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时政>> 手抄艳情>> 杨慎 Yang Shen   中国 China   明代   (1488年1559年)
归莲梦
  贼部
  《归莲梦》
  小说写的是明朝山东泰安州乡民白双山夫妻,因为天旱,颗粒无收,被双双饿死,留下了个十二岁的女儿。一天,一位僧人经过泰安州,见白双山女 儿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遂起恻隐之心,将其带到泰山,交给一位叫真如法师的僧人收养,真如法师为其取名莲岸,莲岸自此就在真如法师的教导下修行学佛。六年之后,莲岸十八岁时,她告别真如法师,下山访道,自创门户。在路上,她遇到了一位白猿大仙,大仙送给她一卷天书,叫《白莲经》。莲岸如获至宝,刻苦揣摩,从而学会了神通法术。后来,官逼民反,她聚众起事,与官府作对,带领造反者占领了柳林寨,创立教门,成为白莲教的开山祖师白莲大师。开封府有一下级军官崔世勋,被调到陕西去任总兵,镇压白莲教军队。崔世勋有一女儿,名叫香雪,已经许配给寄养在崔家的王昌年为妻。崔世勋带兵出征后,香雪的庶母焦氏与其子焦顺就在家中欺负香雪和王昌年。
  王昌年与香雪商议解决办法,最后决定由王昌年去陕西找崔世勋,香雪则留守家中。王昌年到陕西后,从别人口中得知,崔世勋早已全军覆没。王昌年举目无亲,走投无路,加上所带盘缠已经用完,处境十分艰难。正在这时,却碰巧遇到了莲岸大师。莲岸大师见王昌年才貌双全,遂起爱慕之心,要与他结为夫妻。王昌年恪守与香雪订立的婚约,坚决不从。莲岸无可奈何,于是就派人带着王昌年,携带重金去了京城,用重金捐入北监(国子监),考取功名。莲岸此举一是为了缓图婚事,二是为了让王昌年考取功名,在朝廷做官,成为自己的耳目、内应。一天,莲岸来到开封,得知焦氏和其子焦顺正要把香雪嫁给财主潘一百,以索取聘礼。莲岸于是女扮男妆,用远远高出潘家的聘礼,说动焦氏母子,让其上门入赘,与香雪成亲。香雪心中惦记着王昌年,誓死不从。莲岸趁机向香雪说明真相,于是两人明为夫妻,暗作姊妹。
  莲岸返回柳林寨后,官府把香雪押解进京问罪。这时,王昌年已考中进士,在刑部任职。巧的是,审问香雪的正是王昌年,王昌年在审问时,得到莲岸的手谕,解除了他与香雪之间的误解。王昌年救了香雪,回开封成亲。
  莲岸大师兴兵打仗靠的是一面宝镜和一卷天书。后来,宝镜被妖狐盗走,天书也被白猿大仙收回,莲岸无法可依,失去法宝,就被朝廷招安了。莲岸被招安后差点被杀,幸亏被她的师父真如法师施法搭救回山。真如法师向她点破前因后果,她便一心皈依正教,列入仙班。
  这部小说虽然写的是白莲教起义,但实际上是一部才子佳人和历史、神怪混合在一起的产物,思想和艺术都很粗劣。但因为写的是农民起义,所以也遭到了清政府的查禁。
  《归莲梦》 - 作者简介
  《归莲梦》题“苏庵主人编次”、“白香山居士校正”;但作者真实身份与姓名已不可考。
  
  作品简介
  《归莲梦》共十二回,产生的年代大约在明代后期。叙述清时白莲教起义,孤儿白氏姑娘跟从真如法师学佛法,取名白莲岸;十八岁下山遇白猿仙获《白猿经》帮助穷人;后女大师创立了白莲教,率白莲军纵横天下,屡败官军,最后竟因儿女私情毁于一旦。小说反映了作者同情农民革命,同情他们命运的失败,却又无能为力挽回的心境。
  
  小说虽然写的是白莲教起义,但实际上是一部才子佳人和历史、神怪混合在一起的产物。因为写的是农民起义,所以遭到清zf的查禁。
  
  有评论认为小说人物性格刻划清晰,故事曲折离奇,颇能引人入胜;但也有评论认为其思想和艺术都很粗劣。
  《归莲梦》 - 作品目录
  
  主要人物表
  第一回 降莲台空莲说法
  第二回 劫柳寨细柳谈兵
  第三回 假私情两番寻旧穴
  第四回 真美艳一夜做新郎
  第五回 无情争似有情痴
  第六回 有情偏被无情恼
  第七回 续闺吟柳林藏丽质
  第八回 惊馆梦桃树作良缘
  第九回 妖狐偷镜丧全真
  第十回 老猿索书消勇略
  第十一回 柳营散处尚留一种痴情
  第十二回 莲梦醒时方见三生觉路
第一回 降莲台空莲说法
第一回 降莲台空莲说法
  话说明朝末年,山东泰安州有一乡民,姓白号双山。夫妻两口,诚实作家,持斋敬佛。生平有一毛病,是个鄙吝,随你至亲骨肉,平日相与时极其和顺。及至钱银出纳之际,无论周贫济无,就是礼上该用的,也难出手。不是推托事故,定是假装忙迫,必要短欠缺方为称心,家计颇饶。只是年近半百,无男无女。
  一日,双山夫妇商量道:“我们两个勤苦节俭,积些家业,可惜无人承任。闻得泰山上神道极灵,何不备些香烛去求祷一番。或者山神鉴格,降得子女,也完我们心事。”算计已定,就拣一好日,要到泰山进香。是夜就虔诚沐浴睡了。睡到半夜,忽梦见天上降一金甲神人,送一枝莲花来,双山亲手接住,及到醒来,还觉得吞气馥郁。
  
  天明起身,对婆子道:“我昨日诚心要求男女,夜间就有奇梦,梦见天神送一枝莲花与我。莫非山神怜念我们作家人要出去进香,未免盘缠费用,虚费无益。自古以来,相传神道是聪明正直的,只要一点真心诚敬他,他自然感格。难道希罕这几枝香烛、几张纸马?我如今在家祈祷便有好梦,不若多吃几月素斋,一心向善,或者邀天之幸,不至绝嗣,亦未可知。”因此把进香念头息了。可见悭吝的人,若省得一文,连神道也要骗的。
  
  过了几月,果然梦寐有验,那婆子就有了胎。看看十月满足,临盆之际生下一个女儿,眉清目秀十分可爱。邻里也有贺他的,他想:“受人礼物,必要请人吃酒,虚费钱财何益。”遂贺也不受、酒也不请,仍旧关门吃饭,一过数年,安然无事。那女儿越长越大了。
  
  不意,天运无常,那一年适值旱荒,双山撑持过了。谁想,第二年越发大旱,赤地千里,济南、兖州一路,寸革不生。四远饥民,打家劫舍。双山家内所存粟麦,尽行抢去。他是平日一毫不舍得的,见了这光景,气闷不过,夫妻不上半月.都气死了。乡邻将他几间小屋变卖完葬,结果他夫妇。
  
  只存那个女儿流离漂散,日逐在街上抄化度日。且是人情恶薄,亲戚故旧,就是平日受恩的,见人家衰败,还不肯知恩报恩;何况双山存日是个水米无交的,他遗下女儿,谁人肯收养她!幸喜女儿气质比别人不同,虽则小小年纪,偏要自己主张,人有骗她,她竟不信。所穿的是孩子衣服,除了近邻,也不晓得她是女儿,竟象小厮一般。怎奈家业荡然,投身无路。
  
  忽一日往街上闲走,适见一个光僧,随了几个徒弟,在一所野旷之处打坐。那白家女儿,正在无聊,也挨身在老僧旁边坐下。只见那老僧问道:“你是谁家之子,怎么一人在此?”那女儿乖巧,竟不说自己是女儿,答道:“我是前村白家的儿子,今年十二岁。只为年时荒旱,父母皆亡,孤存一身,无处着落,平日又无好亲眷可以照顾,实是无可奈何。”
  
  说了这一句,便呜呜哭将起来,引得那老僧慈悲念切,说道:“阿弥陀佛,有这样苦事!贫僧是北边来的,闻得泰山中有一尊活佛,要去参见他,故在此经过,歇息片时。今见你这般困苦,何不随贫僧同到山中出家度日?”那女儿暗思:“抄化艰难,不如随他去图个安饱,未为不可。”就答道:“若得老师父救我,带挚同去,极好的事了。我又无行李,今日就同走罢。”竟假做小厮,随几个僧人,一路行走,到了泰山中。
  
  却说这泰山,是五岳之宗,高四十余里,阔不可量。其上有日观峰、丈人峰、莲花峰、明月峰,又有石径峪、桃花峪、黄岘岭、飞雁岭、白云洞、水帘洞、黄花洞、玉女池、王母池、白龙池、封禅台、五大夫松。山中又有一座涌莲庵,建在最僻之处。
  
  那庵中一个老僧,法名真如。当初原是儒家出身,读书明理。后来削发披缁,做一个苦行和尚,不念佛,不肯招徒弟,也不住寺院,只择得一处无人耕种的荒地,便随高逐低,不论粟麦蔬菜桑麻之类,一概种植。却也奇怪,凡是他种的,生的又丰盛,卖的又价高,除了一身日用之外,件件存余堆积。他就将每年堆积之物施舍贫人。有丧事不完的助他成葬,有亲事不就的助他成婚,有饥寒困乏的助他饱暖,有粮税不足的助他完纳。若堆积之物助完了,再种植起来,依旧助人。
  
  有人教他诵经念佛,他说:“我生平不要人财,不贪色欲,不慕功名,不轻贫贱,不重富贵,不修来世,与人无争。但一身吃着的,靠天地种植起来料理,倘若有余,便要周济人急,只算把天地生养之物仍旧还了天地,不干我事,何等干净。我做和尚是这等的,何消诵经念佛。”如此苦行二十余年,忽然一夕灯下现出一尊金刚来,口中朗诵经内四句谒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霜,应做如是观。
  
  那真如不慌不忙,立起身道:“你的话甚好,我已明白了。”他原是识字明理的,因自号曰“真如”。嗣后,渐渐心里透彻,晓得过人未来之事。往往论人未来事情,屡屡应验。因此,人人播扬,处处传说,称真如是个活佛。当时就有一班和尚推尊真加为法师,要他坐方丈。真加大骇,遂潜逃至泰山中。适值日晚,无处投宿,他就趁着月亮从山中僻路走去。见一处林木参差,清泉秀石,幽异非常,遂坐在石上。忽见涧水中涌出见朵莲花来,真如喜悦,知是个异境。
  
  次日,便攀木樵柴,草创一间茅屋,自题匾额叫做“涌莲庵”。谁知创造这庵之后,便有好事的相传出来。那和尚们闻知,个个到涌莲庵亲近活佛,好借这名色在外边化银子。岂料真如是个最怪借佛法骗人的,他见众僧来皈依,便创起规矩,偏要不化斋不念佛,日间耕种,夜间静坐,若发一言,便是妄想,摈弃山外。那些和尚初来时想是一件好生意,今见如此枯寂,就退去了大半,只留几个耐心苦守的相伴过日。只是真如道性迥异常人,故此,远方慕道的,不怕吃苦,都来相见。当日那北边来的老僧,带了白家女儿,径到涌莲庵来。因昨日晚,不得相见,
  
  至次日上午,真如上堂说法。他的说法,与别个善知识不同。别个要参语录,要棒喝,把几句无来历的话,叫做“机锋相凑”,通是一般鬼混的意思。这真如一走上堂,心里便晓得来参的人是怎么样。不待开口,便叫众人不许思想做佛:“你们后日都要死的。到得死时不要怕痛,那如来也是皆痛的,你若怕痛,我今日便与你一刀。”只这一番话。
  
  不知是什么缘故?轮到北边那老僧来参,真如便道:“不要参,我以前的话,你们都听见,不过如此了。只问你昨日带来的孩子,是男是女?”那老僧见问,吃了一惊,一时对答不出。真如呵呵笑道:“不要讲了,可送他到后边屋里,每日与他两顿饭吃,也不与他剃头发。”那老僧不知所以,因说道:“既是老衲带他来,也叫他一见大和尚,题个法名。”真如道:“这个使得。”因唤那白家小厮来参拜了。真如道:“好个孩子,只是秀美太过。你既到我涌莲庵来,正如落水的人爬到岸上一般。”因此取名莲岸。
  
  自此以后,那莲岸朝夕伏侍真如,凡遇说法之时,侧耳细听,至于文墨字句之类,留心访问,真个聪明胜人,闻一知十。
  
  光阴迅速,一过六年,那莲岸已是十八岁了。自思:“我是女身,假充小厮在此混过几年,终无了局。不如出山去,轰轰烈烈做一成家创业之人,强如在此混过日子。”
  
  看官,那莲岸是个女子,为何有这英雄气概?不知她原是天上星宿差遣下来的,当初投母胎时原有莲花感梦之异,故此年纪大了知识不凡。惟真如晓得,别人哪里得知。
  
  一日,莲岸走到真如面前,跪下禀道:“自莲岸亲承法旨,已经六年。自想人身难得,若是悠悠忽忽过了一世,岂不辜负了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的意。如今莲岸禀明法师,要出山去做一个世间有用的人。”真如听了,叹道:“我原晓得妳不是佛门中人。若不放妳去,只是天生妳这一副心性,自然留不住的。若放妳去,只可惜世上的人不知受妳多少累,岂不可恨。如今也索罢了,这也是天数如此,非干我事。我明日上堂时,亲送妳出山罢。”莲岸拜谢而退。
  
  次日,真如鸣钟击鼓,聚集僧众上堂说法,说了许多生死门路。到后来,独唤莲岸来说道:“莲岸,我知妳出不得家,因此送妳出山去,我有一封口帖儿与妳,若遇饥荒之时,可开来看。数年之后仍来见我。”莲岸深深拜谢,竟自出山。
  
  行了一日,到晚间遇着一个白须老者,把手一拱道:“莲岸小师,往那里去?”莲岸道:“我要下山,寻亲眷去。”老者道:“如此甚好,我同妳走。”原来那老者不是常人,是本山中积年得道的白猿。因他在真如庵中时常听法,故此认得莲岸。
  
  是晚,莲岸同那老者行走不上二、三里路,见一草庵,老者便同莲岸在此草庵中歇宿。睡到半夜,外面一道火光透进庵来。莲岸惊起,依了这光,寻觅出去。见庵后一间石屋,两扇石门紧闭,那光就从石门里照出来。
  
  莲岸欢喜,知此中必有异事,急急回庵,叫老者问道:“老师,后面石屋里是何宝贝放出光来?”老者道:“啊呀,这光被妳看见!也罢,我实对妳说。此中有一卷天书,是洞府仙曹留藏的,着老夫看守。经今五百余年,不曾出世,故此夜夜有光。”莲岸闻言大喜道:“这宝光今夜被我看见,老师何不传授弟子?”老者:“这书乃仙曹秘箓,不可轻易授人的。妳若要取,且看缘法如何。”遂同莲岸走到石屋。
  
  莲岸双手把石门一推,竟推不开。老人教莲岸向石门拜了四拜,只见石门两扇同开。莲岸同老人走进去,内中有一块大石,老人道:“书在此中,妳自去取。”莲岸四旁抚摸,全无空隙,就问道:“书在石中,何从取出?”老人道:“妳向石头拜上四十九拜,若是有缘,便可得书。”莲岸遂虔诚拜过四十九拜。
  
  忽听得石内一声震响,万道火光,直透半天。莲岸仔细一看,见大石分裂,露出一卷天书,光彩烨烨。莲岸取在手中,拜谢老人。老人道:“这书不可亵狎。”莲岸将藏在怀里,恰好天明。
  
  老人在庵中收拾饭,与莲岸吃饱。遂谢别老者,独自走了二里多路,看见旷野萧条,人民稀少。望见前面一株古槐村,十分高大,近前一看,见树旁一座关帝庙,匾上写“槐荫堂”三字,就走进去。只见败壁颓垣,荒草满地。走到庙后,见一老妇人,在锅中煮米粥。莲岸问道:“此处为何这等冷落?”老妇道:“原来你不知。近年山东一路,荒旱异常,路上饥死的不计其数。近日有一班饥民,成群结党,打劫为活,因此村里人都散了,只存我一孤老,不能行走,暂宿于此。不想天大造化,庙后有好些粟米,故此取来煮粥充饥。”莲岸此时饥了,就把他粥吃了两碗。见天色已晚,寻一间空房,宿了一夜。
  
  次早起身,思想无计,就把怀中天书取出一看。见上面写着《石室相传秘本阴符白猿经》,中间尽是天文地理、阴阳变幻、战阵用兵之术。后面又写一行五个大字,乃是:“谨守槐荫堂”。内心想道:“这也奇怪,它教我住在此间,必定有好处。”遂安心住下。便把壁上的尘垢都抹净了,地下的污秽都扫净了,阶前的草木都斫下了。
  
  正要尽兴收拾,不想走到后面一间侧屋里,心下吃了一吓。只见那侧屋两扇石板门关紧,他在窗洞内张了一张,里边甚是黑暗。到底莲岸胆大,竟把石门撺开,就走进里头。四边一看,真个可骇,但见破箱破桶内堆着的都是银子,不计其数。旁边屋里积的,有多少隔年陈物。这是什么缘故?难道饥荒之世四围都没有,那冷庙倒堆贮起来?不知这一年,那些强盗乘了饥荒,各处抢劫,都藏聚在此处。乡村中人民离散,哪个晓得。莲岸一时得了,大喜,仍旧把石门关好,放心居住庙中。
  
  看官定想,莲岸一个孤身女人,彼时这班强盗难道竟忘了这宗财物不成?万一回转来,不惟财物原是他的,并莲岸一身也难保。谁知,那年饥荒,官府安插小民,络绎而来。第一严禁的是强盗,日夜缉捕,捉到了,不问赃物便一棒打死,是时不知打死了多少。想是那一般强盗死多活少,所以槐荫堂内绝无人来盘诘。乡村人个个晓得是冷庙,各不提起,听凭莲岸享用。
  
  那莲岸得了此财,暗想道:“我少时,父亲也是个认真作家的,平日柴米充足,只道一生受用,岂料命运不济,家业罄空,使我自小飘散到这般地步。我如今虽是女流,也曾经历许多苦境,幸喜真如法师训诲,不是个懵懂之人。我今若要看守家财,就再生也用它不尽。不若生个法儿,把这项银子做一番好事,岂不是好。”当时立了主意。
  
  适遇山东一路,因饥荒之后百姓流离困苦,饥一顿饱一顿,顶风冒雨,不得安宁。又兼官府征粮甚急,没有一刻心安,因此,城中乡村,个个都染疟疾。一寒一热,都是疟鬼作祸。请医吃药,并无一个愈可。众人传说开来,尽道一桩奇事。当日莲岸闻知此话,忽然想起真如法师传下一个封口帖儿,教我饥荒时开看,今见此光景,何不寻出来看是如何。就将包袱内寻出,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藏经内抄出治疟灵符:
  
  此符,将朱笔叠书此四字,每书一字,念咒一遍。书完又叠,书‘敕令’二字。“令”字下连向上三点,念“敕”!
  
  咒曰:赫赫阳阳,日出东方,神笔在手,驱除妖瘴。吾奉天帝急急如律令,敕!(连趯三点,第三点趯出尖头,重念此‘敕’字,如一喝。)
  
  此符,于日初出时向东方湳掌背心上,只不许一人知觉,疟疾立愈。
  
  莲岸看了大喜,想真如晓得未来,真是活佛。就取一幅纸写道:“槐荫堂女师莲岸,神治时行疟疾,概不受谢。”
  
  写毕,便将此纸粘在庙门外。过了两日,就有近村的人来求他。或是男人,或是妇人,或是孩子,俱来治疟。人想她施什么药,用什么针灸。谁知一件不用,只有一个灵符,立刻就好。不上数日,四方传说,求符的便挨挤庙门,打发不开。
  
  人要请她家中去,她执意不肯。因此,庙中热闹。以后疟疾好的,或有送监盒谢她,或有送酒米谢她,或有送钱银谢她,她一毫不受,对众人说道:“我是泰山‘涌莲庵’活佛的徒弟,当初受本师戒律,专一赈济贫人。如今列位不但病好了,若是有家内困乏的,或是有欠粮莫措的,不妨来对我说,我一一资助。”众人听见这话,个个欢喜。
  
  自此以后,来拜莲岸者日多一日。一半是治疟,一半是求助。莲岸一一打发得清清楚楚,并不烦人守候,把一个冷庙弄得如墟市一般。那时官府也有闻得的,怪她聚集人众,出示禁止。争奈小民俱是饥困余生,见了赈助的人,就如亲生父母,官府虽是禁缉,不过拿来打责,难道有好处与她的。譬如笼中之鸟,拘得她身,拘不得她心,所以莲岸的声名大著。
  
  欲知后来,请看下回。
第二回 劫柳寨细柳谈兵
  却说莲岸济人一事,远近闻名,俱称为女大师。不知她哪里来这银子,人来求她的,无有不给。
  
  内中有两个光棍,一个叫强思文,一个叫杜二郎。他两个算计道:“闻得女大师莲岸专要周济贫人,她年纪又轻,丰姿又标致,难道没有风情的?不过借赈济为名,要选几个好男子做些风流事业也未可知。我两个人何不去求她,勾引得她上身,不要说银子用不尽,把这娇滴滴的女人夜间受用岂不快活。”
  
  计议已定,就走到槐荫堂来,拜见莲岸。莲岸问道:“你两人有何事?”两人道:“在下原是好人家儿子,因年时荒歉,无室无家。知道大师仗义疏财救济贫乏,故此特来拜见,愿在大师门下效奔走之劳,图安身之策,求大师收用。”
  
  莲岸见两人全无诚实气象,就道:“你两个既要住在此间,这也不妨,须要凡事小心。”两人道:“在下也识几个字,自然是谨慎的,不消吩咐。”莲岸道:“既是这等,你且在堂前住下。”当日就收用了。
  
  你道,这两人一团歹意,为何莲岸不择好歹便收用他?不知,莲岸自受《白猿经》后,其待人接物,步步用着兵机。她想:“这两人气质好险,骤然来投,我若不收留,放他出去,他必坏我的名声。不如收在庙中,以后调度他。”那两人不察莲岸深心,只道是好意,满心欢喜。
  
  住了数日,不见差遣,无由亲近。再过两日,正值莲岸生辰,庙中斋佛求福。两人私计道:“我与你始初要如此,如此,故投身到这里。如今冷冷清清,没个门路。恰好明日是她生日.我们把衣服铺盖尽数当了,买些汗巾香粉之类代献,再把几句巧话逗着她心事,待得到手时节,何愁不富贵。”
  
  两人定计,次日当真买了许多东西献与莲岸道:“小的们没什么孝顺,特买些香帕之类与大师上寿。小的想,世间日子是容易过的,象大师这样青年,正好受用。小的感受私恩,不知怎样图报。”莲岸已知来意,笑道:“生受了,你们且出去,我自有主意。”二人退出,想大师的话,暗暗欢喜。
  
  挨至黄昏时候,忽见一个小童拿一壶酒并两色菜,出来道:“大师吩咐说,你们两人每事谨慎,送这酒来赏你。又吩咐你,大师要用两匹锦缎,你们明日可买送进来。”两人听了,又喜又惊。商议道:“我两人俱是贫人,哪里有许多银子买那锦缎!”又想道:“我们若得亲近她,何愁没有银子。明日可将身子抵卖,诓骗些银子,干这桩事。”
  
  次日早起,往外边寻一人户,央个保人,把身子抵银六两,愿加重利,十日内便还。晚间就买成锦缎送进去。莲岸收了,并无话说。两人坐卧不安。至夜深,就往里头打听,见内门处处不关。两人算计道:“每日间,内里绝早关锁,今夜为何这时候还开在那里?这分明是待我们进去。”
  
  想了一会,越想越真,不觉欲火勃发,竟走进去,径到内房门首。但见房门半开,那莲岸艳装妖冶,瞌睡在灯火之下。两人大喜,推开房门,就跪在身边,叫声:“大师!”只见那瞌睡的抬起头来,仔细一看,不是莲岸,却变一个奇形怪状的人。
  
  你道这怪是谁?原来是莲岸用阴符之法变成的,叫做“假形魇鬼术”。两人看见,一惊不小,转身便走。外边的门已处处关锁了,堂后转出两道火把,莲岸手执利刃,喝教妇女们:“把这两人捆了!”那两人见了这模样,先把魂灵儿吓去了大半,一言也说不出,听凭她捆缚。莲岸也不发一语,叫抬到后面小屋里放下。这是莲岸暗暗打听明白,故设此机关,知他必落此圈套。
  
  那两人足足饥了两日,到第三日,莲岸方叫把两人扛出来,对他说道:“你们这两个想做歹事,如今是要死还是要活?”两人哀告道:“罪该万死,望乞大师赦宥!”莲岸道:“我若饶你们,那大户的银子你们把什么还他?放你们出去,也是个死。”两人放声大哭。莲岸道:“你们若能改行从善,我依旧看顾你们。若后来再有过犯,便饶你们不得了。”两人道:“若得大师开恩,小的们以后再不敢生一毫歹意。”莲岸叫放了缚,倒把六、七两银子与他,着他速还大户去。两人磕了头,就象死里逃生一般,爬起来就走出去。
  
  看官,那莲岸既知这两个是歹人,为何又把银子与他,要知:“兵法用人之法,必先加之以威,随后继之以恩,使他心服,无论好人,歹人皆为我用。”这是莲岸极稳的见识。
  
  两人既出,莲岸私计道:“他两人既已如此,也不怕他再有凶恶。但是,我这声名渐渐发露,不如创起一个教门,设一规矩,收拾人心,做些事业,岂不为美。”遂传说道:“我是涌莲庵活佛的弟子,当初奉法师之命,出山来行教度人。如今有入我教者,不论老少男女,个个使他衣食饱暖。但自今为始,若是来皈依我的,各人有个记验,都要在左手臂上刺一朵莲花,便是我教中之人。若不刺的,我也无银资助了。”
  
  却说那四方小民,只为饥荒之后,谁人不喜饱暖,听得莲岸有这教门,个个心悦,皆不畏痛,任他刺莲花在臂上。孰知莲岸有个法度,用针刺下,一毫也不痛。这是何故?原来莲岸把《白猿经》看熟,经上许多符咒,内有一符叫做“神针入臂法”:
  
  右符,将左手做三山诀,顶清水一升,向东方立,右手执针,从空中书符水面上,每书一字,口中念“王子五行西山镇”一句,书完,将针在虎口内,吸水一口喷在臂上,以针刺下,不痛无血。(三山诀:屈下中指,第四指竖起,余三指是也。虎口:大指、食指间也。)
  
  莲岸看了此符,欣然领会,故此就创起这教来。凡来入教的,他就一口法水,与他刺莲花,果然不痛,因此,众人入教的越来越多。莲岸自有主意,凡老弱男女各与他饱暖。内若有强壮多力、识字明理者,不惜钱财,待之上等。这个呼做“白莲教”,因她姓白,生时有莲花之异也。
  
  自设这教,不上两月,四远的人相继而来,直至数百,莲岸俱收在教内。其中有两个少年:一个是顺天府人,姓李名光祖,有万夫不当之勇,因家业荡废。飘零在外的。一个是南京秀才,姓宋名纯学,家贫落魄,无室无家的。莲岸看那两人,皆是有用之才,极厚待他。自后,两人颇用兵机,部勒人众。暗制器械衣甲,将有举动的意。
  
  是年三月望日,新泰县知县,偶从槐荫堂经过,见那人烟聚集,就唤衙役问道:“世路荒凉,为何这一处甚是热闹?”衙役将女师济人之话一一禀明。知县疑心,次日申文,约同山东路总兵官,将要擒捉。早有人报知莲岸,莲岸道:“若得宽缓一两月来捉,待我图一个安身之地,我就不怕他了。”遂差宋纯学装做斯文模样,取银几百两,就叫教中有因亲及亲的衙门里人,知会各官说道:“女师不过倡导佛法,就要拿她,并无实据。不若宽缓一、两月,察访她实迹,方好整治。”各官听信这话,又想是女流,未必大害,先差缉捕人役外边访求,按兵不动。
  
  莲岸闻知这消息,心中欢喜,以为得计。就唤李光祖去吩咐众人道:“大师立教,不过救你们的贫苦。如今官府生起疑心,把你们看做歹人,若是大师有不妥处,你们臂上都有记验,是刮不去的。况且大师的威福,非比凡人,你们须要顺从,听她差遣。”众人道:“我们受大师大恩,就要使我到水里火里去,也是愿的。”光祖进来回复。莲岸知道众人归附,便着光祖于众人中选择强勇的,分别器械,教习起来。
  
  适值山东地方有深山险要之处叫做柳林,林内有个寨主,混名叫做番大王,生性多勇少谋,手下有四、五百喽罗,占据柳林,打劫往来客商。官兵因柳林深密,难以进剿。莲岸打听得这所在正好安身,就差杜二郎、强思文两个,装了几口袋布,从柳林过,吩咐如此、如此。两人依计把牲口驮了布,望柳林而来。
  
  到了林外,只见一伙强人突出,放了一支响箭,竟来劫住牲口。杜、强两人见了,忙跳下马,伏在草里大喊道:“这布匹是白莲女大师的,要往别省去卖,买些锦缎礼物要送番大王的,求爷们放路。”
  
  那些强人听了,就把两人缚了,将牲口一齐赶进柳林。真个柳荫密密,山坞重重,转了几十弯,才到寨前。枪刀摆列,令人惊怕。一个强人先进去通报,不多时走出来,带那两人进见寨主。
  
  过了三、四重门,见一高堂,内中一个穿红的,满面虬须,坐在中间。两人知是番大王,俯伏在地。番大王问道:“你们是何人?”两人道:“小人的教主是白莲女大师,广有钱财,聚集人口,住在槐荫堂。近日被官府欺她女流,她要亲来投拜大王,先着小人把布卖了,买些礼物。不想遇见头领爷,带了进来。”番大王又问道:“你们的女师多少年纪?人材怎样?”两人道:“小人的教主今年十九岁,人材美丽,就如大仙一般。”番大王听得此言,不觉神魂飘荡,满面笑容,叫人备酒席请两人吃。两人拜谢,出堂赴席,在寨留了一日。
  
  第二日,番大王把二十两银子分赏两人,又差两头领,抬着一副盛礼,同至槐荫堂,迎接女师。吩咐道:“布且留下。致意大师,也不消送礼来,寨中尽可居住。但要速来,方见盛情。”两人拜辞而出。
  
  却说这大王原是粗鲁的人,闻得槐荫堂有个少年女子要来投顺,他的灵魂已飞在宵云外,恨不得立刻就要娶她做了押寨夫人。那时朝欢暮乐,黑夜里鏖战一番,就是劫了人几万银子,也没有这般快乐。况且广有妆奁,不消聘礼,岂非美事?自己打算得就了,不觉神魂飘荡。想道:“我寨里但闻得兵甲之声,腥膻之气,若是那女师到了,不要说枕席上怎样风流,就闻得一阵香风儿、几声娇语,真令人酥麻了半日。不意天遣奇缘,有此凑合,可喜可喜!”那大王便是这样,只不知女师心上却是如何?
  
  自杜、强两人同了寨中两头领迤逦而来,一径到槐荫堂,进去通报,拜见大师,备说番大王之言。莲岸听了,心中尽知底里,便叫手下人准备牲口,将钱财货物尽数装好,先着宋纯学押送柳林而去。自己领了众人,一应老少男女俱跟随了。又着李光祖选择几十名强勇的人,里面穿了衣甲,藏有刀斧,外面却穿长衣,摇摇摆摆夹辅着莲岸。
  
  只见宋纯学先至柳林,番大王接着大喜,把货物一一点明收了。后临了来有那一簇人马,拥着一个如花似玉的佳人。番大王远远望见,躬身来接,真个光彩耀目,众人齐声赞叹,把个虬髯大王欢喜得一佛出世。
  
  但见跟了许多随从,后面还有牲口。驮了多少东西。道是什么东西?却是每一牲口驮上百十瓶酒,约有几千包,番大王只道是宝贝货,越发欣喜俱点进去,接至里面,大排筵席。寨中一路,灯烛辉煌。堂上张灯结彩,极其富贵丰盛。
  
  莲岸进堂,俨然坐在首席,对面便是番大王相陪。莲岸道:“远闻大王英雄盖世,奴家倾心动念,已有日了。只因本地官府,不晓大体,并未尝爱惜小民的疾苦,奴家不得已与他周济一番,他倒有些疑心,又欺负奴家是女流,故此特投到贵寨中来。还不曾拜见尊夫人,怎么又费这许多盛席?”
  
  番大王细听这话,那口里不曾答得一句,身上已经酥麻了半边,遂满面添花,笑答道:“不敢,不敢。不才原是有血性的男子,也因世上这些文人轻薄我们,所以寄迹柳林,幸喜得遇大师,真是喜从天降。若说起内室荆妻,这个倒尚未曾有,不才也是个从没开荤的人,还算得是一个童男子哩!”
  
  两人说说笑笑,将次举杯,莲岸忽然立起道:“这酒味为何苦辣?”叫左右:“取我方才带来的瓶酒,尽数打开,就在堂上暖起,敬大王一盏。兼之,今日喜席,着在外头领以及众兄弟每人敬酒十瓶,教他开怀畅饮一夕,这叫做‘入门欢’。”
  
  当下杜二郎、强思文将酒分给各人,个个欢喜而饮,劝得大醉。堂内跟随的李光祖等一、二十名好汉,服侍吃酒。番大王道:“贵从众兄弟可在外管待,不消在此侍候,恐太劳动了。”莲岸道:“不妨,这是奴家平日的规矩。他初进寨中,不要乱了法度,只叫他斟酒便了。”番大王遂不推辞,开怀畅饮。真个这酒又香又甜,十分好吃,莲岸又尽情相劝,番大王纵意大饮。番大王略吃慢了,又唤侍人把暖的斟上来。
  
  两人话得投机,也不用小杯,只捡大的金爵犀杯玉盏轮流敬奉。换一套酒器,那侍从就将琵琶、弦子、笙箫、笛管,吹弹起来,或是唱几支边关调,或是唱几套小曲,把一个番大王混得天花乱坠。吃到四更时分,那番大王不要说立不起,连坐也坐不直了。
  
  莲岸叫宋纯学出外去看,见众人俱已大醉。莲岸就分付把堂内的门关了。李光祖等丢个眼色,一齐脱去长衣,露出里头披挂。将灯火一时打灭,番大王随身几个从人,俱被砍杀。那时番大王也不知所以,被光祖一刀砍下头来。外边醉人,只道里头夜深睡了,并不晓得什么。
  
  看官,那莲岸这酒,必定平日间不知将什么极浓厚的做就,但教人吃了,不要说与人厮杀,它的酒力发起,也就是半死的。只是寨里好汉,难道再没一个有心计的,听凭她美人计弄翻了?不知她随从的人陪着外边,个个把自己的酒大家同吃,大家同醉,所以人俱不疑。就是莲岸劝番大王时,也把巨杯奉陪。
  
  虽然如此。这些话却有些不明白,那莲岸以前原不曾说她酒量,便是随从的,不信人人的酒量都是胜了柳林内的人,怎么这一夜,自番大王以下俱醉了,莲岸从人却倒动得手?谁知道莲岸预先定计,叫光祖带领的一班,只在堂内服侍,并未尝吃酒。其余的人,一个陪一个,任凭他大家醉罢了。至于莲岸的量,本不十分好,她却在先出了重价,觅得一种草药,凡遇吃酒时候,略把些在口里咀嚼,随你怎样好酒,吃下去如水一般,立刻就醒。所以,这一夜,一来一往,不知吃上几十斤,番大王便醉得不像样,莲岸独醒,故与李光祖等二十名好汉不曾吃酒的弄出这段奇事。
  
  次早,莲岸叫手下把番大王与从人的尸首往后园烧化。挨至上午,寨里多少头领方才醒来,莲岸唤至堂前。忽然,天色昏暗,黑风卷地,众头领俱吓呆了。莲岸手拿一盆清水,向外倾出去,便下大雨,雷电交作。这是《白猿经》上唤做“腾阴掩地法”。停了数刻,天复明亮,众头领大骇。莲岸道:“我是涌莲徒弟,昨晚进寨,见你们寨主有些歹意,我如今已斩除了。你们各人,须要小心归顺,我自有法度,加厚你们。众人已被法术惊慌,听得这话不敢违拗,个个拜伏领命。
  
  就从此日起,莲岸就着各人整顿兵器,练习武艺,皆有身手。凡是外边劫掠,只许劫财,不许伤命。遇着有本事的人,须要千方百计,招他进来。分派已定,莲岸自想道:“我今托身此处,立个根基,究竟非终身之策。必须差几个心腹,往外边打听有奇才异能之人,招集进寨共图大事,不要悠悠忽忽过了日子。”就差宋纯学扮做斯文客商,付他几百两银子,出外随分做些生意,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但要沿途察访,招取异人。纯学领命,束装而出,同伴有五、六个,一径出外不提。
  
  却说徽州府有个程家村,凡是姓程的,俱住在一处。那程家祖传的好枪法叫做 [又,去上面横,音:Yì]口枪,甚是厉害。内中有一个名唤程景道,年纪二十余岁,他传习的枪法极高,兼之义侠过人,善晓兵法。他平日常说,“我们徽州风水生下孩子,便想到远方别省去做生意,离别祖宗,抛弃妻子,不过为此蝇头微利。所以这悭吝二字就是随身带的本钱,虽然巧于货殖,未免为人所鄙。若靠定这样主意,难道徽州一府,便没一个有气节的人不成?我如今便要把这风水翻一番。家中钱财正好供我义侠之用,逞着我全身本事,到各处寻山问水交结豪杰,纵使得罪家法,破坏风俗,也顾不得了。”每日在家见了那薄粥小菜,深以为耻。
  
  忽一日,带些资本,也托做生意名色,离了本府,竟往苏松一路贩买布匹,要往河南去卖。适值宋纯学也来贩布,在扬州饭店遇着,他两个萍水相逢,遂同房作寓。夜间论谈近事,甚是契合。宋纯学道:“小弟原是金陵痒士,只为斯文一脉衰敝已极,故此弃了书本在外谋生,正所谓‘玉皇若问人间事,唯有文章不值钱’。这两句实令人感慨不尽。”程景道道:“观仁兄气概,原不是这几本破书可以拘得住的。如今世界,哪个在为读书巴个发迹。即如小弟,一段雄心,托迹商贾,倘若有此快意,天下事尚未可知。”两人说话投机,半夜沽酒共饮,就像亲兄弟一般。
  
  不期是陈景道因酒后讲些枪法,冒了风寒,次早发寒发热,不能赶路,纯学因他染病,不肯分别,住在店里与他煎药伏侍。过了三、四日,景道病好,感谢纯学,要与他同行。纯学道:“前日闻得山东一路布匹甚是好卖,况今岁枣子大熟,我们何不同去,卖了布买些枣子来,倒有利息。但是有一桩事未妥,近闻柳林中强人出没,行客甚是不便。”景道笑道:“这个何妨?不是夸口说,凭着小弟一身本事,随你许多强徒,也看不上眼。吾兄放心同去便了。”遂雇了牲口,竟往山东路来。
  
  行了数日,将近柳林,纯学暗令同伴到寨里去报大师,说访得一个好汉在此,须定计来赚入寨。莲岸分派停当,就差此人密约纯学。
  
  到了次日,已到柳林。景道对纯学道:“弟闻此处有强人出没,待我先走,你押着牲口随后而来。倘若遇着几个,须索结束了他,也显得我生平的手段。”
  
  纯学依言,押了两队牲口,一队是景道的货,一队是自己的货,让景道当先。走了一、二里,只见树木参差,并无人迹。又走进去,回头一看,望见纯学叫苦连天,跌倒在地。那两队牲口被五、六个狠汉赶了一队往山坳里去了。
  
  景道急走回来,扶起纯学,检点货物,恰好去了景道的一队。景道笑道:“抢我货去也不打紧,只可惜不曾遇着这般草寇,显我本事,如今幸喜兄的货留在此间,待我护送过这条路,你自前去。我在此必要寻着这班人,与他见个高低。”纯学只是叫苦。
  
  当晚寻店歇下。纯学道:“小弟被强人打得遍身伤损,行走不得。又可惜仁兄的货被他劫去。弟愿把自己的货转求仁兄替我去卖,买得回头货来赚些利息,做大家本钱度下去,岂可因一得一失就分你我。小弟在此将息几日,专等仁兄早来。”景道是个直气人,见纯学这样真诚,便承任了。
  
  次早,就将纯学的布到济南发了,果然布匹好卖。就将银尽数买了枣子。不满半月,依旧路回来。到那店中,不想纯学已去了。访问店家,店主人道:“宋客人自两日前有个亲眷遇着,同他下去,说道离此不远,一站多路,等候老客。”景道闻言,次早急急赶行,来寻纯学。
  
  行到前日打劫的所在,谁想这一日的强人有几百个,截断去路,脚夫见了,俱已惊散,这些人竟把几百包枣子俱拖向里头去,景道大怒,喝叫:“休走!”绰了枪,急赶上前。谁知这般人竟不与他厮杀,穿林过岭而走。急得景道眼内火出,喊声如雷。赶过几十个湾,但见绿柳参天,树荫遍地。自想:“这货若是我的也罢了,无奈宋兄这般诚实见托,我今空手回去,有何面目见他,我今也顾不得死活,必定要追转来。”只管赶去。
  
  赶到日色傍晚,林径愈僻,肚内又饥,仰天叹道:“不想一生雄略,困于草寇,就死也罢,但是负了宋兄一片好心。”又赶进去。忽见前面一人叫道:“程兄不必追赶,且歇息片时。”景道一看,认是纯学,急问道:“宋兄怎么在这里?我为这些贼人打劫了货,拚死追他,恐怕辜负了你。”纯学道:“多谢盛情。但小弟不重在货,而重在吾兄。此时想已饥困,且随小弟到那边去,取酒压惊。”
  
  景道不知来历,随了纯学,走过一里多路便有一所房屋,两人一同进门,纯学就叫小厮暖酒来吃。不多时,酒肴齐备,两人对酌。
  
  景道就问来历。纯学道:“不瞒长兄,小弟见这世界,英雄无用武之地,未免一生碌碌实为可惜。此地乃小弟受恩之处,内里有个女大师,雄才震世,久慕吾兄大名,特托小弟委曲求请,到此一叙。万望吾兄俯就,不胜感德。”景道听了,沉吟不决。纯学道:“兄不用疑心,若不能建功立业,自有个善全之策,送兄归故里,绝不敢相负。”景道此时没可奈何。只得顺从。
  
  过了一夜,次日早晨,门外有四个人抬一副盛礼进来,说道:“大师致意宋相公,这礼送与程爷,吩咐就请程爷到里头相见。”纯学小小心心奉陪程景道,走至里边,登了正堂。
  
  莲岸步出。景道将要行礼,莲岸唤人扶住,说:“不消大礼,只小礼罢。”相见过,就排筵席。莲岸亲自把盏,说道:“小可虽是女流,颇知大义,终不忍使天下英雄困于草莽。倘不弃山寨,款留在此,后日或为朝廷出力,或自建功业,也不枉为人一世,未知尊意若何?”
  
  景道自想不能脱身,只得说道:“承大师开谕,景道安敢有违!”莲岸道:“君乃人中豪杰,倘有奇策,幸即见教。”景道道:“贾竖之徒,安有大志。但承大师下问,自当冒陈鄙见。今大师雄踞柳林,虽则官兵难入,到底不成大事。天下大事,不是荒山僻处乌合之众可以做得,如今有三大事,望大师图之。”莲岸道:“什么三事,可为我言之。”
  
  未知景道所陈三事如何,待下回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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