師就在月明之夜把他帶到了一個山頂。他們在寂靜中坐了一會兒以後,上師問學生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學生說,聽到幾聲狗叫,看到了月光;上師說,就是這麽多了。這個學生就覺悟了。其實就是這麽簡單,就是這麽多,沒有別的了。做電影同樣需要一顆油然而生的純粹的心。”
  “電影的靈魂必須附着在一個具體的故事中,沒有一個故事,電影就沒有身體,靈魂和身體的合一,用佛傢的話,其實是一,不是二,兩者是一件事。而所有的故事都是由兩個輪子推動的,愛與恨。這是心的兩面,一面光明,一面黑暗,像行星不會全部同時處在陽光的照射中一樣。”
  “電影中衹有愛,人世間就成了天堂,但如果電影中衹有恨,人世間就成了地獄。兩種資源都可以創造成功的電影,這就是世俗。”
  第一折 隔世胭脂
  一切都因為二零零七年春天的時候,去了一趟京劇院。京劇院在南城,倒是在情理之中。過去梨園老一輩的都住城南,最早的廣德、廣和兩個戲園子都在前門外頭。
  我去,是為了藉守舊,梅蘭芳的。一說,人傢得研究,自然這也得到了梅葆玖先生允許纔成。梅蘭芳的守舊、行頭,數十年過去還是梅傢的私産,衹是因為占地方,放在京劇院的庫房存着罷了。
  守舊,就是一張大綉片,懸在舊戲的床式舞臺上作背景,“角兒”們就在它的前頭既歌且舞,演盡古今萬千悲歡事。到民國梅蘭芳貼演《黛玉葬花》、《晴雯撕扇》等古裝新戲用了寫實布景之前,舊戲臺子上從來就是一塊守舊。“守舊”二字的深意,幾乎成了梨園前輩對後來人的諄諄教誨,這諄諄教誨的意味深長之處,就是“寫意”。——戲麯是寫意的,戲麯的集大成者京劇——是寫意。
  所以皮黃雖則從鄉村俗氣的大鑼大鼓而來,卻從形式到內容都滲透了文人味的古雅靈魂。那種皺眉於寫實臨摹,忘情於形骸之外的悠然情趣,纔是古代中國一切藝術的真髓。且不說三五人即成千軍萬馬,即使是一根絲鞭便是一匹良駒的做法,到了“革命樣板戲”這兒,也不改其宗。“楊子榮打虎上山”雖高歌“為人民開出萬代幸福泉”的昏話,手中倒實實在在與舊戲無異拿着一根馬鞭,便縱橫了一個時代。京劇要的是,讓它自己世界中的一切刪繁就簡,而使“座兒”(觀衆)的耳目全然集中於角兒的“唱、念、做、打”之上。四字之內,“唱”字為先。北京謂觀劇為“聽戲”,便是印證了這一個“唱”字。此一唱字,引出多少一字一腔、百轉千回的妙趣,聽者一壺在手,端坐如僧,雙目虛閉衹餘一綫,且眼皮抖動不停,似隨音律,而口中倒似有一枚橄欖,聽到好處,越嚼越緊,越緊越嚼,所謂心馳神往是也。待一句唱完,一氣微吐之際,雙目炯然而張,一道精光直射而出,口中即朗朗然,叫一聲:——好!再把茶壺一舉,微抿一口,手續纔算完全。又閉上眼,等着下句了。
第一折 隔世胭脂(2)
  大爺們帶着會聽戲的茶壺,走進戲園子,手上籠子裏的鷯哥警察似的跳來跳去,專挑臺上角兒的毛病:“——錯了”,鷯哥說。接着便是哄堂大笑。
  要是遇見這樣的事兒,角兒就得在散戲的時候衝“座兒”作揖。“哎,那位,我肯定是得罪您了,我這兒給您賠禮,下會您千萬甭帶您那鷯哥來了。”
  且不說大爺們怎麽在園子裏頭玩兒,就是外邊聽不起戲的腳力們,車夫們,走卒們,販夫們,就單等譚老闆那一聲“站立宮門叫小番”。貼墻根兒支楞着耳朵,揣着手,也閉着眼,待隔墻的“番”字隱約翻過墻來,滿街的一聲“好”,像盛開了一街的喇叭花。
  閉着眼睛聽戲的京城的“座兒”們終於睜開眼睛了,因為現在有了好看的。
  站在民國的戲臺上往下一看,全是亮晶晶的眼睛。
  ——臺上站着的是年輕的梅蘭芳。
  “他”從戲臺的燈影中走出來,穿着天女的衣裳,嚮虛空中撒出一簇花來。“他”不悲不喜或又悲又喜的眼睛慢慢低下去,又擡起來,凝視着臺下目瞪口呆的蕓蕓衆生。於是張着嘴的老爺就在此時被小偷割去了半幅皮袍裏子。姨太太們大小姐們錦囊綉袋又何止萬千,裝着珍珠寶鑽雨點般的投到臺上,在金玉聲中,連西洋的公使們也曖昧地嚮夫人解釋似地說“她”竟是個男人?!“王豆腐”!——wonderful!
  你們藉梅蘭芳先生的守舊幹什麽用呢?
  我從夢裏頭驚醒過來……
  噢,想挂在我們搭的場景裏頭,不是要拍梅蘭芳嗎!
  那可是文物。
  知道,知道,我們用的時候加小心。
  京劇原來是那樣的啊……我猶自大夢方醒似地說。
  您說什麽?對方問。
  沒什麽,沒說什麽。
  走下十多級臺階,我纔明白倉庫原來在一座地下室裏頭。
  地方不小,擠滿了戲箱、盔頭箱,不知誰會在此試衣,立着一面大大的穿衣鏡;架上立着刀槍,墻邊倚着靠旗,桌畔一堆錦綉,在燈光中顯出荒涼。燈光暗淡,像不願閉上的眼睛,久久地註視着荒涼中的錦綉。
  待梅蘭芳的四幅守舊在我身邊竪立起來的時候,儼然是一座鐵桶江山。梅蘭芳曾是這座江山的主人。淡金色的燈光中蕩漾起無數飛舞的微塵。仿佛揚起了一片遙遠而熱烈,夢一般地響起的掌聲。我細細看去,一幅孔雀開屏,金緑之間有淡紫的花朵垂下,照亮了黎明曙色一樣的緞面。一幅藏藍,仿佛宇宙中的天空,
  中有一石,傲然而立,上有一枝梅樹悄悄怒放。再有一幅,滿目金黃,花色紋理倒成了次要,赫然寫着“黃金榮贈”,擡頭是“梅蘭芳博士雅存”。
  我擡了手示意,守舊轟然撤去,衹餘一片虛空。“卻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壁殘垣……”
  您看看這個。管倉庫的人說。
  我低下頭去,一個皮製的化妝箱是三十年代的樣式,打開,裏面是六個銀製的粉盒。六個下面又是六個,還是粉盒。久未磨洗,暗淡成鉛灰色。我拈起一個,打開,盒底一片殘紅——胭脂。而銀盒蓋上輕描淡寫地鎸着兩個小小篆字——畹華。
  這六個再加上六個的粉盒裏,都是梅蘭芳的隔世胭脂。
  殘粉猶在,而畹華梅蘭芳卻早已在萬花山的墳墓中了。
  我輕搖了粉盒一下,就像地宮中的古衣見風光而成灰塵一樣,乾燥的胭脂粉塵煙霧一樣升起,與守舊漾起的微塵一起飛舞,衹多了一室的香豔。
  鐵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我知道關在我身後門內的並不僅僅是一個地下室,而是一整個世界。它在寂靜中汁液淋漓地飽含着一個逝去的繁華與喧鬧,在守夜人的昏暗燈光下,綻放着人間所有的顔色、氣味、欲望,繚亂得有如花枝亂顫。
  而我,站在外邊春天的黃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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