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演义说部>> Cai Dongfan   China   近代中国   (1877 AD~March, 1945 AD)
元史演義
  【圖書簡介】-元史演義(插圖本)
  
  本書為《中國歷代通俗演義》之一。本書以章回體結構,通俗的文章,機智的點評,真實再現了中華文明歷史演進波瀾壯闊的進程,敘述了元代的興亡。自貼木真(成吉思汗)統一蒙古諸部,忽必烈定國號為元,直至朱元璋建立明朝。文筆流暢,故事生動。
  
  由華歷代都是漢族相傳,其間或有少數民族入寇中原,然亦忽盛忽衰自來自去,五鬍契丹,女真鐵騎雖威焰熏天,但終不能統一中國。
  
  蒙古源流原本為唐朝時候的室韋分部,嚮居中國北方,打獵為生,自成部落。初服金邦統領,至鐵木真出世遂統蒙古各部,養成勢力。蒙古鐵騎遂西徵歐羅巴未幾南下滅金侵宋。南宋覆滅,蕩蕩中原競被那蒙古大汗囊括以去,一朝天子一朝臣,居然作了八十九年的中國皇帝這真是有史以來的創局!
  
  卻不知,蒙人性情暴虐,待民苛刻,天下疲憊;竟激起無數民變,就中出了一位朱元璋硬是把元朝天下生生奪去。有的說是天命有的說是人為小子也莫名其妙,衹好就史論史把蒙古興亡的事實,演出一部《元史演義》來。
  
  【作者簡介】 -元史演義(插圖本)
  
  蔡東藩(1877-1945),浙江蕭山人。1890年(光緒十六年)考中秀纔。1910年赴北京朝考得中,分發福建,以知縣候補,因不滿官場惡習,於1911年稱病歸裏。其後長期以寫作和在小學教書為生。抗日戰爭爆發,他不願意在日寇的刺刀下生活,輾轉避難,顛沛流離,逝世於抗戰勝利前夕。清朝末年,嚴復、夏曾佑等人看中小說的巨大社會教化作用,企圖藉小說宣傳變法維新思想;戊戌政變後,梁啓超流亡海外,創辦《新小說》雜志,提倡“小說界革命”。自此,小說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包括“歷史演義”在內的各種小說風起雲涌。民國時期,此風相船,小說創作日趨勢繁榮。蔡東藩是個愛國者,他為武昌起義、共和初建興奮過,歡呼過,但不久即遭逢袁世凱竊國。蔡東藩幽憤時事,立志“藉說部體裁,演歷史故事”,以歷史小說作為救國工具。自1916年至1926年的10年間,他夜以繼日,筆耕不輟,陸續寫成中國歷代通俗演義11部,1040回,以小說形式再現了上起秦始皇,下訖民國的2166年間的中國歷史,加上另撰的《西太後演義》,總計約七百餘萬字,成為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歷史演義作傢。出版以後,迅速風行,多次再版。
  
  【元史演義自序】-蔡東藩
  
  古史之美且備者多矣,而元史獨多缺憾,非史官之失職也,文獻不足徵耳。元起朔漠,本乏紀錄,開國以後,即略有載籍,而語不雅馴,專屬蒙文土語,搢紳先生難言之。逮世祖朝,始有實錄,相沿至於寧宗,共十有三朝。然在世祖以前,仍多闕略,世祖以後,則往往詳於記善,略於懲惡。史為國諱,無足怪也。元亡明興,洪武二年,得元十三朝實錄,命修元史,以李善長為監修,宋濂、王禕為總裁,二月開局,八月書成。惟順帝一朝,史猶未備。又命儒士歐陽佑等,往北平采遺事,明年二月,重開史局,閱六月書成,頒行後,已有竊竊然滋議者。蓋其時距元之亡,第閱二、三年,私傢著述,尠有所聞,無由裒合衆說,覈定異同,觀徐一夔與王禕書,謂:“考史莫備於日曆及起居註,元不置日曆,不設起居註,惟中書時政科,遣一文學掾掌之,以事付史館,即據以修實錄,其於史事已多疏略。至順帝一朝,且無實錄可據,唯憑采訪以足成之,恐事未必,覈言未必,馴首尾未必貫穿”雲雲。然則元史之倉卒告成,不剋完善,在徐氏已豫知之矣。厥後商輅等續撰《綱目》,薛應旗復作《通鑒》,陳邦瞻又著《紀事本末》,體製不同,而所采事實,不出正史之外,其闕漏固猶昔也。他若《皇元聖武親徵錄》,記太祖、太宗事,元秘史亦如之,語仍鄙俚,脫略亦多。《丙子平宋錄》,記世祖事,《庚申外史》,記順帝事,一斑之窺,無補全史。而《元朝名臣事略》,暨《元儒考略》等書,更無論已。自明迄今,又閱兩朝,後人所作,可為元史之考證者,惟《蒙韃備錄》、《蒙古源流》及《元史譯文證補》等書。《元史譯文證補》,出自近年,係清侍郎洪鈞所輯,謂從西書輾轉譯成,其足正元史之闕誤者頗多,顧僅至定憲二宗而止。《蒙韃備錄》及《蒙古源流》亦一秘史類耳。明清二代多宿儒,容有鈎隱索瀋,獨成善本,惜鄙人見聞局隘,未能一一盡窺也。本年春,以橐筆之暇,偶閱東西洋史籍譯本,於蒙古西徵時,較中史為詳,且於四汗分封,及其存亡始末,亦足補中史之闕,倘所謂禮失求野者非耶?不揣謭陋,竊欲融合中西史籍,編成元代野乘以資參考。尋以材力未逮,戲成演義,都六十回。事皆有本,不敢臆造,語則從俗,不欲求深。而於元代先世及深宮軼事,外域異聞,凡正史之所已載者,酌量援引,或詳或略,正史之所未載者,則旁徵博採,多半演入,茶餘酒後,取而閱之,非特足供消遣,抑亦藉廣見聞,海內大雅,其毋笑我蕪雜乎?是為序。中華民國九年一月古越蔡東帆自識於海上寓廬。
  
  【圖書目錄】 - 元史演義(插圖本)
  
  自序
  
  第一回 感白光孀姝成孕 劫紅顔異兒得妻
  
  第二回 擁衆稱尊創始立國 班師奏凱復慶生男
  
  第三回 女丈夫執旗招叛衆 小英雄逃難遇救星
  
  第四回 追失馬幸遇良朋 喜乘竜送歸佳耦
  
  第五回 合浦還珠三軍奏凱 穹廬返幕各族投誠
  
  第六回 帖木真獨勝諸部 札木合復興聯軍
  
  第七回 報舊恨重遇麗姝 復前仇疊逢美婦
  
  第八回 四傑赴援以德報怨 一夫拚命用少勝多
  
  第九回 責汪罕潛師劫寨 殺脫裏恃力興兵
  
  第十回 納忽山孱主亡身 斡難河雄酋稱帝
  
  第十一回 西夏主獻女乞和 蒙古軍入關耀武
  
  第十二回 拔中都分兵南略 立繼嗣定議西徵
  
  第十三回 回酋投荒竄死孤島 雄師追寇窮極遐方
  
  第十四回 見角端西域班師 破欽察歸途喪將
  
  第十五回 滅西夏庸主覆宗 遭大喪新君嗣統
  
  第十六回 將帥迭亡乞盟城下 後妃被劫失守都中
  
  第十七回 南北夾攻完顔赤族 東西遣將蒙古張威
  
  第十八回 阿魯思全境被兵 歐羅巴東方受敵
  
  第十九回 姑婦臨朝生暗釁 弟兄佐命立奇功
  
  第二十回 勤南略賫志告終 據大位改元頒敕
  
  第二十一回 守襄陽力屈五年 覆厓山功成一統
  
  第二十二回 漁色徇財計臣緻亂 表忠流血信國成仁
  
  第二十三回 徵日本全軍盡沒 討安南兩次無功
  
  第二十四回 海都汗連兵構釁 乃顔王敗走遭擒
  
  第二十五回 明黜陟權姦伏法 慎戰守老將驕兵
  
  第二十六回 皇孫北返靈璽呈祥 母後西巡臺臣匿奏
  
  第二十七回 得良將北方靖寇 信貪臣南服喪師
  
  第二十八回 蠻酋成擒妖婦駢戮 藩王入覲牝後通謀
  
  第二十九回 誅姦慝懷寧嗣位 耽酒色嬖幸盈朝
  
  第三十回 承兄位誅逐姦邪 重儒臣規行科舉
  
  第三十一回 上彈章劾佞無功 信儉言立儲背約
  
  第三十二回 爭位弄兵藩王兩敗 挾私報怨善類一空
  
  第三十三回 隆孝養迭呈册寶 泄逆謀立正典刑
  
  第三十四回 滿惡貫姦相伏冥誅 進良言直臣邀主眷
  
  第三十五回 集黨羽顯行弒逆 扈鑾蹕橫肆姦淫
  
  第三十六回 正刑戮衆惡駢誅 縱姦盜百官抗議
  
  第三十七回 衆大臣聯銜入奏 老平章嫉俗辭官
  
  第三十八回 信佛法反促壽徵 迎藩王入承大統
  
  第三十九回 大明殿稱尊頒敕 太平王殺敵建功
  
  第四十回 入長城北軍敗潰 援大都爵帥馳歸
  
  第四十一回 倒剌沙奉寶出降 泰定後別州安置
  
  第四十二回 四女酬庸同時釐降 二使勸進剋日登基
  
  第四十三回 中逆謀途次暴崩 得禦寶馳回禦極
  
  第四十四回 懷妒謀毒死故後 立儲君驚遇冤魂
  
  第四十五回 平全滇諸將班師 避大內皇兒寄養
  
  第四十六回 得新懷舊人面重逢 納後為妃天倫志異
  
  第四十七回 正官方廷臣會議 遵顧命皇侄承宗
  
  第四十八回 迎嗣皇權相懷疑 遭冥譴太師病逝
  
  第四十九回 履尊擇配後族蒙恩 犯闕稱兵豪宗覆祀
  
  第五十回 辱諫官特權停科舉 尊太後變例晉徽稱
  
  第五十一回 妨功害能淫威震主 竭忠報國大義滅親
  
  第五十二回 逐太後兼及孤兒 用賢相並徵名士
  
  第五十三回 寵女侍僭加後服 聞母教纔罷彈章
  
  第五十四回 治黃河石人開眼 聚紅巾群盜揚鑣
  
  第五十五回 失軍心河上棄師 逐盜魁徐州告捷
  
  第五十六回 番僧授術天子宣淫 嬖侍擅權丞相受禍
  
  第五十七回 朱元璋濠南起義 董搏霄河北捐軀
  
  第五十八回 掃強虜志决身殲 弒故主行兇逞暴
  
  第五十九回 阻內禪左相得罪 入大都逆臣伏誅
  
  第六十回 群寇蕩平明祖即位 順帝出走元史告終
自序
  古史之美且備者多矣,而元史獨多缺憾,非史官之失職也,文獻不足徵耳。元起朔漠,本乏紀錄,開國以後,即略有載籍,而語不雅馴,專屬蒙文土語,搢紳先生難言之。逮世祖朝,始有實錄,相沿至於寧宗,共十有三朝。然在世祖以前,仍多闕略,世祖以後,則往往詳於記善,略於懲惡。史為國諱,無足怪也。元亡明興,洪武二年,得元十三朝實錄,命修元史,以李善長為監修,宋濂、王禕為總裁,二月開局,八月書成。惟順帝一朝,史猶未備。又命儒士歐陽佑等,往北平采遺事,明年二月,重開史局,閱六月書成,頒行後,已有竊竊然滋議者。蓋其時距元之亡,第閱二、三年,私傢著述,尠有所聞,無由裒合衆說,覈定異同,觀徐一夔與王禕書,謂:“考史莫備於日曆及起居註,元不置日曆,不設起居註,惟中書時政科,遣一文學掾掌之,以事付史館,即據以修實錄,其於史事已多疏略。至順帝一朝,且無實錄可據,唯憑采訪以足成之,恐事未必,覈言未必,馴首尾未必貫穿”雲雲。然則元史之倉卒告成,不剋完善,在徐氏已豫知之矣。厥後商輅等續撰《綱目》,薛應旗復作《通鑒》,陳邦瞻又著《紀事本末》,體製不同,而所采事實,不出正史之外,其闕漏固猶昔也。他若《皇元聖武親徵錄》,記太祖、太宗事,元秘史亦如之,語仍鄙俚,脫略亦多。《丙子平宋錄》,記世祖事,《庚申外史》,記順帝事,一斑之窺,無補全史。而《元朝名臣事略》,暨《元儒考略》等書,更無論已。自明迄今,又閱兩朝,後人所作,可為元史之考證者,惟《蒙韃備錄》、《蒙古源流》及《元史譯文證補》等書。《元史譯文證補》,出自近年,係清侍郎洪鈞所輯,謂從西書輾轉譯成,其足正元史之闕誤者頗多,顧僅至定憲二宗而止。《蒙韃備錄》及《蒙古源流》亦一秘史類耳。明清二代多宿儒,容有鈎隱索瀋,獨成善本,惜鄙人見聞局隘,未能一一盡窺也。本年春,以橐筆之暇,偶閱東西洋史籍譯本,於蒙古西徵時,較中史為詳,且於四汗分封,及其存亡始末,亦足補中史之闕,倘所謂禮失求野者非耶?不揣謭陋,竊欲融合中西史籍,編成元代野乘以資參考。尋以材力未逮,戲成演義,都六十回。事皆有本,不敢臆造,語則從俗,不欲求深。而於元代先世及深宮軼事,外域異聞,凡正史之所已載者,酌量援引,或詳或略,正史之所未載者,則旁徵博採,多半演入,茶餘酒後,取而閱之,非特足供消遣,抑亦藉廣見聞,海內大雅,其毋笑我蕪雜乎?是為序。中華民國九年一月古越蔡東帆自識於海上寓廬。
第一回 感白光孀姝成孕 劫紅顔異兒得妻
  “成則為王,敗則為寇”,無論古今中外,統是這般見解,這般稱呼,這也是成敗衡人的通例。起語已涵蓋一切。惟我中國自黃帝以後,帝有五,王有三,歷秦、漢、晉、南北朝及隋、唐、五季、南北宋,雖未嘗一姓,畢竟是漢族相傳,改姓不改族。其間或有戎狄蠻貊,入寇中原,然亦忽盛忽衰,自來自去,如獯鬻,如嚴狁,如匈奴,不過侵略朔方,沒有甚麽猖獗。後來五鬍契丹、女真鐵騎南來,橫行腹地,好算得威焰熏天,無人敢當,但終不能統一中國;幾疑天限南北,地判華夷,中原全境,衹有漢族可為君長,他族不能羼入的。誰知南宋告終,厓山盡覆,趙氏一塊肉,淹入貝宮,赤膽忠心的陸秀夫、張世傑、文天祥,或溺死,或被殺,蕩蕩中原,竟被那蒙古大汗,囊括以去。一朝天子一朝臣,居然做了八十九年的中國皇帝,這真是有史以來的創局!有的說是天命,有的說是人事,小子也莫名其妙,衹好就史論史,把蒙古興亡的事實,演出一部元朝小說來。諸君細閱一周,自能辨明天命人事的關係了!暗中註重人事,為現今國民下一針砭,是有心愛國之談。
  且說蒙古源流,本為唐朝時候的室韋分部,嚮居中國北方,打獵為生,自成部落。嗣後與鄰部構釁,屢戰屢敗,弄到全軍覆沒,衹剩了男女數人,逃入山中。那山名叫阿兒格乃袞,層巒疊嶂,高可矗天,惟一徑可通出入,中有平地一大方,土壤肥美,水草茂盛。不亞桃源。男女數人,遂藉此居住,自相配偶,不到幾年,生了好幾個男女。有一男子名叫乞顔,生得膂力過人,所有毒蟲猛獸,遇着了他,無不應手立斃。他的後裔,獨稱繁盛。有此大力,宜善生殖。土人叫他作乞要特,“乞要”即“乞顔”的變音,特字便是統類的意義。種類既多,轉嫌地狹,苦於舊徑蕪塞,日思開闢。為出山計,輾轉覓得鐵礦,洞穴深邃,大衆伐木熾炭,篝火穴中,又宰了七十二牛,剖革為筒,吹風助火,漸漸的鐵石盡熔。前此羊腸麯徑,坍的坍,塌的塌,忽變作康莊大道,因此衢路遂闢。不藉五丁,竟闢蠶叢,蜀主不能專美於前。
  數十傳後,出了一個朵奔巴延,《元史》作托奔默爾根,《秘史》作朵奔衊兒幹。嘗隨乃兄都蛙鎖豁兒,出外遊牧。一日到了不兒罕山,但見叢林夾道,古木參天,隱隱將大山籠住。都蛙鎖豁兒,嚮朵奔巴延道:“兄弟!你看前面的大山,比咱們居住地,好歹如何?”朵奔巴延道:“這山好得多哩。咱們趁着閑暇,去逛一會子何如?”都蛙鎖豁兒稱善,遂攜手同行,一重一重的走將進去。到了險峻陡峭的地方,不得已援着木,扳着藤,猱升而上,費了好些氣力,竟至山巔。兄弟兩人,揀了一塊平坦的磐石,小坐片刻。四面了望,煙雲繚繞,岫嶼迴環,仿佛別有天地。俯視有兩河縈帶,支流錯雜,映着那山林景色,倍覺鮮妍。好一幅畫圖。
  朵奔巴延看了許久,忽躍起道:“阿哥!這座大山的形勢,好得很!好得很!咱們不如遷居此地,請阿哥酌奪!”說了數語,未聞回答,朵奔巴延不覺焦躁起來,復叫了數聲哥哥,方聞得一語道:“你不要忙!待我看明再說!”
  朵奔巴延道:“看甚麽?”都蛙鎖豁兒道:“你不見山下有一群行人麽?”朵奔巴延道:“行人不行人,管他做甚!”都蛙鎖豁兒道:“那行人裏面,有一個好女兒!”朵奔巴延不待說畢,便說道:“哥哥癡了!莫非想那女子作妻室麽?”都蛙鎖豁兒道:“不是這般說,我已有妻,那女兒若未曾嫁人,我去與她說親,配你可好麽?”朵奔巴延道:“遠遠的恰有幾個人影,如何辨別妍媸?”都蛙鎖豁兒道:“你若不信,你自去看明!”朵奔巴延少年好色,聞着有美女子,便大着步跑至山下去了。
  看官到此,未免有一疑問,都蛙鎖豁兒見有好女,何故朵奔巴延獨雲見得不清?原來都蛙鎖豁兒一目獨明,能望至數裏以外,所以部人叫他一隻眼。他能見人所未見,所以命弟探驗真實,自己亦慢步下來。
  那時朵奔巴延,一口氣跑到山下,果見前面來了一叢百姓,內有一輛黑車,坐着一位齊齊整整、嬝嬝婷婷的美人兒。想是天仙來了。不由的瞅了幾眼,那美人似已覺着,也睜着秋波,對朵奔巴延睃了一睃。象煞吊膀子,可想這美人身品。朵奔巴延竟呆呆立住。等到美人已近面前,他尚目不轉睛,一味的癡望。忽覺得背後被擊一掌,方扭身轉看,擊掌的不是別人,就是那親哥哥都蛙鎖豁兒。他也不遑細問,復轉身去看着美人,但聽得背後朗聲道:“你敢是癡麽!何不問她來歷?”朵奔巴延經這一語,方把癡迷提醒,忙嚮前問道:“你們這等人,從哪裏來的?”有一老者答道:“我等是豁裏剌兒臺衊兒幹一傢。當初便是巴兒忽真地面的主人。”朵奔巴延道:“這年輕女子,是你何人?”那老者道:“是我外孫女兒。”朵奔巴延道:“她叫甚麽名字?”那老者道:“我名巴爾忽歹篾爾幹。衹生一個女兒,名巴兒忽真豁呵,嫁與豁裏禿馬敦的官人。”朵奔巴延聽了這語,不覺長嘆道:“晦氣!晦氣!”便轉身嚮都蛙鎖豁兒道:“這事不成,咱們回去罷!”活繪出少年性急。
  都蛙鎖豁兒道:“你聽得未曾清楚,為何便說不成?”朵奔巴延道:“他說的名字,什麽巴兒豁兒,我恰記不得許多,衹他女兒確曾嫁過了。”都蛙鎖豁兒道:“瞎說!他說的是他女兒,並不是他外孫女兒!”朵奔巴延想了一想,纔覺兄言果確。便道:“阿哥耳目聰明,還是請阿哥問他為是。”於是都蛙鎖豁兒前行一步,與老者行了禮,問明底細,方知美人的名字,叫作阿蘭郭斡。舊作阿蘭果火,《元史》作阿倫果斡,《秘史》作阿蘭豁阿。且由老者詳述來歷。因豁裏禿馬敦地面,禁捕貂鼠等物,所以投奔至此。都蛙鎖豁兒道:“這山已有主人麽?”那老者道:“這山的主人,叫作哂赤伯顔。”都蛙鎖豁兒道:“這也罷,但不知你外孫女兒曾否字人?”老者答稱尚未,都蛙鎖豁兒便為弟求親。老者約略問了姓氏傢居,去對那外孫女兒說明。
  這時候的朵奔巴延,眼睜睜望着美人兒,衹望她立刻允許,誰知這美人偏低頭無語。故作反筆,妙。尋由老者說了數語,那美人竟臉泛桃花,越覺嬌豔,好一歇,急殺朵奔巴延。方蒙這美人點首。蒙字妙。朵奔巴延喜出望外,不待老者回報,急移步走至老者前,欲嚮老者行甥舅禮,不意被乃兄伸手攔住。朵奔巴延退了一二步,心中還恨着阿哥。嗣經老者與都蛙鎖豁兒說明允意,纔由都蛙鎖豁兒叫過朵奔巴延,謁過老者。復訂明迎婚日期,方分手告別。
  朵奔巴延在途次語兄道:“他既肯把好女兒嫁我,為何今日不繳與我們,恰還要捱延日子?”急色兒。都蛙鎖豁兒道:“你不是強盜,難道便搶劫不成!”朵奔巴延纔噤口無言。
  過了數天,都蛙鎖豁兒撿出鹿皮二張,豹皮二張,狐皮二張,鼠獺皮數張,裝入車中,令朵奔巴延着了喜服,率着車輛僕役,至不兒罕山迎婚。自晝至夕,已將美人兒迎回,對天行過夫婦禮,擁入房幃。這一夜的歡娛,不消細述。嗣後一索得男,再索復得男,長子取名布兒古訥特,次子取名伯古訥特。《元史》作布固合塔臺及博剋多薩勒,《蒙古源流》作伯勒格特依及伯袞德依。兩兒尚未長成,不意乃兄都蛙鎖豁兒竟一病身亡。
  都蛙鎖豁兒生有四子,統是倔強得很,不把那朵奔巴延作親叔叔般看待。朵奔巴延氣憤填胸,帶着一妻二子,至兄墓前哭了一場,便往不兒罕山居住。晝逐牲犬,夜對妻孥,倒也快活自由。老天無意做人美,偏偏過了數年,朵奔巴延受了感冒,竟爾臥床不起。臨終時,與嬌妻愛子,訣了永別,又把那善後事宜,囑托那襟夫瑪哈賚,一聲長嘆,奄然逝世了。
  人人有此結果,何苦貪色貪財。
  朵奔巴延既死,那阿蘭郭斡青年寡偶,寂寂傢居,免不得獨坐神傷,唏噓終日。幸虧瑪哈賚體心着意,時常來往,所有傢事一切,盡由他代為籌辦,所以阿蘭郭斡尚沒有什麽苦況,做日和尚撞日鐘,也覺得破涕為笑了。寓意於微。
  轉瞬一年,阿蘭郭斡的肚腹,居然膨脹起來,俄而越脹越大,某夕,竟産下一男。說也奇怪,所生男子,尚未斷乳,阿蘭郭斡腹脹如故,又復産了一男。旁人議論紛紛,那阿蘭郭斡毫不在意,以生以養,與從前夫在時無異。偏這肚中又要作怪,膨脹十月,又舉一男。臨産時,祥光滿室,覺有神異,乳兒啼聲,亦異常人。阿蘭郭斡很是欣慰,頭生子名不袞哈搭吉,次生子名不固撤兒衹,第三子名孛端察兒。蒙古人種,目睛多作慄黃色,獨孛端察兒灰色目睛,甫越周年,即舉止不凡,所以阿蘭郭斡格外鐘愛。
  獨古訥特兩兄弟,年已長成,背地裏很是不平,嘗私語道:“我母無親房兄弟,又無丈夫,為何生了這三個兒子?傢內獨有襟丈往來,莫不是他生的麽?”說着時,被阿蘭郭斡聞知,便叫二子一同入房,密語道:“你等道我無夫生子,必與他人有私情麽?哪裏知道三個兒子,是從天所生的!我自你父亡後,並沒有什麽壞心,惟每夜有黃白色人,從天窗隙處進來,將我腹屢次摩挲,把他的光明,透入我腹,因此懷着了孕,連生三男。看來這三子不是凡人,久後他們做了帝王,你兩人才識得是天賜!”欺人乎?欺己乎?
  吉訥特兩兄弟,彼此相覷,不出一詞。阿蘭郭斡復道:“你以為我捏謊麽?我如不耐寡居,何妨再醮,乃作此曖昧情事!你若不信,試伺我數夕,自知真假!”古訥特兄弟應聲而出。是夕,果見有白光閃入母寢,至黎明方出。於是古訥特兄弟也有些迷信起來。我卻不信。
  到了孛端察兒已越十齡,阿蘭郭斡烹羊炰羔,鬥酒自勞,一面令五子列坐侍飲。酒半酣,便語五子道:“我已老了,不能與你等時常同飲,但你五人都是我一個肚皮裏生的,將來須要和睦度日,幸勿爭鬧!”語至此,顧着孛端察兒道:“你去攜五支箭來!”孛端察兒奉命而往,不一刻即將五支箭呈奉。阿蘭郭斡即命餘子起立,教他各折一箭,五人應手而斷。阿蘭郭斡復令把五支箭簳,束在一處,更叫他們輪流折箭。五人按次輪着,統不能折。阿蘭郭斡微笑道:“這就是單者易折,衆則難摧的語意。”魏書《吐𠔌渾傳》,其主阿豺曾有此語,不識阿蘭郭斡何亦知此。五子拱手聽命。
  又越數年,阿蘭郭斡出外遊玩,偶然受了風寒,遂致發寒發熱。起初還可勉強支持,過了數日,已是睏頓床褥,羸弱不堪。阿蘭郭斡自知不起,叫五人齊至床側,便道:“我也沒有甚麽囑咐,但折箭的事情,你等須要切記,不可忘懷!”
  言訖,瞑目而逝。想是神人召去。
  五子備辦喪禮,將母屍斂葬畢,長子布兒古訥特,創議分析,把所有傢資,作四股均派,衹將孛端察兒一人擱起,分毫不給。孛端察兒道:“我也是母親所生的,如何四兄統有傢産,我獨嚮隅!”布兒古訥特道:“你年尚少,沒有分授傢産的資格。傢中有一匹禿尾馬,給你就是!你的飲食,由我四傢擔任。何如?”孛端察兒尚欲爭論,偏那諸兄齊聲贊同,料知彼衆我寡,爭亦無益。
  勉強同住了數月,見哥嫂等都甚冷淡,不由的懊惱道:“我這裏長住做甚麽?我不如自去尋生,死也可,活也可!”頗有丈夫氣。遂把禿尾馬牽出,騰身上馬,負着弓矢,挾着刀劍,順了斡難河流,揚長而去。
  到了巴爾圖鄂拉,鄂拉,蒙古語,山也。望見草木暢茂,山環水繞,倒也是個幽靜的地方。他便下了騎,將禿尾馬拴着樹旁。探懷取刀,順手斬除草木,用木作架,披草作瓦,費了一晝夜工夫,竟築起一間草捨。腰間幸帶有乾糧,隨便充饑。次日出外了望,遙見有一隻黃鷹,攫着野鶩,任情吞噬。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就拔了幾根馬尾,結成一條繩子,隨手作圈,靜悄悄的躡至黃鷹背後;巧值黃鷹昂起頭來,他順手放繩,把鷹頭圈住,牽至手中,捧住黃鷹道:“我孑身無依,得了你,好與我做個夥伴,我取些野物養你,你也取些野物養我,可好麽?”黃鷹似解他語言,垂首聽命。孛端察兒遂攜鷹歸來,見山麓有一狼,含住野物,踉蹌奔趨。他就從背後取出短箭,拈弓搭着,颼的一聲,將狼射倒。隨取了死狼,並由狼吃殘的野物,一並挾着,返至草捨。一面用薪煨狼,聊當糧食,一面將狼殘野物,豢給黃鷹。這黃鷹兒恰也馴順,一豢數日,竟與孛端察兒相依如友。有時飛至野外,搏取食物,即啣給孛端察兒。孛端察兒欣慰非常,與黃鷹生熟分食。
  轉瞬間已過殘鼕。到了春間,野鶩齊來,多被黃鷹搏住,每日可數十翼,吃不勝吃,往往挂在樹上,由他乾臘。衹有時思飲馬乳,一時無從置辦。孛端察兒登高遙望,見山後有一叢民居,差不多有數十傢,便徒步前行,徑造該處乞奶漿。該處的人民,起初不肯,嗣經孛端察兒與他熟商,願以野物相易,因得邀他應允。自是無日不至該地,衹兩造名姓,彼此未悉。
  適同母兄不袞哈搭吉憶念幼弟,前來尋覓。先至該地探問,居民說有此人,惜未識姓氏住址。不袞哈搭吉尚在盤詰,不期有一偉少年,臂着鷹,跨着馬,得得而至。那居民嘩然道:“來了,來了!”不袞哈搭吉回首一望,那少年不是別人,便是幼弟孛端察兒。當下兩人大喜,握手相見,各敘別後情形。不袞哈搭吉勸弟回傢,孛端察兒先辭後允,遂與不袞哈搭吉返至草捨,約略收拾,即日起行。自此該地無孛端察兒蹤跡。
  誰知過了數日,該地有一懷妊婦人正在河中汲水,忽見孛端察兒帶了壯士數名,急行而來,婦人阻住道:“你莫非又來吃馬奶麽?”孛端察兒道:“不是,我邀你到我傢去。”婦人道:“邀我去做什麽?”正詰問間,不防孛端察兒伸出兩手,竟將她抱了過去,那時連忙叫喊,已是不及。奇兀得很。小子嘗吟成一詩道:
  天道非真善者昌,鬍兒得志便猖狂;
  強權世界由來久,盜賊居然育帝王!
  未知這婦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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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回為全書弁冕,敘述蒙古源流,為有元之所自始。按《元史·太祖本紀》,載阿掄果斡(即阿蘭郭斡)事,謂其夫亡寡居,夜寢帳中,夢白光自天窗入,化為金色神人,來趨臥榻,驚覺遂有娠。産一子名孛端察兒。《源流》謂夢一偉男與之共寢,久之生三子。《秘史》謂黃白色人,將肚皮摩挲。是姑勿論,惟史傢於帝王肇興,必述其祖宗之瑞應。姜嫄履敏,劉媼夢神,真耶幻耶?未足盡信。本書即人論人,就事敘事,言外寓意,不即不離,至描摹朵奔巴延,暨孛端察兒處,尤覺得一片天真,口吻俱肖。庸庸者多厚福,意者其或然歟!末後一結,兔起鶻落,益令人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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