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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終點的極緻浪漫:帶我到阿爾泰去
  吱扭——門一響,門縫裏探進來一個腦袋,一個女孩的腦袋。屋裏的人的笑聲戛然而止。你找誰?屋裏的人問道。我誰也不找,衹是有點好奇,那女孩說。好奇什麽?好奇在這裏居然可以聽到笑聲,我搬進來已經一個星期了,還是第一次聽到笑聲。去,這裏少兒不宜,拜托。你還挺酷,那女孩衝屋裏的人做了個鬼臉。吱扭,門又一響,探進來的腦袋就不見了。門剛剛掩上,屋裏的人就又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想笑。
第1節:帶我到阿爾泰去(1)
  快樂到死
  雪屏
  ——給劉經緯
  1
  吱扭——
  門一響,門縫裏探進來一個腦袋,一個女孩的腦袋。
  屋裏的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找誰?屋裏的人問道。
  我誰也不找,衹是有點好奇,那女孩說。
  好奇什麽?
  好奇在這裏居然可以聽到笑聲,我搬進來已經一個星期了,還是第一次聽到笑聲。
  去,這裏少兒不宜,拜托。
  你還挺酷,那女孩衝屋裏的人做了個鬼臉。
  吱扭,門又一響,探進來的腦袋就不見了。
  門剛剛掩上,屋裏的人就又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想笑。
  笑的起源是由捐獻器官引起的。他為什麽會想到要捐獻器官呢,他也不知道,許是那種叫做心血來潮的東西在作祟吧。移植科的醫生聽說這個消息趕緊就跑來了,說是要他在一份捐獻志願書上簽字纔行。他說他準備捐獻兩個器官。醫生問兩個什麽器官,他說一個是眼角膜,因為對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他還沒有看夠,比如他沒看過柬埔寨的吳哥窯,再比如他也沒看過俄羅斯一望無際的白樺林,所以他要把眼角膜捐獻出去,讓別人用他的眼睛去看風景。
  那麽,你要捐獻的第二個器官是什麽呢?醫生用舌頭舔了舔筆尖,在志願書上記着什麽。他說他要捐獻的第二個器官是生殖器官,因為他的生殖器官始終也沒真正的派上過用場,以至於到現在連個兒子都沒有,孫子自然也給耽誤了,衹好寄希望於別人了,叫他們拿着用去。
  醫生聳了聳肩膀,一本正經地對他說,眼角膜我們留下,生殖器嘛,還是由你自己保管着,那玩藝兒市場需求不是很大。他問醫生如果市場的需求很大的話,醫生是不是也會把他的那玩藝兒捐獻出去?醫生像盯着一個怪物似的盯着他,說真虧你想得出。
  醫生填完了志願書,復核一遍,最後問他叫什麽名字來着,他說他叫萬喜良,不過,在這裏沒人這麽稱呼他,都叫他007,跟英國特工詹姆斯·邦德是相同的一個代號。007其實是他的床位號。一天到晚護士總是衝他喊,007量血壓,007測體溫,007該熄燈睡覺了,諸如此類。
  臨走,醫生要他按個手印,這讓他很不自在,他覺得衹有在法庭上作所謂的呈堂證供時纔會按手印。他對醫生說不按不行嗎?醫生鐵面無私似的回答說不按不行,他無奈,衹好按了。
  妥了。醫生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說他要投訴這位醫生,因為醫生拒收他捐獻的器官,一直忍着不笑的醫生實在忍不住了,撲哧笑了出來。醫生這麽一笑,他也笑了。他這麽一笑,倒覺得日子不那麽寡淡了。
  2
  又是寡淡的一天,這一天值得一提的事情不多,衹有兩件,一件是死了一個,推走了;另一件是住進來一個,填了這個空。
  還有,就是今天是探視的日子。
  探視的日子往往是他最寂寞的時候。寂寞的時候,他的感覺就像是被鏈條鎖在病床上,任憑病魔這衹兀鷲叼啄他的肝髒,跟普羅米修斯一樣。他惟一能做的勾當,就是側身躺着,把腦袋枕在病床的床幫上,看天花板角落裏的那衹勤快的蜘蛛,它的網越織越大。
  走廊上不時地響起迎來送往的聲音,要多嘈雜有多嘈雜,跟國際航空港蠻像的。而在他的想象中,醫院應該是這樣的——安靜,特別的安靜,安靜得有人走過甚至都會有回聲,近似於歷史博物館。看來,想象總是與現實存在着差距。
第2節:帶我到阿爾泰去(2)
  所有的嘈雜幾乎都來自今天住進來的那個人,據說是個處長。按說,這很正常,每個新病號大多都要折騰這麽一陣子,形形色色的人粉墨登場,來表達他們的人文關懷,走馬燈似的。當然,還少不了各式各樣的花束,擺滿病房的各個犄角旮旯,把病房佈置得跟靈堂一樣,起到一種粉飾太平的視覺效果。他也有過類似的遭遇。太多的憐憫,常常讓倒黴的病人萌生一種末日審判的感覺,所以就特煩,恨不得跳樓。不過,別急,等他們知道你患得是不治之癥,意識到你再也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了,你就清靜了,似乎所有的人突然間從你身邊蒸發了,以至於你真的進了靈堂,竟連一個送花的都沒有了,衹能素素淨淨地上路。
  萬喜良是醫院的老江湖了,早把人情冷暖看透了,心裏明鏡似的。
  為了躲清靜,他披上他的白色的病號服,到陽臺上去呆會兒。四月天,陽光明媚,正是曬日光浴最好的時節。他發現每個陽臺上的躺椅上都躺着人,惟有隔壁的那個十分特別,居然用衣裳遮擋着陽光,仿佛怕曬。等那個人轉過頭來的時候,他認出她就是曾闖進他病房來的女孩。
  嘿,她主動跟他打了個招呼。她用來看世界的那個東西,明亮而調皮。
  嘿,他冷冷地答應一聲。她太年輕了,又沒穿病號服,所以他猜測她一定是哪個病友的侄女或是外甥女。她一副武裝到牙齒的牛仔形象:一件牛仔夾剋衫、一條牛仔褲外加一雙帶馬刺的牛皮靴,棕色的。
  我們已經見過面了,衹是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她說。她有一張如此表情豐富的臉,以至於他無法一下子判斷出她此時此刻的微笑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
  他就沒有理她,躺下假寐,他以為她是閑得難受,沒話找話。醫院裏這樣的貨色多得很,他總能遇見。聽聽別人比自己更加不幸的遭遇,畢竟是一種安慰,像心理按摩。
  連續三天,他都是這樣對她保持着沉默。
  直到第四天,他纔知道原來她也是個病人,而且得的是跟他一樣的病,他的態度終於有所好轉,她再問他該怎麽稱呼,他就說他住院比她早了三個月,所以稱呼他“前輩”比較恰當。
  那好,前輩,女孩挺乖地叫了他一聲。我叫安靜,一個很俏皮的名字,你也可以叫我靜靜,她又說。
  你天天躺在這裏做什麽?
  曬太陽呀。
  曬太陽幹嗎還要用衣裳遮着?他奇怪地問道,其實,這時候的他,頭上也戴着一頂帽子,一頂白色的網球帽,那是因為化療,他把頭髮都剃掉了,剃成了一個禿瓢,可以跟陳佩斯相媲美,甚至比他還光亮。
  我怕把皮膚曬黑了,安靜說。
  把皮膚曬黑不是一種時髦嗎?他說。
  你不覺得那樣很媚俗嗎,故意將皮膚曬黑,無非表明她是個有閑一族,是個有能力鼕天去哈爾濱滑雪、夏天去三亞海灘遊泳的中産階級,而一個皮膚蒼白的人則意味着你一年到頭衹能在辦公室或工作間裏埋頭幹活。沒勁!她說。
  挺個性,他想。不過,個性得有點冒傻氣,難道你不知道從你邁進這座醫院的那一天起,你就與世隔絶了,你就再也不能出去參加化裝舞會,再也不能在公園的角落跟男孩子幽會了。你是一個囚犯。據他所知,截止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個囚犯是站着走出去的。
  他懶得再跟她費口舌,每次曬太陽的時候,都是安靜滔滔不絶地說這說那,而他衹管枕着兩手打瞌睡。逢上陰天下雨,他悶在罐頭盒一樣的房裏發呆,她就會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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