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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的姐妹:震撼人心的恐怖
  餘以鍵從人們最熟悉的生活環境出發,用最普通的人和物演繹了震撼人心的恐怖;他用他那中國式的魔鬼手指塑造了無所不在的兇險,也撥動了中國讀者的心。國內新恐怖小說的代表作傢餘以鍵在北京的讀者見面會獲得了巨大成功。當我們的生活突然被驚悚打斷,我們或許應該記住一個名字:餘以鍵,這個把恐怖和安全同時帶給我們的人。
第1節:第一章 夜晚別講鬼故事(1)
  第一章 夜晚別講鬼故事
  1
  我作出這個告誡別無他意,由於空間交錯的復雜關係,死去的人其實仍然存在於我們中間。他們聽覺靈敏,尤其在夜晚,任何角落的聲音他們都能聽見,而鬼故事尤其令他們敏感,所以對鬼魅懸疑之事還是保持沉默為好。
  我是在夜裏走上樓梯時産生上述想法的。昏暗的樓道燈隨我的腳步聲亮起,然後又在我背後悄無聲息地滅掉。我記不清已走到第幾層樓了。在我的上面和下面,是否有人在暗黑中弓背前行也未可知。空間稍稍挪開人便一無所知,但聽覺醒着,它讓我穿墻破壁看見很多東西。
  作為大三的學生,馮教授說我是個富於幻想的女孩。我說不,一切都是事實。
  這個夜晚,我看見三個高中女生坐在屋內的地板上聊天、看影碟。現實和虛構故事有時驚人的相似,這個場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某部日本恐怖片中的畫面。不過現實中沒有那種荒誕驚悚的事發生。這是小妮的傢,燈光柔和,透着淡淡的溫馨。
  電話響了,別緊張,這是小妮的母親打來的。今天是周末,出差在外的母親惦念着正讀高三的女兒。我正在做作業,小妮說,來了兩個同學,我們一起做,互相幫助。
  放下電話,三個女生發出爆笑。高考如石磨壓人,今晚不輕鬆輕鬆對不起這個周末。關了電視,小妮說,我們來講鬼故事吧。女生S提議,要講就講各人的親身經歷,這纔叫恐怖。
  電話又響了。母親問小妮,你的珺姐今晚沒來嗎?珺姐便是我,小妮的家庭教師。她不知道我已經在門外的樓道上徘徊。小妮說珺姐今晚沒來,她樂得清閑。
  故事開始,女生S先講。她說她在大白天看見過鬼。那是她五歲時的事,在公園的湖邊,一個女人匍匐在透明的水下。她是在潛泳嗎?不對,怎麽一動不動的,S覺得奇怪,叫來母親觀看,那個直挺挺臥在水下的女人卻不見了。公園管理員說,水下不可能有人。S說她看得清清楚楚,一個女人,穿着藍格子衣裙,長發漂在水裏像一大簇水草。公園管理員大驚,說是一個月前曾經在湖裏撈起過這麽一具女屍,警察來驗過屍後讓送到殯儀館去了。S說,不知道我看見的是不是鬼,總之我後來再不敢單獨去湖邊了。
  屋子裏的氣氛有點緊張。燈光也仿佛暗了一些。故事該接着講下去,小妮和女生T互相推讓,小妮想了想說,我就講在傢裏發生的事吧。
  昨天半夜,小妮被廚房裏的響動驚醒。她頓感毛骨悚然,不敢走出臥室去外面察看。小妮的父母離婚多年了,她和母親住在這套大房子裏,母親出差時,她一個人就像住在空城裏似的。夜裏,反鎖上房間門,在夜半聽見杯子響動的聲音。今天早晨,她在察看屋裏各處有無異樣時,在餐桌上看見了一個盛着半杯可樂的杯子。她認真回想,昨夜她沒有喝過可樂。她望着這個恐怖的杯子,裏面的黑色液體仿佛在輕輕晃動。她一整天心神不定,所以今晚叫來兩個同學陪她。
  身居此地,女生S和T都感到有點悚然。但越怕越想聽,該T講了,她說確實沒有親身經歷的恐怖事,但在今天的晚報上看見一篇報道,倒是挺嚇人的。
  報訊:昨天夜裏,某大學發生一起女生墜樓事件。死者是在天亮時被一名晨跑的男生發現的,在女生宿舍樓下,已血肉模糊。據與她同寢室的女生講,近來沒發現有什麽異常。衹是昨晚睡覺前,有人看見她對着一面小鏡子照了很久……
  T講完這篇報道說,以前聽老年人講過,夜裏照鏡子是在嚮自己告別。我最能體會這種感受,因為T所講的報道中那個墜樓的女生就是我。昨天半夜過後,當我從女生宿舍的陽臺上一頭栽下,我的耳膜中落滿了呼呼作響的風聲。從6樓到地面是風的世界,我的身體在飄散,從頭髮到衣裳,我像一片即將被撕碎的羽毛。當血腥味在地面彌漫時,我已告別了自己的身體,告別了珺這個名字。
  我是誰?我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作為哲學係大三女生,我可以不再關心這個話題了。衹是小妮還不知道,作為她的家庭教師,我已到另一空間去了。今天下午,她給我打過電話,她聽見的衹能是手機關機的提示。那手機是我用做家庭教師的第一筆收入買的,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它。如果送人,別人事後會害怕的。於是關了機放在枕頭下面,我不再需要它了。
第2節:第一章 夜晚別講鬼故事(2)
  世界沒有任何變化。小妮和她的兩個同學聚在一起,她們用講鬼故事的方式讓周末的夜晚顯得輕鬆一些。窗口開着,三個女生在屋內的地板上,燈光將她們的影子投到墻上放大了很多。她們不知道我在暗黑的樓道裏已經站了很久。其間有個下樓的男人從我身邊走過,這是個住在頂樓的畫傢,我第一次來給小妮做傢教時在樓下遇見過他,他說我輪廓很好,適合做模特兒。今夜他什麽也不知道,經過我身邊後便抱緊了胳膊下樓,他身上仿佛有夜涼如水的感覺。屋內,三個女生的鬼故事已經講完,我該進屋去了。
  這套大房子我很熟悉。廚房側面是狹長的飯廳,我喜歡坐在這裏喝可樂。馮教授說過,這種液體對抑鬱有改善作用。當然,這一點點化學刺激微不足道,我衹是喜歡舌尖的感覺。
  客廳裏,墻上的鐘已指嚮夜裏10點半,女生S和T嚮小妮告辭。打開房門,兩個女生說現在下樓很害怕,小妮說沒什麽,都是講了鬼故事留下的陰影。
  送走同學後,小妮檢查了一遍門窗便衝澡睡覺。她的動作非常匆忙,想來也是心裏害怕的緣故。
  屋裏一片暗黑,我坐在餐桌邊喝可樂。樓上時而有凳子挪動的聲音,是那個絡腮鬍畫傢在做畫吧。我去過他那堆滿畫框、畫架和顔料的屋子。屋角有一幅裸背的女人像,畫傢說是他過去的女友。畫中的她永遠也轉不過身來,我無法看見她的面容,這使我對她是否存在於世産生懷疑。
  時間的腳步在夜裏像貓一樣無聲無息。半夜過後,小妮聽見母親的房裏有動靜。她光着腳走出自己的臥室,靠在母親的門上聽了聽,然後推門進去。
  她開了燈,看見母親直挺挺地睡在大床上。怎麽會呢?出差在千裏之外的母親今夜還來過電話,這睡在床上的女人是誰?
  小妮的母親我叫她何姨,是個仍然漂亮的中年女人。她的左耳附近有3顆品字型的黑痣,算命先生說是她出生那晚的星相。她問過我這星相是什麽意思,她認為我既然學哲學就應該知道宇宙的真相。
  此時此刻,小妮俯身察看着母親左耳下面的黑痣,她驚聲尖叫起來。這個單親家庭長大的女孩讓人憐愛,我想起身去安撫她,可一擡手卻打碎了盛着可樂的杯子。暗黑的飯廳裏發出玻璃破碎的聲音,這使從噩夢中醒來的小妮發出又一聲尖叫。
  夜晚別講鬼故事,我緊閉嘴唇再一次作出這個告誡。
  2
  第一次到小妮傢時我穿黑裙,第二次穿白裙。小妮喜歡上我的品位,她說珺姐,看見你就很安靜。我說安靜就好,咱們開始補習功課吧。今天補習什麽,語文、數學,還是外語?小妮說就補外語吧。接着她給我講了一則關於外語的故事。說是母老鼠帶着幾衹小老鼠在廚房裏被貓發現了,母老鼠急中生智對貓發出一聲貓叫,趁那衹貓納悶的瞬間,母老鼠帶着小老鼠成功脫逃。事後,母老鼠語重心長地對小老鼠說,這一下你們知道學點外語的好處了吧。小妮是個調皮的女孩,她的開心經常讓我沉寂的心裏透進一絲陽光。我笑了。小妮說我的笑容很好看,衹是太難得一見。她說以後要經常逗我笑。我說笑有什麽好,更多的時候是一種愚蠢的表現。生命的本質是絶望的,無意義的,尼采說上帝死了,上帝死了後人的得意忘形更接近絶望。存在主義看見了這一點。所以笑是人類對自己的欺騙。小妮捂住耳朵說不聽不聽,我最討厭哲學了。哲學是神經病。她做了一個摹仿精神病人的怪相,我又笑了。和小妮在一起,快樂無可救藥地襲來。
  可是今夜,小妮在噩夢中掙紮,這讓我心痛,我必須帶她脫離這場災難纔行。在暗黑中走出飯廳,我來到小妮的臥室門外。我用手指關切地敲門,這聲音和節奏與人的心跳頻率一致。這不奇怪,宇宙萬物都服從於同一個規律。小妮,醒醒!我輕聲叫道。
  門開了。我無聲地走到小妮的床前。她穿着睡衣坐在床頭,高中女生的身體已經成熟,可面容還是個大孩子。她說珺姐,你怎麽還沒睡?凡是周末我都住在小妮傢,這是規律。可是今夜她怎麽還這樣認為呢?我順勢說早睡了,剛被她的驚叫聲驚醒,便過來看看。小妮說她做了噩夢,看見母親死在床上,醒來時還聽見飯廳裏有玻璃杯打碎的聲音。我說什麽也沒發生,都是你睡前講了鬼故事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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