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历史>> 散文集>> 陆小曼 Liu Xiaoman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03年1965年)
寂寞烟花梦一朵
  陆小曼,著名诗人徐志摩的妻子,20世纪二十年代众说纷纭的精彩人物。陆小曼娇艳美丽,多才多艺。在女性刚刚被社会注视的20世纪二十年代,她确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女性,因其与著名诗人徐志摩缠绵悱恻的爱情而著称于世。陆小曼能诗善文,在绘画方面也极有天份、极具个性。本书收录了陆小曼的散文、小说、诗歌、戏剧、书信、日记等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虽然历经岁月的洗礼,但从她的作品中依然可以领略一代才女的风采。
第1节:代序一 我所认识的徐志摩和陆小曼
  代序一 我所认识的徐志摩和陆小曼
  刘海粟
  我认识陆小曼,是20年代初期。那时我在北京暂住,胡适之、徐志摩和张歆海(志摩前妻张幼仪的哥哥)先后来看我。胡适之对我说:"海粟,你到北平来,应该见一个人,才不虚此行。"我问:"是哪一个?"他严肃地答道:"北京有名的王太太。你到了北平,不见王太太,等于没到过北平。""哦?有那么重要?我倒要见一见!"我在他们的怂恿下,决意去看一看。当时我们都还是翩翩少年,脑子里罗曼蒂克的念头很多。我还特地剃了胡子,换了衣裳,适之虽是中式袍褂,但也很修饰。我跟着适之和歆海前去。雇了三辆黄包车,在一家朱红漆的墙门前停下,进了会客室。当底下人通报说"小姐就来"时,我纳闷:我们要见的是一位太太,就是还年轻,怎么叫"小姐"呢?
  谁知站在我们面前的竟是一位美艳绝伦,光彩照人的少女,原来她就是蜚声北京社交界的陆小曼。
  "刘先生,您请坐。"小曼听了胡适之的介绍,很殷勤地招待我,并且自荐地提到她学过绘画,希望我能帮助她。
  "是啊,你们还是同行呢!"胡适之笑道。
  "哦,王太太应该会作画!"我说。
  "什么应该会,我是初学,瞎拓!"她浅笑道。
  "海粟,你怎么知道王太太会作画?"歆海问道。
  我自觉好笑。因为我心里认为,像这样的女子,应该懂得一点丹青,心有所想,嘴里就说了出来。
  "海粟,你应该收这位女弟子!"适之说。
  "如果刘先生肯收,我就叩头了!"小曼银铃般的笑声,使我不安起来。徐志摩接着就赶来了。但是奇怪,他微笑着和小曼打了招呼,却不说话。席间,他总是用眼神而不用嘴巴。我想,豪饮且健谈的志摩,怎么今天拙于言辞了?也许被王太太的睿智和辩才所慑服了?
  小曼的父母出来,我才知道是我们常州的乡贤,且是父执。他们也很器重我,自然交谊深了一层。
  陆家原是常州的望族,世代书香,加上陆老先生是学者兼外交官,很有学问,因此小曼家学渊源,自小就受琴棋书画的熏陶。她9岁随父到北京,后来在北京教会学校圣心学堂读完中学课程,法文的基础已很好。15岁起,又专为她请了一位英国女教师教她英文。3年后,她的英文也很流利了。18岁开始,北京社交界已经传闻有一位外交官的掌上明珠,能诗能画,能写一手蝇头小楷,能唱歌,能演戏,并且热情、大方,彬彬有礼。当然更能使人产生好感的,是她那明艳的容光、轻盈的体态和柔和的声音。因此,当她一出现在当时的社交界,人们顿时被她照人的光彩所震慑。起初我还不太相信人们对她的盛赞,自从那天随胡适之到陆家后,我也对小曼很钦佩。她的古文基础很好,写旧诗的绝句,清新俏丽,颇有明清诗的特色;写文章,蕴藉婉约,很美,又无雕凿之气。她的工笔花卉和淡墨山水,颇见宋人院本的传统。而她写的新体小说,则诙谐直率。她爱读书,英法原文版的小说,她读得很多。因此,北京许多大家子弟和少年得志的新贵,都想和她接近,求亲者来自四面八方。但是她在19岁时,由父母做主,与无锡人王赓订了亲。常州与无锡,原属一府,并有乡谊。王赓毕业于清华大学,后来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读哲学,又转到西点军校攻军事,他与美国名将艾森豪威尔是同学。1918年回国,第二年,顾维钧被北洋政府任命为我国出席巴黎和会代表,王赓任武官。
  徐志摩与王赓原是好友,经常在一起,每当星期日,他常与小曼夫妇到西山看红叶,到"来今雨轩"喝茶,或去舞厅跳舞。小曼爱好文艺,对志摩这样一位才情横溢的诗人自然是很敬仰的,因此经常向他请教一些文艺上的事,感情虽很融洽,但是很纯真。王赓在北京时,因事忙,有时不能陪小曼出游,就邀志摩代劳。起初,志摩也出于友情难却,加上对小曼印象极好,也就乐于充其任。但是,人毕竟是有感情的,何况爱好相同,意趣相投,共同语言一多,谈话内容就丰富了。自从王赓调任哈尔滨后,志摩和小曼接触的机会更多了。那时候,虽然社会对这才子和才女本来刮目相看,他们的接触一多,就瞠目起来,流言蜚语也就离奇了。这些不负责任的流言,就给他们的交往带来压力。人的感情也真奇怪,越是出现压力,越是有人误解和非难,越要斗争,感情也越深了。因此,他们很自然地从友情发展为爱情。志摩当时是比较能克制的,因为一个使君有妇,一个罗敷有夫;他立即想到悬崖勒马,以免掉进爱情的深深的旋涡中不能自拔。因此他在1925年赴欧洲,以便使爱情的火焰冷却下来。但是到了柏林,感情上受到新的打击,他心爱的儿子彼得已经在一周前夭折了。志摩在悲伤之余,更觉在异国有飘泊之感。这时,他突然接到小曼病重的电报,他又不顾一切地回到北京。这一回来,两人更难舍难分了。用小曼自己的话来说:"他给我的那一片纯洁的真情,使我不能不还他整个的从来没有给过人的爱!"(引自小曼给我的信)志摩与幼仪的婚约也在此时解除了。
  引达夫后来的话来说:"忠厚柔艳的小曼,热情诚挚的徐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藉放火花,烧成一片。"
  总之,小曼这样一位曾震动了20世纪20年代中国文艺界的"普罗米修斯"(郁达夫语),效文君而下嫁相如,但是家庭的压力更加上志摩事业上的不如意,内忧外患,使他们婚后的生活并不甜蜜。志摩是我的挚友,在文学上,人品上我是极推崇他的,但是他性格上的懦弱,还有一点中国封建社会中形成的读书人的软弱和天真,使他未能帮小曼和自己冲破封建卫道士的精神桎梏,是我所感到遗憾的。志摩不幸早逝。至于陆小曼,在徐志摩逝世后,也离开了徐家。后来她又结婚了,一直在上海教书和卖字画。
  现在,小曼已早作故人,她的丰采和文采,她的豪情和柔情,都变做一抔黄土,满目蒿草了。处在20世纪80年代的我们,将如何对待今天的陆小曼?将用什么态度来支持和帮助崭新的陆小曼呢?
第2节:代序二 她比烟花更寂寞
  代序二 她比烟花更寂寞
  苏雪林
  徐志摩,这位才气横溢,有如天马行空的诗人;这位活动文坛,不过十年,竟留下许多永难磨灭的瑰丽果实的诗人;这位性情特别温厚,所到处,人们便被他吸引、胶固、凝结在一起,像一块大引铁磁石的诗人,竟于民国二十年11月间,以所乘飞机失事,横死于泰山南面开山的高峰下,享年不过36岁。
  当诗人的噩音传出,大江南北,皆为震动,他的朋友痛哭流涕,如丧至亲,固不必说;即仅读了点诗人作品而和他未谋一面者也咨嗟太息,泪下不能自已。一个人的死亡能引起这样重大的反应,倒也是很少有的。虽比不上1962年大家痛悼胡适之先生之丧的普遍与绵长,可是我们心中另有一种凄美的情绪,好像我们惋惜一朵正在盛开的奇葩忽被暴风雨所摧残,一颗光华四射的明珠,忽然沉沦碧海,永难再见。
  诗人既禀赋着极高的文才,加之以这样矫矫出尘的外表,不知多少女郎为他倾心,视之为最高的择偶对象。记得女高师同学陈健吾女士自视甚高,征婚条件非常苛刻,替她做媒而遭碰壁的朋友常愤愤地对她说:"你想必要像徐志摩一样的男人才能满意吗?可是徐志摩只有一个,爱慕他的女孩子却是不计其数,况且微闻他现在已有了意中人,我看你将来只好以'丫角'终老了,那时可不要懊悔!"这话是民国十三年间,我尚在法国里昂,健吾来法留学,亲自对我说的,我们当时笑了一场。民国十一、二年间,志摩才返国,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平民大学授课,兼主编《晨报·副刊》,发表了许多诗作,才名藉甚。印度诗人泰戈尔来华讲演,又由他当翻译,在全国各地露面,真是红透了半边天。他那时虽已与原配张幼仪女士离婚,对陆小曼却尚未开始追求,或虽已追求,而形迹尚未外露,所以这个新诗坛的美男子,竟成了北平少女界的"大众情人"。读梁实秋的《谈徐志摩》,志摩给实秋的亲笔信件竟有某小姐为了这位诗人,单恋成疾,几离倩女之魂。诗人以"淑女枉自多情,使君既已有妇"谢之。也可见他当时魔力如何之大了。
  志摩和原配张幼仪离异,而与有夫之妇陆小曼结婚,在今日原是司空见惯,在民国十五、六年间却算一件不平常的大事。老一辈的人对他们固深恶痛绝,青年人也不见得个个赞成。听说当志摩与小曼在北平举行婚礼之际,曾请他老师梁启超先生证婚,却被老师当着大众,给了他们一顿严厉的教训。任公事后写信与其女令娴,对于他心爱的门徒徐志摩尚系出于怜悯的善意,对于小曼则竟以"祸水"、"妖妇"看待。你看他说:"我看他(指志摩)找得这样一个人做伴侣,怕他将来痛苦更无限,所以对于那个人(指小曼),当头给了一棒,免得将来把志摩弄死。"又说他爱志摩,怕他将遭灭顶之凶,要拉他一把。任公并说小曼离婚再嫁为"不道德之家"。
  后来徐志摩飞机失事死于泰山附近的高峰下,大家痛惜之余,又将这件事归罪于陆小曼。据我所听到的纷纭的传说:小曼本来是阔小姐出身,嫁了第一任丈夫王赓后,在北平是有名的交际花,挥金如土。嫁志摩后,为了有心跳头晕之症,每发或至昏厥。人劝她抽几筒鸦片,果稍愈,久之竟尔上瘾。而且跳舞、喝酒、唱戏,出入大公司购买东西,对于用钱还是不知节俭的,志摩为供奉这位娇妻起见,既在上海光华大学教书,又撰写诗文,翻译西洋名著,一月所获,据说也有千元上下(均见梁实秋谈志摩所引磊庵在《联合报·副刊》所发表的谈徐陆的文章)。千元,在那个时候,是抵三个大学教授一月的收入三倍而有余,买米,以那时米价论,上好白米,也不过六元多一担,一千元便可买得一百五六十担,所以我以为这个数目恐有未确。不过他们家用若每月超过四五百元,也就不容易负荷了。胡适先生《追悼志摩》一文曾说志摩最近几年的生活,自己承认是失败的。又说他有《生活》一诗以生活比做毒蛇脏腑所构成的冰冷、黏湿、黑暗无光的狭长甬道,你陷入以后,除了挣扎摸索着向前,更无退路。那诗的情调果如胡先生所言"暗惨可怕"。
  适之先生时已离开上海到北平做北大文学院的院长,就劝志摩到北大兼点功课,借此换换空气,同时对他经济也不无小补。志摩月底领了薪金,正好送到上海家里。因朋友在航空公司做事,送了张长期免票给他,谁知竟因此送了他宝贵的生命。假如他不为了家累太重,不致于这样南北奔波,不南北奔波,也不致有那次飞机之祸。而他家累之所以这样沉重,又为了陆小曼挥霍无度所致。幸而梁任公先生此时久归道山,否则老人家岂不以为"不幸而言中"了吗?
  我和陆小曼也曾见过一面,那是民国三十八年间赤焰烧近武汉,我避地上海,女作家赵清阁介绍我和小曼相见。她那时是住在翁瑞午家里。志摩逝世后,小曼穷无所归,依瑞午为活。我也不知道翁瑞午是否有妻儿,总之,小曼住在他家里,发生同居关系是万难避免的事。小曼长年卧病,延见我们也是在病榻上。我记得她的脸色,白中泛青,头发也是蓬乱的,一口牙齿,脱落精光,也不另镶一副,牙龈也是黑黑的,可见毒瘾很深。不过病容虽这样憔悴,旧时丰韵,依稀尚在,款接我们,也颇温和有礼。翁瑞午站在她榻前,频频问茶问水,倒也像个痴情种子。听说瑞午系出世家,家中收藏古玩名书画甚富,拿点出去变卖变卖便是钱;同时还做点黑市生意,故此既供得起小曼的医药饮食,尚能替她缴付一笔很重的阿芙蓉税。
  赵清阁于民国三十七年间,编了一本《无题集》,所收均为当代女作家的文章,比张漱菡女士编《海燕集》还早五六年哩。那《无题集》收了我一篇《记抗战期内一段可笑的幻想》(现收畅流社出版的《归鸿集》内)。又收了小曼一篇小说《皇家饭店》,约两万字上下。当时一般批评是"描写细腻,技巧新颖",我读了也觉得很不错,觉得这个人是有相当文才。像陆小曼这样一个窈窕美艳的少妇,既熟娴英法语文,又能登台表演昆曲平剧,又能画点山水花卉,可说是多才多艺,玉貌兰心的人,怎能叫人不爱,爱之而破坏中国风俗礼教的藩篱,非弄到手不可,也是势所必至,理有固然的,也是多少可以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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