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时政>> 异国风情>> Kong Qingdong   China   现代中国   (1964 AD)
匹马西风
  本书以其亲历性,给出了一个具体而微的韩国:化妆室里的韩国,餐桌上的韩国,与韩剧的女性意识对称的幽怨的韩国。但它不仅仅是关于韩国的现场报道,孔庆东主要的用心还是借韩国杯酒,浇祖国块垒。这一点他在自序的牢骚里已流露一二。为人父、为人师,为人大代表,守着读书人齐家治国的传统愿望,竟惹得街坊媒体讽谤后的满腹闷骚。但孔庆东像金庸笔下的李文秀一样有着古高昌国人的固执。世风是滑车铁壁,笔纸乃匹马西风。因此庆东之“啸”,既是快板评书,亦是马嘶蝉鸣。
第1节:关于本书
  这本新书,多为旧作。面世艰难,泪眼婆娑。叹友邦人士,莫名惊诧;恨自家瓦釜,枉费喧哗。海东二载,受不少黑煞气;归国四年,添几许白头发。想老夫一生时乖运蹇,回回坐的是末班车,倒霉事从来落不下,真个是吃草挤奶,种瓜收豆。中学时到火车站学雷锋,帮旅客提篮扛包,竟被疑为抢劫犯。某日拣到一袋大米,跟同学抬到派出所,结果是泥牛空入海,邻居们一片大嘴都笑歪。要考分数最高之北大中文系,黑龙江只有俩名额,必须在全省占据绝对优势才敢问鼎。读硕读博,临深履薄,伤痕累累,一路坎坷。好容易留校任教充学者,学生看我举止是进修教师,穿戴像勤杂工,每每出言不逊,以为走错教室。教儿子布衣蔬食背论语,被认为虐待骨肉,心理变态,终朝恶吵,卒致分灶。让学生自由发展,鸢飞鱼跃,愚者谓不负责任,师道罔存。当人大代表沉不住气,会上会下乱提意见,那肉食者眼中射来两道利箭:“让你当个破代表,你还当真了!”当选为北大十佳教师之首,走过某一人群,立刻如鲁迅所道:“天气愈寒了……洋铁碗不知收到没有。”
  呜呼,马俊仁同志说:“我比那那窦娥还冤哪!”柯湘同志说:“吐不尽满腹苦水,一腔冤仇。”杨过同志说:“我一生被人冤枉还少吗?”十五年前,俺写下一首悲怆的七律《过桥》:“竟日游仙乐九霄,此身忽到奈何桥。丰都城里千朋唤,伊甸园中群鬼招。挑尽滑车不觉累,望穿铁壁叹徒劳。藏冰埋火销神剑,匹马西风听大潮。”那最后一句颇有傻英雄自以为是的架势。十五年过去了,二十五年、三十五年也很快就会过去,我知道那大潮或许不来了,或者说已经来过了。老尼姑不就对阿Q说“已经革过了”么?我似乎也应学学阿Q哥,赶紧抱个萝卜回土谷祠为妙。周公恐惧流言日,正是河豚欲上时啊。
  当年老蔡京发配路上,所有的饭馆酒馆咖啡馆都不卖给他东西。到了潭州(长沙),作词一首曰:“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无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遥望神州泪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谩繁华,到此翻成梦话。”不过蔡京毕竟算不得什么好人,下场虽惨也不大值得同情。倒是苏东坡《答李端书》于平淡中发人警醒:“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我虽然常向学生宣扬孔子的“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但眼见世人愈来愈走向“慭慭然莫相知”,也不免兀自卖呆。近年因涉猎通俗文学研究,颇遭贤达诟詈,并坊间牛二亦痛斥曰:下流如金庸小说者,其中能有深刻的人文精神吗?——遂举世皆知孔庆东最起码之文学历史常识亦不具备。中国政法大学一名学生干部在邀请我讲座未果后,义正辞严教训我要“学点哲学”。不禁又想起东坡《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诗云:“西湖天下景,游者无愚贤。深浅随所得,谁能识其全。”苏东坡是古往今来最通达者,尚且说“谁能识其全”。或许正因为此,才成就其通达吧。他随口一说的“远近高低各不同”,那是何等耐人寻味的深邃哲理啊。然而倘与今日北大清华社科院的学术小贩们攀谈,定会掩口胡卢而笑曰:“如此浅薄的道理,谁不懂啊!”在他们看来,“床前明月光”也算诗吗?“青海长云暗雪山”也算诗吗?只有“蓝田日暖玉生烟”才算诗,只有“理发店的胰子沫同宇宙不相干”才算诗。
  所以还是匹马,还是西风。《飞狐外传》结尾的最后一句写道:“他身旁那匹白马望着圆性渐行渐远,不由得纵声悲嘶,不明白这位旧主人为什么竟不转过头来。”灵性的白马尚如此,人大约也就无须指望了。还是浊酒一杯家万里,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吧。
  韩国散记(节选)
  24.我住的国际馆旁边是女生宿舍,两座楼是相通的,实际是一座楼。国际馆里边住的也绝大多数是年轻女性。我在门上贴了一副对联,上联是“老骥伏枥”,下联是“流莺比邻”,横批是“牛得草”。来访的和周围的女性见了,都觉得中国人又神秘又高雅,于是纷纷拉着我在门前合影。我盛情难却,只好半推半就地从命了。
  25.接过白永瑞博士的名片,读了一下,“白永瑞”,不禁油然脱口而出:“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说完自己就笑了,这跟白永瑞有什么关系呢?我这人太没办法,总是不着边际地胡乱联想。但是又为自己解脱:这就是人比电脑高超的地方。电脑再过一百年,恐怕也没有我这能力。因为电脑是为了“有用”而存在,人是为了幸福而存在。别的任何评价对于我都是无所谓的,我只知道:我幸福,故我在。
第2节:韩国散记
  26.每次出入电梯,喇叭里都乌拉乌拉地说上那么几句,不知是什么意思。听得久了,才听出原来是两句杜诗。进去的时候说的是:“魑魅喜人过”,出来的时候说的是:“文章憎命达”。心想这很有道理,电梯对人宜乎这个态度。
  27.孙佑京小姐真是大好人,为了请我吃饭,打了无数次电话,我都不在。好不容易在了,我又没有合适的时间。但她毫不气馁,继续无数次地打下去。就是为了这样的朋友,我也应该买个手机。所谓“一饭千金”么。
  28.我住的国际馆食堂的橱窗里天天摆着精心设计的“样板饭”,不但花色艳丽得使人怀疑能不能吃,而且份量比实际所给要多起码三分之一。实际情况是,一般一份米饭只给一两左右,泡菜和腌萝卜之类一共也是一两左右,泔水模样的大酱汤则是一个富士苹果大的碗里只给小半碗;肉一般没有,有也只是两三片,好像选美小姐一般赤裸裸地招摇着;鱼倒有时给一条完整的,足有一两多,但五脏六腑俱全,外加全副鳞甲,于是只好如鲁迅笔下的狂人所说:“吃了两口,便将它连肠带肚地吐出。”鸡蛋偶尔给一片,估计那个鸡蛋一共可以切最少六片。这样的一份正餐卖韩币1800元,相当于人民币14~15元。学生们还说这里算是便宜的和好吃的,所以这个食堂里熙熙攘攘,出来进去的都多是所谓的美女,一个个吃得满面春风的。那些“阿主妈”对待我是特别优惠的,看见我去买饭,总是多给个一两八钱的。我正好立志减肥,也从不计较。记得读书时北大的学生有时因为食堂的师傅给的肉少(盖不住6两米饭),就和师傅吵架,现在看看韩国,知道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29.韩国学生请假很有意思,理由全部是“外婆去世了”。在我的课上已经发生了6次。我是个无聊的老师,决心调查一下。经过侧面盘问,结果只有研究生李知熙和另外一名本科生是真的。其余4个是假的。这又一次证实了我的论断:特别强调“孝”的结果必定是“不孝”,凡是声称以儒教治国的现代国家必定导致虚伪泛滥。我没有直接批评学生,因为韩国人最不能接受批评。我借讲“请假”这个词的用法讲了一个笑话:一个学生很晚还没有回家,他的外婆到学校去找老师,老师惊讶地说,他今天不是参加您的葬礼去了吗?学生听了都笑了。我接着说,请假要实事求是,不一定非要特别重大的理由。生病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请病假并不丢脸。中国女孩子请病假,还会得到男生的格外关心。请事假也只要合乎人之常情,老师没有不批准的。这样讲效果很不错。最近,郑炫周请假的理由是,她姐姐要去美国留学,她要去机场送行。我说,这是很光荣的事嘛,你应该去。我很高兴,我的努力减少了韩国的死亡率。
  30.曹溪寺是韩国最大的佛教庙宇。旧历4月8日是佛诞节,我们5位中国老师恭恭敬敬前去“随喜”。庙里密密麻麻悬挂起几十万个小灯笼,然而灯笼里面点的是电灯泡。灯笼的表皮多是蓝蓝绿绿的冷色,置身灯海,觉得鬼气森森。到大雄殿里瞻仰,没有巍峨庄严的大佛像,只有很小的细骨伶仃的塑像,主要都是呆板枯涩的画像。我已经看过不少韩国的佛像,都是韩国人的模样,五官细弱,肤色白嫩,身体不挺拔,眼睛没神采,既无“威仪”,也无“福相”,许多佛还留着官员式的胡须。飞天则穿着韩国传统的长裙,手里拿着韩国的传统乐器。四大天王和韦陀也胡乱安置,有的上面是狮鼻虎目,虬髯狰狞,下面却是雪白婀娜的女人的脚。一切都使人感到,没有佛教的气象,徒有一点照猫画虎的佛教的影子。楹柱上或挂或刻有许多对联,但是我一读,全对不上。比如上联是“歌管楼台声细细”,下联是“随花傍柳过前川”;上联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下联是“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读多了,笑得肚子疼。才明白他们只是随便找些有名的古人的诗句,写在那里好看,并不考虑与环境合适不合适,更不管什么平仄对仗的劳什子了。可能从来没有我这样的傻子去认真看一看那些文字。庙里的上万韩国人民挤得水泄不通,有的在吃喝,有的在谈笑,有的在打手机,有的在打孩子。还有一大圈人在跳一种似乎是韩国的传统舞,但跳着跳着开始接近迪斯科,于是几个洋人也混进去连扭带蹦,周围的韩国中年妇女无限仰慕地配合着洋人,笑得合不拢嘴。最后在大殿前面开始演出,几个身穿厨师服装的年轻人用刀叉表演打击乐,喧闹震耳,乌烟瘴气。一个女郎不断脱衣服,只剩一件黑色的小背心紧裹住颤动的肉身。韩国人民如痴如醉,欢呼喝彩。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躬身退朝。我说,韩国已经没有佛教了。吴博士说,现在基督教在韩国最有影响。一位女老师冷冷地说,你们以为韩国还有什么宗教么?另一位老师说,算了算了,人家就是找个借口玩一玩,你们管人家那么多干嘛?大家说有理有理,便道别分手了。
  31.韩国的一些知识分子,对于韩国的现状也是清醒的。今天经过法学楼,大厅里展览着漫画。一张是金大中讲话说“欢迎到韩国来”,上面是金大中讲话的照片,下面则把金大中背后的人群画成骷髅。还有一张画的是一个韩国人开门出来,自以为自由地伸展着肢体,但是外面还有一圈大的围墙,没有出口,那围墙是用美国国旗画的。
首页>> 文化生活>>时政>> 异国风情>> Kong Qingdong   China   现代中国   (1964 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