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 演义说部>> 蔡东藩 Cai Dongfan   中国 China   近代中国   (1877年1945年3月)
明史演义
  【图书简介】 - 明史演义(插图本)
  
  有明一代之事实,见诸官史及私乘者,以《明史》、《明通鉴》及《明史纪事本末》为最详。《明史》、《明通鉴》,官史也;《明史纪事本末》,私乘也。尝考《明史》凡三百三十二卷,《明通鉴纲目》凡二十卷,《明史纪事本末》凡八十卷,每部辑录,多则数千百万言,少亦不下百万言,非穷数年之目力,不能举此三书而遍阅之。况乎稗乘杂出,代有成书,就令有志稽古,亦往往因材力之未逮,不遑搜览;即搜览矣,凭一时之獭祭,能一一记忆乎?且官私史乘,互相勘照,有同而异者,有异而同者,有彼详而此略者,有此讳言而彼实叙者,是非真伪之别,尤赖阅史者之悉心鉴衡,苟徒事览观,能一一明辨乎?鄙人涉猎史乘有年矣,自愧蠢愚,未敢论史,但于前数年间,戏成《清史通俗演义》百回,海内大雅,不嫌芜陋,引而进之,且属编《元明演义》,为三朝一贯之举,爰勉徇众见,于去年草成《元史演义》六十回,本年复草成《明史演义》百回。《元史》多阙漏,苦乏考证,《明史》多繁复,苦费抉择,不得已搜集成书,无论为官史,为私乘,悉行钩考,乃举一代治乱兴亡之实迹,择其大者要者,演成俚语,依次编纂。其间关于忠臣义士,及贞夫烈妇之所为,尤必表而出之,以示来许;反之,为元恶大憝,神奸巨蠹,亦皆直揭其隐,毋使遁形。为善固师,不善亦师,此鄙人历来编辑之微恉,而于此书尤三致意焉。若夫燕词郢说,不列正史,其有可旁证者,则概存之,其无可旁证而太涉荒唐者,则务从略,或下断语以辨明之。文不尚虚,语惟从俗,盖犹是元、清两演义之故例也。编既竣,爰述鄙见以为序。中华民国九年九月,古越蔡东帆自识于临江书舍。
  
  【作者简介】 - 明史演义(插图本)
  
  蔡东藩,浙江萧山人。1890年考中秀才。1910年赴北京朝考得中,分发福建,以知县候补,因不满官场恶习,于1911年称病归里。其后长期以写作和在小学教书为生。抗日战争爆发,他不愿意在日寇的刺刀下生活,辗转避难,颠沛流离,逝世于抗战胜利前夕。清朝末年,严复、夏曾佑等人看中小说的巨大社会教化作用,企图借小说宣传变法维新思想;戊戌政变后,梁启超流亡海外,创办《新小说》杂志,提倡“小说界革命”。自此,小说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包括“历史演义”在内的各种小说风起云涌。民国时期,此风相船,小说创作日趋势繁荣。蔡东藩是个爱国者,他为武昌起义、共和初建兴奋过,欢呼过,但不久即遭逢袁世凯窃国。蔡东藩幽愤时事,立志“借说部体裁,演历史故事”,以历史小说作为救国工具。自1916年至1926年的10年间,他夜以继日,笔耕不辍,陆续写成中国历代通俗演义11部,1040回,以小说形式再现了上起秦始皇,下讫民国的2166年间的中国历史,加上另撰的《西太后演义》,总计约七百余万字,成为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历史演义作家。出版以后,迅速风行,多次再版。
  
  【图书目录】 - 明史演义(插图本)
  
  第一回 揭史纲开宗明义 困涸辙避难为僧
  
  第二回 投军伍有幸配佳人 捍孤城仗义拯主帅
  
  第三回 攻城略地迭遇奇材 献币释嫌全资贤妇
  
  第四回 登雉堞语惊张天佑 探虎穴约会孙德崖
  
  第五回 郭家女入侍濠城 常将军力拔采石
  
  第六回 取集庆朱公开府 陷常州徐帅立功
  
  第七回 朱亮祖战败遭擒 张士德絷归绝粒
  
  第八回 入太湖廖永安陷没 略东浙胡大海荐贤
  
  第九回 刘伯温定计破敌 陈友谅挚眷逃生
  
  第十回 救安丰护归小明王 援南昌大战伪汉主
  
  第十一回 鄱阳湖友谅亡身 应天府吴王即位
  
  第十二回 取武昌移师东下 失平江阖室自焚
  
  第十三回 檄北方徐元帅进兵 下南闽陈平章死节
  
  第十四回 四海归心诞登帝位 三军效命直捣元都
  
  第十五回 袭太原元扩廓中计 略临洮李思齐出降
  
  第十六回 纳降诛叛西徼扬威 逐枭擒雏南京献俘
  
  第十七回 降夏主荡平巴蜀 击元将转战朔方
  
  第十八回 下征书高人抗志 泄逆谋奸相伏诛
  
  第十九回 定云南沐英留镇 征漠北蓝玉报功
  
  第二十回 凤微德杳再丧储君鸟尽弓藏迭兴党狱
  
  第二十一回 削藩封诸王得罪 戕使臣靖难兴师
  
  第二十二回 耿炳文败绩滹沱河 燕王棣诈入大宁府
  
  第二十三回 折大旗南军失律 脱重围北走还都
  
  第二十四回 往复贻书囚使激怒 仓皇挽粟遇伏失粮
  
  第二十五回 越长江燕王入京 出鬼门建文逊国
  
  第二十六回 拒草诏忠臣遭惨戮 善讽谏长子得承家
  
  第二十七回 梅驸马含冤水府 郑中官出使外洋
  
  第二十八回 下南交杀敌擒渠 出北塞铭功勒石
  
  第二十九回 徒乐安皇子得罪 闹蒲台妖妇揭竿
  
  第三十回 穷兵黩武数次亲征 疲命劳师归途晏驾
  
  第三十一回 二竖监军黎利煽乱 六师讨逆高煦成擒
  
  第三十二回 弃交趾甘隳前功 易中宫倾心内嬖
  
  第三十三回 享太平与民同乐 儆权阉为主斥奸
  
  第三十四回 王骥讨平麓川蛮 英宗败陷土木堡
  
  第三十五回 诛党奸景帝登极 却强敌于谦奏功
  
  第三十六回 议和饯别上皇还都 希旨陈词东宫易位
  
  第三十七回 拒忠谏诏狱滥刑 定密谋夺门复辟
  
  第三十八回 于少保沉冤东市 徐有贞充戍南方
  
  第三十九回 发逆谋曹石覆宗 上徽号李彭抗议
  
  第四十回 万贞儿怙权倾正后 纪淑妃诞子匿深宫
  
  第四十一回 白圭讨平郧阳盗 韩雍攻破藤峡瑶
  
  第四十二回 树威权汪直窃兵柄 善谲谏阿丑悟君心
  
  第四十三回 悼贵妃促疾亡身 审聂女秉公遭谴
  
  第四十四回 受主知三老承顾命 逢君恶八竖逞谗言
  
  第四十五回 刘太监榜斥群贤 张吏部强夺彼美
  
  第四十六回 入槛车叛藩中计 缚菜厂逆阉伏辜
  
  第四十七回 河北盗横行畿辅 山东贼毕命狼山
  
  第四十八回 经略西番镇臣得罪 承恩北阙义儿导淫
  
  第四十九回 幸边塞走马看花 入酒肆游龙戏凤
  
  第五十回 觅佳丽幸逢歌妇 罪直谏杖毙言官
  
  第五十一回 豢群盗宁藩谋叛 谢盛宴抚使被戕
  
  第五十二回 守安庆仗剑戮叛奴 下南昌发兵征首逆
  
  第五十三回 伍文定纵火擒国贼 王守仁押俘至杭州
  
  第五十四回 教场校射技擅穿杨 古沼观渔险遭灭顶
  
  第五十五回 返豹房武宗晏驾 祭兽吻江彬遭囚
  
  第五十六回 议典礼廷臣聚讼 建斋醮方士盈坛
  
  第五十七回 伏朝门触怒世宗 讨田州诱诛岑猛
  
  第五十八回 胡世宁创议弃边陲 邵元节祈嗣邀殊宠
  
  第五十九回 绕法坛迓来仙鹤 毁行宫力救真龙
  
  第六十回 遘宫变妃嫔罹重辟 跪榻前父子乞私情
  
  第六十一回 复河套将相蒙冤 扰都门胡虏纵火
  
  第六十二回 追狡寇庸帅败还 开马市荩臣极谏
  
  第六十三回 罪仇鸾剖棺正法 劾严嵩拚死留名
  
  第六十四回 却外寇奸党冒功 媚干娘义儿邀宠
  
  第六十五回 胡宗宪用谋赚海盗 赵文华弄巧忤权奸
  
  第六十六回 汪寇目中计遭诛 尚美人更衣侍寝
  
  第六十七回 海刚峰刚方绝俗 邹应龙应梦劾奸
  
  第六十八回 权门势倒祸及儿曹 王府银归途逢暴客
  
  第六十九回 破奸谋严世蕃伏法 剿宿寇戚继光冲锋
  
  第七十回 误服丹铅病归冥箓 脱身羁绁帐断鼎湖
  
  第七十一回 王总督招纳降番 冯中官诉逐首辅
  
  第七十二回 莽男子闯入深宫 贤法司力翻成案
  
  第七十三回 夺亲情相臣嫉谏 规主阙母教流芳
  
  第七十四回 王宫人喜中生子 张宰辅身后籍家
  
  第七十五回 侍母膳奉教立储 惑妃言誓神缄约
  
  第七十六回 据镇城哱氏倡乱 用说客叛党骈诛
  
  第七十七回 救藩封猛攻平壤 破和议再战岛山
  
  第七十八回 虎将征蛮破巢诛逆 蠹鱼食字决策建储
  
  第七十九回 获妖书沈一贯生风 遣福王叶向高主议
  
  第八十回 审张差宫中析疑案 任杨镐塞外覆全军
  
  第八十一回 联翠袖相约乞荣封 服红丸即夕倾大命
  
  第八十二回 选侍移宫诏宣旧恶 庸医悬案弹及辅臣
  
  第八十三回 大吃醋两魏争风 真奇冤数妃毕命
  
  第八十四回 王化贞失守广宁堡 朱燮元巧击吕公车
  
  第八十五回 新抚赴援孤城却敌 叛徒归命首逆伏诛
  
  第八十六回 赵中丞荡平妖寇 杨都谏纠劾权阉
  
  第八十七回 魏忠贤喜得点将录 许显纯滥用非法刑
  
  第八十八回 兴党狱缇骑被伤 媚奸珰生祠迭建
  
  第八十九回 排后族魏阉谋逆 承兄位信邸登基
  
  第九十回 惩淫恶阖家骈戮 受招抚渠帅立功
  
  第九十一回 徐光启荐用客卿 袁崇焕入援畿辅
  
  第九十二回 中敌计冤沉碧血 遇岁饥啸聚绿林
  
  第九十三回 战秦晋曹文诏扬威 闹登莱孔有德亡命
  
  第九十四回 陈奇瑜得贿纵寇 秦良玉奉诏勤王
  
  第九十五回 张献忠伪降熊文灿 杨嗣昌陷殁卢象升
  
  第九十六回 失襄阳庸帅自裁 走河南逆闯复炽
  
  第九十七回 决大河漂没汴梁城 通内线恭进田妃舄
  
  第九十八回 扰秦楚闯王僭号 掠东西献贼横行
  
  第九十九回 周总兵宁武捐躯 明怀宗煤山殉国
  
  第一百回 乞外援清军定乱 覆半壁明史收场
自序
  有明一代之事实,见诸官史及私乘者,以《明史》、《明通鉴》及《明史纪事本末》为最详。
  《明史》《明通鉴》,官史也。《明史纪事本末》,私乘也。尝考《明史》凡三百三十二卷,《明通鉴纲目》凡二十卷,《明史纪事本末》凡八十卷,每部辑录,多则数千百万言。少亦不下百万言,非穷数年之目力,不能举此三书而遍阅之。
  况乎稗乘杂出,代有成书,就令有志稽古,亦往往因材力之未逮,不遑搜览;即搜览矣,凭一时之獭祭,能一一记忆乎?且官私史乘,互相勘照,有同而异者,有异而同者,有彼详而此略者,有此讳言而彼实叙者,是非真伪之别,尤赖阅史者之悉心鉴衡,苟徒事览观,能一一明辨乎?
  鄙人涉猎史乘有年矣,自愧蠢愚,未敢论史,但于前数年间,戏成《清史通俗演义》百回,海内大雅,不嫌芜陋,引而进之,且属编《元明演义》,为三朝一贯之举,爰勉徇众见,于去年草成《元史演义》六十回,本年复草成《明史演义》百回。
  《元史》多阙漏,苦乏考证,《明史》多繁复,苦费抉择,不得已搜集成书,无论为官史,为私乘,悉行钩考,乃举一代治乱兴亡之实迹,择其大者要者,演成俚语,依次编纂。其间关于忠臣义士,及贞夫烈妇之所为,尤必表而出之,以示来许,反之,为元恶大憝,神奸巨蠹,亦旨直揭其隐,毋使遁形。为善固师,不善亦师,此鄙人历来编辑之微恉,而于此书尤三致意焉。
  若夫燕词郢说,不列正史,其有可旁证者,则概存之,其无可旁证而太涉荒唐者,则务从略,或下断语以辨明之。文不尚虚,语惟从俗,盖犹是元清两演义之故例也。编既竣,爰述鄙见以为序。中华民国九年九月古越蔡东帆自识于临江书舍。
第一回 揭史纲开宗明义 困涸辙避难为僧
  江山无恙,大地春回,日暖花香,窗明几净,小子搁笔已一月有余了。回忆去年编述《元史演义》,曾叙到元亡明续的交界;嗣经腊鼓频催,大家免不得一番俗例:什么守岁?什么贺年?因此将元史交代清楚,便把那管城子放了一月的假。现在时序已过去了,身子已少闲了,《元史演义》的余味,尚留含脑中,《明史演义》的起头,恰好从此下笔。淡淡写来,兴味盎然。元朝的统系,是蒙族为主;明朝的统系,是汉族为主。明太祖朱元璋,应运而兴,不数年即驱逐元帝,统一华夏,政体虽犹是君主,也算是一位大革命家,大建设家。嗣后传世十二,凡一十七帝,历二百七十有六年,其间如何兴?如何盛?如何衰?如何亡?统有一段极大的原因,不是几句说得了的。先贤有言:“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国必兴盛;君子道消,小人道长,国必衰亡。”这句话虽是古今至言,但总属普通说法,不能便作一代兴衰的确证。
  小子尝谓明代开国,与元太祖元世祖的情形,虽然不同,但后来由兴而衰,由盛而亡,却蹈着元朝五大覆辙。看官欲问这五大弊吗?第一弊是骨肉相戕;第二弊是权阉迭起;第三弊是奸贼横行;第四弊是宫闱恃宠;第五弊是流寇殃民。这五大弊循环不息,已足斫丧元气,倾覆国祚;还有国内的党争,国外的强敌,胶胶扰扰,愈乱愈炽,勉强支持了数十百年,终弄到一败涂地,把明祖创造经营的一座锦绣江山,拱手让与满族,说将起来,也是可悲可惨的。提纲挈领,眼光直注全书。目今满主退位,汉族光复,感世变之沧桑,话前朝之兴替,国体虽是不同,理乱相关,当亦相去不远。远鉴胡元,近鉴满清,不如鉴着有明,所以元、清两史演义,既依次编成,这《明史演义》,是万不能罢手的。况乎历代正史,卷帙最多,《宋史》以外,要算《明史》。若要把《明史》三百三十二卷,从头至尾,展阅一遍,差不多要好几年工夫。现在的士子们,能有几个目不窥园,十年攻苦,就使购置了一部《明史》,也不过庋藏书室,做一个读史的模样,哪里肯悉心翻阅呢?并非挖苦士子,乃是今日实情。何况为官为商为农为工,连办事谋生,尚觉不暇,或且目不识丁,胸无点墨,怎知道去阅《明史》?怎知道明代史事的得失?小子为通俗教育起见,越见得欲罢不能,所以今日写几行,明日编几行,穷年累月,又辑成一部《明史演义》出来。宜详者详,宜略者略,所有正史未载,稗乘偶及的轶事,恰见无不搜,闻无不述,是是非非,凭诸公议,原原本本,不惮琐陈。看官不要惹厌,小子要说到正传了。说明缘起,可见此书之不能不作,尤可见此书之不能苟作。
  却说明太祖崛起的时候,正是元朝扰乱的时间。这时盗贼四起,叛乱相寻,黄岩人方国珍,起兵台温,颍州人刘福通,与栾城人韩山童,起兵汝颍,罗田人徐寿辉,起兵蕲黄,定远人郭子兴,起兵濠梁,泰州人张士诚,起兵高邮,还有李二、彭大、赵均用一班草寇,攻掠徐州、弄得四海纷争,八方骚扰。各方寇盗,已见《元史演义》中,故用简笔叙过。元朝遣将调兵,频年不息,只山童被擒,李二被逐,算是元军的胜仗,其余统不能损他分毫,反且日加猖獗。那时元顺帝昏庸得很,信奉番僧,日耽淫乐,甚么演揲儿法,即大喜乐之意。甚么秘密戒,亦名双修法,均详《元史演义》。甚么天魔舞,造龙舟,制宫漏,专从玩意儿上着想,把军国大事,撇在脑后;贤相脱脱,出征有功,反将他革职充军,死得不明不白;佞臣哈麻兄弟,及秃鲁帖木儿,导上作奸,反言听计从,宠荣得甚么相似。冥冥中激怒上苍,示他种种变异,如山崩地震旱干水溢诸灾,以及雨血雨毛雨氂,陨星陨石陨火诸怪象,时有所闻,无非令顺帝恐惧修省,改过迁善。不意顺帝怙恶不悛,镇日里与淫僧妖女,媚子谐臣,讲演这欢喜禅,试行那秘密法,云雨巫山,唯日不足。于是天意亡元,群雄逐鹿,人人都挟有帝王思想。刘福通奉韩山童子林儿为帝,国号宋,据有亳州;徐寿辉也自称皇帝,国号天完;张士诚也居然僭号诚王,立国称周。一班草泽枭雄,统是得意妄行,毫无纪律,不配那肇基立极奉天承运的主子,所以上天另行择真,凑巧濠州出了一位异人,姿貌奇杰,度量弘廓,颇有人君气象,乃暗中设法保佑,竟令他拨乱反正,做了中国的大皇帝,这人非他,就是明太祖朱元璋。以匹夫为天子,不可谓无天意。近时新学家言,专属人事,抹煞天道,似亦未足全信,故此段备详人事,兼及天心。
  朱元璋,字国瑞,父名世珍,从泗州徙居濠州的锺离县,相传系汉锺离得道成仙的区处。世珍生有四子,最幼的就是元璋。元璋母陈氏,方娠时,梦神授药一丸,置诸掌中,光芒四射,她依着神命,吞入口中,甘香异常。及醒,齿颊中尚有余芳。至怀妊足月,将要分娩,忽见红光闪闪,直烛霄汉,远近邻里,道是火警,都呼噪奔救,到了他的门外,反看不见甚么光焰,复远立回望,仍旧熊熊不灭。大众莫名其妙,只是惊异不置。后来探听着世珍家内,生了一个小孩子,越发传为奇谈,统说这个婴儿,不是寻常人物,将来定然出色的。就史论史,不得目为迷信。这年乃是元文宗戊辰年,诞生的时日,乃是九月丁丑日未时。后人推测命理,说他是辰戌丑未,四库俱全,所以贵为天子,这也不在话下。惟当汲水洗儿的时候,河中忽有红罗浮至,世珍就取作儿衣,迄今名是地为红罗港,是真是假,无从详究。总之豪杰诞生的地方,定有一番发祥的传说,小子是清季人,不是元季人,自然依史申述,看官不必动疑。
  且说朱世珍生了此儿,取名元璋,相貌魁梧,奇骨贯顶,颇得父母锺爱。偏偏这个宁馨儿,降生世间,不是朝啼,就是夜哭,想是不安民间。呱呱而泣,声音洪亮异常,不特做爹娘的日夕惊心,就是毗连的邻居,也被他噪得不安。世珍无法可施,不得已祷诸神明,可巧邻近有座皇觉寺,就乘便入祷,暗祝神明默佑。说也奇怪,自祷过神明后,乳儿便安安稳稳,不似从前的怪啼了。世珍以神佛有灵,很是感念,等到元璋周岁,复偕陈氏抱子入寺,设祭酬神,并令元璋为禅门弟子,另取一个禅名,叫作元龙。俗呼明太祖为朱元龙,证诸正史,并无是说,尝为之阙疑,阅此方得证据。光阴易过,岁月如流,元璋的身躯,渐渐的长成起来,益觉得雄伟绝伦。只因世珍家内,食指渐繁,免不得费用日增,可奈时难年荒,入不敷出,单靠着世珍一人,营业糊口,哪里养得活这几口儿?今日吃两餐,明日吃一餐,忍饥耐饿,挨延过日,没奈何命伯仲叔三儿,向人佣工,只留着元璋在家。元璋无所事事,常至皇觉寺玩耍,寺内的长老,爱他聪明伶俐,把文字约略指授,他竟过目便知,入耳即熟,到了十龄左右,居然将古今文字,通晓了一大半。若非当日习练,后来如何解识兵机,晓明政体?世珍以元璋年已成童,要他自谋生计,因令往里人家牧牛。看官!你想这出类拔萃的小英雄,怎肯低首下心,做人家的牧奴?起初不愿从命,经世珍再三训导,没奈何至里人刘大秀家,牧牛度日。所牧的牛,经元璋喂饲,日渐肥壮,颇得主人欢心。牧民之道,亦可作如是观。无如元璋素性好动,每日与村童角逐,定要自作渠帅,诸童不服,往往被他捶击,因此刘大秀怕他惹祸,仍勒令回家。
  转眼间已是元顺帝至正四年了,濠泗一带,大闹饥荒,兼行时疫。世珍夫妇,相继逝世,长兄朱镇,又罹疫身亡,家内一贫如洗,无从备办棺木,只好草草藁束,由元璋与仲兄朱镗,舁尸至野。甫到中途,蓦然间黑云如墨,狂飙陡起,电光闪闪,雷声隆隆,接连是大雨倾盆,仿佛银河倒泻,澎湃直下,元璋兄弟,满体淋湿,不得已将尸身委地,权避村舍,谁料雨势不绝,竟狂泼了好多时,方渐渐停止。元璋等忙去察视,但见尸身已没入土中,两旁浮土流积,竟成了一个高垅,心中好生奇异,询诸里人,那天然埋尸的地方,却是同里刘继祖的祖产。当下向继祖商议,继祖也不觉惊讶,暗思老天既如此作怪,莫非有些来历,不如顺天行事,乐得做个大大的人情,遂将这葬地慨然赠送。史中称为凤阳陵,就是此处。不忘掌故。元璋兄弟,自然感谢。谁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仲叔两兄,又染着疫病,一同去世,只剩了嫂侄两三人,零丁孤苦,涕泪满襟。这时元璋年已十七,看到这样状况,顿觉形神沮丧,日夕彷徨,辗转踌躇,无路可奔,还不若投入皇觉寺中,剃度为僧,倒也免得许多苦累,计画已定,也不及与嫂侄说明,竟潜趋皇觉寺,拜长老为师,做了僧徒。未几长老圆寂,寺内众僧,瞧他不起,有时饭后敲钟,有时闭门推月,可怜这少年落魄的朱元璋,昼不得食,夜不得眠,险些儿做了沟中瘠,道旁殣,转入轮回。受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那时元璋熬受不住,想从此再混过去,死的多,活的少,不得不死里求生,便忍着气携了袱被,托了钵盂,云游四方,随处募食,途中越水登山,餐风饱露,说不尽行脚的困苦。到了合肥地界,顿觉寒热交侵,四肢沉痛,身子动弹不得,只得觅了一座凉亭,权行寄宿。昏瞆时,觉有紫衣人两名,陪着左右,口少渴,忽在身旁得着生梨,腹少饥,忽在枕畔得着蒸饼,此时无心查问,得着便吃,吃着便睡,模模糊糊的过了数日,病竟脱体。霎时间神清气爽,昂起头来,四觅紫衣人,并没有甚么形影,只剩得一椽茅舍,三径松风,见《明史·太祖本纪》,并非捏造。他也不暇思索,便起了身,收拾被囊,再去游食。经过光固汝颍诸州,虽遇着几多施主,究竟仰食他人,朝不及夕。挨过了三年有余,仍旧是一个光头和尚,袱被外无行李,钵盂外无长物。乃由便道返回皇觉寺,但见尘丝蛛网,布满殿庑,香火沉沉,禅床寂寂,不禁为之惊叹。他拣了一块隙地,把袱被钵盂放下,便出门去访问邻居。据言:“寇盗四起,民生凋敝,没有甚么余力,供养缁流,一班游手坐食的僧侣,不能熬清受淡,所以统同散去。”这数语,惹得元璋许多嗟叹。嗣经邻居檀越,因该寺无人,留他暂作住持,元璋也得过且过,又寄居了三四年。
  至正十二年春二月,定远人郭子兴,与党羽孙德崖等,起兵濠州,元将撤里不花,奉命进讨,惮不敢攻,反日俘良民,报功邀赏。于是人民四散,村落为墟。皇觉寺地虽僻静,免不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元璋见邻近民家,除赤贫及老弱外,多半迁避,自己亦觉得慌张,捏着了一把冷汗。欲要留着,恐乱势纷纷,无处募食,不被杀死,也要饿死;欲要他去,可奈荆天棘地,无处可依,况自己是一个秃头,越觉得栖身无所。左思右想,进退两难,乃步入伽蓝殿中,焚香卜爻,先问远行,不吉;复问留住,又不吉;不由的大惊道:“去既不利,留又不佳,这便怎么处?”忽忆起当年道病,似有紫衣人护卫,未免为之心动,复虔诚叩祝道:“去留皆不吉,莫非令举大事不成!”随手掷筊,竟得了一个大吉的征兆。当下跃起道:“神明已示我去路,我还要守这僧钵,做什么?”遂把钵盂弃掷一旁,只携了一条敝旧不堪的薄被,大踏步走出寺门,径向濠州投奔去了。小子恰有一诗咏道:
  出身微贱亦何伤,未用胡行舍且藏。
  赢得神明来默示,顿教真主出濠梁。
  欲知元璋投依何人,且看下回续叙!
  前半回叙述缘起,为全书之楔子,已将一部明史,笼罩在内;入后举元季衰乱情状,数行了之,看似太简,实则元事备见元史。此书以明史为纲,固不应喧宾夺主也。后半回叙明祖出身,极写当时狼狈情状,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明祖朱元璋,殆真如先哲之所言者,非极力演述,则后世几疑创造之匪艰,而以为无足重轻,尚谁知有如许困苦耶?至若笔力之爽健,词致之显豁,尤足动人心目,一鸣惊人,知作者之擅胜多矣。
首页>> 文化生活>> 演义说部>> 蔡东藩 Cai Dongfan   中国 China   近代中国   (1877年194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