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 军事生活>> 兰晓龙 Lan Xiaolong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73年)
生死线
  重伤的欧阳被沽兴车行的头儿四道风搭救,一个草莽和一个共产党人在朝夕相处中引发了无穷的矛盾。但两人最终发现谁也离不开谁。在国难当头之际,一群自称是 “追求永恒的短命鬼”、一支由昔日陌路人最终成为并肩作战的兄弟组成的这支新的武装力量,在与日军残酷的战斗中,一批全新的人物形象从混沌的历史中走出来,使这个战争故事焕发出悲壮、复杂的传奇色彩。这场战斗让所有人意识到反抗仍然存在,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扯出一杆旗,四道风也成为民间传说的一个英雄,一支名为“四道风”的城市抗战武装。欧阳山川、四道风、何莫修和龙文章,他们身上具有一种求取生存、发展、独立的精神,一种对自我个性完善地追求,合在一起我们可称之为民族精神。
第1节:生死线 第一章(1)
  第一章
  黑白的世界。
  一个人影。一支手枪。
  人影在枪的准星里走动。那是个学生样的男人,年轻得让人嫉妒。他突然迎着枪口站住,满脸诧异。轰的一声枪响,子弹从枪口吐出,弹头穿透血肉的声音清晰无比。
  欧阳从噩梦中翻身坐起,下意识去摸额际被头发挡住的伤疤,十一年前子弹从那里洞穿,他能活到今天实属奇迹。
  这是1938的沽宁。这是沽宁城里的一户人家。
  屋子很小,极不合适地放了一张偌大的双人床。有很多书。床上有两床被子,一床已经叠好,一床盖在欧阳身上。
  思枫在门镜边换衣,她正要出门,在整理自己。她是那种不会让自己过于出众但又绝不寒碜的女人,她对一切事情都很有分寸。
  像任何处得寡淡无味的夫妻一样,欧阳对那个半裸的苗条身影没有多看一眼,反而是思枫有些多余地遮掩了一下。
  “头又在痛?”思枫问。
  欧阳摇摇头,但脸色和动作说明了一切。思枫递了瓶药给他,转身去倒水:“药铺说咱家的阿斯匹林是论斤买的……”
  她转身时愣住,欧阳把半瓶药倒进了嘴里,干嚼。他苦得面目扭曲,样子让人发瘆。
  “你……不觉得苦吗?”
  欧阳敲敲头:“嘴里边苦,就忘了这里边还有个小铁块……甜甜苦苦,不外如是。”
  思枫看起来很想摸摸那颗备受折磨的头颅,但最终作罢。她套上外套:“我去店里。”
  “我今天有课。”欧阳说。
  “中午会给你留饭。”
  “谢谢。我会去吃。”
  这很像一对夫妻封冻期的例行谈话。但欧阳眼里目光闪烁,头痛或别的什么并没能让他安于苟活,这从他乍醒的精神状态就看得出来。
  思枫蹙着眉:“得想个法子。医生说你这叫药物依赖,对身体伤害很大。”
  “那么我该练太极,纳天地造化之功,养吾身浩然之气?”欧阳比画着,“这招叫就坡下驴,顺水推舟,你们说怎么着我就怎么着。”
  思枫忧心忡忡地笑了笑,面前这家伙气不顺,她不打算捋虎须,转身开门:“再见。”
  “思枫同志……”
  思枫关了门转身,她有些惊慌:“别拿这个词开玩笑。”
  “我像在开玩笑吗,思枫同志?”
  “反正别这么叫,别说出来。”
  “十一年前我以为会满天飘红旗,见人都叫同志,现在这个词快不会说了,”欧阳苦笑,“因为我已经三年没见过可以叫做同志的人,除了你,但你不让叫。可我叫你什么呢?妻子同志?不对呀,我没结过婚,我看你也一样,你是为了掩护我才走到这个屋里来的。你和没见过面的那些同志把我照顾得很好,可我不需要照顾!”
第2节:生死线 第一章(2)
  “你需要的。”思枫不是在说服,那纯是小夫妻间的执拗。
  但欧阳显然不这么想:“我都不知道自个儿死多少次了,我早该死了,这样的人用不着照顾。”
  “沽宁党组织领导的决定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专职搜捕你的特务现在至少有一打。”
  “要说的就是这个!我现在再提第一百次,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你们的组织领导,不是您,是你们叫老唐的那个,本地唯一可以给我下达指令的人。”
  “他的指令是要你好好将养身体。”
  “这不是指令,指令就是任务!”
  “沽宁一向风平浪静,我们也不能冒失去一位老同志的风险……”
  “二十九岁的老同志被勒令退休了吗?现在日本人占了南京,国共都再次合作了!二十九岁的老同志倒要南山终老了?”欧阳挥舞着昨晚扔在床边的报纸,那上边通版都是北边正炽的中日战事。他像是个不讲理的臭脾气丈夫。
  思枫依旧好脾气:“我知道这种时候你不愿意待着,谁都不愿意。可那上边没写的是,尽管国共再度合作,对你的通缉没有撤销反而加紧了。”
  “我已经被通缉十一年了!被关在这盒子里也三年多了!再跟这儿扮这夫妻、扮这教书匠,我就快升副校长了!”
  思枫俏皮地笑了笑:“这说明你潜伏得很成功。”
  欧阳恼火地捶着自己的头。
  “总之老唐的指令是尽一切可能提供掩护,绝不能让你落到特务手里。”思枫有意结束这场谈话。
  “没有他的掩护我也活下来了!”
  “我会转告他的。”思枫转身开门,离开。
  “就这么跟他说。我——欧阳山川还活着!”门已经关上了,欧阳的话是对着门板嚷出来的。他狠狠倒在床上,今天的暴躁一小部分源自无所作为,一大部分倒源自头痛。
  欧阳穿过操场去教室,他把锋芒都藏在旧长衫和佝偻的腰背之下。路上都是学生,欧阳的头低垂了下去。这是一所女中,也是让他这男性青年不自在的原因。各种女声在周围问候,欧阳有口无心地应着,向他的课堂走去。
  今天的课堂有些不一样。
  黑板被一句斗大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占满了。学生们拿着卷好的旗帜和标语,正期待地看着他们的老师。他们的领袖显然是一个叫高昕的同学。
  欧阳看看黑板,又看看他的学生:“我来猜,你们不想上课,想去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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