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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走世界:塞纳河 莱蒙湖
  我在巴黎的时候,去过一些作家和教授的家里。他们各自家里都有些什么摆设,似乎已在记忆中淡漠了。惟对他们的书,我却始终记忆犹新。有些人的书摆在并列在一起的若干大书柜中,更多的人则是满墙皆书,书架从地面一直伸到顶棚,一面墙,两面墙,三面墙,甚至四面墙,都被开本不一的书籍盖了个严严实实。他们的书大都多而全。
第1节:巴黎人与书
  巴黎人与书
  记得什么人说过: “ 房间里若没有书, 就仿佛一个人失去了灵魂。”也许,是一则推销书的广告这样写过。纵使是广告,若说得精辟,也不妨另眼看待。
  我在巴黎的时候,去过一些作家和教授的家里。他们各自家里都有些什么摆设,似乎已在记忆中淡漠了。惟对他们的书,我却始终记忆犹新。有些人的书摆在并列在一起的若干大书柜中,更多的人则是满墙皆书,书架从地面一直伸到顶棚,一面墙,两面墙,三面墙,甚至四面墙,都被开本不一的书籍盖了个严严实实。他们的书大都多而全。我曾略微仔细地看过一位作家的书房。他的书中有一套最新的20卷本大百科全书,还有所有法国大作家的全集,也有莎士比亚等人的全集,此外,他还有时贤名流的著作和他自己的作品的不同版本。他每天就在这间四壁皆书的房子里,坐在一张小小的写字桌前。或读书,或写作,或沉思,或与友人倾谈……
  对于这些人来说,书籍无异于饮食穿着,是一种须臾不可以离开的生活必需品。不止一位法国朋友对我说过:“汽车、冰箱、洗衣机等等,都可以没有。没有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不方便而已。但是不能没有书,没有书便不能生活。”的确,在许多法国人看来,书籍已成为名副其实的生活必需品。
  走出这些读书人的书斋,就可以看到、听到法国人读书的另一番情形。近来常有人慨叹法国人不再读书了,电视、电影、音响抢去了他们的时间。有人痛惜法国的年轻人连通顺的文字都写不出来了,因为他们用连环画代替了书籍。有人则说法国人还在读书,并抬出出版业,以其兴旺来证明法国人对书籍的热爱未曾稍减。凡此种种,似乎都有些道理。
  一位著名作家对我说,近来法国文学界有个奇怪的现象:作家们碰在一起不像以前那样谈论书了,而往往是劈头就问:“昨晚的电视看了没有?”接着就大谈特谈电视中某个节目如何有趣,其内容则多半是耸人听闻的社会新闻或名人轶事之类。作家尚且如此,其他人自不待言。
  有一调查报告指出,70%的人承认:“电视、广播、唱片、磁带取代了阅读。”在年轻人中,几乎有一半认为“阅读令人厌烦”,作为业余生活,读书在他们那里退居第七位,远在看电视、听音乐、交友等等之后。
  有一次,接待单位的女秘书问我工作进展情况如何,我告诉她我会见了某某人等,她竟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我所说的法国著名作家为何许人。我表示惊奇。她不好意思地说:“法国人读书很多,但不读好书。”我明白她的意思。大部分法国人只读侦探、言情等通俗小说,对纯文学作品很少问津,至于理论批评著作,涉猎者则更少。关心文学、艺术、哲学、历史等方面著作的,多为高级知识分子和政府官员。
  说到出版业,从书店就可窥得一二。巴黎的书店很多,书店里的人也很多,几家著名的大书店里,终日顾客川流不息,买卖可称兴旺。如果注意观察的话,可以发现顾客的分布很不均匀。小说一般总是大宗,读者也颇踊跃,古典名著的销路一向不错。与某些人的想象相反,大量印行的色情凶杀等读物门庭冷落,读者寥寥。我常纳闷:这类书往往印行数目很大,不知都销到哪里去了?我常光顾的文学研究与批评部分,人不是很多,看来那是研究者、教授和大学生涉足的地方。历史部分,人似乎不少,近来,人们对历史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和热情。哲学与心理学的书架前人亦不是很多。购书者十分踊跃的是那些有关日常生活和娱乐的实用性书籍,例如烹调、缝纫、花木、划船、钓鱼、园艺、木工、旅游、修理、计算机等。这类知识过去多是通过口传心授或在学校中授课的方式来传播的,而现在这类书籍颇多,很受欢迎。
  若干年以来,书籍的流通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分设在各地的书店不再是唯一售书的地方了。有读者俱乐部可以邮购,超级市场辟有专架售书。一般大书店的顾客多为研究者、教授、学生等。超级市场中的书多半是侦探、言情及实用性读物,一般市民、职员、工人等往往在逛商店时顺便买上若干。我先前的纳闷突然冰释,那种发行量极大的色情凶杀小说就分散在数千售书点上,不愁销不出去。
  巴黎毕竟是一座有文化的城市,这里汇集着法国与世界各国的出版物,尽管人们不无根据地对法国人的读书表示出种种忧虑或保留;尽管好书并不总能拥有众多的读者;尽管庸俗之作泛滥于市,但是,作品的高下文野仍旧是判然有别的,大雅之堂仍旧对那种纯粹消遣性的读物紧闭着大门。
第2节:塞纳河畔访书
  塞纳河畔访书
  我对塞纳河畔的旧书摊神往久矣。
  记得还是初学法文的时候,我就从课本中选的一篇法朗士的文章中知道了它。后来在翻译加缪的《堕落》时,写下“河水在旧书店关闭的书箱中间闪闪发光”这样的句子,心中不禁怦怦然有所动,恨不得马上去看看,那里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
  近年,我果然有机会不止一次在巴黎小住。有时住在蒙巴纳斯大街,有时下榻拉丁区,有时寄居凡尔赛门附近,有时甚至远在万桑森林的北缘。然而或远或近,塞纳河畔的旧书摊始终是我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尽管每去一次都是腿脚累了,眼睛酸了,脖子硬了,所获却常寥寥,然而我并不后悔,也不抱怨。倘若我有机会再访巴黎,那里一定还是我涉足最多的地方。
  在河畔设摊的书商,大多有固定的地方。所谓固定,不单是指他们不轻易挪动位置,还指他们的书呀、画呀、报纸杂志还有其他小玩艺儿,都放在一只只黑色或暗绿色的近2米长的大铁箱内,这些铁箱都固定在河岸的护墙上。铁箱打开时,稍加整理就成了一排排的书架,很是方便。书商们收摊的时候,只是锁上便走,就像锁上店门一样。加缪的“河水在旧书店关闭的书箱中间闪闪发光”这样的景象,不独夜里能看到,就是在白天也不为少见,因为那些书商们并不是天天都打开他们的大铁箱。
  我去得最多的是左岸,右岸只是走马观花地看过几眼。印象里,右岸的书摊上多的是旧画片、旧照片、邮票明信片之类,倘若不是收藏家,怕很难看出其中的妙处。像我这样的门外汉,偶然看中一幅旧日的招贴画,其貌虽不扬,索价却可能令人咋舌。谁若想买一幅长胡子的《蒙娜丽莎》,在那里肯定会如愿以偿。我大概在那里买过几张巴黎的风景画片,是复制的钢笔画,颇精细,但也不过是看着悦目罢了。左岸则不然,多为书籍,我每次去都看得相当仔细,仿佛淘金似的。我想访求的是一些文学批评方面的书,如作家作品专论之类,其中大部分面世不久就会绝版,书店里很难见到,旧书摊是它们唯一的去处。说是访求,然而谈何容易!首先是此类书籍在那些大铁箱中并非大族,那里面多的是作品,尤其是那种不见经传或不登大雅之堂的奇书、僻书或者言情侦探之属;其次,那种经典的批评名著即便有,价格也颇惊人,不如去书店找晚近的再版简装本。我要找的是那种不太著名、难得有机会再
  版的批评著作,恐怕只能在旧书摊上有幸一见。不过,最令人头疼的还不是书少,而是找书不易。有的书商喜欢整洁,书籍的摆放颇有秩序;有的书商的书则只是胡乱堆在一处,你得一本本读过书名,才能放心没有漏掉要找的东西,不然的话,你可能耐心地看过一半,剩下的就不得不匆匆而过,因为这时你已经腰酸腿疼两眼干涩了。还有,不少书是用玻璃纸包着的,整洁倒是有了保证,就是不能翻阅,倘非事先知道其内容,买下就多少有些风险。我不是藏书家,购书但求实用,不大留心什么孤本、善本、版本之类,所以去的次数不少,所获竟不多。看来有些书商是只管摆摊,一天能否卖出一本,倒不大放在心上。读过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的人大概不会忘记可爱的萨皮纳,那个开针线铺却不把买卖放在心上的少妇。依我看,塞纳河畔的旧书商中竟有不少是萨皮纳一派的。
  1985年7月中旬的一天,我出了圣米谢尔广场东侧的吉贝尔?惹纳书店,从圣米谢尔桥开始,沿塞纳河左岸,一直走到卢浮宫前面的卡鲁塞尔桥,把沿河的书箱一个个看过。这是我离开巴黎前最后一次逛旧书摊了,也是想把上一次选中并记在心里的几本书买下。果然,那本让一约瑟?马尔尚的《论波德莱尔的〈打开我的心〉》还在,可是那本欧仁?克雷拜的《波德莱尔传》却不见了,显然是有人捷足先登了。此话其实不确,我毕竟是见过它的呀。我在那只大张着口的铁箱前呆立了好久。是后悔?还是羞愧?为什么当时我面对着那200法郎的标价只感到阮囊羞呢?一念之差,就有了“等等看”的想法,这一等不要紧,梦寐以求的一本书竟这样失之交臂。说句老实话,买几本价格略贵些的书,倒是不必“典衣市书”,更不必如英国人吉辛那样进行精神食粮和物质食粮之间如此难解难分的斗争,然而今日的读书人究竟是少了几分过去的读书人那样的买书的豪气。我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阵,不免感到有些悲哀,只好苦笑一声,悻悻地走向下一个书摊……
  一路下去,不觉到了卡鲁塞尔桥头。我眼睛一亮,那本列维一斯特劳斯的《野性的思维》赫然挺立在一排书中间,暗蓝色的封面竟显得有些明亮。我拿起来一看。发现书价涨了。那个胖胖的大胡子书商还认得我,因为前几天我在他那儿买过一本弗朗克的《文学的甲胄》。
  我说他的书涨价了,他说不可能。我把那本《野性的思维》递给他,说:“这本书前几天还卖25法郎吧,今天怎么就涨到45法郎了?”他只好说:“您给我30法郎吧,我送礼了。”好甜的一张嘴!我笑了,给了他30法郎。大概是因为我买了他两本书的缘故吧,我们竟像熟识的朋友一样攀谈起来。他告诉我,他在警察局工作,不过不抓人,是文书一类的工作。他每星期有两天来卖书。我若有兴趣,可以到他家里去买书,他也可以帮我搜求我感兴趣的书。至于塞纳河畔的旧书摊嘛,他说有7公里长。始于何时?他也说不清楚,不过可以到有关的书里去查查。是啊,我该去找来查查,而我竟还没有去查。
  啊,塞纳河畔的旧书摊,“河水在旧书店关闭的书箱中间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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